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共识到底是怎么在斯泰拉·莫雷蒂的情况中起作用的,索菲亚不知道。她正在翻她的梳妆台抽屉,找她的念珠。斯泰拉听到她丈夫被谋杀的时候会作何反应呢?毫无疑问她会很高兴成为寡妇,但是听到文森佐被谋杀了她一定还是很震惊。
会吗?
安吉罗真的在餐馆看到斯泰拉了吗?又或者是他的记忆把别的什么人和文森佐的妻子弄混了?要是斯泰拉去过那里,为什么她不过来打招呼?又或者,她是去那里见文森佐的?
索菲亚猛地关上抽屉。不晓得自己的念珠在哪儿是种罪过吗?可能吧。阿德莱德修女,她五年级的老师的样子闪现在她眼前。她能听到修女不赞同的声音,清楚得就好像是在昨天。“要是这问题你还需要问出口,索菲亚,那么你放心,它就是种罪恶。”
谁把谋杀的事告诉了斯泰拉呢?弥撒的时候她一定要竖起耳朵,看看能知道些什么。
卧室门上一声轻敲吓了她一跳。她打开门,发现安吉罗换上了一身整洁的海军蓝西装。“妹妹,我们有麻烦了。”
“怎么,找不到你的念珠了?”
“有意思。”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两串念珠,一条他的,一条她的。
她拿过自己的念珠放到裙子口袋里。“谢谢你。出什么事了?”
“是卢西亚诺。他发烧了。”他举起手,“别慌。他可能只是有点体温过高,但要是他不舒服我也不想硬拖着他去弥撒。我必须要找人照顾他。”
她没必要问为什么他不问问爷爷。爷爷绝不会错过一场守灵,一次祷告,或者一场葬礼。是朋友,敌人,还是陌生人,都没关系。爷爷都会在那儿。
“我想你最好待在家里陪他,以防费瑟斯通小姐顺道来拜访。我去看看他。”她抓起她的黑色蕾丝面纱,还有黑色手套和手包,跟着他下了楼。
卢西亚诺只是有一点低烧。
“我想只要你给他保暖并且让他喝足水,他就会没事的。我会请弗朗西斯卡弥撒后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手。”索菲亚俯下身吻了吻侄子的额头,“乖乖听爸爸的话。”
“我们约好的会面怎么样,跟……嗯嗯……”安吉罗打着响指,“等等,别告诉我。我知道——”
“弗兰基·文东尼。”索菲亚戴上手套,“我会代表我们两个去的。”
“我不想你独自一个人去。我们不能另约时间吗?”
“不可能。要是他想雇我们,我们就必须答应。就今天。”她伸手把毯子在卢西亚诺周围掖好,而他已经重新沉入了梦乡。她压低了声音:“我们没时间了。”
迟疑的神情从安吉罗脸上掠过。他低头看着他睡着的儿子,复又看着她。“这件事我不会忘。好吧,你去见文东尼,但是找个人跟你一起。问问安德里亚或者——”
“我们走吧[1],”他们的祖父在门口喊道,“快点,索菲亚。我们得找个好位子。”
***
弥撒的时候,索菲亚应该把文森佐的救赎放在第一位,但是她想的只有他遭到的暗杀。是谁把刀捅进了文森佐的后背?
她跪下,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牧师的声音上。在弥撒上保持专心对她来说总是很困难。她一直归咎于拉丁文,但今天她怪罪在了谋杀头上。
倒也不是说死亡对她来讲好像是什么新鲜事一样。作为美籍意大利裔大家庭的一分子,她理解生命的轮回。新生儿降生,家人欣喜迎接;老人们离世,人们流下虔诚的泪水为他们送别,并祈祷他们得到永恒的恩赐。还有经历过的战争。过去的五年有太多的年轻人从他们中间被带走,但他们献出的生命是崇高的牺牲。谋杀跟崇高可毫无关系。
牧师请教区居民低头祈祷的时候,索菲亚偷偷看了周围一眼。无论有没有分居,作为文森佐的遗孀,斯泰拉还是坐在前面,周围环绕着她的亲戚。这不是文森佐的葬礼弥撒,但这是哀悼日的开始,且将以他最终下葬的那天而告终。因为文森佐的死亡所带来的震惊,或者新奇,圣凯瑟琳教堂的长椅上反常地坐满了人。文森佐有家人吗?她不记得听说过。也许他们不想和斯泰拉一起坐在前排,而是坐在教堂里其他地方了。但要是他们在这里的话,那他们的悲伤真是隐藏的太好了。就她目力所及,没有人哭泣、抽噎、烦乱,甚至没有人有一丁点难过。
索菲亚的眼睛扫了一遍所有这些祈祷中的人。不太对劲,有人不见了。尤金哪儿去了?作为文森佐的生意伙伴,他不是应该出于礼貌到这里来一下吗?也许他是坐在后排了。索菲亚转过身,眼睛扫过坐在她后面的教区居民们。她看到尤金坐在后排的长椅上。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天花板,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哦,要是能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转过身看向另外一侧,一个身影站在教堂的后面,她忍不住看了两眼。她立刻就认出了那是麦金泰尔队长。他没穿棒球制服也没穿警察制服,而是穿了件深色西装。他站的地方稍微有些阴影,但她到哪儿都认得他宽阔的肩膀。他冲着她的方向点点头。索菲亚飞快地旋回身去,低下头,感觉像被抓了现行。
麦金泰尔队长来这儿做什么?圣凯瑟琳教堂的教区居民绝大多数是美籍意大利裔,她很怀疑他大老远跑来是为了领圣餐。
弥撒结束的时候,索菲亚往教堂外走去,并且故意拖慢了步子,等着向那位寡妇致以悼念。轮到她的时候,她抱了抱斯泰拉。
“我很遗憾。”
这话听起来挺苍白,但是对一个刚失去了她痛恨的男人的女人,能说什么呢?
“谢谢你,索菲亚。”斯泰拉戴的黑色蕾丝面纱遮住了她的脸,这让别人根本不可能看出她的状况如何。那面纱底下隐藏的是悲伤,轻松,还是罪恶感呢?
索菲亚转身离去,但是斯泰拉抓住了她的手。“等等。”斯泰拉压低了声恳求道,“帮我个忙。”
“当然。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要是斯泰拉不马上放开她攥得死紧的手,索菲亚的手上就要留下瘀青了。
斯泰拉凑近了对她耳语道:“过一会儿跟我一起去趟餐馆。我需要去文森佐的公寓,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去。拜托。”
她恳求的语气让索菲亚吃了一惊。要是斯泰拉要她的家庭成员陪她去的话会更说得过去,但要是这事重要的话,她会去。“好的,我跟你去。你知道什么时候——”
“谢谢你,谢谢。你能四点钟跟我在文森佐餐厅外面碰面吗?这样今天晚上的祷告之前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了。”
有充裕的时间干什么?她张嘴想问,但是斯泰拉已经转过去和别人说话了。
“索菲亚,嘘嘘,过来。”
她飞快地旋过身,看见圣母玛利亚雕像后面伸出一只手——一只涂着鲜艳的红色指甲油,带着至少三个鸡尾酒戒指的手——和圣母简洁的石雕长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玛丽亚?”索菲亚往雕像后面看过去,“你干嘛躲在这后面?”
玛丽亚·阿奇诺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索菲亚的手肘:“嘘嘘,小声点。跟我过来。”
索菲亚任由自己被拖着绕到教堂旁边。她们来到圣凯瑟教堂的学校区大门的时候,索菲亚拽着对方好让她们停下来。“玛丽亚,停下。你怎么了?”
玛丽亚紧张地四下张望。“你觉得这里就我们俩了吗?”
索菲亚没看到任何人。她点头:“就只有你、我、天使还有圣徒们。你干嘛这个样子?”
“我想跟你稍微聊聊。关于在文森佐餐厅发生的事。”
索菲亚的心脏兴奋地狂跳起来。她凑近了些:“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玛丽亚问,一脸茫然的表情,“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听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索菲亚摇摇头。玛丽亚在浪费她的时间,她必须去弗兰基那里赴约。只是,玛丽亚的举止有什么地方不搭调。她跟玛丽亚认识不过几天,并没有很熟悉,但是玛丽亚这样子看起来不像索菲亚认识的那个自负、满怀信心的女人。
“你在怕什么呢?”索菲亚的问题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但这显然问到了点子上。
“怕?哦,老天,那么明显吗?”玛丽亚从她的手袋里翻出一支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她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一直在颤抖。“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我们在文森佐餐厅遇见的那天。记得吧,只有你、我还有文森佐?”
“还有尤金。”
玛丽亚不在意地挥挥手。“尤金不算。”
因为时间关系,索菲亚决定不去讨论这一点。“那天怎么了?”
“我们需要统一口径。”她看了眼索菲亚,“你知道的,警察再次讯问我们的时候。”
“我没什么可以跟他们讲的。我没听到你和文森佐在谈什么。我和尤金在里面,记得吗?”
玛丽亚点头:“但你看见我们谈话了,还有文森佐看起来很烦躁。”
“文森佐看起来总是在为什么而烦躁。”她本打算加一句“这一直是他‘魅力’的一部分”,但是对于死者她还是有着足够的尊重的,于是就没有说出口。“别担心,玛丽亚。关于那天我没什么可告诉警察的,你可以冷静下来了。”
玛丽亚咬着嘴唇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问问弗兰基的意见?”
玛丽亚瞪大了双眼。“不,我不想给弗兰基造成任何麻烦。我的职责是让他的生活轻松起来。”
她的职责?这是一个情妇形容婚外情的方式吗?她知道她不该问的。“你的职责?”可她管不住自己。
玛丽亚又深吸了一口香烟。“是呀,你知道的,作为弗兰基的未婚妻。”
索菲亚小心地看着这个女人。“你是知道弗兰基的妻子依然在世的,是吧?”
玛丽亚耸耸肩。“人都有一死。”
这场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管怎么样,就直接告诉警察你刚才说的。没有必要隐瞒任何事,不是吗?”
作为回答,玛丽亚扔掉了手里的香烟将其碾灭。她吐出一阵长长的烟雾,扯了扯她的衬衫,捋平了裙子,丢给索菲亚一个非常公式化的微笑。
“跟警察说话的时候总是要隐瞒一点儿事的,你不这么想吗?”
***
还剩半分钟的时候,索菲亚赶到了文东尼的大门前。弗兰基的家在高高的山顶上俯瞰着小意大利区,没有真正融入其中。她很幸运,本地公交线路的服务范围达到半山腰。另外一半她是走过去的。
两边各标着一个巨大的字母“V”[2]的铸铁大门在她面前紧闭着。她四下看看,想找门房,但是却没看见。挫败感涌了上来,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没有意义的。作为私家侦探,她和安吉罗以后必定要闯不止几扇锁上的门。她最好是习惯这点。不把合同拿到手,她绝不可能转身离开,哪怕那意味着她必须翻过这堵墙才能拿到手。
她微笑。有主意了。
她沿着人行道走动,打量这堵墙。大门固定在红砖砌的柱子上,幸运的是,墙体逐渐降低,最低处只有四英尺,这高度还算低。四英尺她对付得了。她把手包和鞋子扔过墙去,飞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确认街道上没有人。索菲亚纵身而起,手臂一撑,摆过去一条腿,便骑在了墙上。她又把另一条腿绕过去,然后跳了下来,她早前的挫败感让位于满足感。看过的所有那些《神探南茜》小说还真的有效果了。
毕竟,没人看到她。
***
“你极富创意的入场方式真是让人印象十分深刻,曼奇尼小姐。”
索菲亚尽力不表现出惊讶。“谢谢您,文东尼先生。”
“我必须坦承,这是个小小的测试,是要看看你怎么应对拦路石。”弗兰基坐回到他那张葡萄紫的皮椅上,一只手臂放在扶手上。他十指搭成一个尖顶,目光直视着她:“我本来以为你哥哥会陪你一起来。”
“安吉罗在忙别的事。你想跟安吉罗谈的任何事,都可以放心和我谈。”
“所以你不单单是担任曼奇尼先生的秘书之职了。”
“不。我哥哥和我一直是一个团队。”
“我明白了。你们两人觉得,在处理客户的私人事件上,你有迅速审慎的能力?”
“当然。”索菲亚不太喜欢反反复复、猫捉老鼠式的交谈。她四下看了看这间陈设豪华的房间。看起来像银行家的办公室——而且是一间设施齐全的银行家的办公室。被领进来的时候,索菲亚很惊讶文东尼家的装潢看起来这么高雅。她本以为会看到些浮夸的东西——一个会非常适合玛丽亚·阿奇诺的地方。
她把注意力转回到弗兰基身上,说道:“我们谈谈正经事吧。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弗兰基微笑,不完全是令人愉快的表情。他身子前倾,说道:“找出杀害文森佐的凶手。”
“为什么?”
这问题很显然让他吃了一惊。“什么?”
“你为什么在乎谁杀了文森佐?”
他扬起眉毛。礼貌和淑女风范在下班的时候比较合用,但在今后的漫漫长路上,坦率和直接才是她决心采用的职业态度。
“我想知道这件事当中,你关切的利益是什么。”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好一会儿,最终开口说道:“我们居住的社区是我的——怎么表述呢——关切范围。”
翻译:小意大利是他的地盘。
“发生在那里的任何事都和我切身相关。”
翻译:我鼻子底下发生了一起谋杀,除非是我指使的,否则我不想看起来像个傻瓜。
“我想雇佣你和你哥哥在警方之前找出凶手。”
索菲亚犹豫了下。昨晚,她和安吉罗回家后,他们熬夜谈到很晚——关于派对,关于谋杀,还有关于弗兰基的约见以及替他工作的可能。开庭日逐渐逼近,他们也需要被高薪聘用,他俩都同意接这案子——要是受邀的话——这是唯一理智的选择。
她啪地打开手袋,拿出一个信封。她把信封滑到桌子对面,说:“我已经冒昧拟好了合同和酬金协议。安吉罗和我已经在两份文本上都签了字。要是你同意我们的条件,请在两份上面都签字,第二份文本留给你。”
弗兰基打开信封,抽出打印好的文件。他的眼睛扫过合同。“我能看出来你做了充分而周到的准备。”
“侦探的必要素质,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同。”他从西装外套口袋上拿下圆珠笔,在两份文本上都签了字。他把他那份合同放进书桌顶层的抽屉里,从同一个抽屉里,他又拿出一个信封,连同她那份合同一起递给她。“预付你超过一半的酬金,加上你要花费的任何费用。我希望你知道,我期望能从你和你哥哥那里得到的是完全的谨慎和诚实。”
“我们也抱以同样的期待。”
“那我们就成交了[3]。”他站起来伸出手,以表示协议达成。她握住他的手,祈祷她让弗兰基成为他们的第一个客户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穆奇会送你回家。”弗兰基说。
索菲亚跟着穆奇往门厅走去,她很好奇,一直以来他都知悉了哪些文东尼家族的秘密。当他为她拉开前门的时候,她尝试着问了个问题:“你昨天下午跟文东尼先生去文森佐餐厅的派对了吗?”
看到他阴着脸,她一点也不吃惊。
“你想搭便车吗?”
“不用,谢谢。我走回去。”她迈过门槛,转过身抬头看着他,“你认识文森佐·莫雷蒂吗?”
作为回答,他重重关上了门,并且拴死了门。
她意识到,过几天她需要跟穆奇也谈一谈。他总是这么粗鲁吗?又或者他隐瞒什么事的时候就会以沉默相对?
注释:
[1]原文Andiamo,意大利语。
[2]文东尼(Vidoni)名字的首字母。
[3]原文Siamo d'accordo allora,意大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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