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柳银在海南一个小渔村的黑赌坊里被抓,这时的柳银已嗜赌成性,改了名字叫金银。柳银被带回柳城审问,他对杀死柳兰矢口否认,声称自己从未回过柳城,怎么可能杀柳兰呢?警方出示了柳银在柳城活动过的证据,他也不再否认回过柳城的事,但还是不认杀人。
案子陷入了僵局,柳银不供述杀人事实,证据又不足,这个柳银只好先放在了看守所。再后来又审出柳银有偷盗案子,先将柳银判了两年半,杀人的案子依然悬而未决。村人鼓动柳大钱去抗诉,柳银手段残忍穷凶极恶罪大恶极,该挨十颗枪子,把脑瓜子打稀碎。
柳大钱没去法院,他知道褡裢坡人巴不得柳银挨了枪子,而柳大钱没那么强烈的欲望要柳银死。柳银服刑结束在夏初,然而监狱并没有放他出来,理由是还未排除有杀人作案嫌疑。
那个夏天天空仿佛成了筛子,雨水下起来没完没了。案子忽然有了转机,就在柳兰被杀死的郊外,又有一个女出租车司机被炭熏死在车里,作案手法与柳兰被杀案一致。
一个难得的雨过天晴的午后,从县城驶来的客车在三岔口停下,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三岔口生长着一片槐树林,槐树长得杂乱无章,都是老槐树的树根冒出来的蘖树。来人穿过新槐,走到老槐树腐朽的树墩前蹲下去。看一阵,又抬起头望天,仿佛树还长在那儿。翠环路过三岔口,见一个陌生男人蹲在枯树墩前望天,觉得很怪。来人转身也看见了翠环,他指着斜对角儿一户破落的门庭问,这里住着的还是柳大钱吗?翠环说,柳大钱不住这了,搬后街去了,你找柳大钱?来人说,我想见见柳大钱。
柳大钱嫌三岔口的房子晦气,便买了后街李三斗的房子。翠环领着来人走到后街。来人站在李三斗家门前向院里望,门槛上坐着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柳大钱成了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来人推门走进院子,柳大钱撩了撩眼皮,还以为是来串门的乡亲。翠环喊柳大钱,来客了。听翠环喊,柳大钱才从门槛上站起来。院子里泥泞不堪,来人踩着几块石才来到屋檐下,他看着柳大钱,喊,大(伯的意思)。柳大钱晃着脑壳看了又看,又眨了半天眼,说,你是柳金?来人又喊了声大。
柳大钱与柳金在那个下午,坐在炕上开始了长谈。自然说到了那场血案,柳大钱说,如今想来你爹不该死,柳家欠了你家一条命。柳金说,我爹死是自己作的。柳大钱说,话虽如此,可那毕竟是条命呀。你爹要是活到现在,没准坐在炕上正陪我喝酒呢。柳金说,那么多年过去了,骨渣子都该烂没了。咱不说这个,大,你说柳银要是还在褡裢坡,他能跟谁是好朋友?柳大钱揉揉脑门说,树墩儿,这俩孩子小时候就好,一个闷,一个半语子。
柳金瞒下了真实身份,他是个搞刑侦的警察,但不在柳城公安系统。柳金从褡裢坡出走,蹲过票房子,睡过垃圾场,扒过火车,到了西安,后来当了兵,复员后到了兴绥县刑警队。在整理过期协查通报档案时,他偶然看到了柳银的照片,柳银的脸型还是小时那样。柳金认出了柳银。柳金先通过熟人摸了摸柳银案子的底,摸透了,请了假,来柳城认柳银。
超期羁押柳银是违法的,但柳银没有家属,在牢子里喊冤也白喊。柳金找到了柳城政法委,很快监狱释放了柳银。柳金的出现让柳银号啕大哭,柳银说,哥呀,这些年你去哪了呀,我哪哪都找不到你呀?柳金抱着柳银也哭,哭完了柳金把柳银带到理发馆理了发,换了套衣裳,再去饭馆吃了饭。
黄昏时分,柳金告别柳大钱,上了韭菜山。柳金踩着石窝子爬上崖壁,发现洞口让一扇木门关着。柳金推开门走进洞里。洞口盘着一口灶,灶旁堆着劈柴,炉子上吊着一个药罐子,洞口倒着些中药渣子。锅碗瓢盆散乱,还有两口缸,洞里一盘土炕。柳金没有找到树墩儿。后来他找到岔洞,当年他钻过这个洞,岔洞里有个窖。窖口盖着铁栅栏门,窖边石柱上系着一条黑尼龙绳。柳金打开铁栅栏门,拉着绳降到窖底。借着手电光,他看到石壁上用血写满了“杀”字,有些字斑驳地重叠在一起。一个女人赤裸着瑟缩在破烂的棉絮上。陌生人的突然闯入,让女人啊啊啊地尖叫起来。柳金说,我是警察。女人还在惊悚地尖叫。柳金发现女人像一个人,他问,你是柳梅吗?女人不答话,只连续不断凄厉地尖叫。
头顶一声响,铁栅栏盖住了窖口。柳金仰脸看见了一张肮脏的脸,头发蓬蓬地散着。树墩儿割了尼龙绳,给铁栅栏上了插销。柳金习惯性地去摸腰,这次出门不是执行公务,没有带枪。柳金懊恼之极,真想扇自己俩大耳瓜子,亏还搞刑侦的,下窖口前该把铁栅栏砸烂。柳金喊树墩儿,树墩儿不答。过了一阵,柳金听到了关洞门的声音,接着闻到了呛人的炭烟味,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柳兰的死。柳金试着爬上去,光溜溜的石壁让他的努力变成徒劳。柳金涌上来的不是绝望,而是无边无际的羞耻,他从未想过会这样窝囊地死去。
女人瑟缩在窖角,不再喊叫。柳金把手电筒倒立在地上,一束光照着石顶,石窖里似乎暖了一些,他跟女人隔着黄光对视着。柳金记着一桩事,他爹酒后耍疯打他,他躲在柴草垛过夜,冷饿难耐,柳梅从家里偷了一个鸡蛋给他。柳金把生鸡蛋在石头上磕破吃了,一跺脚连夜走了。石窖里有扯碎的衣物,柳金捡了两块破布,灭了手电,用尿浇湿。打开手电试探着递给女人一块,女人又惊恐地尖叫起来。柳金只好放弃,捂住自己口鼻。石窖里烟气缭绕,后来只能看见女人模糊的轮廓,她靠着窖壁睡着了。柳金的头开始发沉,他找到女人的衣服,给她穿戴整齐,然后靠着窖壁,叉开手指给女人梳起了头发,看着手电筒的光慢慢暗成一个黄点。
围捕树墩儿动用了四百多名警力。韭菜山背后是红女山,大山里藏个人找起来如海底捞针。柳城林业局提供的红女山地形图上,画了许多个红蓝圈圈。警方按图围山收网,逼着树墩儿暴露行踪。
柳金也在围山缉凶的队伍里,救下他的是柳大钱。柳金走后,柳大钱眼皮发跳,柳金为何会问起树墩儿?想起平日里树墩儿的种种怪异,柳金闪烁的眼神,柳大钱突然心慌气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雾气糟糟的。他不放心柳金,夜幕降临前,喝了几大口烧酒,缠条柴绳,攥着一把柴镰出门去。待他进了洞,找到地窖,柳梅已昏睡如死,柳金也快失去意识了。柳大钱把他们搬到洞口,柳金先清醒过来,眼圈发热,说,大,你又救了我们家一命。柳大钱看着天空几点发亮的星光,说,说啥呢,是大欠着你们家一条命呢,这事就像块石头,把大的头发都压白了。柳梅还在昏睡着,柳大钱把柳梅捆在背上,倒着下了天梯。柳金痛苦地想,柳梅就这么昏睡下去,别醒了吧。
七天过去,包围圈在缩小,却没有树墩儿的半丝踪迹。褡裢坡人的恐慌情绪,像河套里的水,随时会漫过河堤泛滥开来。就在第八天的早晨,翠环的尖叫让褡裢坡人毛骨悚然。要知道树墩儿是个亡命徒,谁与他遭遇都可能送命。翠环尖叫之地正是三岔口。闻讯赶来的警察和褡裢坡人,透过杂乱生长的蘖槐树,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盘坐在糟朽的树墩上,像个打坐入定的邋遢头陀。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刀尖刺透了身体,铁梨木的刀把子在清晨的日光里反射着古铜色的光泽。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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