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华知道这是金戈借刀杀人之计,但他对破坏海峡两岸统一、将台湾宝岛推向深渊的“清风社”恨之入骨,决心倾全力早日破案。几天后,内线密报:一个从日本潜入海岛的家伙要策反台北黑社会“五虎帮”。
“五虎帮”的龙头老大是高一峰。他便是二十年前在台北某大学任教、与郑明珠相爱、后遭她父亲陷害的那个讲师。刚天命之年,但坎坷的人生经历使他倒像一个花甲老人。当年他被学校开除后以卖苦力为生。一天,他在淡水仓库救了一个满身鲜血的被追杀者,并买来药品为此人治伤。后来方知被他救助的是黑社会“五虎帮”的角头(老大)王某。王某见他为人忠义,又是高级知识分子,眼下只是时运不济。于是,一方面为了报答,另一方面也为了自己帮派的利益,便劝他入伙并委以军师(老三)之职。他本性忠厚,好施乐助,在帮内人缘极好,不久便在黑社会立下足来。
翌年,国民党进驻台湾,政府四处缉拿黑社会分子,一时黑社会有的被摧毁,有的被瓦解。一些与日寇有牵连的黑帮或逃亡日本,或投奔日本黑道“山口组”为其下属组织。“五虎帮”在高一峰等有民族气节的人的把持下,没有卷入这股降日妖风,他们化整为零,静观时局变化。果然,从六十年代开始,台湾在国民党统治下,政治上的腐败致使社会秩序日益恶化,各地黑社会又纷纷立起山头。其时王某已隐退,众人便推举高一峰为老大。“五虎帮”又重振旗鼓在黑社会中亮相了,
不久前,高一峰探知当年制造那起令他改变人生道路的丑闻的黑手,竟是郑明珠的父亲郑永康,也是目前基隆港最大的海运公司“国宏”的总裁。这使他怒从心起,决心要清算这笔旧账。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发现郑永康深居简出,防范十分严密。同时他还得知,郑明珠被骗到日本后,受尽凌辱,已疯癫多年,这更使他痛苦不已。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求见。他便是刚从日本来的板桓太郎。他通过“五虎帮”内一个酒肉朋友获得高一峰要向郑永康报复的信息。他向高一峰保证他有办法杀掉他的仇人,而且不要报酬。高一峰对日本人没有好感,但能为他杀掉郑永康,又有些动心。于是,这个板桓太郎便时常以客人的身份来到帮内,广交朋友。由于出手大方,确也赢得不少弟兄们的好感。不出一个月,帮内有些头目便常常跟随他出入一些神秘的地方,荷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一天深夜,他正在睡梦中被人叫醒。来到大厅一看,帮内所有的大小头目均已在座。他一露面,其中一人便大嚷大叫,说当前政府腐败,国家兴盛无望,他们不如某些组织(均为亲日黑帮)富有,言下之意是要改弦易辙,投靠“山口组”。此话一出,便引起一阵混乱,被板桓太郎收买的一小撮人大喊拥护,多数对日本人反感的兄弟则坚决反对,一时出现严重分裂的局面。
高一峰冷静地观察,在座的亲日头目虽然只占少数,但其势汹汹不可低估,必须审慎处理。他正为难时,一个人影鬼一般飘进大厅,他便是板桓太郎。开口就申明说,他是来给老大报告好消息的。接着他说近日台北黑社会将有一次大行动,其主要袭击目标是一些社会上有影响的“大人物”以及大工厂企业,其中便有那个高一峰痛恨的郑总裁和他的海运公司。希望“五虎帮”也加入这次行动,并保证将有一笔十分可观的津贴。
高一峰听后不动声色。心想,这的确是桩好事,既能了却自己毕生的夙愿,还能为组织捞到一笔钱,安抚日渐不稳的军心。但多年闯荡社会的经验使他感到板桓其人和他所说的行动很不简单,说不定还可能是“清风社”的诡计。身为老大,肩负着弟兄们连同家属几百条人命,他有责任将事情弄清楚后再做决定,他必须亲自进行调查。但他明白板桓在帮内已有一定份量,稍有不慎就可能遭来不测。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引狼入室的恶果。于是,他表示同意参加行动,但必须先将帮内人员进行妥善安置。
板桓是何等人物,焉不知这是高一峰的缓兵之计?这位“山口组”的重要特工,对“五虎帮”的实力和社会影响了如指掌,极想在这次暴动中,将他们推入浊流,至少充当一个亲日的角色。他知道要控制“五虎帮”必须先控制高一峰。一开始他投其所好,以那桩宿怨为契机接近高一峰。不想在接触中,他发现高一峰虽想报仇,但又非常理智。于是,他便采取迂回战术,用金钱美色拉拢帮内的大小头目。此招果有成效。现在,暴动日期已定,而“五虎帮”的态度还不明朗,情急之下便来个快刀斩乱麻,欲在这晚逼高一峰就范,不料高一峰审时度势,不软不硬,平息了帮内的骚动,他岂能不急?他决定立即除掉高一峰。
天刚放亮,从“五虎帮”总部一座深宅大院后门闪出个人影,他就是高一峰,想趁弟兄们还在沉睡实施他的计划。他走到汽车旁掏出钥匙准备打开车门,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他刚想反抗,耳边听到此人急切的低语:
“车上有危险,快随我来。”
他大惊失色,不觉跟随这个陌生人来到对面的一栋大楼,在三楼他看见了两个面貌威严的军官,其中一个就是苏华。
苏华对“五虎帮”进行了一番详细调查,对其主要头目尤其是高一峰有了较深的了解,认为高一峰是可以争取的。随着板桓在帮内的活动加剧,苏华也秘密在“五虎帮”总部对面大楼设了临时指挥所。
高一峰被带到苏华面前,受到了礼遇,这便使他消除了抵触情绪。他吃惊地发现对方掌握的情况很全面,甚至包括二十年前的那桩冤案,这很令他感动。正交谈中,一个军官向苏华耳语,随之苏华拉着高一峰走近窗前,他们看见对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他的汽车四周游荡,不一会,此人飞快地闪进车内,突然,火光一闪,“轰!”的一声汽车爆炸,浓烟顿时冲上九霄。高一峰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车上已被人安放了炸弹,只要一打火便发生爆炸。如果不是苏华采取措施及时将高一峰救出,那个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不是偷车贼而会是自己。
“你认为安放炸弹的是谁?”苏华问他。
“板桓。”高一峰非常肯定地回答。随后将总部发生的混乱情况详尽地告诉了苏华。
苏华对他说,二十年前郑永康制造裸照冤案,是出于要拆散他与其女的恋爱关系,手段是很卑劣,后果也很严重,对他造成了终身的痛苦。但另一方面,郑永康又是一位很有骨气的民族工商业者,在日据期间曾多次不顾威胁利诱,拒不出卖民族利益,使日寇在台湾很多商业上的“皇民化”计划受挫,为此受到日寇的迫害。他的女儿赴日后受辱致疯便是其中一个大阴谋。即便如此,郑永康也没有向日寇屈服。不久前,发生在基隆和台北士林的事件,郑永康险遭暗杀,也是“清风社”所为。这次“清风社”策划的暴动,其目标就是针对郑永康之类的企业家,以杀一儆百,在社会上造成一种“恐日”情绪。苏华要他深明大义,以民族利益为重,捐弃前嫌,配合政府反击“清风社”的这次行动。
高一峰如梦初醒,羞愧有加,欣然表示服从苏华的安排。几天后,在苏华巧妙的布置和指挥下,一举粉碎了“清风社”策划了多年的暴动阴谋。然而等待着他的不是褒奖,而是更大的危机。
原来板桓太郎在混战中枪杀多名包围他的军警后脱逃。他是此次暴动的元凶,若不抓获则后患无穷。金戈却在报告中诬陷苏华在枪口下放跑了板桓,有姑息养奸之嫌。身为“太子”的国防部长早已看过金戈密报的苏华有亲共行为的检举报告,现在又加上放跑“台独”重要分子,盛怒之下向金戈下达密令:若苏华不交出板桓,可行逮捕;如敢反抗,就地处决。金戈得令如获至宝,遂连夜与亲信策划。
就在金戈向部下下达密捕令的五分钟后,苏华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板桓可能逃到基隆,速去追捕,金戈正抓你。”
苏华知道这是朋友冒着生命危险向他提供的情报,便吩附若兰速与江孟雄联系后,秘密转移到屏东县他一个老朋友家。自己则化装从后门开车向基隆飞驶。
在海边,江孟雄早已等候多时。见面后二话不说,领他上了去苏澳的轮船。原来板桓逃脱后,苏华立即动用一切社会关系搜寻板桓的行踪。江孟雄已得知板桓正藏身那里。
但是这个情报已经过时。板桓确实曾到过基隆,并且很快就逃到苏澳。这只惊弓之鸟在苏澳小镇的老朋友家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化装成一个耄耋老人乘汽车到了新城,在一个咖啡馆里坐了一阵,见无动静便于当天潜入了花莲港,在这里待了几天后又悄悄到了苏澳。
苏华在苏澳扑空后,便冷静下来与江孟雄分析形势。可以肯定,金戈抓捕自己的黑网已在全台岛撒开了,他必须抓到板桓才能洗清金戈强加的罪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必须抓到板桓才对得起台湾父老和死去的军警。
板桓已经回到了日本?不可能,现在全台岛出境的海、空通道均已封锁,他只能避过风头再伺机出境。现在会藏到什么地方呢?江孟雄猛然记起他在收集有关板桓的资料时,听说他以前曾有一个情人,两人感情甚笃,此女人现住在瑞芳矿区。这只狐狸如果要想较长时间地藏匿,很有可能返回基隆再去瑞芳矿区。他们决定立即行动。
苏华还策划了抓到板桓后的下一步棋。因为他深知金戈的为人,即便是抓住了板桓,金戈未必会放过这次可置他于死地的难得机会。于是,他写了一封信交给江孟雄,要他找可靠的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同时要江孟雄连夜赶回台北找高一峰,要他派一个很熟悉瑞芳矿区的人到基隆轮船码头会合,并规定了联络暗号。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板桓判断抓捕他的军警一定会顺着他现在的路线一直追下去,决不会想到他还会杀回马枪。苏澳距基隆只五十海里,他当天便到了基隆火车站。其实瑞芳矿区离基隆不远,乘汽车一会儿便到了。但他刚才在轮船上怀疑被人盯上了。于是,他便上了去宜兰的火车。万一这只是他的错觉,他将在出站后只四公里的八堵站下车,再潜入瑞芳矿区。万一真被人盯住,则找机会在宜兰车站溜下车,从中央山脉进入海崖地带,在悬崖绝壁的高山族聚居地暂避风头。当火车快到在八堵站时,他感到已经被三个人不远不近地包围。如果此时下车,无疑会被活捉,决不能轻率行事。他无奈地眼睁睁地看着火车驶过瑞芳矿区,进入了全台湾长度第二的三貂岭隧道。
苏华、江孟雄与高一峰派来的“五虎帮”老四牛成会合后,分析了板桓的行动路线,苏华认为去瑞芳矿区虽然汽车很便捷,但乘火车却可进可退,此刻那个日本人一定会选乘火车。果然,他们在火车站发现了化装成耄耋老人的板桓。于是暗中随他上车,并对他形成前后包围之势。
当火车进入三貂岭隧道时,苏华认为时机已到,因为在这黑暗山洞中,板桓如跳车便意味着死亡,只有束手就擒。谁知当他们向板桓扑去时,板桓突然一下跃向窗口。苏华的手刚抓住他的衣角,随着“嗞”的衣服撕烂声,板桓已经跳下了火车,肢体被车轮碾成了两截。
面对这种结局,苏华心里非常难受。板桓虽然已死,但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金戈一定会向上峰大做文章。他别无选择,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了。在火车车轮的隆隆声中,他们三人来到车厢之间的无人处,苏华与江孟雄轻轻地讨论了一会儿,又转身对牛成交待了几句,便与江孟雄一前一后向另外的车厢走去。牛成注视着他们背影的目光渐渐地阴沉起来。
安平,是位于台南市西的小港。金戈站在一栋破败的荷兰式两层楼房二楼窗前,望着小镇发呆。这个从十七世纪荷兰占领者到十九世纪日本占领期间曾在全台岛辉煌一时的闹镇,现在如同一个人老珠黄的弃妇,灰黄污秽,一片萧条。昔日舢舻千艘、人涌如潮的盛况已不复存在。眼下不长的街市连接着沙渚与盐田,广袤而荒凉,他感叹人生沧桑亦同此景。如果不是“太子”一意孤行,硬说苏华有外逃大陆的可能,他又怎会在这里受窝囊气?
曾几何时,他金戈手持尚方宝剑,炙手可热。仅几天工夫,他便从权欲的顶巅摔跌到冷落的冰窟。强烈的失落感使他愤懑,然而外表又不能有丝毫流露,否则将会天降横祸。这一切都因为那个该死的苏华。现在策划“台独”暴乱的头目板桓太郎还未抓捕归案,苏华也如蒸发一般无影无踪,甚至他的女儿苏若兰也莫名地“失踪”。上峰对他的能力有了怀疑,身边那个新派来的胡德彪,虽然只挂个副处长的头衔,但其狷傲而阴险的神情,表明了他具有督战者的身份,很可能也就是被上峰派来取代自己的人。如果仅仅只是取代,将来可能还有东山再起的时日,万一这次抓不到苏华,那等待着他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叮叮……”电话响了,一个副官马上拿起听筒。
“是,在,部长请稍候。”金戈与胡德彪一听是“太子”打来的,都忙不迭地上前欲接听筒,但副官却将听筒递给了胡德彪,只向金戈送来一瞥同情的目光。胡德彪拿听筒时那藐视他的一眼,很令金戈恼火,“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心里冷笑着又回到窗前,耳朵却捕捉这个政敌与上司对话的声音:
“部长,我是胡德彪,正听您的指示。……是,……是,还没有动静,我已经在安平部署了一个加强连,安平以北的台江设了五个哨卡,安平以南的七鲲也设了五个哨卡。……是,部长英明,我们已在三个码头布下了天罗地网,四周还有十支巡逻队,一个可疑的人也休想混过去,……是,是,一定不辜负部长的栽培。……好,……好。他在这里,要不要……好,请稍候。金戈!”他将听筒拿在手里,对他的上司很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金戈怒火一冒,窝着火气接过听筒。
“部长,我是金戈……”他刚开口,对方便训斥起来,“板桓还没有发现……是,……是,……是,卑职不敢,卑职不敢,……一定与胡处长密切合作,……是,是……抓不到苏华,我提着人头来见你。”他将话筒挂上后,好久还未缓过神来。
“太子”当着下属的面这样叱呵他这还是第一次,可见他的地位已经危如累卵了。现在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只有消灭板桓并将苏华抓获,除此别无他法。眼下,他还要受这个胡某人的制约,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唉,现在只有忍气吞声,待将苏华抓住后,再来治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子。
“报告!”特务头目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矮个子男人上了楼。
在此关键时刻,部下是不会将与案情无关的闲人带到安平指挥部来的,金戈意识到命运又有了转机。但他不能让身边这个只会溜须拍马不学无术的家伙抢了头功。于是,不等胡德彪反应过来,他便主动上前。正好那位官运亨通的胡德彪不屑过问琐碎小事,金戈见状便带亲信副官下楼去了。
“报告处座,”特务见只有自己的老上司,胆子也大了些,“他有关于苏华的重要情报。”
“你是什么人?苏华现在哪里?快说!”按捺不住的兴奋使金戈的声音显得有些发抖。
“长官,我如果讲了将有杀身之祸,你们将会如何安置我?”这个告密者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出卖情报。
“这——”金戈对他的反问一时还不知如何回答,沉吟一会儿便说,“你提供的情报如果能将苏华抓住,给你十万美金,送你到西方你认为可去的任何国家。如何?”
告密者一听大喜过望,连说:“好好好。”
“不过,你如果提供的是假情报——”金戈不等他高兴过头。
“这……任凭你们处置。”告密者在优厚的奖赏面前已经豁出去了。
“你快说!”金戈如同落水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便迫不及待地挣扎着。
告密者其实还是苏华的崇拜者,他就是高一峰派到基隆与苏华相会的“五虎帮”老四牛成。在三貂岭隧道板桓跳车身亡后,苏华要他立即回台北复命,说很快便会与高一峰联系的。他隐约听见苏华对江孟雄说什么淡水桥、东港、安平、马公港之类的机密。但对他却只草草作个交待,感到太轻慢了自己,心中有些忿忿不平。他乘火车回到台北,正好高一峰在站里等他。当知道板桓已死、苏华还平安时,高一峰长长吁了一口气。高一峰无意中露出的一句“当局正悬重金抓捕苏华”撩动了他贪婪的心。想自己在黑道中拼杀了半世还只是一个马仔,如果自己有了大笔的钱便可呼风唤雨、纸醉金迷。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向当局密告苏华的行踪,这一切将马上实现。而且谁又会怀疑到是我牛成干的呢?苏华呀苏华,你没把我当自己人,就怪不得我了。于是,他迅速赶到警察局报案,并连夜被带到台南。
金戈得知板桓已死,不觉松了一口气。但苏华死罪难逃。当告密者说出苏华的动向后,急步走向地图,问:
“苏华下车是什么时候?”
“前天上午,不,前天清晨大约六点钟。”
“前天清晨……那么他到达下淡水桥的时间应该是昨天中午。从下淡水桥往南二十七公里至社边,向西走只六点二公里便是东港的溪口。如果有人接应,从东港到高雄再坐上火车到台南也只有半天时间,那么今天早上,苏华就能到达安平。不好!”他急忙抬腕一看,手表的短针指在九点而长针已经指在五十七分上,“副官!”
“到!”
“马上通知去澎湖岛的渡口,立即戒严!”
“是!不过……”
“不过什么?”
“据部下所知,去澎湖马公港的轮船已经在一刻钟以前开走了。”“这……他妈的!”他转身狠狠地抽了牛成一个耳光,“怎么不早一点来报告?”
“这……我……”牛成捂着发烧的脸,嘴角流出了鲜血。
“副官,接司令部。”金戈此时对身边这条癞皮狗已经不感兴趣了,他急于要向上峰请功,“是部长吗?我是金戈,在安平向您报告,板桓已在三貂岭隧道跳车而死,……对,是我的人在抓他时他拒捕,对……还发现了苏华……嗯,嗯,他已经上了去马公港的轮船,……是,是,不论他是不是共党,立即逮捕。如果反抗,立即处决!”
“你,”金戈指着牛成,“跟我们一块走。”
“走?去哪儿?”
“上船去抓苏华,他不是一般人物,不会等着我们去抓他,他肯定化了装,你刚与他分手,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别罗嗦,快走!”
澎湖群岛虽然在全台湾七十九个岛屿中占了六十七个,但它仍然是是台湾最小的县。但由于它介于台湾本岛与大陆之间,便显出了它不可替代的战略地位。其县治是马公镇,又俗称妈宫城。宋、元以来它一直是台湾与大陆海上的中转站,国民党盘踞台湾后,每天有客船和渔船在它与台湾本岛间的海域上游弋,岛上常年驻扎着警察和军队。
从安平九点四十五分驶向马公镇的小轮船刚驶进镇东,沿岸已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岸上的人不准下船,船上的人也不准上岸,一时气氛紧张得令人恐怖。约半个小时,从安平驶来一条小型海上警备队的快艇,因为马公镇东水深只有三公尺,中型船只开不进去。金戈带着牛成和三个特别行动组的便衣一上趸船,便命令船上的乘客逐个上岸。
这趟船的乘客不过三十来个,都惶恐不安地从金戈与牛成的面前鱼贯走过,其中一个个头较高大的老渔民,由一个像他儿子模样的青年搀扶着正要走过时,被牛成一把逮住,将老头的草帽揭开,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庞,那憨厚得近乎迟钝的面孔再怎么看也不像苏华,而那个儿子也与江孟雄的年纪悬殊太远。当乘客全部下完后,金戈与牛成发慌了,急忙带领枪兵上船,将不大的一条船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苏华和江孟雄的影子。金戈气得用枪对着牛成,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说的苏华在哪里?在哪里?”
“这……他们研究时,我亲耳听见苏华自己说去安平、马公港,怎么会没有呢?这……”
“这什么!你出卖情报是假,掩护苏华逃跑是真,你为我们提供假情报,以破坏我们的追捕计划,是不是?”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又怎么敢……”
他的申诉还没有完,见金戈将手枪的枪机打开,情知不妙,返身就逃,但脚板到底没有子弹快,“啪!”一枪射进了他的背心,他“啊!”地一声站立不稳,一头栽进水里,水面上浮现出一片血污。金戈吹了一下手枪管口的余烟,对副官说:
“速给司令部报告,说在马公港击毙了一名负隅顽抗的亲共分子,搜捕苏华的行动我亲自在马公港指挥,将随时向司令部报告战况。”
副官得令走了,金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相信牛成的告密是真实的,只不过他要为这次搜捕失策找一个替死鬼而已。直觉告诉他,苏华一定如牛成所说,从安平西渡马公港,再伺机渡海去厦门。从澎湖以东的新港到厦门只有二百二十多公里,并且大陆方面可能已经得知情报派快艇在中途接应。那为什么船上会没有人呢?
他与苏华较量了这些年,深知苏华办事十分审慎。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行动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拿地图来。”副官将一张安平与澎湖相连的军用地图递给他。他展开细细地看着,突然他蹬了下脚:
“真该死,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副官,你急速命令安平派出巡逻艇封锁整个安平至澎湖的海域。行动组随我立即上快艇。”
“是!”副官一阵风跑去,金戈向守军布置了一下,便带领行动组成员飞快上艇,随着汽笛声,快艇如箭般向海面驶去。
金戈的快艇驶出马公港后,命令舵手折向北方,减速呈“S”形搜索前进。原来澎湖群岛较大的聚落有五处,即马公、西湖、西屿、白沙和望安。其中最重要的虽然是马公,但其他几个岛屿也各有近万的渔民,其中都可能有苏华的人,为苏华逃至大陆作好准备。而台湾本岛到澎湖除了安平正式港湾外,还有离安平不远的东石乡,此处的螯鼓距澎湖只有四十四公里,虽然不是港湾,但一条小机帆船还是勉强可以通得过的。
这些情况他到安平时早就应该弄清,可能是胡德彪的到来坏了他的情绪,使他沉浸在失落感中。加之牛成的出现,他邀功心切,便忽略了这些重要的地方,并且认为苏华已在网中束手待擒,故而只考虑马公港水浅大船进不去,只出动了一条仅能装载四五个人的小快艇。现在他只有亡羊补牢,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螯鼓与西湖、白沙之间的海域上搜寻。金戈的判断是建立在叛徒情报的基础上,这便使他向成功又靠近了几分。
苏华此时的确坐在从东石乡的螯鼓驶出的一条小机动帆船上。几年前,他一个忠心的部下老王退役后,住在东石乡做小生意的儿子家安享晚年。这个在苏华身边度过大半生的老军人,两天前收到由专人送来的苏华的亲笔信,便按信中的要求为苏华秘密离台作好了一切准备。
本来他们应该早一点从螯鼓起航,但为了不惊动军警在当地布下的暗哨,便与几条出海打鱼的船一道开出了小港湾。在途中借一块大礁石的掩护,离开船队慢慢向西驶去。
江孟雄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螯鼓小港,轻轻松了一口气,但他一看到苏华与老王都紧皱着眉头,也不禁警惕地向四周海面巡视起来。
苏华心里很不踏实。虽然他们顺利地登上了这条开往白沙的小帆船,但金戈那阴险的嘴脸常常浮上他的脑海。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能顺利出逃,那金戈将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以渎职罪判处死刑。因为他是“太子”点名的“钦犯”。为此,金戈必然会作垂死的挣扎,从东港、高雄到安平海岸沿线军警便衣密如蛛网的阵势便说明了这一点。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不要多久便可望见西湖岛了。绕过西湖岛继续向西,一个多小时便可到达白沙。那时……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马达声,苏华一惊。
“一条快艇!”江孟雄紧张地说。
“正朝我们驶过来!”老王作了判断,同时从舱内取出一支冲锋枪。他了解机动帆船的速度是不能与先进的快艇相比拟的。
“来者不善,准备战斗!”苏华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老苏,你们先进舱。”老王还心存一线侥幸。苏华与江孟雄急忙钻进小舱。此时两条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相互能看清人影了。
“前面的船快快停下!”一个便衣向机动帆船大喝。
“叫你们金处长金戈出来说话。”苏华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便挺身出面。
“苏将军,金某在此恭候您多时了。”金戈从快艇小舱中得意地爬了出来,嘴里说得轻松,手上的枪把却已捏出汗来。
“金处长,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相信我会跟你回去吗?所以,无论结果怎样你终究逃不脱军事法庭的绞索。”苏华先给他来心理战。
“你……”苏华这一棒子的确击中了他的要害,他一下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得不对吗?金处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审时度势。台湾在蒋氏政权的统治下,军事依赖美国,经济投靠日本,黑社会猖獗无忌,毒品妓院遍布全岛,平民百姓苦不堪言,而且,岛内外的‘台独’势力无时不蠢蠢欲动,企图将台湾从祖国的版图上分裂出去。对这样一个腐败透顶的政府,你还如此卖命,值得吗?”
“你,你,”金戈扫了一眼站在船舷边的几个便衣,见他们都听得入神,便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是受共党宣传太深了。别废话,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保你一条性命。”
“哈……”苏华爽朗大笑,“你自己的命都已经勾在阎王簿子上了,还有什么能耐保我?倒是你自己现在要考虑一下,如果你与弟兄们放下武器与我一道回大陆去,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此时,两船的距离只有四十多公尺了,在舱边密切监视对面船只动静的江孟雄,忽然发现一个便衣正利用金戈的背影用手枪瞄准了苏华,便一下跃出舱外,嘴里大喊:“苏先生,危险!”
就在江孟雄将苏华扑倒的同时,便衣的枪响了,子弹从苏华的头顶飞过,射进了江孟雄的胸膛,他“啊!”地一声倒了下来。此时,老王的冲锋枪叫了,金戈与两个便衣因及时伏下没有中弹,倒是刚才偷放黑枪的便衣身上中了数弹,被打得弹起老高,又重重摔了下来。
“孟雄!”卧倒在船板上的苏华悲愤地扶起他的头,江孟雄勉强睁开眼,嘴巴动了一下,头一歪便停止了呼吸,苏华用手将他微睁的眼睑合上,端起冲锋枪向对方猛地扫去。
两边船上的枪都冒着火光,子弹将机动帆船打出一个个黑洞。苏华冲锋枪的子弹打完了,便用手枪还击。突然,苏华感到身后的冲锋枪倏地不响了,回头一看,老王躺在血泊里,已经中弹身亡。他伸手一把将冲锋枪拖了过来,对着快艇狠狠地扫了过去。此时,他发觉帆船尾部浓烟滚滚,油箱被枪弹打中起火。远处渐渐传来马达响声,两艘全副武装的快艇正飞速向枪战的方向驶来。
“苏华,你跑不掉了,快投降吧。”金戈见援兵已到,兴奋得叫了起来。
“啪!”苏华一梭子将他的大盖帽打得飞起老远,吓得他马上又龟缩在甲板上。
苏华的头脑急骤地思索:眼看追兵将至,孟雄与老王都已牺牲,子弹已经告罄,帆船因机舱起火而正在倾斜,只能弃船下水!他站起身来正准备跳海,看见金戈已经用手枪对准了他。
“处座,看我的。”一个便衣用冲锋枪将金戈正要发射的手向旁一挡,快速地从腰上抽出一支手枪对准苏华一枪,枪响人落水。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帆船爆炸,木板被掀上了天,金戈等连忙将头护住,等再睁眼看时,海上只有一些破碎的木头与船板,苏华无影无踪了。他回头盯了一眼刚才抢在他前面开枪的人,也是这次枪战中唯一还活着的便衣,是上月从司令部刚调到他们处的高级特务,因为有一点来头,便任他为特别行动队的队副,平日对自己还算尊重,刚才可能是要急于抢功才推开自己的枪,不过,那一枪也的确是命中了苏华。惊魂未定,他没有责怪队副,只说:
“快搜寻苏华的尸体!”
“是!”队副马上跑到船尾,一脚踢开掌舵兵的尸体,将冲锋枪顺手一丢,一根电线被砸成两截,他启动马达,不料忙出一头大汗,机器还是不叫。
“怎么还不开船?”眼看胡德彪率领的两条船越来越近,金戈发火了。
“报告处座,马达的电线被枪打断了。”
“什么?电线断了?”他急忙跑到船尾一看,一根电线果然是断的,“真他妈的!”
“金处长,”胡德彪的船驶近这条破船,向望着马达旁发怔的金戈叫了一声,他对今天金戈避开他又是向上司汇报、又是调兵遣将的做法耿耿于怀,所以语气中不无嘲弄的意味,“看样子苏华被你抓着了啰?”
“这……”金戈气得一时语塞。
“报告胡处长,”队副急忙解围,“苏华拒捕,被金处长击毙。”
“尸首呢?嗯?金处长,上峰的命令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哟。”
“报告胡处长,苏华中弹落海。”
“落海?为什么不快打捞?”
“报告胡处长,船被打坏了。”
“船坏了,不会想别的办法?”胡德彪也感到问题严重了,便发布命令,“快快打捞苏华的尸体!”
于是,两条快艇左右分开,慢慢地围绕还在燃烧冒烟的那一堆帆船残骸打着圈儿,一个老头的尸体被发现并打捞起来了,不久,另一个中年人的尸体也被发现。此时,海浪大了,远处天边团团乌云如千军万马般向他们涌来,今年第十一号台风以每秒十三公尺的速度从太平洋向台湾海峡刮来,快艇被海浪打得东倒西歪。
“金处长,台风已到,我们这些小快艇是挡不住十级风浪的,我看现在收兵还来得及。”胡德彪怕葬身鱼腹,便急于想开溜,反正这次海上追捕行动是他金戈一手指挥的。
“那苏华的尸首呢?”金戈也知道台风一到,快艇会像两片树叶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巨浪吞噬,船上的人包括自己都可能成为鲨鱼的点心。但是,苏华的尸体没有找到,他如何向“太子”交待?他心急如焚,但又苦无良策。
“我看这样,你是不是就留在这儿……”
“不,我可不想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金戈看了看已快罩在头顶的乌云,心里也紧张起来。他情愿上军事法庭也不想尝鲨鱼那锋刃般的利齿,反正苏华已被打死,这有队副作证,此时他心里还真有些感谢起那个为他开脱的队副了,“大家都返回安平。”
两艘快艇逃命般地向安平驶去的时候,苏华已抱着半截桅木向白沙岛方向游去。他一边吃力地划动一只胳膊,一边在想:那一枪是在我跳海的前一秒钟响的,应该打中了我,可我为什么没有受伤呢?难道那是一颗臭弹?抑或是没有弹头的子弹?开枪的人又会是谁呢?
一排浊浪打来,仿佛将他压下了深渊,幸亏他深谙水性,才不致沉没海底。他猛地吸气,集聚全身力量又浮出了海面。
前方现出了澎湖群岛的一线海岸,一条快艇正向他驶来,他知道,接应他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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