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语言实践-诗与生命的同构——关于沉奇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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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沈奇的诗,不由自主,耳畔会想起他的声音:一种温和的“木”。再过激的词一进入这种语调便棱角尽失,融进波澜不惊的陈述。这——算是“先声夺人”吗?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诗语与人声重叠;念与写,相互增补、应和,进而牵带着人活泼地走了来,在记忆里定了格。

    沈奇的诗纯净、透明、情感节制,仿佛是葡萄酒,一饮之下尚不觉得什么,却有着绵绵的后劲。记得初读时甚至有点讶异,觉得这种“水晶之旅”式的诗不应属于中年人,特别是在经历了沧桑之后。我想,这里面除了审美的追求、趣味的趋向等因素外,更多的是出自生命自身的定位考虑。即,诗人在当下的坐标值。

    既提到坐标值,其背后必然要有一个参照体系。它显然并非抽象的时空,诗人追索的是超然又实在的精神领域,要有意义可以攀爬;亦不是散漫的俗世,后者只会让人无所适从,而要理出个脉络来:它的X轴、Y轴在哪儿?分别又代表着怎样的内涵?这是一个成熟的诗人必然要考虑的问题,而沈奇的独特性也即在于此。他把诗与生活这两个几乎被认定是两个维度、两种空间的东西拉进了笛卡尔式的直角坐标平面:X轴是现世、生活,是平实、叙述、抚摸;Y轴则是诗,是抒情、高蹈、浪漫。这是一个力转乾坤的创造性构图,亦是一个明智得带有悲剧性的选择。沈奇一直在诗与生活之间努力做着平衡,两者他都不想拒绝。而缪斯与生活内在品性的冲突使得沈奇的平衡更像是一种冒险、赌博,拿来做注的是作为抒情体的生命。而且,一旦上了“赌台”,便停不下来了。也就是说,在做出选择的刹那,以后的诗路连同人生轨迹也一并“预定”了。

    沈奇的诗单篇地看,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整体的透明反而成了诗人的障碍,自给自足,拒绝思的进一步渗透。他似乎有点犹豫,自己和自己做着抗争。和谐、统一的意识是如此强烈,以致在意象的营造与用词上谨慎得有点“洁癖”;在秉承、发扬传统雅致、含蓄诗风余脉的同时,弱化(有意回避?)了异质混成的现代感与张力。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沈奇的诗中极少有爽气、凌厉的抒情语锋(这里的“抒情”是宽泛意义上的),偶或露出两三句,随即出言“圆润”,仿佛是怕破坏了什么——意境、还是梦想?他的节奏是缓的,像《十二点》这一古脑兜出来的情绪在其诗中已算是一个刺目的特例了。沈奇仿佛对抒情有种担心,抑或是一种本能的警觉、不信任?认为一旦率直地倾吐,抒情便成了矫情,便堕入了虚妄,因而总要曲折、迂回一点,方过得去,显得自然、真实。举一个例子,诗与生活的冲突一直是沈奇诗的一个潜在主题,他似乎心有不甘,于是“远方”、“海”之类带有理想、空幻色彩的意象不时跳出来,却又只是在克制的抒写里化为隽永语境中的叹息。这不仅只是审美的过滤与升华,其中的疑窦在于:或许,未能成为一个流浪的行吟诗人是沈奇内心终身的隐痛?更或许,浪漫对沈奇而言,是永久的诱惑?

    我想,这只能从沈奇背后的坐标图来解释。

    把沈奇的诗串联起来,你会在豁然开朗中经历一种心痛般的感动:原来——沈奇的诗是与生命并行的,“心境与语境和谐共生”。诗,是生命体悟的自然流露;而生命则成了诗性的实践。两者相互圆融,互为背景,互相诠释。可谓用心良苦!他不会在一首诗上故作新异,以求取急功近利的轰动效应。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诗性生命的延续。坐标平面上有两个轴,除了诗,还有生活,两者都要顾及。如何将平板的生活纳入诗歌的审美领域,不做“空心喧哗”;如何把诗歌创作内化为生活的脉搏,成为生命的吐纳呼吸;这才是沈奇追求的理想境界。浪漫的燃烧固然痛快,轰动的效应固然可喜,但这有悖于生命的常态,不仅伤“元气”,还潜伏着危机。因为浪漫说到底是一种自我虚拟的力量,如果不加遏制,任其发展,最终会自绝于真实,进而远离诗的真谛。与其这样,不如缓缓推进,“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绵绵不绝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与修为。

    沈奇的诗是一个整体,诗与诗之间连着筋络与呼吸。读诗亦是在倾听生命的独白,灵魂的律动:或显,或隐,或急促,或停顿……如果你静心俯察,你会被他的真性击倒。只可惜现代人多数没有这样的耐心,他们欢喜的是刺激、冲击,是程咬金式的三斧子买卖。于是,寂寞看来难免了。那么,沈奇是否真的要在这“错位的风景里”,做稻草人式的“最后守望者”呢?

    沈奇的姿态是朴实的,这从他那些带有明显精神自传的诗中可以看出。现实中的“我”以“你”的面目浮现,两者微妙地混合。没有自我戏剧化的虚妄与张扬;有点低调,却又没有流于自怜式的感伤。他是适度的、平民化的、亲和的,因而亦是扎实的、自然的。诚如《提示——之二》中所说的:“随你满是缺陷的性格/自然地铺展开去/成为一段无主题音乐/而不是一颗坚果”。沈奇之所以能够数十载诗歌创作不辍,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这种表面低调的定位。生活中的“我”与精神自传中的“我”相互叠合,不仅将叙事的因子巧妙自然地引入诗歌,还意味着深思熟虑地把诗歌语言的问题与物质世界的问题,风格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合并、同构,由此开辟了一个创意与生活交织、互动,要求得以澄清但又最终拒绝明示的个性化的诗学境界。

    出发的日子/已经很久了/时间的岩石上/终于郁郁葱葱/就这样,写着,回忆着/大鸟般地鸣唱着/生命之外,是另一种/生命的生成。

    ——生命很短

    岁月很长/季节很自然/诗很偶然。

    偶然的诗,使生命/也将很长很自然……

    ——《时间·生命·诗》

    这首《时间·生命·诗》是沈奇写给张默的,亦可作为沈奇的自白。创作与生活,在沈奇身上均得到了诗性的表达。我想,这也是他给予当代诗坛的最大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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