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之塔·下-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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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这一幕,冯教授腿一软跌倒在地上,颤巍巍地说:“完了完了,我们两个今天要成图瓦人的盘中餐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盆内脏,也觉得犯恶心,但我比冯教授理智一些,仔细看去,那些内脏比人的内脏大了许多,似乎不是人类的器官。图瓦壮汉把我俩推到盆子前,做了一个洗的动作。

    “怎么他要我们把这些东西洗干净?”冯教授瑟瑟地说。

    我苦笑一声,点点头说:“看样子是。”

    “开什么玩笑,我宁愿死,也不要碰这些东西。”冯教授的眉眼已经拧成了一团。

    我也开始犯难。就在这时,两个女人走进来,她们有说有笑,每人端着一个盆子,盆子里居然装满了鲜血。

    我和冯教授的脸‘唰’一下白了。两个女人见了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走过来,熟练的捞起盆中的肠,将血灌进去,然后把血肠的两头扎紧,放进旁边的一口大铁锅了,铁锅架在篝火上,不一会儿,锅里的血肠就开始沸腾翻滚。两个女人将煮熟的血肠捞出,切成片状,整齐摆放在盘子里,一个女人还好心地端到我面前,让我尝一尝。

    我尴尬地摆摆手,女人也不勉强,又端起两大盘,分别塞在我和冯教授手中,示意我们跟着她走。我们一前一后,往自己居住的蒙古包走去,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人,他们的身上都包裹着纱布,一路谈笑风生。我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击晕里维的那个壮汉,而另一个人,居然是斯瑞。

    “斯瑞!”我叫了起来,看到他没事,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斯瑞也认出了我,立即面色一沉,我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和前胸都裹着纱布,看样子伤得不轻。

    “宋方舟,怎么是你?”他也觉得很意外。

    我说:“我现在是俘虏,帮着打点儿杂。”

    斯瑞不再说话,但表情明显警惕了不少,我上前两步,试探着问:“你的伤……”

    斯瑞冷笑一声说:“是里维,那天他把我领到一边,二话不说就是一枪,我滚下山崖昏死过去,如果不是欧查在山谷里发现了我,恐怕我已经死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名叫欧查的男子,他和斯瑞一样,用很不友好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他们认为我和希德尔公司的人是一伙的,所以非常敌视。也难怪,我们挖掘了斯基泰王族陵墓,触犯了图瓦人的禁忌,斯瑞又差一点儿被里维秒杀。

    我还想说点儿什么,斯瑞却没有要和继续我说话的意思,径直朝前走去。走出几步,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宋方舟,这是报应!”

    我心头一颤,斯瑞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了敌人,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回到蒙古包,我发现里维已经醒了,只是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冯教授把盘子放在地上,其他人立即围了上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血肠。”冯教授的声音依旧干涩:“这帮图瓦人真当我们是囚徒了,给的食物全是下水。”

    “不是的。”里维说:“图瓦人崇尚自然,认为浪费食物会招来恶报,所以会把猎物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吃掉,这才是真正的图瓦餐,他们自己也吃这个。”

    冯教授苦笑一声,不再说话,独自走到一边去坐下。

    “原来这就是图瓦餐,你早说嘛!”吕方阳走过来,拿起一片血肠就往嘴里塞,吃下第一口时,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把剩下的塞进了嘴里。

    “也不是那么难吃啊,”他边吃边说:“你们都尝尝吧!”

    厨师皱着眉头走过来,也尝了一片,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东西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过能填肚子,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下去。其他人见嘴刁的厨师都敢吃,于是一哄而上,大家都饿坏了,两大盘子血肠很快就被消灭掉了一大半。眼看着食物越来越少,冯教授终于坐不住了,他走过来,伸手就是一把,动作比任何人都快。吕方阳一边吃,一边拿了几块给里维,里维也不说话,张口便吃,他受过严格的生存训练,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补充热量的食物。

    填饱了肚子,大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里维告诉我们:这个部落应该是当年成吉思汗征战时留在萨彦岭的伤兵,这些士兵非常忠诚,伤好后一直在这里等候可汗归来,时间长了,他们索性在这里长住下来,娶妻生子,以狩猎为生,一直延续到现在。

    说话时,他不时看看外面,天亮了,希德尔公司的援兵也应该到了。我想,既然奥普没有被抓住,就应该会领着特工们前来营救我们,凭他的能力,要找到这些蒙古包不是难事。

    “放心吧,他们会来救我们的。”吕方阳难得的善解人意一回,尽管他对里维的许多做法不敢苟同,但里维毕竟在关键时候救过他一次。

    里维不无担忧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衣着奇怪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上和头上都穿戴着用羽毛制成的衣服,头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眼睛,这样的装束我很熟悉,他就是在图瓦人当中享有很高地位的萨满。萨满一进来就念念有词,一只手上还捏着个鹿皮鼓,神经质般抖个不停,他的身后跟着壮汉欧查。

    欧查冷冷看了里维一眼,突然用半生不熟的英文说:“我敬重你的身手,所以没有杀你。”

    “你那是偷袭,有本事和我光明正大的比试一次。”里维挣扎着站起来,虽然他为人冷酷残忍,但此刻的行为确实令人佩服。

    “我不会和你比试,勇士的鲜血是献给神灵最好的礼物。”欧查露出赞许的微笑。一旁的萨满挥舞着鹿皮鼓走过来,他闭着眼睛,在每个人身边逗留一下又离开,最后又回到欧查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欧查立即叫来几个图瓦壮汉,指了指我、吕方阳、冯教授和里维,示意我们站出来。冯教授颤巍巍地站起来,低声问我:“他们是不是选了我们当祭品?”

    “看样子是。”我的心中也在打鼓。

    冯教授的担忧终于应念,立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一个图瓦大汉单手一提,把他夹在胳肢窝下走了出去。我和吕方阳扶起里维,随后跟上。我们四个人被押到另一个蒙古包里,一走进去,我立即闻到浓重的腐臭气味,和我们之前遭遇伏击时闻到的味道一摸一样。

    这个蒙古包里的光线明显暗了许多,四周烟雾缭绕,我发现臭味来自地上的一个脏盆子,盆子里装着黑色的凝固物。

    “那是什么?”吕方阳也注意到了那个盆子。

    “那是野猪油。”里维吃力的说:“图瓦部落习惯在狩猎以前在皮肤上涂抹野猪油,这样可以掩盖掉自己的体味,油脂还能保护皮肤不被冻伤。”

    我皱皱眉头,气味这么臭,这盆野猪油怕是已经过期了很长时间。

    我们被带到帐篷中间坐下,说是坐,其实真正坐着的人只有我和吕方阳两个,冯教授已经晕倒了,里维身受重伤,想坐也坐不起来。

    萨满围着我们转了几圈,似乎非常满意选定的祭品。没多久,几个妇女走进来每人端着煮熟的牦牛肉和肝脏,看上去比刚才的血肠美味许多。

    萨满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帮人是不是发善心了,杀人前还请我们吃顿好的?”吕方阳叹息一声,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图瓦人认为肝脏里藏着动物的灵魂,让我们吃这些,也是为了献祭。”里维勉强撑起身体:“肉,给我吃肉!”

    我拿了块肉给他,里维抓过去就吃。我本来胃口全无,但受了里维的鼓舞,也大口吃起来。吕方阳见了,胡乱抓起一块肝脏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说得对,老子死也不做饿死鬼。”

    我们三个风卷残云,把眼前的肉食全都吃光,即便已经撑不下了,还要强迫自己去吃,那是一种濒死前的疯狂,那时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撑死也不要做祭品。

    吕方阳终于吐了出来,他已经撑过了极限,趴在蒙古包外,把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不仅伤了肠胃,还连累到旧伤,顿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哇’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我赶紧把他扶到角落里坐下,替他捋了捋肚子。吕方阳脸色苍白,他本来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硬冲好汉只能适得其反。我叹息一声,如果当初杨sir没有拉他入伙,他现在也许正在学校里做着自己喜欢的研究。要是他能活下去,一定能做很多有用的事。如果能活,只要能活……

    我突然想到了斯瑞,他虽然对我有误会,但我知道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如果去求他,也许他能帮我一把。

    这样想着,我悄悄走到蒙古包门前,朝外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大汉,他身材魁梧,目光如炬。但我现在根本顾不上害怕,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身形比他更加灵活,说不定能跑出去一段距离。

    这样想着,我深呼吸一口气,猛冲出去,谁知刚一出门,就被大汉一把抓住手臂,我想使劲挣脱,那只抓住我的大手却像铁钳一样牢固,我慌了神,用另一只手挥拳过去,这一拳毫无章法,轻易就被对方一把捏住,然后顺势反拧,我只觉得一阵剧痛,肩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迅速从纱布下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吕方阳见我吃亏,赶忙从蒙古包里钻出来,他过去也经历过恶战,知道不能从正面攻击,于是抄起那只装野猪油的大盆子,趁那人抓住我,两手不空的时候,挥臂横扣过去,盆子不偏不倚地砸中大汉的脸,大汉下意识松开手,把自己的脸从猪油里拔出来,我赶忙挣脱,趁机朝前跑去,可我不知道斯瑞在哪个帐篷里,只能边跑边喊他的名字。

    没跑出几步,大汉已经快步追上,一把抓住我受伤的肩膀,使劲一捏。我几乎痛晕过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扯开嗓子大喊斯瑞的名字。吕方阳想上前帮忙,被大汉一脚踢开。很快,许多图瓦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其中也包括欧查,他们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疯子:他的肩膀被制住,鲜血染红了半个身体,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扯着嗓子不停地嘶吼,额头青筋暴现,双目充满血丝,就这样足足吼了半个小时,声音由响亮变得沙哑,再变成声嘶力竭的低嚎,像极了一头困兽。

    在力量面前,我向来不是强者,但我也不是懦夫。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视线逐渐模糊,我看到斯瑞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我松了口气,晕厥过去。

    美丽的姑娘守在我的床前,她望着我,两眼含泪。我心头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床前的确蹲着一个人,不过不是我梦中的姑娘,而是一个图瓦小女孩儿。她见我醒过来,开心地跑出去,她撩开帘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身体依旧很疲惫,我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依旧阵阵发痛。不一会儿,斯瑞走进了帐篷,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我的眼中多了几分钦佩和无奈。

    他说:“你用不着费这么大劲找我。”

    “如果不这样,你不会见我的。”我淡淡地说。

    他叹息一声:“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见自己的敌人?”

    “我不是你的敌人,虽然我当时没有能力救你。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应该很清楚,这支队伍里的人并不都像里维一样。”

    斯瑞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斯瑞,我想请你帮个忙,救一个无辜的人。”我继续说。

    “那要看是谁。”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吕方阳,你也认识他。”我说:“他是个单纯的人,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欧查一直在监视我们,他应该知道,吕方阳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试图阻止陵墓挖掘的人。”

    斯瑞的表情有了些许改变,但又马上面露难色:“这个很难,你们已经被选定为祭品。”

    “可你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就这样死去,对吗?”我支撑着站起来。

    “被选为祭品是无上的光荣。”

    “可我认为,人活着会更有价值。”

    斯瑞想了想,转身朝门帘走去:“不行,我办不到。”

    我急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那就让我见欧查,他是部落首领,我去跟他说。”

    “欧查不会见你。”斯瑞摇着头,慢慢踱出室外,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跪在那里。微弱的篝火渐渐熄灭,一如我心中仅存的希望。

    蒙古包里一片漆黑,我缓缓站起来,撩开门帘走了出去,一个大汉把我带回到吕方阳等人身旁,他见到我,赶忙端给我一盘肉,一边笑着说:“吃吧,吃饱了好上路,别走到半路上没力气了,把我一个人扔下。”

    我也冲他笑笑,抓起肉就吃。里维正在睡觉,但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冯教授已经醒了,他面前那盘肉却一点儿也没动过,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神已经涣散了。

    这一顿,我还是吃得太多,根本睡不着。吕方阳好像也一样,我俩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坐着,一直到天亮。

    经过了一天的等待,我终于确定,奥普不会出现了。我们所能等待的,只有死亡。

    希德尔公司派遣这支队伍的目的并不是救人,而是需找黄金之塔的入口。奥普的行为,的确符合公司一贯的冷酷作风。

    夜晚的萨彦岭异常寒冷,四周还潜伏着凶恶的野兽。尽管如此,这个夜晚依旧是我最珍惜的时刻。我想起拉提姆老人曾对我说过:掌握了秃顶族的语言,就必须经历严酷的考验,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他不愿自己的孩子冒险,所以努力保守秘密。可爷爷不仅教了我这门语言,还把我推荐给希德尔公司,让我协助公司寻找黄金之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这个孙子就这么无关紧要吗?即便是,他也无权选择我的人生。

    可是,我终究还是按照他的部署,走到了这一步。如果我死了,也许就再也没有人会寻找通天之塔的下落。仔细想来,这样的终结也不错。

    我的记忆深处又浮出爷爷的声音:“方舟,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你……”

    我苦笑一声:爷爷,现在的我,已经什么也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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