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衣

    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

    ——欧阳修

    那年，县里派我到山区支教，我被分配到一个叫明秀村的小山村教小学。这里是大山的腹地，村子就像散落在整个山坡上。这儿三家，那五家，拉拉杂杂有几里长。小学就建在一个坡度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只有三间平房，没有围墙，没有操场，没有国旗飘扬，甚至连厕所也没有。远远望去仿佛已被废弃，门窗都没有玻璃，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但村子不愧叫明秀村，周围的景色称得上是山明水秀。山上是一片片柿子、石榴、核桃、枣——柿子树最多，到了深秋火红的柿子和柿子叶将整座大山染得红通通的，美丽极了。由于山上植被保护得较好，山泉也多，水质清冽甘甜，比起城里那些矿泉水不知好喝多少倍。可惜的是，这里太偏僻了，坐汽车到山口的一个镇上，再坐毛驴车走三个小时，然后再步行翻过两个山头，才能到达这里。这里村民外出只有一条弯曲的羊肠小路，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了，但大部分人家还推着独轮车。所以尽管景色优美，果树繁茂，这里的人却很穷。每年大量的山货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以至很多果树人们都懒得去摘，任他们春开花，夏结果，秋成熟，冬落地，自生自灭，自我循环。

    景色优美代替不了生活的贫困，我本来也没打算来这儿享福，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三间破屋，有一间算办公室和老师宿舍，里面有一架摇摇坠坠的床和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凳。墙上因还兼做厨房而熏得漆黑，另两间教师里有几张呲牙咧嘴的破烂桌凳和几十个脏乎乎的孩子。这就是我今后的工作环境。这个村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老师了，分来的老师不是看一看拍屁股就走，就是干不几天就不辞而别。村里人都寒心了“谁让咱这儿穷，留不住人家呢！”所以，我的到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村长帮我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现垒了一个泥灶，提来两口铁锅，就对我说：“康老师，咱这儿就这条件，只能委屈你了，娃们成天问我要老师，要得我直着急。我又不能从裤兜里给他们掏出一个来。”说完，转身要走，又叮嘱我一句“谁不好好学，你往死里揍。”我觉得这个村长说话虽粗，但人挺好的。

    开始上课了，几十个学生分成三个年级，只能采取复式教学。我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基础太差了，我得一点点从头教起，常常把他们合在一起上大课，渐渐地学生们学习有了进步，学习的兴趣也更高了。

    山里的孩子一点都不笨，个个心灵手巧。我一个人备课、上课、做饭、洗衣，还捎带着做修理工，将教室的窗户都装上了玻璃。我又让人从山外捎来一副国旗，可没有旗杆，就先挂在了宿舍的墙上。孩子们看到我整天忙忙碌碌，就都偷偷地帮我，常常是我准备做饭时，会发现灶口上堆着一大垛树枝，灶台上放着几个鸡蛋。有时是几个鸟蛋，有时是几棵青菜、一把小葱，或一小捆野韭菜花，甚至在一个下雪的冬天，我在灶台上还发现过一只冻得梆梆硬的野鸡。这些孩子们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淳朴，他们一点也不张扬，只是默默地做他们认为该做的事儿。我家访时，不论到哪个学生家，必会被让到炕头上，那里最暖和。家长话不多，可动作麻利，一会工夫，小炕桌上就堆满了山核桃、大红枣、软柿子、大石榴……吃饭时，碗盛得溜边溜沿，只要你碗一空，马上夺过去，得，又一碗，又是溜边溜沿。只吃得你再也咽不下了，才怀疑地说：“才吃三碗就饱了？我家孩子他爹不干活时还要喝六碗哩，到底是教书先生。”我只能一边打饱嗝一边摇头苦笑，实在是撑得难受啊！

    渐渐地我和学生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放学之后，他们都不回家，聚在我的小屋里问这问那。有时，我们就一块儿清理教室前的小坡地，将它垫成一个小操场。又从山上砍来一根长木杆做旗杆，这样每天清晨小操场上都会准时响起我用录音机放出的国歌声。几十个孩子和我都肃立于旗杆之下，看国旗缓缓地升到空中。山里的天总是那么蓝，国旗在山风的吹拂下像一团升腾的火焰。我们的升旗活动也成了这个小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又托人从山外买来体育用品，这样在课间，体育课上孩子们的欢笑响彻整个操场。他们也可以和城里孩子一样玩游戏了，还可以打比赛呢，这令他们高兴得都要发疯了。

    时间飞快的溜走了，转眼支教期已快满了，离别在即。一次讲课时，我讲到北京香山的红叶，就拿山上正是一片火红的柿子树叶做了比较，孩子们都听得如醉如痴。我又顺口说了一句“这里的柿子太好吃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孩子们都低下头，再抬起时眼中都有了泪花，几个学生喊起来“老师，以后柿子熟了我们就给你送去，让你吃个够！”我笑了，学生有这份心就行了，这就是给一个老师最大的安慰和奖赏。

    回到县城，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又到了。城里的秋天总是灰蒙蒙的，让人丝毫体会不到秋高气爽的感觉，只有凉凉的秋风吹到身上冷飕飕的，才知道又是秋天了。回忆起去年的秋天，那满山遍野的五彩斑斓，那甘美的野果，那清香的空气，那醇冽的山泉，都已经是一个遥远的梦了。

    星期天，我正在家中闲坐读书，被几下怯怯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几个红彤彤的脸蛋映入眼帘，是他们，我的山里学生。他们一个个满头大汗，衣服上落满了灰尘，只有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彩。我赶紧让他们进屋，让他们坐下，又赶紧拿水果，找饮料，孩子们却不动，也不坐。我发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眼里还含着泪花。我问到“怎么啦？”想不到几个小家伙一齐“哇”的哭起来，我哄这个，哄那个，好不容易一个小女生才抽噎着告诉我“我们今天一大早从树上摘下最红最大的柿子想送来让你尝尝，好不容易搭上了车到了县城，可是轮到小胖提袋子时，他只顾看汽车不小心跌了一跤，柿子全坏了。”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拿过袋子，轻轻打开它，柿子们都熟透了，现在挤在了一起，像一颗大大红红的心。我伸出手指挑起一点柿子泥，放到口中，啊，真甜！转过身，我把几个小脑袋猛地一下子抱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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