镜头从一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大门开始,以俯拍方式,沿着营区中轴路向着纵深推进。现代化装备停放区和正在训练场上训练的约一个连的官兵在镜头中掠过。镜头中出现一三层小楼,小楼门楣上出现三个大字:师史馆。镜头进入楼中,掠过毛泽东主席、邓小平主席、江泽民主席和胡锦涛主席的四块题词牌,掠过师史馆前言区、抗日战争时期区、解放战争时期区、和平建设时期区。镜头中出现正在英模人物区参观的人群。
众大校、上校、中校还有一个女中尉簇拥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八十多岁的长者面对着展板站着。白发长者一脸肃穆,面对一片功臣的照片和简介,一动不动。陪同参观的几个大校开始面有难色,气氛有些过分凝重。
白发老者道:“退休老头说话,你们听吗?”
方脸大校忙道:“老首长,您是我们师第三任师长,您的话对我们永远都是命令。请老首长批评指正。”
眼镜大校道:“首长,今天请您来,就是让您帮我们把关定向的。”
白发老者道:“历任师长、政委的照片搞这么大,好吗?这是师史馆,记下第三任师长叫廖竹溪,够了。”
方脸大校道:“马上落实。”
廖竹溪道:“还有,老四团的功臣,这里为什么一个都没有?”
漂亮女中尉道:“爷爷,报告首长,老四团的功臣都参加了攻打金门的战斗,后来……”
廖竹溪打断道:“后来,他们都战死了,绝大多数都战死了。这是事实。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了,难道我们还没勇气正视一次失利的战斗吗?老四团的功臣,一个都不能少。”
眼镜大校道:“首长批评得对。”
廖竹溪道:“廖一梅同志,师里这些英雄模范人物,你都熟悉吗?”
廖一梅道:“熟悉。”
廖竹溪道:“我问一下,这位排名第一的英模林天祥,现在在哪里?”
廖一梅口吃道:“应该,应该在福建……1956年,他退出现役,转业到了地方工作……”
廖竹溪道:“看来,你们并不知道战斗英雄林天祥的情况。你们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你们把林天祥当成全师的第一功臣,却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太不应该了。这种事都弄不清楚,这个师史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必须找到这个林天祥。”
伴以上镜头,出片头字幕并推出片名:老兵。
1.豫东北白音阁乡麦田(日外)
初春的豫东北,冬小麦刚刚返青,广袤的大平原,一片翠绿。麦田里,有三三两两的农民都在麦田里锄草。大片麦田间,间或有一片片刚刚开放的油菜花,把大平原装扮得像油画一样耐看。
镜头推近正在熟练锄地的八十六岁的昔日战斗英雄林天祥。他完全是一副豫东北农民的模样和打扮,身体微胖,长着圆脸,脸色呈黑红色。林天祥的身后,是他年过七旬,身材瘦小的妻子陈英子。太阳当头,晴空万里。
林天祥突然间身体晃动,几次想用锄头撑起身体,像是在麦田里打醉拳了。
陈英子关切地问:“咋了?你咋了?”
林天祥一手捂着头,艰难地说:“不美气……头疼……”
陈英子赶快丢下锄头,跑过去,“歇歇,你快歇歇——”
林天祥身子朝后一仰,重重地摔倒在绿油油的麦田里。
陈英子尖叫一声,“天祥哥——天祥哥——来人啊——快来人呀——”
在附近锄地的农民都朝老两口跑去。
2.白音阁乡北街村委会(日外)
村委会所在地在一幢上六下六的两层红砖小楼,楼前摆着的两张条桌,一张桌后坐着开收据的会计和低头仔细点钱的出纳,一张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捆捆的百元大钞,桌子对面有二三十个村民在等着交钱。桌子一侧立着一块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北街新村一期效果图。图上,画着一排排带着小院的别墅,看上去十分诱人。
村委会主任林天赐用手机打着电话:“已经收一百多万了,今天能收个七八百万。谁先交钱谁先挑房子,谁敢不积极?你一定要派个运钞车过来,要带上枪。万一有个闪失,我可赔不起。说定了,运钞车要早点来。”
三十出头的林桃花穿着红外套,骑着一辆摩托车刹到队伍一侧。
林桃花焦急地喊:“胜利,胜利,王胜利,你快出来——”
王胜利把烟头一扔,抬脚一踩,“出来?出来得从后面排队,这是规矩。集资房可是百年大计,关系子孙后代……”
林桃花高声道:“快点!拿上钱去县医院——快点上来——”
王胜利疑惑道:“去医院?干什么?马上就轮到了。”
林桃花道:“我爹得了急病——快点——”
王胜利从队伍里窜出来,“急病?啥病?”
林桃花道:“不知道啥病。120急救车拉走了,快——”
王胜利上了摩托车。
林桃花一拧油门,摩托车冒出两股烟,蹿上了乡村公路,转眼就看不见了。
3.县医院急诊楼前(日外)
120急救车的后车盖打开着,一个中年男医生翻看着林天祥的眼皮。陈英子紧张地看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
中年男医生道:“典型的脑溢血症状,马上转院。”
陈英子急了,“大夫,大夫,先救人吧,有钱,有钱,我女儿马上送钱来。”
林桃花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钱来了,钱来了,救救我爹吧,救救我爹吧。胜利,快拿钱。”
男医生道:“老乡,老大爷这病是脑溢血,要做开颅手术,这种手术,县医院做不了。”
陈英子道:“开颅是个啥意思?”
女护士道:“老大爷这病,是脑子里面出血了,十分危险,需要把脑袋打开,把里面流出的血取出来,止住血。明白吗?”
陈英子惊道:“啊——恁大个病?”
男医生道:“别耽搁了,带上钱,赶紧去濮阳专医院吧。这病很危险。多带点钱,这是个大手术。”
林桃花一把夺过王胜利手中的装钱纸袋,“胜利,你回去再借点钱,我和妈去濮阳。”抬腿上了救护车。
陈英子在车上探头道:“胜利——面缸里埋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个存折,你也带上——”
医护人员迅速关好救护车后盖,救护车闪着灯,响着警笛,穿过避让的人流走了。王胜利一脸惊愕,扶着摩托,看着救护车远去。
4.省城,廖竹溪家书房客厅(日内)
师长、政委两个大校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房门里,一句接一句地检讨着。廖竹溪自顾自地打开一个装满旧笔记本的木箱子,取出一本本笔记翻看。
师长说:“出了这种疏漏,太不应该。责任在我。”
政委道:“还是政绩工程的思路在作怪,没有把工作想细、做细。责任由我这个政委负,我是党委书记。”
师长道:“我想我们师已经变成预备役师了,对什么要求都降低了。这是不对的。”
政委道:“这个教训很沉痛。我要检讨。”
廖一梅换了便服,端着两杯茶水进来了,“爷爷,师史馆出了这种问题,责任在我,是我辜负了师党委的信任。我这个专职搞史料的,不称职。是不是可以让师长、政委坐下?”
廖竹溪抱着七八个笔记本站起来,转过身道:“该检讨的是廖竹溪这个老家伙。坐吧,都坐吧。你们还能记得林天祥1956年转业离开部队,已经不错了。他转业的时候,你们都还没有出生。我和这个林天祥,在战争年代可是生死兄弟呀。是我影响他走上了革命道路,是我介绍他入的党,是我建议他脱了军装去地方工作。五十多年了,我却很少想到他,惭愧呀,真是惭愧。”
政委道:“首长,您一直身居要职,日理万机……”
廖竹溪打断道:“日理两万机,也不能忘了枪林弹雨年代的生死兄弟。一梅,把我的眼镜拿来。”
秘书进来道:“首长,省委李书记来看您了。”
廖竹溪站起来道:“小李子?你们回吧,一定要找到林天祥。”抬脚出了书房。
省委李书记怀抱一束鲜花已在客厅里站着,他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十分平常的灰色夹克,没有丝毫官架子,也没带一个随从。
李书记恭敬地喊一声:“廖伯伯——”
廖竹溪朝门外看看,“没搞什么前呼后拥,不错,只带一束鲜花,更好,还真是个平民书记。小李子,谢谢你送的花。”接过鲜花低头嗅嗅,“香,一梅,搞个花瓶插起来,多看几天。”
李书记道:“没打搅你们吧?”
廖竹溪道:“你们几个,见了父母官,都哑巴了?不知礼数。”
师长、政委忙敬礼道:“李书记好——”
李书记忙道:“是不是高炮师的王师长和曹政委?”
王师长和曹政委齐声道:“是。”
李书记道:“我要做个检讨,我来省里工作三个半月了,还没去你们那里看看,不应该。”
廖竹溪道:“你不该做这个检讨。你上任百天,跑了十四个地市,很不错了。是个好官,像你爸爸。”
李书记道:“六七千万人的家,不好当。明天我还要下去。王师长,曹政委,三个月内,我一定去师里看看。”
曹政委道:“李书记,您太忙,今年年内您能到我们师视察……”
李书记道:“打住!千万不能说视察,应该是慰问。”
廖竹溪道:“行了。你们回去找林天祥,我跟小李子说说话。”
5.濮阳专医院急诊室(日内)
王胜利惊叫一声:“啊——五万押金?这,这是抢钱呀!”
林桃花道:“胜利!胡说什么呢!”
王胜利道:“对不起,大夫。我常年在外打工,省吃俭用,一年顶多落个几千块,五万真是个天文数字。”
老年医生道:“我理解你们的难处。作为医生,我必须告诉你们,病人已经八十六了,即便做了开颅手术,也不能保证能彻底恢复。这五万块钱,只够第一期治疗,一两个月内,你们还需要准备四五万块钱。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保守治疗,这个办法费钱少些。”
陈英子问:“能治好吗?”
老年医生道:“老嫂子,你们再商量商量吧。保守治疗,最好的结果,只是保命。”
6.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一梅坐在爷爷旁边。
廖竹溪翻看着一个笔记本,“林天祥算得上是一战成名。机会出现在济南战役最困难的时候。打济南,后来被称为三大战役的序幕。济南城防分外城内城两层,太难打了。”
7.(闪回)济南内城外城间(日外)
济南的外城已被山东兵团主力攻破。攻城部队潮水般攻向内城。内城守敌火力突然增强数倍,攻城部队伤亡惨重,只好向外城撤退。
老六团主力稳住阵脚,用火力压制住守敌火力。
团长吼道:“廖竹溪,该你了。”
廖竹溪喊:“爆破队一组,目标永镇门,给我上。火力掩护。”
爆破队一组六个爆破手拿着炸药包,在火力掩护下,奋勇朝内城墙奔跑着。
年轻的林天祥腋下夹着炸药包,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友们向前冲去。
突然,永镇门两边出现敌人的两挺重机枪射击口,机枪只用几个点射,就把六个爆破手全部打倒了。
廖竹溪大喊:“爆破二组,上——火力掩护,注意敌人机枪——”
爆破队二组六个爆破手拿着炸药包,奋勇朝内城奔跑。正面敌人的火力全部被压制,爆破组迅速朝城墙靠近。
林天祥一脸兴奋看着冲锋的战友。
突然,敌人内城外的两个伪装地堡内的机枪开始向爆破队扫射,六个爆破手又倒下了。
林天祥气得用拳头砸地。
廖竹溪拿起一个炸药包,喊道:“三组,跟我上——”
团长吼道:“停下来,停下来——动动脑子,听见没有?动动脑子,天黑再干。再攻不进去,又让四团占先了。把小炮全部拉上来,把那些掩体,给我炸平了。”
八门小炮开始轰炸内城外面所有疑似掩体的地方。
两个干部和四个战士推着四辆独轮车过来了,每一辆独轮车上,绑有四个大酒坛子。
干部甲喊:“方团长——许司令员请大家喝酒,一个团分三坛。你们团和四团打主攻,多分一坛。”
方团长喊:“谢了,替我谢谢许司令——把酒卸下来,一个营分一坛,团部留一坛。”
林天祥和几个战士把酒卸下来。林天祥推着独轮车来回走几趟,一个人开始往独轮车上放炸药包。把六七个炸药包捆好后,林天祥和两个战士,又把一块钢板固定在炸药包前面。
廖竹溪走过来,“林天祥,干什么?”
林天祥道:“我想试试。”
廖竹溪道:“你一个人?”
林天祥道:“一个人。参谋长,你看,我推车推得可好了。”推上独轮车左转右转了一个来回,“参谋长,团长,让我去吧。失败了,就死我一个。我家那边搞了土改,我弟弟娶了媳妇,你们让我试试吧。”
廖竹溪拦住林天祥,“别逞能!林天祥,你以为你是刘二柱啊?你才当了几天兵?”
林天祥固执地说:“刘二柱也是人,他能当爆破英雄,我为啥不能?参谋长,让我上吧。”
方团长走过去拍拍林天祥的肩,“有种,你这个林天祥,有种!说得好,我们六团为啥不能出个爆破大王?拿碗,倒酒——”
廖竹溪倒了一碗酒递给方团长。
方团长把酒递给林天祥,“喝吧。命令各营,准备攻击。”
林天祥端起大海碗,一饮而尽,尔后,推起独轮车,朝永镇门跑去。
老六团的所有武器都在向内城守敌开火。
林天祥推着独轮车走着之字路,渐渐朝着永镇门靠近。天色已是黄昏,敌人射来的子弹打在钢板上,溅出一闪一闪的火花。
一声巨响,内城永镇门城墙,被炸出一个大豁口。
冲锋号响起,老六团的主力从大豁口攻入内城。
8.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竹溪翻看着日记,叹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记得林天祥挺能喝,实际上他的酒量有限,喝这一碗酒,他醉了三天。你们看,我给他发军功章,他的酒还没醒呢。”
廖一梅道:“爷爷,你日记中的战争,太有意思了。”
廖竹溪道:“战争十分惨酷,济南一仗,山东兵团牺牲了五千多。林天祥这小子命大,只划伤了一个小手指,就成了爆破英雄。林天祥一战成名,他和四团的刘二柱从此像酒壶一样,挂在许世友司令员的嘴上了。之后,每逢恶战,许司令就让我们纵队打主攻。为啥?因为我们有两个爆破大王。他比我小两岁,他一定还活着。”
9.濮阳专医院急诊室(日内)
老年大夫问:“老嫂子,怎么治?”
陈英子道:“钱是人挣的,钱是人花的。要人不要钱。”
林桃花道:“大夫,卖房子卖地,也要救我爹。”
老年大夫道:“小伙子,你呢?”
林桃花道:“他反对也没用。”
王胜利道:“我反对了吗?治,大不了我把肾卖一个。”
老年大夫道:“把病人送手术室。你们去交钱吧。”
王胜利两只手拍着脑袋喃喃道:“人背了,放屁能砸肿脚后跟。辛苦打工十来年,一病回到改革前。真背。”
林桃花骂道:“不说话,你那嘴能长住了?”
护士把林天祥推了出去。
林天祥的嘴角动动,什么也没说。
林桃花追出去喊:“大夫,我们……”
老年大夫转身笑着比个胜利的手势,继续走。
10.(闪回)淮海战役华野阻击战场(日外)
增援敌人在坦克、飞机掩护下,拼死向老六团一部坚守阵地猛攻。
林天祥和老四团爆破手刘二柱两人展开了炸坦克比赛。
四五辆坦克被两人炸毁。
阻击部队发起反冲锋,把进攻的敌人打退。
敌轰炸机群飞临,炸弹雨点样落下,阻击部队死伤惨重。
林天祥和刘二柱跳入大弹坑躲过一劫。
11.濮阳专医院手术室(日内)
一组手术前各种镜头快速组接。
深度昏迷的林天祥静静躺在手术台上。
12.(闪回)淮海战役阻击战场(日外)
阵地上,除了林天祥和刘二柱,剩下的都是重伤员了。
林天祥和刘二柱用手榴弹和小炸药包,构成了一个同归于尽的火力网。
林天祥把一捆拉出保险环的手榴弹塞到一个重伤员的手里,大声说:“阵地上就剩我们六个人了,二柱还是老四团的,大家暂时听我指挥。敌人再冲锋,增援部队上不来,我们挡不住。只有这样,才能多消灭敌人。敌人上来,你们几个先装死,我和二柱兄弟先走,我们那边一响,敌人肯定往你们这边退,退到这儿,你们再拉弦。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和二柱,这么弄,能多杀敌人。明白吗?”
伤员道:“知道了。爆破大王,真罗嗦。”
林天祥走到小高地的中央,小心钻进设计好的手榴弹、小炸药包的中央。
刘二柱慢慢地用一根绳子穿着一堆手榴弹的拉环,抬头道:“祥子兄弟,你有相好吗?”
林天祥道:“我不找,寡妇可怜呢。二柱,你有媳妇?”
刘二柱道:“说有也算有,说没有也算没有。”
林天祥道:“这叫什么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刘二柱道:“俺爹给我定的娃娃亲,姓陈,叫英子,鬼子占山东那年,她家要逃难,见了最后一面,那时她只有四五岁。”
林天祥急道:“你多大?”
刘二柱道:“我十六岁。”
林天祥道:“后来呢?你娶了这个英子没有?”
刘二柱道:“去年秋天,我又见了她……”
林天祥打断道:“你娶了没有?”
刘二柱道:“她才十四,咋娶?”从怀里摸出一只手绣的荷包,“我回部队,英子她送给我这只荷包,她说她要等我。祥子,她长得很美很美,美得不得了……”
林天祥道:“二柱,二柱,你别弄了。”
刘二柱道:“你啥意思?”
林天祥道:“这是我们六团的阵地,你是老四团的,炸坦克炸到这里来的。你还有媳妇,你还是撤吧,从后面绕过去,回四团。”
刘二柱火了,“你们不撤,让我撤?你瞧不起人你。你以为我怕死呀?我刘二柱什么时候怕过死?”
林天祥道:“你别误会。你从六团阵地撤了,不算临阵脱逃。你真的没必要跟我们一起死。你一死,这世上就多个寡妇……”
刘二柱大叫:“闭嘴!林天祥,别以为你炸个永镇门,你就成大英雄了。打济南前,你还是个新兵蛋子。瞧不起人你!”
林天祥忙道:“你是纵队的老爆破大王,我哪敢瞧不起你?我是说你没有必要死在我们团的阵地上。”探头朝远处一看,“敌人又上来了,你快点走吧。我们死是应该的,你死就没必要。真的,寡妇很可怜……”
刘二柱骂道:“你个狗日的,我只定了娃娃亲……你,你快把脸上整点血,你,我也要装死,明白吗?你个新兵蛋子。”伸手抓一把血污抹在脸上。
林天祥也抹一把血污抹在脸上。
廖竹溪带领增援部队上了阵地,一看阵地上一个活人都没有,叫一声,“天哪!赶快占领阵地——快——敌人上来了——”
林天祥尖叫一声:“慢着——参谋长——别过来,先别上来,这里都是机关——二柱,快,把你搞的,都解开。”小心地把穿着几十个手榴弹的绳子抽出来。
廖竹溪和增援部队官兵,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两个爆破大王在拆自杀式爆破装置。
13.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竹溪合上一个笔记本,又翻开了另一个笔记本,“记忆很有意思,会沉睡不醒,又会突然醒来。淮海战役后,林天祥入了党,又当了班长。”
廖一梅道:“爷爷,渡江战役,林天祥应该参加了,好像没立功。”
廖竹溪道:“渡江战役太顺利,爆破队根本没用上。上海战役,对,就是上海战役,林天祥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我记得我记了几大篇。时间是1949年5月下旬。”说着,翻开了日记本。
14.(闪回)上海,刘行电台外围(日外)
攻击部队被阻挡在一片明明暗暗的地堡区,地堡区后面,是布满电台天线的几座高楼。地堡区的主要火力由两个可以交叉射击的大地堡火力群组成。梅雨下个不停。
老六团的又一轮攻击,被地堡区新的火力点完全压制。
林天祥和另外五个爆破手已作好了前去爆破的一切准备。
廖竹溪在雨中接着电话:“师长,伤亡太大,爆破队就要打光,我请求用重炮轰他狗娘养的。”
方师长(画外音):“混账!前面全是租界区,你想挑起世界大战呀?不用重炮打上海,这是总前委的决定。明天中午前,必须占领刘行电台。你拿不拿得下来?干不了,你说,马上换四团上。”
廖竹溪道:“我丢不起那个人!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团一定会占领刘行电台。”
林天祥道:“团长,都准备好了。”
刘二柱带着五个爆破手跑过来了。
刘二柱喊:“廖团长——”
林天祥问:“二柱,你来干什么?没轮到你。”
廖竹溪道:“是郭胖子让你们来的吧?”
刘二柱挠挠头道:“我们团长听说你们的爆破手大部分都光荣了……”
林天祥生气道:“二柱,林天祥还没死呢。”
廖竹溪道:“二柱同志,你们回吧。替我谢谢郭团长。”
林天祥道:“团长,让二柱留下来,指点指点吧。”
廖竹溪拍拍林天祥的头,“好!分成两组,贴着两边爬过去,到那个电杆处,起来,冲过去,明白吗?”
林天祥道:“明白。二喜,小东,跟我走。你们仨,从这边上。二柱,你看清楚点。”
廖竹溪大声道:“中间佯攻,火力掩护。”
枪声顿时密集起来。
负责佯攻的战士,推着三个带钢板的掩护物,成品字形朝两个大地堡慢慢推进。三个佯攻小组果然把地堡群的大部分火力都吸引过去了。
二柱几个四团的爆破手看得一脸佩服。
在佯攻分队的掩护下,林天祥等六个爆破手分两组从两侧,迅速爬向电线杆一线。
守敌开始用小炮攻击佯攻分队。
林天祥等六名爆破手从电线杆一线站起来,抱起炸药包向两个地堡快速跑去。
刘二柱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守敌的交叉火力网迅速向他们开火。五个爆破手很快被射中倒下。
刘二柱忍不住大声喊:“祥子——小心——”
林天祥又往前跑几步,倒在一个水洼边。
刘二柱大喊:“祥子——”
林天祥倒下的这个位置已经倒下三个爆破手,三四个炸药包滚落在一边。地堡群的火力网,在这里形成一个死角。林天祥在密集的子弹扫射网下,身子往水洼里挪了挪,把牺牲的一个战友的遗体朝自己身边拖了拖。
刘二柱流着泪喊:“祥子——”
佯攻小组在敌人迫击炮弹的打击下,已出现伤亡。
廖竹溪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地堡群前面的情形,无奈地道:“撤吧。”
刘二柱站起来道:“廖团长,让我们上吧——”
廖竹溪生气道:“你会飞吗?”
刘二柱道:“不会。”
廖竹溪问:“你刀枪不入?”
刘二柱道:“廖团长,这里火力太猛,我们也完不成任务……”
廖竹溪道:“说什么废话!”
刘二柱道:“我——”
廖竹溪大声道:“撤——”
六团的主力开始后撤。
刘二柱等人跟着撤走了。
刘二柱扭头喊:“祥子——我要给你报仇——”
林天祥看见撤下去的战友,听见枪声渐渐稀落,躺在水洼里,双眼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细细的雨滴一个个拍打在他的脸上。
15.(闪回)上海刘行电台地堡前(夜外)
夜色笼罩着地堡群。
突然间,地堡群的轻重武器一起开火。两颗照明弹炸响,两束高强度探照灯的光亮照向地堡群前的开阔地。
林天祥发现四五个敌人钻出地堡,端着枪走过来,忙拖了战友的尸体压在自己身上。
守敌小分队趁照明弹和探照灯的光亮,跑向倒在空地上的六团爆破队员身边,用刺刀猛刺已经死去或已受重伤的爆破队员。两个守敌用刺刀乱捅林天祥身上牺牲的战友。
对面枪响了,两个守敌中了枪。六个人仓皇跑回地堡。刘二柱等几个战士在向敌人射击。
地堡群前一片死寂,只剩下两束探照灯在那里扫来扫去。
林天祥把身上战友的遗体挪开,抓起身边的一个炸药包,朝右边的大地堡爬去。
16.(闪回)上海刘行电台地堡群(晨外)
廖竹溪再次率主力部队进入攻击位置。两辆坦克车随后跟过来。坦克车后面,跟着四团支援的六个抱着炸药包的爆破手。
廖竹溪用望远镜观察地堡群,发现一侧地堡旁边已经堆了三四个炸药包。
刘二柱已经准备往前冲了。
廖竹溪喊:“等等。”
林天祥拉开炸药包的导火索,大声喊:“团长——不用了——”
廖竹溪大叫:“祥子——”
刘二柱大喊:“祥子——”
林天祥就势滚到水洼里。只听一声巨响,又接一声巨响,两个大地堡顿时被炸上了天。
冲锋号响起,六团的官兵潮水般地冲过地堡群地带,冲向后面的大楼。
廖竹溪呆站好一会儿,拎着手枪,快速跑向两个大坑,大声喊叫着,“祥子,祥子,林天祥,林天祥——”
刘二柱像呆雁一样站着。突然,他放下炸药包,发疯地朝土堆跑去。
土堆在慢慢动着,泥人一样的林天祥从土堆里站了起来。
廖竹溪和刘二柱都看呆了。
廖竹溪迟疑地叫着:“祥子?是你吗?”
林天祥咧嘴一笑,龇出一口白牙,喊了一声:“团长——”朝廖竹溪走去。
廖竹溪冲过去,紧紧抱住林天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挂彩没有?”
林天祥道:“没有。就是水太脏,有点臭。”
廖竹溪亲昵地捣林天祥一拳,“狗日的,命真大。”
刘二柱伸出双手抓住林天祥晃晃,“你真没挂彩。”
林天祥咧嘴笑道:“二柱,活儿干得可以吧?”
刘二柱真诚道:“漂亮,真漂亮。从今天起,你是全师的老大,林老大,我暂时当刘老二。”
林天祥道:“拿下上海,以后没什么恶仗了。以后,爆破的活儿,我包了。”
刘二柱道:“为啥?”
林天祥道:“你家里有个英子在等你。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17.濮阳专医院手术室门口(夜内)
手术室的两扇门打开了。陈英子和林桃花忙冲过去。
年老医生取下口罩道:“老嫂子,手术很成功……”
陈英子喊了一声:“恩人呢——”扑通跪下了。
林桃花也跪下了。
年老医生忙拉起陈英子,“快起来,快起来,不兴这个,不兴这个。”
陈英子道:“大夫,你是个好人呢,你连个红包都没收……”
年老医生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老嫂子,我把丑话说前头,这老哥还有可能醒不过来……”
王胜利叫道:“啊——人醒不过来,手术算成功?这不是蒙人吗?”
林桃花一把把丈夫推到一边,“一边去。”
年老大夫道:“多跟他说说话吧。吉人自有天相,钱不会白花的。去病房吧。”
护士把躺在小车上的林天祥推了出来。几个人都跟着跑。
18.省城,廖竹溪家院内(日外)
院子里到处都是花草,廖竹溪一身白衣在打太极拳。廖一梅拖着一个拉杆箱进了院子。
廖一梅喊一声:“爷爷——”
廖竹溪停下来道:“找到没有?”
廖一梅道:“没有。单位没有了……”
廖竹溪道:“团里档案记错了?”
廖一梅道:“有这个建筑公司……”
廖竹溪道:“有单位就好办。”
廖一梅道:“这个建筑公司八年前破产了。我用了三天,跑了八个单位,查不到林天祥的任何情况。我又翻了建筑公司的档案,都是九零年以后的,没看到林天祥的任何记载。”
廖竹溪道:“他能在哪里?肯定在福州。你说,这么一个人,我怎么会和他失去联系呢?走,再从我日记中找找线索。”
李书记进了院子接道:“廖伯伯,用不用我帮忙?”
廖竹溪道:“干你的大事吧。”
李书记道:“寻找功臣,可不是小事。这个林天祥,在哪里断线了?”
廖竹溪道:“福州。那里不归你管。小李子,我老了,对你搞大经济区的思路,提不了什么意见,你们年轻人,放手干吧。走吧。”
李书记笑道:“不让我进屋坐一会儿?”
廖竹溪道:“你管七八千万人,一天才有八万六千四百秒,别在我这儿浪费你的宝贵时间。我找战友的事,你千万千万别操心。一梅,送送你李叔叔。”抬脚进了房门。
19.(闪回)平潭岛海边(日外)
有二三十个战士在海水里搞武装泅渡训练,有战士往岸边游,林天祥拿着长竹竿把一个个战士往深水里推。
林天祥道:“不准停,再练一小时。”
战士甲喊:“排长,歇歇吧。”
战士乙道:“排长,该歇歇了。”
林天祥道:“歇什么歇?不练好游泳,能解放台湾?明年就要解放台湾了,一定要把游泳练好。听见没有?”
战士们只好继续在水里游。
廖竹溪坐着吉普车停在沙滩上,下车喊:“林天祥,训练结束了。”
林天祥道:“团长,训练不能停,要加大训练量……”
廖竹溪道:“我说了算,你说了算?训练结束了。你过来。”
林天祥扔下竹竿道:“上来吧。都上来吧。团长,不练游泳,怎么解放台湾?”
廖竹溪道:“知道台湾海峡有多宽吗?”
林天祥道:“有十里地?”
廖竹溪道:“二十个十里地,游不过去。攻岛作战,需要船和军舰,光靠人不行,游不过去,明白吗?”
林天祥道:“团长,你不是说,解放金门这样的近海小岛,要练游泳,解放台湾,更要练游泳吗?”
廖竹溪望着大海道:“我低估了这大海。祥子,金门岛登岛作战失利了,老四团近三千人,还有另外两个师的两个加强团,都没了,没了。”语调越来越沉重。
林天祥道:“九千多人,都没了?没上去?”
廖竹溪道:“上去了,船没回来,叫敌人烧了,第二梯队没法增援……所以,解放台湾光练游泳是不行的。十来天了,登上金门岛的没有一个战士游回来。”
林天祥道:“刘二柱也上去了……”
廖竹溪道:“他是爆破大王,又没伤着,肯定要上去。听着:祥子,这件事,是军事秘密,你谁都不能说。本来,也不该让你知道。真不该对你说!烂在肚里,明白吗?”
林天祥道:“明白。我不说,烂在肚里。”摇摇头,“又多个寡妇。”从口袋里掏出了荷包。
林天祥送刘二柱出门登船。桌上放着陈英子送给刘二柱的荷包。
林天祥道:“多给英子嫂子写写信。”
刘二柱道:“我识字不多,写信难呢,刚把立功喜报寄回去。我估计我们团这次是要打金门。打下金门,离解放台湾就不远了。打完台湾,我就回家娶英子。回吧。”跳上了小船。
林天祥看着小船远去,喊:“二柱——没几仗了——小心——”
刘二柱喊:“放心吧——万一我光荣了,你替我照顾英子吧——”
20.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竹溪翻看着日记:“金门岛打急了,有些轻敌。攻岛失利,错不在参战部队。老四团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是主力,战功很大,功臣很多。不能忘了他们。”
廖一梅道:“明白了,爷爷。”
廖竹溪道:“抗美援朝第二年,我记得见过林天祥,日记里应该有记载。”
21.(闪回)平潭岛,团部廖竹溪办公室(日内)
廖竹溪正在俯案写材料,听见敲门声后喊道:“进来。”
林天祥进来道:“团长,我们什么时候到朝鲜打美国鬼子呀?”
廖竹溪抬头道:“祥子呀,坐吧。怎么着?两年不打仗,手痒痒了?”
林天祥道:“我们练了六种打坦克的绝活,不用太可惜了。”
廖竹溪无奈地叹一声,“祥子,只怕轮不上我们这个军去朝鲜了。”
林天祥道:“为什么?不是轮战吗?”
廖竹溪道:“我也想到朝鲜战场,再次证明自己能打仗,能打大胜仗。可是……金门没打好……算了,等待命令吧。不说这个了,祥子,你该找对象了。”
林天祥道:“我不找。朝鲜还在打仗,台湾还没解放,我随时都会牺牲,我不想留下孤儿寡母,我不想学刘二柱。”
22.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竹溪合上一本日记,陷入沉思。
廖一梅在翻看另一本日记,“爷爷,爷爷,1955年春天,你又写到了林天祥。”
廖竹溪道:“什么事?”
廖一梅道:“团里要提拔林天祥当连指导员,他听到消息,找到你,说他文化浅,不能当指导员,要你想办法把他任命成副连长。”
廖竹溪道:“是有这么回事。”
廖一梅道:“太不可思议了,正连不当,走师参谋长的路子,非要当副连。”
廖竹溪道:“别大惊小怪的。那个年代,这种事很常见。”
廖一梅道:“档案记载的东西,太简单,太干巴了。这个林天祥,越来越有意思了。”
廖竹溪道:“想起来了,是我劝他转业到地方工作的。你再往后翻翻,记得就是1955、1956年的事。那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应该到地方工作了。对了,我还劝过他要抓紧找个对象结婚。你看看,也许有他结婚的事,找到他老婆是干什么的,就能找到他了。你快翻。”
23.(闪回)平潭岛海边(日外)
林天祥穿着少尉军服,正襟危坐,左胸前别着七八枚军功章。一个梳着偏分头的青年,拿着画板,在给林天祥画水粉肖像画。画已经接近完成了。
青年道:“林连长,好了,你看看行不?用不用改?”
林天祥走过来看看画,又掏出小镜子照照自己,“叫我林副连长。”
青年道:“都一样,都是连首长。”
林天祥认真道:“真的不一样。连长是主官,副连长是连长的助手,协助连长工作。差别大着呢。你不要乱叫。你把我眼睛画大了,我是个小眼睛。”
青年道:“林连长,林连副,眼睛画大一点好看,显得英武些。”
林天祥道:“不能叫连副,国民党的军队才这么叫,一定要叫副连长。还是要把眼睛搞小一点。”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青年又拿起画笔在修改眼睛部位。
廖竹溪坐着吉普车过来,下车走过来。
林天祥忙起来敬礼道:“团,团,参谋长,我请人画个像。”
廖竹溪看看画像道:“真不错,挺像。祥子,看不出来,你还挺讲究,还雇人画像。小伙子,多少钱画一张?”
青年忙道:“首长,不收钱。我喜欢画画,这算是写生了。林副连长,我走了。”
林天祥道:“这岛上没有照相馆,没法照相。我已经四年多没离开这个岛了,画个像,留个纪念。”
廖竹溪看着画像道:“肩牌和这些军功章都跟真的似的。你的军功章别少了,至少少挂了四五个。”
林天祥挠挠头道:“一画画几天,别多了,太张扬,影响不好。”
廖竹溪道:“你要当了指导员,这回授衔就能多个豆豆,授个中尉。后悔了吧?”
林天祥道:“不后悔,一点都不。”
廖竹溪道:“真的?”
林天祥道:“打那几年仗,我身边的战友,少说牺牲了好几百。现在我还活着,又是少尉副连长,我很知足了。我真不后悔。”
廖竹溪道:“实在。你今年三十了吧?”
林天祥道:“还有两个月到三十。”
廖竹溪道:“祥子,娶个老婆吧。朝鲜停战了,台湾,一时也不好打,我看呢,十年八年没仗可打了。你别怕制造孤儿寡母了。成个家吧。”
林天祥道:“真没仗打了?”
廖竹溪道:“我的判断不会错。你要同意,我让你嫂子帮你物色一个好姑娘。”
林天祥喃喃道:“不打仗了,我还有什么用?”
廖竹溪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打仗了,军人可以转业到地方工作,支援国家建设。到地方工作吧,也好成个家。”
林天祥道:“首长,听你的,我考虑考虑吧。”
24.省城,廖竹溪家书房(日内)
廖竹溪道:“没记他结婚?”
廖一梅道:“1956年10月7日,林天祥跟你告别,去福州的建筑公司报到。第二年三月,你就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了。”
廖竹溪拍拍脑袋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廖一梅道:“爷爷,我已经托了两个朋友继续在福州找林天祥,我想应该能找到他。我先落实四川等地的五个功臣的事,你看呢?”
廖竹溪道:“可以。我也想想办法。林天祥是离休干部,查到他,应该不难。”
25.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年老大夫仔细查看着林天祥的身体各个部位。
王胜利道:“大夫,我爹几天能醒?”
年老大夫道:“说不好。”
王胜利道:“大夫,我爹的病,一定要住这种单间吗?”
年老大夫道:“很有必要。老嫂子,你辛苦辛苦,多给病人讲讲你和他印象深刻的事情。要讲出来,大声讲出来。”
陈英子道:“大事?小事?”
年老大夫道:“你认为你们之间重要的事,不管大小,都行。特别的事,可以反复讲。要相信奇迹。”
王胜利问:“我爹半个月能醒,还是一个月能醒?你能不能说个准话?”
女护士道:“有三五天醒过来的,也有十年八年不会醒的。手术前已经把各种结果都告知你们了。让一下。”
王胜利道:“你们——哎哟——”
林桃花使劲拧了丈夫一把,瞪了王胜利一眼。
年老大夫道:“记着:别刺激他。老嫂子,去年有个女病人,出车祸前酷爱打麻将,手术后,她两个月都没醒,家里的亲人想了很多重要的事说给她听,她都没醒。后来,她小姑子来了,说了三声:嫂子,三缺一,就等你了,病人就醒了。你琢磨琢磨吧。”
陈英子点点头道:“哎。”
大夫和护士出去了。
林桃花拧住王胜利的耳朵,往外走。
26.濮阳专医院病房走廊(日内)
王胜利龇牙咧嘴道:“姑奶奶,你轻点。”
林桃花骂道:“王胜利,你个王八蛋!你想害死我爹呀!你谁都不心疼,你就心疼钱。”
王胜利道:“桃花,天地良心,我哪里敢坑咱爹。我只是烦这医院宰人。”
林桃花道:“你小声点!”
27.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陈英子用湿毛巾擦完林天祥的脸和手,坐在床边,拉住丈夫的手,久久地凝视着。
陈英子开口子,“天祥哥,再活八辈子,我都忘不了那年冬天啊——”
28.(闪回)福州,江上(黄昏外)
二十出头的陈英子挎着一个小包袱,神色迷离地站在桥上看着滚滚江水发呆。穿戴整齐准备去相亲的林天祥匆匆过桥。路过陈英子后,林天祥发现了陈英子的异样,停下了脚步。
林天祥走过去问:“姑娘,你是找人吧?”
陈英子头也没回,用山东伴着河南口音说:“关你啥事。”
林天祥马上道:“你是外地人?来投亲?”
陈英子扭头道:“不关你的事!走开——”
林天祥没走,“姑娘,天快黑了,你——”
陈英子歇斯底里道:“你走!你走!”
林天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陈英子,“别想不开……”
陈英子吼一声:“别碰我!别管闲事!你再不走,我说你耍流氓——真不关你的事——”
林天祥忙后退几步,“我走,我走。我是个好人,我不是个流氓。”站下不动了。
陈英子凄然一笑,“好人?你不走,我走——”纵身翻过栏杆,跳进滚滚江水里。
林天祥毫不犹豫,跟着跳进江中。附近路人很少,但还是有人发现有人跳江,开始沿着江追赶。
林天祥水性很好,很快就把陈英子抓住,拖到岸边。几个好心人也跑了过来。林天祥很专业地抱住陈英子的腰,倒出她喝进肚里的水。
陈英子踢打着林天祥,“别碰我——”
林天祥忙放下陈英子,“没事了,没事了。大嫂,大姐,看着她。”
一位大嫂用闽南话问:“姑娘,出了什么事?”
一位大姐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日子再难,也不能走这条路。”
陈英子自己站起来,突然跑几步,再次跳入江中。
两个女人惊得乱喊乱叫。
林天祥刚进灌木丛中,脱了上衣和长裤在拧水,一听喊叫,穿着短裤,赤着上身,再一次跑向江边,跳进江中救人。
29.(闪回)福州,建筑公司林天祥宿舍(夜外外)
林天祥的宿舍在一排平房的顶端,两间房,里间做卧室,外面做客厅。房子山墙边临时搭了个小房子做厨房。
陈英子穿着林天祥宽大的军衣军裤躺在支着蚊帐的小床上。林天祥把熬好的一锅粥端进客厅,摆在一张小桌上,又出去了。
陈英子醒来了,睁眼看看周围的环境,再看看身上穿的衣服,伸手朝领口里一摸,惊坐起来,再伸手拉一下军裤,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林天祥走进里屋道:“姑娘,吃点吧。”
陈英子撩开蚊帐要冲过来,一看没拴腰带的裤子要往下滑,一手抓住裤腰,“你,你,你把俺,你把俺怎么了?”
林天祥笑着道:“都过去了,出来吃饭吧。”
陈英子流着泪道:“你把俺毁了,毁了——”
林天祥明白了,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我只是救了你,别的……”
陈英子说:“胡说,你骗人!我的衣服呢?”
林天祥道:“洗了。”
陈英子道:“这是谁的衣裳?”
林天祥道:“我的!”
陈英子抓起屋里的东西朝林天祥猛扔,“流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一手提着裤子从里屋追出来。
林天祥边往外退边说:“你误会了,你冷静点,这衣服……”
帮助救人的大嫂和大姐进来了。
大姐道:“怎么了?还想死啊?”
陈英子骂道:“他把俺的身子……我死都死不成了。啊——呜呜呜——”蹲下来哭起来。
大嫂道:“你的衣服是我俩给换的,你别冤枉好人!”
大姐把手中的几件衣服塞给陈英子,“不知好歹!进去换上吧。衣服都是刚买的,全是新的。大兄弟,这老话说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们都尽了心,行了,你可别让人讹上了。我们走了。”
大嫂看见陈英子进了里屋,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打听了,你是个战斗英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我只想说一句:人心隔肚皮。你是救人的英雄,还是强奸犯,就看人家的嘴歪歪了。”把陈英子晾在外面的衣服和包袱皮往桌上一放,小声道:“这不是省油的灯,你对付不了,早点让她走。”
林天祥点点头道:“谢谢,谢谢。”
两个女人走了。
林天祥走到门口道:“两位大姐,慢走。”折回来,把陈英子的衣物包了起来。
30.濮阳专医院病房(夜内外)
陈英子拉着林天祥的手,深情地说:“天祥哥,那天,我真的不是个人,太混账了。”
31.(闪回)福州,建筑公司林天祥宿舍(夜内)
陈英子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道:“大哥,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林天祥拿起小包袱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边。我真不明白,你为啥……”
陈英子拎起包袱道:“我走了,大哥。下一辈子再报答你们吧。”
林天祥站起来道:“你真要死,谁也拦不住。你是要死的人了,说说吧,说说你为啥要死。我救了你两次,你死了,我总不能对别人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为啥寻短见吧?说说吧。”
陈英子把包袱放下,坐下来道:“大哥,你是个好人,你这样说,不过分。你当过兵?”
林天祥道:“当过,去年刚转业,因为没仗打了。她们给你穿的,就是我的军装。大妹子,你死都不怕,别怕吃碗粥。做个饱死鬼,到了阴间,少受气。吃点怎么样?”
陈英子看看小桌上的食物,在桌子旁坐下了,“好吧。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死,我为什么必须死吧。”
林天祥忙站起来给两个人盛饭,“听我奶奶说,饿死鬼到阴间,谁都欺负。说说吧。”
陈英子道:“我爹给我定过一个娃娃亲,他大我十一岁。娃娃亲,你明白吗?”
林天祥道:“明白。我老家河南那边,也有。福建这边,也有。福建这边,有很多河南人,这边叫客家人,当年逃荒来的占多数。吃呀。”
陈英子喝着粥道:“娃娃亲,不能退,退婚,谁都看不起。”
林天祥道:“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我们河南也一样。”
陈英子道:“定完亲,鬼子来了。我爹我娘带着我和我哥躲鬼子,这一躲就是十年。”
林天祥道:“鬼子太狠,搞三光,能躲谁都会躲。我也躲过小日本。”
陈英子道:“躲也躲不过去。我娘我哥,都死在日本人手里,我爹也叫鬼子打断一条腿。”
林天祥道:“比我家惨。”
陈英子道:“鬼子投降半年多,我爹不行了,让我投奔婆家,交代完,他就死了。”
林天祥道:“我比你强。鬼子只杀了我娘,我还有爹有弟弟。那年你几岁?”
陈英子道:“十四。”
林天祥道:“比我可怜多了。”
陈英子道:“到了婆家,等了两月,我才和我男人见一面。”
林天祥道:“结婚了?”
陈英子道:“我太小,我男人又不是大官,是个兵,没法结。俺男人在家住两天,就回部队打济南了。”
林天祥道:“真巧,我也打过济南。你男人是几纵几团的?”
陈英子道:“我也搞不懂,他捎回的喜报,一会儿写个山东野战军,一会儿又是华东野战军。解放那年的喜报又变成第三野战军了。最后收到他的喜报,刚好是新中国成立那天。后来他就没音讯了。”
林天祥道:“不应该呀。”
陈英子道:“前年和去年,婆婆和公公都病死了。我男人还是没个信儿。”
林天祥道:“都解放了,通个信发个电报都方便。”
陈英子道:“就是没信儿。葬完公公,我就来找我男人了。”
林天祥道:“没找着部队?”
陈英子道:“找到了。”
林天祥道:“还活着?”
陈英子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在一次战斗中,失踪了。再问,啥也问不出来了。大哥,你说我怎么办?娘家人没了,婆家人就剩个男人,男人呢,失踪了。我怎么活?你说,换成你你能活吗?”
林天祥道:“我明白了。”
陈英子道:“男人活着,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男人死了,给我个烈士证,我守他三年,还能活。你说,我男人他失踪了,叫我咋活呀。”眼泪流了下来。
林天祥给陈英子添碗饭,“你男人他叫什么?我帮你问问。”
陈英子木然道:“他叫刘二柱,是山东枣庄细柳村的。”
林天祥惊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了。
陈英子忙把林天祥拉住,“你……你……你为啥出这么多汗?”伸手在林天祥额头上抹了一把。
这时,门口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南方汉子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售货员打扮的姑娘。
姑娘生气地说:“麻经理,你让我看戏呀?”
麻经理解释说:“彩云姑娘,这……”
姑娘道:“什么叫眼见为实?你说林大功臣在加班,忘了约会时间。我信了。这个班加得可真好。”扭头就走。
麻经理追上去道:“彩云姑娘,彩云姑娘……”
姑娘恨恨地道:“新社会了,不兴三妻四妾了,你让功臣娶几个呀?搞的什么名堂。”
林天祥和陈英子都呆呆地看着空洞的院子。外面,只剩各种夏虫的聒躁。
陈英子问:“你对象?”
林天祥道:“麻经理介绍的,说好今天晚上见面,后来见了你,都变了……”
陈英子苦笑一下,拎起包袱,“对不起,大哥。这个姑娘挺漂亮,你去解释解释吧。我该走了。”
林天祥一把拉住陈英子,“你不能走!”
陈英子道:“大哥,你救不了我。”
林天祥道:“我能。”
陈英子道:“放开,让我走。”
林天祥道:“英子嫂子,我知道你——”
陈英子道:“你叫我什么?”
林天祥道:“二柱是我的战友,我认识他,他常常提起你。”
陈英子道:“你认识二柱?”
林天祥道:“认识。我们并肩作战好多回。我能帮你,真的。”
32.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陈英子拉住林天祥的手说着:“天祥哥,这些事,难道你都忘了?”
林桃花进来道:“没醒?”
陈英子道:“没醒。”
林桃花道:“又该交钱了。”
陈英子道:“会醒的,你爹会醒的。”
林桃花道:“我相信。妈,我回去借钱了。”
陈英子道:“会醒的。天祥哥,你这样的好人,不会死,不会死。”
33.(闪回)福州,林天祥宿舍(日内外)
麻经理道:“英子姑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能和你谈谈吗?我姓麻,是天祥单位的经理。”
陈英子道:“我见过你。”
麻经理道:“你觉得天祥这个人怎么样?”
陈英子道:“是个好人。”
麻经理道:“你多少年没见二柱了?”
陈英子道:“十年了吧。”
麻经理道:“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陈英子道:“说实话,记不清了。他回家那两天,我都不敢看他。”
麻经理道:“你和那个二柱,没啥感情嘛。”
陈英子道:“这叫什么话?十里八里,都知道俺是二柱的媳妇。”
麻经理道:“你让我怎么说呢?二柱已经六七年没音讯了,他要么牺牲了,要么……”
陈英子道:“他是失踪了,没死。”
麻经理道:“好,他没死。英子,你想没想过,二柱已经在哪个地方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陈英子被问住了。
麻经理道:“你肯定没想过。改朝换代了,这种事太多了。英子姑娘,你找他找了两年,对得起这个娃娃亲了。这万一二柱在哪儿娶了老婆,你为他死了,值吗?”
陈英子脸色阴沉,“你是啥意思?”
麻经理道:“我看你和祥子挺般配……”
陈英子厉声问:“你啥意思?”
麻经理道:“你嫁给天祥,不是很好吗?”
陈英子拿起菜刀怒道:“我砍了你——”朝麻经理冲过去。
麻经理跳着脚出了屋子,“唉——别——别别——”
林天祥把菜篮子一扔,冲上去,把陈英子手中的菜刀夺下了,“干什么?你干什么?动起刀来了。”
陈英子指着麻经理的鼻子道:“他侮辱人!他没安好心。你们都没安好心。”
林天祥道:“麻经理,你到底说了啥?”
麻经理道:“我说二柱失踪了,可能死了,也可能娶了老婆,劝她跟你一起过。这就拿刀要砍我了。”
陈英子道:“俺有男人,你又让俺跟他过,你把俺看成啥人了?”
麻经理摇头摆手道:“跟你说不清楚。天祥,她这儿有病。”指指自己的头,“你好自为之吧。”气鼓鼓地走了。
陈英子进屋收拾东西。林天祥跟了进去。
林天祥道:“不想找二柱哥了?”
陈英子道:“我不能让你们把掩弄脏了。俺这脑子有病,是死是活,不关你的事,想让俺改变主意,没门儿。”
林天祥道:“二柱哥真有福气。我真的愿意帮助你找到二柱哥。”
陈英子拎着包袱道:“让开。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根本就不认识俺家刘二柱。你救我,是你有私心!让开。”
林天祥道:“慢着,我让你看样东西,你再说我认不认识二柱哥。”进了里屋,出来拿着荷包说:“这是不是你十年前送给二柱的荷包?这要不是你绣的,你想到哪儿到哪儿,我不管。”
陈英子夺过荷包看看,神色大变,“荷包,这荷包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天祥道:“你坐下来听我说,行不?二柱要去执行任务了,他去看我,说起你,拿出了这只荷包。走的时候,急着上船,把这荷包落下了。”
陈英子问:“你为啥不还?”
林天祥道:“后来,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陈英子手捧荷包,呜呜地哭。
林天祥道:“二柱比我大一岁,按辈分我该叫你嫂子。英子嫂子,我和二柱是生死兄弟,他生死不明,我要是对你有私心,我还叫人吗?”
陈英子道:“我……”
林天祥道:“英子,你先住下来,以叔嫂相称,咱们一起找二柱,好不好?我再让你看看我的证件和军功章好不好?”又进屋拿出一个帆布包,打开放桌上,“二柱得的军功章,比我多。我和二柱都答应过,活人要照顾死人的……当然,二柱现在只是失踪了。”
34.濮阳专医院病房(夜内)
陈英子拉着丈夫的手,流着泪说:“天祥哥,这些事,你也记不起来了?”
35.(闪回)福州,建筑公司宿舍区(日外内)
麻经理和几个人带着一些生活用品,来到一排平房前。林天祥和陈英子正在打扫一间空房。
麻经理道:“英子姑娘,你和二柱的事,大家听了都很感动。这些物件儿,是大家的心意,收下吧。”
林天祥接过东西道:“谢谢麻经理。”
麻经理道:“谢什么谢?你和二柱是新中国的大功臣,二柱没音信儿,大家都着急。英子姑娘,从今天起,你就是公司长期的临时工了,这里就是你临时的家,什么时候找到二柱同志,你什么时候走。”
陈英子点点头。
36.濮阳专医院病房(夜内)
躺在病床上的林天祥的手指和眼皮都动了动,陈英子不在病房内。
37.(闪回)福州,建筑公司宿舍区(日外)
麻经理掏出一支烟递给林天祥,“祥子,她不在,我给你说几句心里话吧。这个英子是个一根筋,得不到二柱的准信儿,她是不会和你睡一个被窝的。”
林天祥嘬口烟,“我知道。”
麻经理道:“你怕她再寻短见,这么做没错。可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在帮一个年轻的嫂子,没法给你介绍别的对象了。你年纪不小了,拖几年,你是大功臣就没几个人知道了,再找好姑娘,只怕难呢。”
林天祥道:“二柱交代过,他死了,他不在了,要我照顾英子,我答应了。我不能让英子有个三长两短。”
麻经理道:“唉——但愿能早点知道二柱的下落。”
38.省城,廖竹溪家客厅(日内)
廖竹溪拿着电话听筒,一手翻着笔记本道:“一梅,我和林天祥1957年春天见过面。他告诉我他结婚了。这说明林天祥在福州,你让你福州的朋友到民政局查一查享受离休干部待遇的名单,里面肯定有他。”
39.(闪回)平潭岛,廖竹溪办公室(日内)
廖竹溪亲昵地拍着林天祥的肩膀,“这就对了,想结婚就对了。”
林天祥道:“参谋长——”
公务员倒着水道:“老兵,你该叫廖师长。”
廖竹溪道:“都一样,都一样,老战友了,叫什么都可以。小李,你去吧。祥子,坐。”
林天祥坐下道:“师长,你还记得刘二柱吗?”
廖竹溪道:“当然记得。他和你都是爆破大王。怎么了?想二柱了?”
林天祥道:“师长,师里能不能给二柱出一个阵亡证明。”
廖竹溪道:“阵亡证明?”
林天祥道:“对。二柱肯定牺牲在金门岛上了。”
廖竹溪道:“肯定牺牲了。”
林天祥道:“二柱立了那么多战功,非常勇敢,他又是老党员,他决不会投降的。师长,你就开一个吧。二柱这个人,你还不了解?”
廖竹溪严肃起来,“祥子,这个问题很严肃。眼下,组织上对攻打金门岛的官兵,只以按战场失踪人员对待。你是老兵,又是老党员,应该能想得通。”
林天祥道:“我……师长,别人会怎么样,我不敢说,我敢说二柱肯定是牺牲了。”
廖竹溪道:“祥子。告诉你吧,金门岛现在还在敌人手里,攻岛官兵谁战死了,谁被俘了,谁……组织上确实没法判断。台湾方面当时宣传得厉害,说金门大捷俘虏了大批解放军……祥子,谁死了谁活着,真没法证明。”
林天祥急道:“这可怎么办?”
廖竹溪摇摇头,“没办法。祥子,我再强调一下,打金门失利的事,是个秘密,你谁都不能说,你父母、老婆孩子你都不能说。”
林天祥流着眼泪点点头,“我不说。”
廖竹溪道:“你哭了?为啥哭?”
林天祥抽咽着:“这可怎么办?我以为六七年过去了,二柱他们不该再背个失踪的名份了……我想得太简单了。麻烦大了,麻烦太大了。”
廖竹溪关切地说:“祥子,出什么事了?说说,你说说。”
林天祥道:“说说有个屁用!对不起。事儿是真有事,可又说不清。师长,你说,这打金门的事,啥时候才能搞清楚?”
廖竹溪道:“这个不好说。等台湾一解放,就能搞清楚了。”
林天祥站起来道:“明白了。再见。”
40.省城,廖竹溪书房(日内)
廖竹溪翻看着一叠材料,“不错,不错,又落实了八个,真不错。这两个我熟悉。下周我去看看他们。这个李国栋是个机枪手。”
廖一梅道:“就是还没有林天祥的下落。”
廖竹溪道:“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他。”
廖一梅道:“他到底结婚没有?”
廖竹溪道:“这日记里没写。他哭鼻子我都记下了。他那天有点特别,他为啥会哭呢?”
廖一梅道:“为刘二柱伤心呗。刘二柱也是战斗英雄,参加一次金门战斗,成失踪人员了,以前的战功也不提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历史,对刘二柱他们,也太残酷了。爷爷,你再想想,你后来又见过林天祥吗?”
廖竹溪马上道:“肯定没见过。你看,我见林天祥两个月后,就到了南京。后来这几十年,我都在北方工作,肯定没再见过他。”
41.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桃花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手看好久,“妈,没有动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陈英子道:“我骗你干啥?昨天,就是这个指头,上午动了动,晚上又动了。大夫说了,这是好现象。桃花,听我的,你爹会醒的,会醒的。借不到钱了?”
林桃花道:“我再想办法吧。”
陈英子道:“让胜利也想想办法?”
林桃花道:“这个王八蛋,手机都关了。妈,你放心,钱我去借。我走了。”
陈英子道:“天祥哥,你快点醒吧,桃花已经借了好几万了……”
42.(闪回)福州,建筑公司工地(日外)
麻经理和林天祥坐在刚刚挖了一个大坑的建筑工地旁,抽着烟交谈着。
麻经理道:“祥子,你都三十六了,还没结婚,你爹妈会怎么想?”
林天祥道:“我说我已经结婚了。”
麻经理道:“啊——你是不是在等英子改变主意?”
林天祥道:“台湾不解放,弄不清二柱是死是活。不知道二柱死活,英子就不会改变主意。”
麻经理道:“这个英子,待六年了,你一直不成家,她就不怀疑你是在等她?难道她是个傻子?”
林天祥道:“她刚来半年,要走,说这么叔嫂一起过不明不白。我没法留她,只好说自己伤过,伤得不是地方,没法结婚。”
麻经理腾地站起来,“你才是个傻子!这种瞎话,你也敢编?不行,明天我就告诉她,你是个一点毛病没有的男人,我马上给你介绍对象,看她怎么办!”
林天祥马上站起来,“别,别,别……我答应过二柱,要照顾英子……”
麻经理道:“你是不是知道二柱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天祥道:“经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能告诉你,只有解放了台湾,才能弄清二柱是死是活。”
麻经理道:“那要是十年八年,三十年五十年解放不了台湾呢?你咋办?”
林天祥道:“我认这个命。”
麻经理叹道:“祥子呀祥子,你比圣人还多个东西,你是个圣人蛋!两个都是一根筋,真拿你没办法。”
林天祥道:“我知道别人怎么看我,可我不能不管英子。我想,我想换个地方生活。”
麻经理道:“什么?”
林天祥道:“我想响应毛主席号召,回老家当农民。”
麻经理道:“你老家不在中国?回家就没人说你们了?英子她,她肯跟你回去?你们回去,就没人指指点点?”
林天祥道:“试试吧。”
43.(闪回)福州,林天祥宿舍(日内)
陈英子问:“回河南?”
林天祥道:“英子,回去种地,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毛主席号召支援农业,我回老家是为毛主席分忧。还有,你我都是北方人,回老家还习惯些。最重要的一点,我和二柱的老部队,调防到山西了,咱们回到河南,好打听二柱的消息。”
陈英子道:“你带个嫂子回去,算什么事?”
林天祥道:“没事。农村人心善,帮你的人会更多。答应我吧。”
陈英子道:“随你。”
44.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的手指动了动。
陈英子两眼放光,提高了嗓音说:“天祥哥,你醒了吗?你快醒醒吧。你还记得麻经理请你喝酒的事吗?”
45.(闪回)福州,公司小食堂小房间(日内)
麻经理和两位公司领导设宴为林天祥、陈英子夫妇送行。桌上摆了七八个菜,一盘红烧小鲫鱼是主菜,其余几个菜都是家常菜。
麻经理给林天祥斟好酒道:“老林,我单独敬你一杯。”
林天祥站起来道:“我酒量真不行,打济南那次,我喝了一碗酒,醉了三天……”
麻经理拿着酒瓶说:“整个公司,也只有这半瓶酒,你都喝了,也醉不了。这一杯,你一定得喝。”
林天祥道:“我喝,我喝。”端起酒杯要喝。
麻经理道:“等等。我还没说敬酒辞呢。说什么呢?什么话都没这两字好,这两字就叫:佩服。干!”一仰脖,干了一杯。
林天祥也把酒干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呼啦啦拥进来七八个男男女女。
中年眼镜指着桌上的菜道:“我说姓麻的搞大吃大喝,你们还不信,你们看看,这叫不叫公款大吃大喝?国家为啥这么困难?就是让你们这些当官的给吃穷了。”
林天祥慌忙站起来,“经理,经理,这是公家的酒菜?”
麻经理拉一下林天祥,“老林,你坐下。老赵,我知道你盯我贪污盯了十来年了。咱俩的老过节,不必说了。同志们,说说这几个菜吧。先说说这半瓶白酒,这酒是王副经理从家里拿来的。炒的几个菜,用了两斤猪肉,猪肉是我家、我小姨子家、我妹妹家和张副经理家各凑了半斤肉票,我出钱买的。这几条鱼,是我星期天,我用三个星期天,骑车跑了六个水塘钓来的。这桌上有没有公家的东西呢?有。油盐酱醋是公家的,这半斤花生米和这盘拍黄瓜是公家的。我说这些,秦师傅可以做证。”
秦师傅在人群后面大声说:“我做证。”
老赵道:“大家都听到了吧?黄瓜、花生米,难道不是公款买来的?还有,炒菜不要烧煤吗?煤不是食堂的煤?食堂的煤难道是麻经理你掏腰包买的?大家说说我揭发错了吗?”
麻经理道:“你真没错。同志们,兄弟姐妹们!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三个公司领导,为什么搞这一餐饭吗?老林响应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号召,已经放弃了公职,明天就要回河南老家种地了。你们说说,这是什么觉悟?”
林天祥道:“这不是觉悟问题……”
麻经理道:“你让我说完。老林,林天祥来公司前是什么人?是提着脑袋打江山,立了无数大功的战斗英雄。英子是什么人?她男人也是打江山的大英雄。他们明天就要回老家了,我们公司,用半斤花生米,用两根黄瓜,用一点油盐酱醋和几斤煤,送送他,不该吗?老赵,这和别的人三反五反搞的小贪污,性质是不一样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责怪老赵。
老赵脸色苍白道:“姓麻的,今天我错了。老林,我不知道你要回老家,对不起。我是在监督姓麻的。”
麻经理道:“希望你能监督我一辈子。既然大家都来了,都喝一小口,送送老林吧。秦师傅,拿酒杯来,一人一个。”
林天祥拿出二十块钱道:“秦师傅,花生米,黄瓜,油盐酱醋,还有煤,算我的。谢谢大家这些年对我和英子的关照。”
麻经理道:“不能让你出这个钱。收起来,收起来。”
林天祥认真道:“不行!你们为我和英子送行,是私事。私事花公家一分钱,就是贪污。收下,你必须收下。我希望谁都别当贪污犯。”
46.(闪回)福州,林天祥宿舍(日外)
林天祥拿着一张纸疯一样出来,拍打着陈英子的房门,看见门上有锁,呆住了。
麻经理拎着一网兜水果走过来,“祥子,该装车了。水果……”
林天祥冲上去,抓住麻经理的衣服,吼道:“姓麻的,你跟英子说什么了?”
麻经理道:“我昨天和英子谈了,啥都说开了,她答应不再找二柱,回河南和你一起过日子……”
林天祥摇着头,“你把我害苦了,害苦了……”
麻经理问:“你说什么?”
林天祥把纸塞给麻经理,“英子走了,她走了,她不让找她了——我,我没法向二柱交待了——你,你真是多管闲事。”
麻经理看看纸条,“对不起,真对不起——”
47.(闪回)白音阁乡北街村林家老宅(夜内)
林父、林母、弟弟、弟媳围着林天祥,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林母道:“丢了?咋会丢了?”
弟弟道:“嫂子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孩子,怎么会丢了?哥,你是编瞎话吧?”
弟媳妇道:“哥,嫂子不会是个傻子吧?”
弟弟道:“瞎说啥呢!”
弟媳妇道:“那就是跟别个男人跑了。”
林母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父接道:“我看差不多。”把旱烟锅在地上磕磕,“不是个光彩事。放着铁饭碗不吃,回来戮牛屁股,媳妇不跑才怪呢。”
林母道:“你这当爹的,可真会说话!”
林父道:“这样说行不?老大,你放着公家的饭碗不端,回来修地球,你是要把地球修成方的吧?”
林支书进来道:“五哥,人已经回来了,就按回来说。祥子,你是功臣,是党员,走南闯北多年。我想让你当个大队长。”
林天祥没回答。
林父道:“说话呀!你六叔抬举你,你还不快谢谢?”
林天祥道:“六叔,咱们这儿有水,改种水稻能脱贫,你支持种水稻不?”
林支书道:“你是啥意思?”
林天祥道:“你是支书,你支持改种水稻,我就当这个大队长。相信我,水稻好种。”
林支书摸出一根纸烟点上,吸一口,“给你二十亩地试种。”
林天祥道:“我当大队长。”
48.(闪回)白音阁乡北街村稻田(日外)
十几个社员在给一块稻田打的谷子装袋、过秤、装车。装一袋,喊一声斤数,会计拨动几下算盘珠子。林天祥木然站在一旁。林支书蹲在路边吸烟。
会计拨几下算盘珠儿,走过去道:“六爷,亩产三百六十八斤,按今年的米价,今年还是个赔。”
林支书站起来道:“打成米,分了。你们回吧。祥子,你别走。”
众人拉着谷子走了。
林天祥道:“六叔,你不想种了?”
林支书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一种粮。大米是个好东西,可咱这里种不成。”
林天祥道:“六叔,再试三年……”
林支书道:“再试一年,我这个支书恐怕当不成了。今年都不该试种。你这个大队长,农闲时候,你往外跑什么跑?”
林天祥道:“六叔,我找人。找人没误事。”
林支书道:“你这个大队长,也不能当了。当个民兵连长吧。农闲了,也要在家里猫着,多串串门,聚聚人气。老婆丢了就丢了,趁年轻,再找一个。听我一句劝,别再出门找人了。”
林天祥道:“必须找。我说话要算话。”
林支书鼻子哼哼,背着手走了。
49.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突然说话了:“说话要算话。”
陈英子惊问:“你说啥哩?”
林天祥睁开眼道:“说话要算话。”
陈英子喜极而泣,“天爷,醒了,醒了,真醒了——”跑到病房门口拉开门,大声喊:“大夫,大夫——醒了——醒了——天祥哥醒了——”
50.濮阳,一工地工棚(日内)
十几个农民工坐着、站着,把王胜利和小木桌围在中央。
王胜利擦着眼泪道:“没这个爹,我王胜利早死八百回了。钱,一两年,两三年,我怕都还不上。你们不借,咱们还是兄弟。这钱打水漂,也得扔,我得救我这个爹。”
农民工开始掏钱往桌上放钱,不一会儿,大额钞票和小额钞票堆了一堆。然后,有几只手把几张银行卡拍在桌上。
几个人一齐说:“救人吧,兄弟——”
王胜利号啕大哭起来。
51.北街村村口农机修理铺(日外)
秦老伯抱着一个大铁皮盒子出来,把锁打开,“桃花,有一万多,你都拿去吧。”
林桃花道:“秦大伯,你的钱,我真不忍心拿,这是你应急养老的钱,我不知道,你还资助三个大学生……”
秦老伯道:“拿上吧。我一个人,好对付。大学开学俩月了,这钱暂时用不着。拿去吧。”
林桃花道:“我把这一万整的拿上,留这些给你应急。”
秦老伯道:“都拿上,听话,都拿上。我跟你爹,那是啥关系?”
林桃花道:“我拿,我拿。我数数。”
秦老伯道:“数啥数,不用还。”
林桃花道:“不还咋行?一定还。”
秦老伯道:“还?我比你爹还大几个月,还能活几天?活三年?活两年?三年两年,你能还这么多钱吗?”
林桃花擦擦眼泪道:“不是没办法,我真不愿意向你开口借钱。”
秦老伯道:“收起来吧。这一辈子,让我服的人,就是你爹。你爹心里,一点私心都没有,一点脏东西都没有。不容易呀。不瞒你说,这些年我帮娃娃们交学费读书,就是听了你爹的劝解。唉——这叫啥病,恁费钱。”
林天赐骑着摩托过来了,“桃花,拿着,又给你找了一万块。”
林桃花接住钱道:“谢谢八叔。”
秦老伯道:“老八,天祥打仗是功臣,回来又当民兵连长、大队长、小队长,也有大功,如今他病倒了,这国家,这村里,就不管了?他这要是再睡个仨月,桃花这辈子可咋过?”
林天赐道:“管,总要依个章程吧?村里搞医疗新农合,天祥哥说他领着干部身份的补贴,不能占公家的便宜,没参加。他没参加,就没法报销药费。国家有政策,前几天我去问了,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都算离休干部,离休干部看病,是实报实销。”
秦老伯道:“天祥肯定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小日本还在,他就跟着一个姓廖的共产党打鬼子了。”
林桃花道:“八叔,国家真有这个政策?”
林天赐道:“当然有。可奇怪的是,你爹又没有那个离休干部证。”
林桃花道:“哪里管这种事?”
林天赐道:“县民政局。不过,桃花,你别抱太大希望。”
林桃花道:“为啥?”
秦老伯道:“你爹不是个凡人。他要升官发财,就不会回来种地了。你爹这个人,有时候真猜不透。”
林桃花道:“民政局?我得去找找。”电话铃响了,“我是十六床的家属,钱我马上送去,马上,哦,一个小时内送去。我爹他醒了。我有钱,我借到钱了。大伯,八叔,我爹醒了。我走了。”把摩托发动了。
秦老伯道:“别给你爹说花了十几万。记住了,别说——”
52.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女护士在换输液瓶子。
林天祥看看自己住的病房,“我一个人住一间?这是啥病房?”
女护士道:“大爷,你住的这叫特护病房。”
林天祥道:“这房子,这房子住一天要多少钱?怕是要五六十吧?”
女护士笑道:“大爷,再加个一百。”
陈英子拿个坐便器进来了。
林天祥道:“英子啊英子,你真会过日子。住个院,住单间干啥?”
陈英子道:“我没开过银行,也没抢过银行。不是你一睡睡两个半月……”
林天祥惊道:“我病了两个半月了?这不是要花一万多了?”
女护士道:“大爷,不是一万多,是十万多了。今天,给你用的药,就要三千多。你又该交钱了。”
王胜利拎着一个袋子进来了,“钱我带来了。爹,你醒了?太阳真能从西边出来!”
林天祥喃喃道:“十万呢,十万……”身体开始抽搐,双眼开始翻白眼。
陈英子惊道:“大夫,护士,他,他……”
女护士吓得脸色惨白,抖着手按着一个红色按钮。
林桃花跑进病房,“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王胜利道:“这护士一说叫爹和妈交钱,就把爹吓成……”
林桃花把纸袋朝护士身上一扔,“钱钱钱,给你钱。你按,按,按个屁!快去叫医生——快去——”
护士慌忙跑了出去。
53.省城机场(日外)
一架飞机在跑道上降落。
54.省城高架桥上(日外)
廖竹溪坐在轿车里,看着高架桥外现代化的高楼群。廖一梅穿着军装坐在车上。
廖竹溪道:“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了,打江山的功臣,剩下不多了。去看望他们是不够的,要趁他们能动弹,请他们到这大都市看看。”
廖一梅道:“真没想到,有的功臣生活还很艰难。”
廖竹溪道:“你福州的同学怎么说?”
廖一梅道:“还没有找到林天祥。”
廖竹溪道:“找人的战略可能有问题。等凉快一点,我去福州找人。我已经梦见他好几回了。”
55.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看着输液瓶,不停地说:“回家吧,回家吧,欠十几万饥荒,日子可咋过?回家,回家。”
陈英子道:“你消停一会中不中?你这一生气倒好,又多花几千块。”
林天祥道:“活了八十多,我没得过啥病啊,这一病……”
陈英子道:“行了。病已经得了,债已经欠了,你不好好治,这十几万才算打水漂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天祥道:“理是这个理,我是担心以后的日子。十几万,可不是个小数……”
陈英子道:“别想了,睡会儿吧。”
56.范县,民政局办公楼(日内外)
男民政助理翻着花名册道:“这上面根本没有林天祥的名字。”
王胜利道:“这上面要是有名字,我们还用找你们吗?”
林桃花道:“我爹1947年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前就当了排长,你这名单上为啥没他的名字?肯定是你们漏掉了。”
男民政助理道:“不可能是我们漏掉的。林天祥是哪一年回来的?”
林桃花道:“回来快五十年了。”
男民政助理道:“他的档案在哪里?”
王胜利道:“他回来当农民了,要什么档案呢?你真没听说过林天祥这个名字?”
男民政助理道:“没听说过。我当了十年民政助理,全县离休干部的名字我能背下来,绝对没有林天祥。”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进来了,“林天祥怎么了?”
男民政助理忙站起来道:“局长,他们要求给林天祥离休干部待遇。”
林桃花道:“不是我们要求,是我爹应该享受这个待遇。”
局长笑笑说:“林天祥的情况,我了解,有点复杂。1979年之前,县民政局没有他任何信息记载。1979年,民政局才给他建立了一个简单档案。我记得是他原单位来人要我们办的,说他的原始档案已经丢失了。后来,搞了三次普查,我见过林天祥三次,他都没有提供关于他历史的有效证明。其中有一次普查,就是查有多少新中国成立前参加工作的人数的。我说清楚了吗?”
林桃花道:“我往哪找这种证明?”
男民政助理道:“你父亲要是有这种证据,他早拿出来了。”
王胜利道:“话里有话呀?”
男民政助理道:“这是你的理解……”
局长道:“小刘,少说几句。姑娘,小伙子,林老前辈和别人不大一样,有些待遇,都是他主动放弃的。你们回去问问老爷子吧。”
57.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穿好衣服下了床,“好,你不走我走,我不治了。”
陈英子忙过去按住林天祥,“我听你的,咱们出院,咱们出院。我去给桃花打电话,咱们出院,出院。你千万千万别逞能,摔着了,又得扔十来万。”
58.北街村村口农机修理铺(日外)
秦大伯装一锅旱烟,抽一口,“桃花,胜利,听我一句劝,天祥大好之前,别问他从前的事。”
王胜利道:“为啥?秦大伯,你知道我和桃花在这白音阁乡成了最穷的人了……”
林桃花道:“别打岔。”
秦大伯道:“天祥这辈子又硬又正,让他改,怕难!病没好,再刺激他,怕是人都没了。没听人说吗?虱子多了不嫌咬,借钱多了不操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人在,啥都好说。”
王胜利摸出半盒烟掏一根点上了,“这话有道理。”
林桃花道:“啥时候又抽上了?”
王胜利道:“不抽咋办?”
秦大伯道:“少抽点,不碍事。别指望你们这个爹会为这十来万,去证明他是个老革命。”
林桃花道:“你是啥意思?”
秦大伯道:“你爹要爱钱,当年就不会回来当农民了。”
王胜利道:“这可怎么办?”
秦大伯道:“先接他回来吧,慢慢来。”
村长林天赐开着一辆小面包车过来了。
林天赐道:“上车吧。你们去民政局的事,别给四哥说,千万千万记住。”
林桃花上车道:“真是奇怪了。”
林天赐道:“奇怪的是你爹。”
王胜利也上了车,“八叔,我爹是不是真是个假老革命啊?”
林桃花道:“放屁!你才是假的。”
王胜利道:“大家都这么说。”
林天赐道:“无风不起浪。桃花,谁心里都会有几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你爹八九十了,别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老实说,在我眼里,你爹是个谜。”把车开走了。
59.濮阳专医院病房(日内)
林天祥焦急地道:“还没到啊?你去催催。”
陈英子道:“急啥急你。病一场,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天祥道:“你不去我去,耽误一天,多花一天钱。”
陈英子忙道:“我去我去我去——你干脆躺下吧,今天已经交钱了。”出了病房。
林天祥站了片刻,躺在病床上。
60.北街村村口农机修理铺(日外)
秦大伯在拆一台抽水机。
林桃花坐在一旁递工具。
林桃花道:“大伯,我爹和你走得最近,你说,我爹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这才回家种地了?”
秦大伯道:“不可能。”
林桃花道:“那他为啥?”
秦大伯道:“闺女,我也说不清。回来这些天,你爹还好吧?”
林桃花道:“我妈天天陪他出去走路,医生说这样恢复得快。大伯,家里我都翻遍了,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爹打过仗。”
秦大伯道:“他也不说打仗的事,偶尔提到打仗,他也不说自己。”
林桃花道:“有人说我爹当过俘虏,后来又跟了国民党,历史有污点……”
秦大伯道:“这是瞎说。你爹这一辈子,对共产党,那是从来没有二心。你别信。”
林桃花道:“不经这事,我真不知道我爹这个人还挺复杂的。”抬头看见王胜利拎个小包从长途车上下来,站起来喊:“你回来干啥?你不去打工,全家喝西北风呀?”
王胜利把包朝地上一扔,点支烟吸一口,“一上脚手架,我就不由自主想那个,那个天文数字,心里有事,老走神,我不想让你当寡妇呀。”
林桃花道:“干别的不行吗?”
王胜利道:“桃花,这次出去,我听到关于你身世的一种说法,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因为这不是我说的,你真的别生气。”
林桃花道:“有屁快放。”
王胜利道:“说,说你是捡来的孩子……”
林桃花抬起脚把蹲着抽烟的王胜利踢倒了,“你才是捡来——”
王胜利爬起来,“你真别生气。我当然是咱爹咱妈捡来的。你想想,你妈比你大几岁?”
林桃花道:“四十三呀!”
王胜利道:“你妈嫁给你爹她多大?”
林桃花掰着指头算算,“我妈那年二十一。”
王胜利道:“你妈结婚二十年,都没生孩子,为啥四十三岁突然生了你?秦大伯,你听说过他们生过别的孩子吗?”
秦大伯道:“桃花呀,你爹确实一身都是秘密。”
林桃花问:“我,我真不是亲生的?”
秦大伯道:“等你爹大好了,你问他吧。村里人是有这个说法。桃花,这事儿太大,眼下别问,千万别瞎问。”
林桃花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喃喃自语着,“是啊,我没有哥,也没有姐,为什么我妈四十三岁突然有了我?”
王胜利道:“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61.河边林荫道(日外)
陈英子搀扶着林天祥,沿着河边练习走路。
林天祥道:“英子,你还记得这条路吗?”
陈英子道:“记得。那时,这些大树还是些树苗。你陪我练走路,一练就是三月。”
林天祥道:“不是你断了腿,我找到你,你还会跑。那些年,你的心可真硬。”
陈英子道:“一个巴掌能拍响?你赌咒发誓说你真有伤,说你只想帮我找二柱,我咋会喜欢你呀?”
林天祥看着粗大的树,叹道:“想想那些年,还怪有滋味的。”
62.(闪回)白音阁乡北街村林家老宅(日外)
陈英子拄着拐杖出厢房小屋。
弟媳妇用挑战的眼神放肆地打量陈英子。
陈英子被看得有些慌乱,“我,我,我没把头梳好……”
弟媳妇围着陈英子转着圈说:“你可不敢再打扮了。屁股是屁股,奶子是奶子,腰还细得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陈英子红着脸道:“你别说了……”
弟媳道:“别装了。小四十的人了,怪不得把我哥迷成个圣人蛋。你真行!走了十年,我哥还是舍不得你,硬是把你给找回来了。你呢,对他可不咋样……”
陈英子道:“你说什么呢?”
弟媳道:“还装,还装!英子,你叫英子吧?你来家养伤,养十几天了吧?”
陈英子道:“十七天了。”
弟媳道:“你可真够狠的,十七天,你没让我哥碰你!告诉我,你有几个野男人?”
陈英子气得发抖,“你,你混账!你……”
弟媳道:“我哥真可怜。英子,你不能欺负老实人。我哥是你男人,你男人天天都在侍候你,你必须陪他睡觉——”
陈英子举起拐杖抡过去,“我杀了你——”没打到人,自己重重地摔倒了。
林天祥和父亲拿着农具进了院子。
林天祥忙跑去扶陈英子,“怎么了?怎么了?”
陈英子哭道:“你让我走,让我走——朱翠莲,你给我听着:我男人叫刘二柱,我跟你,你,你,你们一家没有关系——”
弟媳妇道:“爹,这个女人都改嫁了。哥,你可真窝囊——”
林天祥扇了弟媳一耳光,“闭嘴!”
弟媳捂着脸,“你打我?你为这个跟人私奔十年的烂女人打我?爹,你看着办吧。”
陈英子哭喊着:“你们杀了我吧,林天祥,你骗我——我要走——放开我——”
林父道:“祥子,放手,让她走——”
林天祥道:“爹,她有伤,不能……我找她找了十年,不能让她走。”
林父道:“好,好,好!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出去,滚——”
63.(闪回)白音阁乡关帝庙(日外内)
小关帝庙实际上只是一大间房,房门只剩下一扇,里面的神像只剩下半截身子。
林天祥扛着行李,抬头看看小庙,“英子,住庙里吧。”把行李放下,自己进了庙。
陈英子坐在庙门外,神情木然。
林天祥出来道:“英子,能住。”
陈英子道:“真不该答应跟你回来养伤。真不该说我是你的媳妇……”
林天祥道:“都怪我,在福州我都跟家里说我结婚了。没想到我家里人会这样对待你。我给你赔不是了。”跪在陈英子面前磕头。
陈英子流着泪:“当年,你真不该救我呀。那时我死了,哪有后来这些累,这些罪。”
林天祥跪在地上抬起头说:“英子,你答应我不再想死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眼泪流了出来。
陈英子伸手擦擦林天祥的眼泪,“我不想死了,我死了就太对不起你了。十年了,你年年去部队问二柱的事,可见你是个多好多好的人。十年了,你一直在找我,没有娶老婆,可见你真是有伤。天祥哥,你真可怜。我总要报答报答你吧?你说,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林天祥道:“又过了十年,你也知道我的心了。你长大了,我也老了。英子,我只有一个想法,万一二柱真的牺牲了,我想求你嫁给我。你对二柱这样,肯定会对我好。”
陈英子道:“我答应你。不是麻经理说你没毛病,当年我也不会离开你。这个麻经理呀,让你让我吃了多少苦。我离开你,是想让你早点成个家。”
林天祥道:“别恨他。英子,美国总统要访华了,台湾快解放了,台湾一解放,就知道二柱的下落了。咱们一定要坚持住。”
陈英子道:“会的。”
林天祥道:“你已经和我扮成假夫妻了,以后见了村里人,别说我不是你男人,好吗?我是生产队长,给我个面子。”
陈英子道:“我答应你。”
年轻的秦大伯扛着宽大的麦秸垫子,走了过来,“祥子,你分家另过了,给你添个地铺,添一套锅碗瓢盆。”
还是少年的林天赐头上顶一口黑锅,拎着一篮子碗筷盘子跟着走过来。
64.北街村村口,农机修理铺(日外)
林桃花道:“他们在破庙里住三年还是两年?”
秦大伯道:“是两年还是三年,记不清了。反正他们吃了不少苦。”
王胜利道:“想不到二叔二婶还挺毒。”
秦大伯道:“还不是穷怕了。改革开放了,日子好了,两家又走动了。”
林桃花一脸困惑:“我怎么想,也想不到我可能是捡来的。”
王胜利道:“要真是捡来的,咱俩就更般配了。”
林桃花道:“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对了,我妈怀上我,有十来个月,你们都没看见过她挺大肚子的样子?”
秦大伯道:“你是开春生的,有人说你妈那年冬天怀里塞的有枕头。反正,你爹你妈的事,说不清,猜不透。”
65.(闪回)白音阁乡关帝庙(夜内外)
庙外面电闪雷鸣。庙内,马灯的光随着风吹忽明忽暗。陈英子穿着紧身薄内衣,裹着一个床单侧卧在地铺的一侧。她身材曲线妙曼,皮肤白皙,周身散发着女性成熟的性感美。
林天祥忍不住上上下下看着像是熟睡的陈英子,眼睛越来越亮,气越喘越粗。他用舌头舔舔干嘴唇,一手拎着马灯,把马灯提起来再次细看陈英子的脸和均匀起伏的胸部。他的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着,另一只手伸向陈英子的脸。
一道闪电过后,就是一声炸响。林天祥的手僵在陈英子脸的上方。
陈英子睁开眼,笑了一下,“天祥哥,你也睡吧。”
林天祥道:“这,这雷也大,雨也大的,我真睡不着。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回……我,我,我还是睡那边吧。”
陈英子一把抓住林天祥的胳膊,“别走,我害怕。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真是个好人……二柱不会怪你的。你有伤,他怎么会怪你呢?睡吧。”
林天祥道:“好好好,你放手,你别拉住我,我真不习惯。放手!放手!”猛地甩开陈英子,站起来冲进外面的大雨中。
陈英子翻身起来喊:“你干什么?回来——你要干什么——回来——”起身提着马灯跑到庙门口,“回来——”
林天祥任由瓢泼大雨淋着,不由得像饿狼一样向天号叫了一声。
陈英子喊:“天祥哥——你回来——”
林天祥吼着:“别过来——别过来——你让我淋一会儿,你让我淋一会儿——别过来——啊——啊——啊——我病了——别管我——你快回去——你快回去——”又发出几声怪叫。
陈英子拎着马灯,自言自语着:“什么病,偏偏这时候犯了。”
雨越下越大,林天祥在雨中渐渐安静了。
66.白音阁乡关帝庙遗址(日外)
陈英子道:“天祥哥,你说我那时候真是傻到家了,我真认为你有病!三十好几了,我啥都不懂,真是笨死了。”
林天祥坏笑道:“三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你懂啥?你懂了,还叫黄花闺女?”
陈英子嗔怪道:“去你的。”
林天祥道:“这辈子,我就说这一回假话。说一回假话,老天爷罚我二十年呢!”
陈英子道:“你都回来种地了,为啥不早告诉二柱早死了?”
林天祥道:“你问几百回了,我是党员,组织不让说,我能说吗?”
陈英子道:“你回答几百回,我还是不满意。”
林天祥道:“当然还有别的想法。我说二柱牺牲了,你信吗?没有组织的证明,你能信吗?我说了,你肯定说我是个骗子。”
陈英子道:“这倒是。你还往那里去?”
林天祥道:“看看咱俩河边的家。那三间茅草房,咱俩住了十几年呢!”
67.(闪回)河边,林天祥草房(日外)
三间建在河边的草房已近完工,林天祥和秦大伯在房顶上仔细缮麦秸。陈英子坐在房前挑拣着可用的麦秸并用大剪刀把麦秸剪齐整。少年林天赐抱着修剪好的麦秸,顺着梯子送上房顶。
一只土黄狗在追着鸡群嬉耍。远处,有几头黄牛正拉着犁在耕地。初秋的中原大地,风景如画。
68.北街村村口农机修理铺(日外)
秦大伯抽口旱烟道:“盖那几间草房,应该是1972年秋天。那年春天,美国的尼克松来见了毛主席,头两年咱们还发了一颗卫星,我记得清。完工那天晚上,我和你爹你妈,还看见了那颗会唱《东方红》的卫星。”
林桃花道:“我爹不是大队长吗?盖房也没多少人帮忙?”
秦大伯道:“你爹把公和私分得很清,盖房用的麦秸,你爹还花了钱。正因为你爹太较真,村里能跟他过心的,不多。”
林桃花道:“我懂了。”
秦大伯道:“还有,你爹不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他刚回来那几年,张罗过种水稻,成本太高,费工费力,大伙儿对他有些意见。”
林桃花道:“大伯,你都不敢肯定我是亲生的,别人就更不知道了。”手机铃响了,“你说。你又去民政局干什么?知道了。我去。”
69.河边,林天祥草房遗址(日外)
三间草房只剩下墙基和高矮不齐的土坯残墙,房间的土包和墙外的地上,已经长着半尺的荒草,一片萧索气。
陈英子搀扶着林天祥走到残墙边站下了。
70.(闪回)河边,林天祥草房(日外内)
陈英子坐在小椅子上在剥一堆新分的玉米,土黄狗依旧在和一群觅食的鸡在嬉闹。
林天祥拎着一个旧帆布包沿着一条小路向自己的家里走来。
林天祥老远就喊:“英子,英子,二柱有下落了,有下落了。”
陈英子站起来,“他在哪儿?二柱他跑哪儿去了?这么些年,他跑哪儿去了?”
林天祥扔下布包,从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英子,答应我,不管听到啥,都别,别……”
陈英子道:“他肯定娶了老婆,生了儿女。你说吧,不就这个结果吗?”
林天祥道:“英子,你知道有个金门岛吗?”
陈英子道:“知道。广播里年年都说炮击金门。那个岛上有国民党。”
林天祥道:“今年开始,不搞炮击了。”
陈英子问:“说二柱的事,说金门干啥?”
林天祥道:“这是组织上出具的证明:刘二柱同志在参加一九四九年十月攻打金门岛战斗中光荣牺牲,特此证明。”
陈英子夺过证明信看看:“死二三十年了,为啥现在才跟俺说?以前为啥说是失踪了?”
林天祥道:“最近大陆和台湾关系缓和,台湾那边才说当年在金门岛上只抓了几十个负伤的解放军官兵,刚给了名单。这才知道二柱他们近九千人,都战死了。”
陈英子道:“几十年了,才知道他们死了?”
林天祥道:“以前,只知道他们上岛了,也知道这仗没打赢,就是不能确定谁谁谁是死是活,所以,只能按失踪处理。这是惯例。”
陈英子道:“明白了。这张纸可以证明二柱已经死了。”
林天祥道:“还能证明二柱没当俘虏,也没投敌。部队说了,二柱他们算不算烈士,正在研究中。你要难受,你就哭吧。”
陈英子苦笑一下,“我不难受。我跟二柱就见一面,知道他死了,我心里反倒踏实了。天祥哥,俺和二柱的老家在哪边?”
林天祥朝东南方向一指,“在那边。”
陈英子朝着东南方跪下了,“我要跟二柱他爹妈说一声,俺答应过他们。爹,妈,二柱不是失踪了,他是在金门岛上牺牲了。爹,妈,明年清明,我到你们坟上再细说。爹,妈,我和天祥哥的事,二十年前我跟你们说过了。天祥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没有他,我也早死了。我这后半辈子,真要好好报答报答他。可惜他伤了,伤了命根子……”
林天祥忍不住,呜呜地抽咽起来,越哭越伤心,哭得浑身抖动着。
陈英子忙站起来,“天祥哥,天祥哥,是不是老毛病犯了?”
林天祥甩开陈英子,“你才有毛病呢!我是心里苦,难受。”
陈英子笑着道:“别难受了。二柱有下落了,你我都对得起他了。天祥哥,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你没了……你伤了命根子,当不了爹,咱们抱个别人的……”
林天祥大声说,“谁说我当不了爹?谁说我,我,我伤了命根子?”
陈英子惊道:“你,你骗我?骗,骗我?你为啥要这样说自己?”
林天祥道:“我不这样编排自己,你肯和我一起这么多年?我答应二柱要照顾你,我必须做到。可是,见过一根筋的人,没见过你这种一根筋的人,二十年了,非要找到二柱的下落不可。多少次,我都想对你说说……”
陈英子道:“你为啥不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二柱上了金门岛?”
林天祥道:“大家都争着去打金门,我们团没争上,二柱他们团争上了。这是个败仗,也是个秘密,不让说。我说的是给你说我没毛病。”
陈英子道:“为啥不说?”
林天祥道:“说了,找不到二柱,你还会跟我吗?一天自杀两三回,遇上你这种烈女,有啥办法?不说了,谁都没错。这是我的命。”
陈英子泪流满面道:“天祥哥,对不起。我真是个傻子,是个睁眼瞎……”
林天祥道:“我说了,不怪你。这是命。”
陈英子抓住林天祥的双手,仰着泪脸道:“天祥哥,别恨我。”
林天祥笑笑,“傻不傻你。”
陈英子道:“天祥哥,天祥哥——我啥也不说了,多余。天祥哥,我都四十了,我想跟你生个儿子,我还能给你生个儿子,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我对不起你,天祥哥——别嫌我老,天祥哥——”
林天祥摇摇头道:“别说傻话了,别说了。”
陈英子的脸色艳若桃花,两只眼睛直直地盯住林天祥,“要我吧,要我吧——”猛地把林天祥的两只手放在自己饱满的胸上,自己的双手勾住林天祥的脖子,“快要我吧——快点要我吧——”
林天祥看着陈英子狂放而动情的脸,呼吸越来越重。突然,他把陈英子拦腰抱起,扛在自己肩上,大步走向房门。鸡和狗都在躲着林天祥又快又重的脚步。两扇堂屋的门被踢开了,又被踢关上了。林天祥进了里屋,把陈英子扔在床上。
两人都激动而忙乱地撕扯着脱自己的衣服。衣服还没脱完,两个就抱在一起滚在床上。
夕阳下,草房、河流、树木、家畜、家禽画一样定格。
71.河边,林天祥草房遗址附近(日外)
两个老人慢慢走上河堤林荫道。
林天祥(画外音):“一年还债三万三,三年就把债还清了。”
陈英子(画外音):“是的。”
林天祥(画外音):“现在生活好了,进城捡废品都能发财。你信不信?”
陈英子(画外音):“我信。”
72.范县民政局大楼前(日外)
民政局长把几张复印件交给林桃花:“这是你爹三十年前享受补贴的报表存根,每月他能领二十九块八毛。1981年3月,你爹要求不给他发了。”
林桃花道:“为啥?”
王胜利道:“三十年前,一个月领三十,可是个大钱呢。”
民政局长道:“谁说不是?你爹说他的原单位开始按月给他寄生活补贴了,他不能吃两份补贴,占国家便宜。这是你爹自愿放弃老退伍军人补贴的申请。”
王胜利道:“这些东西,不能证明我爹是离休干部?”
民政局长道:“不能。国家富强了,离休干部的待遇很高,审批也很严格。这一点,请你们理解。”
林桃花道:“我们理解。不是欠债太多,我们也不会来找你们麻烦。”
王胜利道:“我爹住院花了十几万,国家都能报销?”
民政局长道:“离休干部看病,一向是实报实销。他们是新中国成立的功臣,应该享受这个待遇。”
林桃花道:“李局长,真的太谢谢您了。”
民政局长道:“我一辈子干民政,你爹这种人,我见得太少了。因为一个功臣得病,让一个家庭陷入贫困,说不过去了。我建议你去你爹的老部队,让他们开个证明。”
王胜利问:“部队的证明你们认?”
民政局长道:“当然认了。部队团以上政治机关出具的证明,哪里都认。”
73.济南战役烈士陵园(日外)
廖竹溪、廖一梅、师长、政委等陪同四个八十多岁的退伍老兵,在烈士陵园凭吊。一行人在廖竹溪的带领下,朝一块刻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石碑鞠了三个躬。
廖竹溪朗声道:“老六团攻打济南牺牲的战友们,廖竹溪、朱大宝、齐小全、周铁柱和白景生来看你们了。”
四个老兵倒酒的倒酒,点烟的点烟,个个神情肃穆。
廖竹溪道:“找找吧,六团牺牲的377个战友,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了。小王,打济南的战友,全师还有多少人健在?”
王师长道:“报告首长,老五团还有22个,老六团还有27个,另外有林天祥、钱小平和张全明三位战友情况不明,老四团还有两个,当年,他们因在养伤,没有参加攻打金门战斗。”
白发老者用四川话问:“林天祥?是把永镇门炸开的林天祥吧?”
曹政委道:“是的,首长。”
秃顶老者用山东话道:“他是爆破大王,我记得他是推了一小车炸药炸开了永镇门。”
墨镜老者用东北话道:“我们连也是从永镇门攻进去的。参谋长,你敬他酒,我就在你左前边五十米远,已作好了冲锋准备。”
廖竹溪道:“你记性真好。他喝了一大碗酒,摇摇晃晃推着小车冲了上去。”
小个子老者道:“打上海,天祥是我的班长。他大我两岁,处处护着我。我常常想起他。他命大,应该还活着。师长,政委,你们搞这个老兵回部队,好得很,一个都不能少,也好得很,找到天祥班长,一定要告诉我。”
曹政委道:“一定一定。不是老师长批评。我们想不到跟你们联系。老首长,您可别表扬我们。”
廖竹溪道:“连功臣都能遗忘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你们要好好总结这几个月做这项工作的经验。”
廖一梅兴奋地拿着手机跑过来,“爷爷,爷爷,烈士们显灵了,烈士们显灵了,林天祥有消息了。”
廖竹溪道:“他在哪里?”
廖一梅道:“我的同学找到了林天祥公司经理的儿子。他刚刚做了手术,在家养病。”
廖竹溪道:“去福州。”
74.福州,麻经理儿子家(日内)
麻经理的儿子拿着电话听筒道:“林天祥?哪个林天祥?复转军人林天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病了几年,记性不好了。我是姓麻,对,我爸是经理,我也是经理,我爸是老麻经理,我是小麻经理。对,公司是叫这个名字。对不起,我还没想起来。好,好。”把电话压了,“复转军人林天祥?公司有这个人吗?老太婆——”
中年妇女道:“别叫我老太婆,我还没到六十呢。”
小麻经理道:“你这叫装嫩。唉——公司有没有个复转军人林天祥?”
中年妇女道:“当然有了。爸爸生前总提起他。咱们刚结婚那年,你还去过林天祥家呢。我记得这个林天祥是个战斗英雄,后来带着老婆回河南老家当农民了。”
小麻经理拍拍脑袋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爸爸是让我去找他回来上班。林大叔家挺穷的,房子是草房,住在河边。”
75.(闪回)河边,林天祥草房(日外)
小麻和林天祥坐在椅子上,林天祥在看一张表格。陈桃花倚在一棵树上织着毛衣,眼睛一直看着在地上慢慢学步的林桃花。
林天祥抬起头道:“谢谢你父亲,谢谢组织上还记得我。一二十年了,你父亲还记得我,真让我感动。”
小麻道:“林叔叔,我爸特别佩服你。”
林天祥道:“我一个农民,有啥好佩服的。大侄子,回去告诉你爹,噢,就是你爸,城里人叫爸,农村人叫爹,一个样,你跟你爸说,我不回去了。”
小麻道:“不麻烦,你把这张表一填,到你们县民政局盖个章,你们一家三口,就又成福州城里人了。有政策,不难办。”
林天祥道:“我和你婶子,都是北方人,回来快二十年,习惯了。再说,我到公司,也没多大用。算了吧。”
小麻不甘心,“大叔,你再想想……”
林天祥道:“不用想了。我还是个生产队小队长,也走不开。”
小麻站起来,“阿姨,哦,婶子,这里的条件,跟福州没法比,你劝劝大叔吧。”
陈英子道:“家里大小事,全由他说了算。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小麻急得直搓手,“林大叔,政策是有这个返城政策,可你这种情况很多,要一批一批办,我爸弄这张表,不容易……”
林天祥站起来道:“把这张表送给需要返城的人吧。我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给组织找一点麻烦。”
76.福州,麻经理儿子家(日内)
廖竹溪吃惊道:“他回乡当农民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后来,你们跟他有联系吗?”
小麻经理摇摇头,“没联系。”
廖竹溪喃喃自语着,“真没想到。”
中年妇女翻开一个相册说:“老领导,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别弄错了。”
廖竹溪接过相册看看,“没错,是祥子。这个女的是他家属吧?”
中年妇女摇摇头,“我没见过,不知道。”
77.范县,民政局院内(日外)
李局长等人看见李书记一行人进院子,都拼命地拍巴掌。
李书记扬扬手,“差不多了,把手拍骨折了,我可赔不起。”
大家都笑起来。
李局长道:“报告李书记,我是县民政局长李有来。请李书记说个汇报的办法。”
李书记对随行人说,“你们看,都把我的工作习惯摸透了。李局长,你把困难退伍军人、困难下岗职工的花名册拿来,我自己选几家去看看。这次调研,从送温暖开始吧。”
李局长道:“不用拿花名册了,书记随便问,每个门类最困难的五十户,我能背出来。”
李书记笑道:“那就试试吧。小白,用手机录个音,一会儿对对花名册。给我说说十户最困难的退伍军人吧。”
李局长道:“最困难的要属白音阁乡北街村二组的退伍军人林天祥,他去年突发脑溢血,家里欠了十几万的债。第二名……”
李书记道:“等等。这个林天祥是哪年退伍的?”
李局长道:“一九六二年,林天祥同志从福州一建筑公司自愿返乡务农,他的转业时间是一九五六年……”
李书记道:“是他。小白,给廖竹溪老首长去个电话,告诉他林天祥同志找到了。”
78.白音阁乡北街村林天祥家(日外内)
房子是平房,正房四间,厢房三间。有院子,院子很大。
林天祥、陈英子、王胜利和林桃花一家四口坐在葡萄架下面的水泥桌四周。
王胜利清清嗓子道:“爹,家庭会开始前,我能问你几句吗?”
林天祥道:“你小子不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不就是说那十万块外债吗?你怕刺激我,问我这脑袋能不能抗得住,对吧?”
王胜利笑笑,“姜还是老的辣。”
林天祥道:“我还知道你们小两口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让国家给我出这十几万药费。”
王胜利伸出拇指道:“爹,你太厉害了。”
林天祥道:“胜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党员,老党员,一辈子没给组织添麻烦,我不能临入土了,坏了我几十年的老章程、老规矩,伸手去向国家要救济,要待遇。你们也不能背着我干这种事。你们要干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不就欠十万块钱吗?多大个事?”
王胜利做个鬼脸,“真是英雄气概。桃花,该你上了。”
陈英子道:“桃花,胜利,听他的吧。”
林天祥道:“这一辈子,我说到的事,我都做到了,我心里干净,没亏欠。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战友牺牲在我的身边?没八百也有五百。他们最大的,也不到三十岁。我都活到八十六了,还不知足?”
林桃花起身进屋把挂在墙上的林天祥的画像取下来,拿到葡萄架下塞给王胜利,“拿好!”抬头看着林天祥,“爹,我真的不想惹你生气。我真的不想刺激你,真要把气住了,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好活人了。可是,这事实在太大,不说真不行。”
林天祥笑着指着女儿道,“女的到底是女的,十万块钱,是多大个事儿?”
林桃花道:“爹,你也太小瞧你女儿了,我不说钱的事。今天,我只想弄清两件事。我希望你们别藏着掖着。”
林天祥道:“说吧,我不藏,也不掖。”
林桃花道:“第一件事,我想让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陈英子猛地站起来,“桃花——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林天祥道:“你坐下。听听她怎么说。”
林桃花道:“我不是在范县生的……”
陈英子忙道:“你是在山东生的,我和你爹去山东上坟,走路太累,早产了……”
林天祥道:“你让她说。”
林桃花道:“你们1956年结婚,我1978年出生,我读过初中,能算出来这中间有22年。你们在福州给我生哥生姐没有我不知道。可村里的人都知道,从1972年到1978年,我妈从来都没有过孕。我是生过孩子的,也是做过人流的。我想知道,这16年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子?我已经查清了,1962年到1972年,这十年,我妈没和我爹在一起。没在一起怀不成孩子,我也懂。为什么在我妈四十多了才想要孩子?爹,妈,你们说,我该不该怀疑一下我的身世?”
林天祥怔了半天,艰难地说:“这个事,三两句话说不清。你先说说第二件事。”
林桃花道:“爹,我知道你一辈子爱面子,我真的不想揭你的短。”
陈英子生气道:“你这个死孩子,吃错药了,你爹堂堂正正活一辈子,他有什么短?”
林天祥道:“你让他揭,你让他揭。”
林桃花道:“爹,我真实话实说了?”
林天祥道:“说吧。”
林桃花指着画像说:“爹,你当过军官,这不假,你要没当过军官,你到地方就不会当干部。”
王胜利急道:“桃花,你到底想说啥?”
林桃花道:“爹,你1946年或是1947年参加解放军,这也不假。可是,你胸前戴这些军功章有没有假就难说了。”
林天祥脸色顿变,“你——”
林桃花道:“爹,你千万别生气。爹,你回来快50年了,这些军功章,这些画上去的军功章,没人见过。没立过战功当官的,也不少,不丢人。先跟共产党,再跟国民党,最后又跟共产党,也不丢人……”
林天祥一掌拍在水泥桌上,“放屁!是谁在背后恶心老子?说老子跟国民党跑过?放他娘的屁。你们等着——”气鼓鼓地起身朝堂屋走,转到里屋,从墙角挪出一个保险柜,抖着手摸索着把保险柜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暗黄色的布包,折回院子,把布包“啪”地拍在水泥桌上,“打开,打开——”
林桃花小心地把布包打开。一堆大大小小的军功章,一张张发黄的奖状和四个小小的证件静静地呈现在几个人面前。
林天祥道:“看看这几个证件。这是我在老六团的证件,这是我们编入山东兵团的证件,这是我们编入华东野战军的证件,这是我们改称第三野战军的证件。你们打开看看,看看老子当过俘虏没有?”
林桃花流着泪道:“爹,你立这么多功啊?”
林天祥道:“打平潭岛,还掉到海里四五个呢。别人放咸屁,也罢了,连你们也信了。看吧,看个够。”
林桃花带着哭腔道:“爹——这么多年,你为啥不给我们讲讲这些事呢?你为啥不让我们看见这些东西?”
林天祥长吁一口气,“有啥好讲的?有啥好看的?那么多战友都死了,我还活着,我好意思说吗?”
院门被推开了。
林天赐喊道:“四哥,四哥,来贵客了。”
廖竹溪、王师长、曹政委、廖一梅、民政局李局长等人进了院子。秦大伯等村民也拥进了院子。
廖竹溪和林天祥慢慢走近着。
廖竹溪动情地喊:“祥子——”
林天祥激动地喊:“师长——”
两人快走几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廖竹溪拍打着林天祥的后背,“祥子——祥子,找你找得好苦啊——”
李书记一行进了院子。
79.预备役师大礼堂(日内)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廖竹溪和二十几个老兵坐在第一排。
伴着雷鸣般的掌声,林天祥和陈英子相互搀扶着,走到舞台中央。林天祥有些紧张,有些羞涩。
林天祥举手敬个军礼,对着麦克风说:“我是老兵林天祥。她是我的老伴陈英子。以前,她是咱们师爆破大王刘二柱的媳妇,他们定的是娃娃亲。他们俩只见过一面,那时候英子只有五六岁。后来,二柱兄弟在金门岛上牺牲了。1956年,没仗打了,我就脱了军装到了地方。1962年,毛主席号召支援农业建设,我就带着英子回老家种地了。这50年,没做成啥事,按理真不该站在这儿说话,过了。我的老团长、老师长廖竹溪命令我上台讲讲,我不能不上来。他是我的引路人。没遇上他,我不会走上革命道路,也不会成为共产党员。我文化浅,不会说话,86岁了,见了这种大场面,这腿现在还直打哆嗦。这一辈子,我没干几件事,打了几年仗,救过一个人,种了几十年地。救人的事,没法说,救下的人,成了我老婆,天天照顾我吃喝,说啥说?仗,我打得还可以。地,地我没种好。完了。”举手又敬个军礼。
大礼堂的掌声经久不息。
片尾镜头
影片中有特色镜头快速组接。
伴以上镜头,出片尾字幕。
(全剧终)
2012.1~3月初稿于北京八一厂
2012.4~5月二稿于北京八一厂
《天堂的桥》收录了《天堂的桥》《彭雪枫纵横江淮》《忠诚卫士》《守望天山》《大爱无垠》《导弹司令》《老兵》等7部剧本,集中展示的是柳建伟作为一位优秀编剧所建构的一个影像世界。其中《守望天山》讲述了一段尘封了30年、一个老兵与168个殉国战友的感人故事,成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影片之一。
对故事情节和角色人性的把握,是柳建伟剧本创作的长处,他认为,除此之外,影视剧作为影响大众的传播渠道,传递精神的正能量非常重要,“很多美国大片宣扬美国精神,现在,我们中国电影也要通过生动的历史故事和激动人心的细节,把我们的民族精神展现出来。”
小说家“触电”转当编剧的不少,但是像柳建伟这样,几乎获得过两个领域各项大奖的人可不多。“五个一”工程奖、茅盾文学奖、华表奖、金鸡奖、俄罗斯第八届奥泽洛夫国际军事电影节最佳编剧奖……都陆续被他收入囊中,而这些奖项也使他成为行业里的一个传奇人物。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