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谜案追踪
我是一个罪犯,逃窜在绿野山林之中,我不知道何时被警察抓到,或许在明天,或许是下一秒。此刻,我刚刚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条小路上。小路像大山的皱纹,曲曲弯弯的,镶嵌在枯黄的野草之中,让人猜不透它会拐向哪里。
夕阳从我脚下扯去最后一线光亮,坠入了山涧,留下一个巨大的背影。当天空完全暗下来,背影消失了。这个世界被黑暗主宰。还好,有灯光,虽然它照到这里已很微弱,不过我可以趁着这微弱的灯光,弯着腰,像蠕动的蚯蚓那样慢慢向前。
隆冬时节,风寒料峭,又是晚上,山里就更冷了。一阵风吹过来,我的身体哆嗦得厉害,感觉每块肌肉都在颤抖,不断往一起收缩,真像要缩进骨头里似的。我用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可是,冷风又从我蓝色夹克的底下钻进来,就好像有人掀开我的内衣,用冰冷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打了一个喷嚏,心想,得快点儿赶到前面的小山村,不然我会被冻死的。
确切地说,这个村庄散落在山坡上,从闪烁的灯光看,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村子里很安静,偶尔的几声犬吠,将这里衬托得更加岑寂。我来到村头路边那棵老树下。树下很幽暗,就像是周围幽暗的阴影,却让我心里很踏实,因为即便有人路过,也不会发现我。我躲在幽暗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很快,附近的情景都被我收进眼里了。
这时候的农家院里,大多亮着灯,人们在灯下看电视、吃饭、聊天。灯光从他们头顶迈向门外,刺破了黑暗。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家房屋后墙上有一条标语:吃水不忘挖井……虽然字迹已经斑驳,后面的字也被黑暗遮住大半,但我依然能够猜到,那是个“人”字。再往后看,就是一截儿黑影,目光越过那段黑影,我又隐约看到了“振江”两字。而这一次,我猜不出被黑影遮住的字是什么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赶紧找个落脚处。
我再次巡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情况,便耸耸肩,调整一下背包,向村头那家走去。
这户人家没有院墙,堂屋里只有一个老人。灯光下,他双手插进袖筒里,正在听收音机,好像是豫剧。那时而高亢、时而温婉的唱腔,陶醉了他,以至于我站到了堂屋门前,他竟没有察觉。
我探头看了看里屋,黑黢黢的,估计里面没人,便干咳一声。他倏地睁开了眼。当他看到我时先是一怔,然后便从板凳上失声滑落下来。我没有上前扶他,心里在想,难道他看到了警方对我的通缉令?于是,我将右手伸向了后腰,那里藏有一把匕首。
他浑身颤抖着,恐惧也抖到了脸上、嘴唇上,撞见鬼似的。其实我心里也犯憷,手心攥得匕首把都汗湿了,随时可能将它拔出来晾晾风。不过,在没弄明白之前,我不会再冲动了。
我抬脚刚要进去问个明白,坐在地上的老人先说话了。他左胳膊肘支撑着身子,右手指着我,哆嗦道:“你你你,你是……振江?”我心想,谁是振江?“振江老弟,你可别吓人呀,哥知道对不住你,你你你……”他不敢看我,边说边挥舞着右手,示意我别进来。
我顿时释然了,笑道:“老伯,您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振江。”
老人冷静下来,慢慢地仰起头,上下打量我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真不是振江老弟?”我说真不是。“声音是不太像。他声音不虚,比你瓷实多了。”他沉默一会儿,翻身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问我,“你是做甚的?”
“我呀,您看像做啥的?”我故意这样说,也是在试探他。
他如释重负,拍了下脑门儿,摇着头笑道:“老糊涂啰,把这茬儿给忘了,你是个演员。”
之后他告诉我,上个月,这里来了个叫《刘振江》的摄制组,拍摄不到一星期就撤了。村民们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演员表演得不好,换主演去了,因为他们经常看到导演让演员重来一遍,尤其对那个“刘振江”,更是严厉。有一次导演很生气,对“刘振江”说,再演不好就换人。
“你就是新换的‘刘振江’吧?”他问。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佝偻着腰,也仰头冲我笑,下巴颏翘得高高的,嘴唇深深地瘪了进去,嘴巴笑成了一片枯叶,周围扯出更密更深的纹路,像包子嘴儿上捏出的褶儿。脸上的皱纹也是,一笑,仿佛连皱纹都陷了进去,小眼睛也埋在皱纹里了。
“你模样儿怪像他,只是,声音和那个啥,”他蹙着眉头苦想片刻,又说,“对,气质不像。听那个大胡子导演说,要演好刘振江,不但要长得像,气质上也得像。要气质像,那就必须对刘振江生前的工作和生活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管这叫……”
“体验生活。”我接了一句。
“对,大胡子就是这样说的,那,你就是来体验生活的?”他问道。
进村之前,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旅游爱好者,没想到,我竟然跟一个叫刘振江的人长得相像,看来得改变思路了。于是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听说我还没有吃饭,老人便开始忙活。在老人做饭的时候,我不时瞄一眼他忙碌的身影。我发现他有一个习惯,每次舀起一碗水,总是在水桶上方停留一会儿,等到碗底儿不再滴水了,再用双手捧住碗身,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或盆里移动,倒掉后,发现碗边已经滴不出水来,他才将碗放下。看到这儿,我想到了村边那条枯河,还有那些大片大片龟裂的田地……
饭菜做好了,老人将饭菜放到我眼前的小方桌上。菜是大烩菜和凉拌萝卜丝。大烩菜里有萝卜、粉条、白菜,没有肉,不过很香。我正要动筷,老人让我先别急,去东屋拿出一瓶酒来。酒瓶上落了厚厚一层土,擦掉尘土,我看到是瓶老白干。
“别小看这瓶酒,可有些年头儿啰,一直没舍得喝。今儿个你尝尝。”老人边开酒边说,“振江也喜欢这牌子的酒,虽说便宜,味儿还算正。”
我心想,刘振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拿过一个白瓷酒盅,给我满上,说:“来,整一小口尝尝,喝点儿酒解乏。”
好久没喝酒了,还真想喝一点儿,于是我抿了一小口,是挺香。我哈了一口气,说:“好酒,要么您也来点儿?”
“戒了,年轻时喝太多,伤胃了,喝不动了。”他摆着手说。
我吃了两口菜,又喝了一盅酒。除了菜,还有大白馍和小米粥,都是老人亲手做的。我夸赞他手艺不错。他满意地笑笑说:“振江也这样说过。”接着他告诉我,年轻时,他是一名厨师,在这一带谁家有红白事儿,总少不了他去开桌、下厨……
“我说这饭菜怎么这么好吃,原来老伯是个大厨呀。”我说。
“说起来有愧,当年我……没有招待好振江啊。”他骤然沮丧了。
“都那么多年了,还提他干啥?”其实我是想更多了解一些刘振江的情况,故意说的,“刘振江和老伯您……”
“别一口一个老伯,叫我老李吧,振江那时也这么叫,我听着顺耳。”
“那行,就从称呼上先改,像刘振江那样,叫您老李。老李,您和刘振江当年怎么了?”
“唉。”他连连摇头,把眼泪都摇出来了,转而又岔开了话题,“对了,明儿个给你做顿疙瘩面,让你尝尝这里的家常饭。”
“真的呀,那好那好。”我说。
等我吃饱喝足了,他便开始收拾饭桌,并说:“你就睡在西间,床被都是现成的,看你也怪困的,赶紧睡吧。”
原本很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躺到床上后却全然没了睡意。
窗外很静,连家狗都睡了,整个村子就更加安静,静得能隐隐听到空气中流淌的呻吟和喘息声。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挂在了天空,而深夜将它咬成一弯俊眉,它微笑着,照亮了我黯淡的眼角,连心底的记忆也在闪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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