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用一生等待换得片刻欢愉,而有的人只争朝夕,一分一秒都太久。
而我属于后者。所以我会闯入章雪的办公室,质问她,“你到底爱不爱我?”她没回答我,面红耳赤的,或许是碍于情面,毕竟这是在研究所,有十几位前辈坐着。
“你就不能等等么?”章雪对我说,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后,我们在学校操场见面,“你就不考虑下别的同事怎么看我?”
“能怎样?”我说,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勉强能看清她的脸——仍不失风雅,“不就是看着像师生恋么?有什么奇怪的!”
“对!师生恋是不奇怪,但我们何止是啊!”她说着,我能感受到她眼中一贯闪烁着的无奈,而这也是我最不屑一顾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是等到地老天荒也没用!”
因为即便是过去一百年,她依然大我20岁。
“那我们做露水夫妻吧。”大约过了有整整十分钟,她才说话道。
“既然是夫妻,”我靠近两步,习惯地抱住她,“明天起我们就去度蜜月吧。”
因为接下来的第二天便是我期待已久的寒假。
在爱情的世界里,肉体与精神是不能被分割的。无性婚姻,不是爱情,法院可判离婚;同理,无爱之性,亦不是爱情,是交易。六年前,在我选修的一门地质课上,我第一次看到了章雪,她作为研究所的代表来学校做讲座。而现在我已经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我依旧记得她当初的模样——一袭红色长裙将曼妙多姿的身材显露无遗,虽徐娘半老的年纪,却宛如少女般亭亭玉立,那次是她唯一一次抹了口红,纯白色的,在唇上闪亮着光辉。不久以后大家才知道,那天是她离婚的日子。从那次起,我开始向学校提出各种申请去章雪的研究所实习的机会,尽管我研究的是物理学范畴——谁叫我从第一眼起,就被她与生俱来的风雅气质吸引,预感到自己会无法自拔爱上她呢。
此刻,我们终于能自由地厮守在一起,至少不用继续忍受肉体与精神的分割之痛苦,只争朝夕。
“这里空气真好!”章雪深呼吸着,满心欢喜地说,“北京跟这儿真没法比。”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北京人来威海养老的主要原因。这里三面环海,有山有水,阳光充足,空气自然,标准的生态家园。所以我和章雪在出发前一拍即合,来到这里,体验最原生态的自然。
“还凑合吧。除了环境好其他啥也没有。”我从车上拿下行李,关好车门说。
“好啦!既来之,则安之。”她挽起我胳膊,拉着我迫不及待向前走——前面是两根门柱,上面刻着“天沐温泉”四字。
门柱是木头做的,看上去很古老,以至于无法分辨什么材质。门柱后头便是一条阶梯,阶梯的尽头便是天沐度假村。阶梯两侧种着各类果树,而不同于种植花卉,仿佛是错进了果园的感觉。
“未来一个月我们将在这里生活——”章雪说,我看到她脸上洋溢的幸福感,“我们的世外桃源。”
“不是生活,是度蜜月。”我强调说。
若只是看外貌,绝对没有人想到我和章雪会相差20岁——她洁白鲜亮的皮肤与我蓄起的胡子中和了我们的年龄。事实上也是如此——
“你俩真般配,现在啊都很少看到你们这样的俊男靓女的青年组合了。”朱姐领着我们去了套房,她是这里酒店的经理。
“朱姐温泉在哪儿呢?”我问道。
“就在你们的套房后面啊。”她说,“温泉就在我们度假村中央,我们这儿的套房都是围绕着它建的。”
“这里的温泉开发不少年了吧?”章雪好奇打听着,这是她的职业毛病。
“要从被承包算起呢,也就是十多年。”朱姐回答我道,“以前都没人管,老百姓谁知道温泉干嘛啊?”
“威海就这里一处温泉么?”章雪问了一句。
“是啊。整个胶东地区就这一家,别无分店。”朱姐骄傲之情喜形于色地说。
“所以物以稀为贵啊。”我感叹道。因为来这里度假确实花费不菲。
套房足有80平,房间布置整洁,地板上无半点灰尘,房间内的用具也都经过消毒,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了些慰藉。朱姐拉开落地窗户,迎面就是一散着热气的池子,大概有两个房间大小。
“我没说错吧——”朱姐说,“不过你们别泡太久喔,否则就适得其反啦。”
“行。谢谢小朱。”章雪感谢道。
“不客气。我比你大,你还是喊我朱姐吧。我习惯喊我家丫头‘小猪’。”朱姐边说边指着窗户外的一座山头,“你们看,站在那个地方向东能眺望首尔呢。”
其实那也不算做山头,顶多就是一高坡。
适时天色渐晚,我和雪并没有着急去泡温泉。冬天的夜黑得不仅早且快,刚才还是黑蒙蒙的天色分分钟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而紧跟着的就是冬夜中的寒冷——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冷劲儿。为此,我和章雪喝下半瓶波尔多红酒,身体有些火热,以至于我们有优越感地拥抱在一起嘲笑星空中颤颤发抖的星星。
“即便我们只有这几年的时光,它依然值得付出。”章雪在我怀中轻声说着,“你说得对,等待的结果只有苍老和不了了之。”
我很清楚露水夫妻的定义,我更理解章雪的考量。她是大度的女子,一直是这样。
“是你值得我付出。再继续等下去,你的勇气只会慢慢地消失殆尽,而我们的感情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紧扣她的双手,吻着她的脸颊说。
其实岁月根本不能代替什么,而除非证明我们离死亡越来越近。它与爱无关,爱也与它无关。至少在岁月过程中的一段时间内是如此。
我顺着章雪的脸颊一直吻到胸口,隐隐约约闻到内衣中传来的一股香味,有点似奶香。她的衣服犹如倾泻的月光从皮肤上滑落,安静地落在落地窗户脚下。我左手抚摸着她的腰部,可以感觉到它的纤细和光滑,右手搂在她的后颈,以保证我们能调整最佳的亲吻高度。她挺了下腰,而我的手便随势而下——“等等——”章雪突然有些紧张地说,“我感觉有人在偷窥。”
我拉上落地窗户,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把衣服穿上。
“就在那里!”她指着对面说道,“刚才有一个人影,一直在看着我们。”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对面也是套房,一样的落地窗户,不同的是,它的窗帘正在被慢慢关上。
看来对面真住了一个偷窥狂。而我和章雪也未有兴致继续进行下去。
第二天,我们在大堂内碰见朱姐,她正在招待着新来的几位客人。
“朱姐,我们能换个房间么?”我说道,并告诉她昨晚的事情。
“偷窥狂?”朱姐吃惊道,“可你们对面的房间没有住人啊!”
我和章雪四目相望,窗帘不可能自己拉上。在朱姐再次带领下,我们去了对面的房间。
这里的套房都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在温泉池子的不同方位。朱姐刷了房卡,我们跟着进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卧室的房门是关着的。
“啊!”章雪尖叫道,她试图打开卧室房门,却在触摸把手的一瞬间——“好烫啊。”
章雪的大拇指迅速红肿起一个豌豆大小的水泡。
“怎么会这样啊?”朱姐说着,欲上前开门。
“别碰!”我把朱姐拉回,“先去拿灭火器——”
把手是金属做的,能传导温度,所以我想里面势必已经火灾泛滥。然而当我踹开房门的一刹那,我们都惊呆了——没有大火,只有浓密的蒸气填满屋子。
“是水蒸气。”章雪说。
打开房门后,水蒸气很快四处扩散,我隐隐约约透过水雾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对!是一具尸体——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水泡,像是水壶中煮沸的水面,看男子模样有50多岁,朱姐走近拉开他的衣裳,死者浑身上下竟然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泡。
“天哪!这都发生什么啦?!”朱姐吓得连眼皮都在发抖。
“朱姐——朱姐,”我提醒她道,自己也瑟瑟发抖,“别发楞了,赶紧报警吧。”
我和章雪回到房中,坐立难安,都有点后悔来这里度蜜月。章雪受了惊吓,眼泪汪汪地跟我说,“我特别恐惧,感觉在死神面前乱伦,我会不得好死的。”
我想我们不能再这里住下去,否则我们的蜜月之旅将沦为一场噩梦——尽管我和雪如此渴望在这著名的温泉中泡上一会儿。
“不!你们现在不能走!”朱姐拉住我们说,“警察还没来——你们是目击证人。”
退房的不只我和章雪,有一对夫妻和一位中年男子也吵着要退房。看来整个度假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你们谁都不能走,说不定凶手就是你们其中一个呢。”朱姐嘴唇苍白着说道,“尤其是你们——”
“我们?”章雪反驳道,“你不会怀疑我俩是凶手吧?”
“谁知道死者和你们有没关系?我可看到你身份证了,你可比这小伙儿大整整二十岁呢!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俩知道!”朱姐一说,众人哗然地望着我和章雪,各种指指点点。
而就在一切一发不可收拾时,突然地板晃了两下,“是地震!”群众中有人说道。
“地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家常便饭。”朱姐镇定地说道。
如果刚才两下是小怪,那半分钟之后的那次就是大惊了——地面剧烈震动,整个屋面都跟着摇摆,茶杯沿着光滑的桌面摔在地板上,碎片溅得脚下全是。反应快的人第一时间逃出酒店,落后的几个新来的客人也最后跑了出去,而只剩下朱姐,那对退房夫妻,我和章雪,及那位中年男子,依旧站在原地。
毫无疑问,凶手就在我们之间——对于凶手来说,如果还有比逃离地震和死亡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毁尸灭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摆脱罪犯的嫌疑,何况此刻是天赐良机。
如此看来,凶手是不会主动离开这里了——那为何都要争先恐后退房?
“也许凶手除了毁尸灭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轻声跟雪说着,“而且应该是突然决定的,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决定呢?”
“是地震。”章雪更小声回答我。
转眼又到天黑,警察还没出现,居然也没有人再提。我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朱姐关上了大门,不放心又加了两把锁。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如果有人想离开,白天就走了。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朱姐把新来的客人都撵了回去,工作人员也放了假,如此一来,整座山上只剩了我们6个人,加上一具尸体。
“这里在地震带上。”章雪解释说,她对地质无所不晓,“威海有两条地震带,一条是环海岸地震线,南从乳山银滩,北至蓬莱——”
“还有一条呢?”我问道。
“还有一条是南北纵向地震带,同时向海域扩散。这里曾在北宋庆历六年发生过大地震,据史料判断应该在6-7级之间——”章雪突然停住。
“怎么了?不对么?”我跟着反问道。
“这是根据史书记载的死亡人数判断的,并不准确,何况这地儿本来就是人烟稀少的地方。”章雪认真地跟我讲解着,一副为人师表的风范,“所以实际的震级应该在7级以上。”
“你怎么知道?”
“找震源啊。”
也许,我还爱上了她的博学——或者简单地说,一个学生因为崇拜爱上了自己的前辈。
“岠嵎山——”朱姐拉开落地窗户,突然站在我们身后说道,着实又惊吓了我们一把,“我无意偷听。我只是来温泉周围看看。”
一个过去千年的地震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晰?我反问朱姐。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吧。”朱姐索性坐在椅子上讯问起我们来,丝毫不理会我的问题。
“度蜜月。”我说。
“你跟一个比你大20岁的阿姨度蜜月?鬼才信呢!”她耻笑道,“而且看你也不像一个小白脸,她也不是富婆样儿。”
“我们是真爱。”我补充道,一边把雪搂紧在怀中,“只是你未成体会罢了。”
“好好好,全世界就你俩体会到真爱为何物。”朱姐翘起二郎腿,一副不屑的表情,“白天你俩为什么不走?”
“你都指明我们是凶手了。我们还能跑么?!”我回答她,“反倒是你。我倒觉得你一直想嫁祸于我们。”
“争辩没用。留下来的都是各怀鬼胎!至少你俩现在是1/3的概率。”她还没捂热椅子就起身离开了——不过没有原路返回。
但是她倒是说对了一件事——岠嵎山大地震,确实是发生在1046年(北宋庆历六年)。
“大地震一定会改变地质结构,严重的还会造成地表面移动——汶川大地震就是这样。”章雪继续跟我解释说,“我们对岠嵎山的地表地质和岩石成分做过调查,最后发现岠嵎山地表面地质是刚形成的,岩石中的矿物质成分丰富,时间刚好是一千年左右,而只有至少7级地震的力量克服对岠嵎山的握钉力。”
“可是——”我说,“可是你确定一次地震就能改变凶手的主意啦?”
“直觉。”章雪说,眼神中充满着坚定。
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么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的意义何在?而如果是合谋,留下来的无辜的人就会危在旦夕。
“也许我们应该明天找他们谈谈。”闭上眼睡觉前,我自言自语道,而章雪已经先睡着,并且在三个小时后,她叫醒了我——
“罗天,醒醒!”
“怎么了?”
“地震,又地震了!”
我顿时清醒,屏住呼吸,一只手掀开半边被子,一只脚准备已伸出床外,做好逃跑的准备——“又来了!”章雪说着立刻站起,地面跟着摇摆两下,而半分钟后,又摇摆了一下,而我一直保持着这副姿势,不知该不该逃。看来今晚是不敢睡了,我和章雪索性开了灯,又坐到了落地窗户边,若是地震再来,我们可以直接逃出去。
“你看——”章雪突然昂起头说,“那不是那谁么?”
是那位中年男子,他正坐在温泉池子边抽着烟。
“跑那儿死得更快,地震一晃就掉池子淹死。”我说。
没过多久,从池子另一侧又走过去两人——正是那对夫妻,看来他们之间不认识,互相各自介绍后打了个招呼。“那对夫妻会不会合起伙来把他推进池子里?”章雪与我在幻想着一出谋杀好戏,轮回搭腔着。
“我们去看看吧,”章雪对着我说,“找他们谈谈,我看着他们没有坏人。”
也许,我还爱上了她的勇敢——我点点头,同时目不转睛跟在她的身后。
一开始气氛比较尴尬——我们5个人环坐在池边,彼此不搭理。直到抽烟的中年男子准备抽下一根烟时,浑身摸索一番,知觉自己忘记带火机,“能借个火么?”——
正是这样一句不懂礼貌的问话却开启了我们5个人的交流,继而谈笑风生起来,同时也摸清了各自的底细。
中年男子叫做李舒叔,是东北某大学的数学教授。那对夫妻,丈夫叫石丰,年龄四十岁左右,是一位收藏家,而他的老婆——她让我们称呼她为“石夫人”,看上去至少比石丰小一轮,职业吧应该是专业伺候老公。
“谈点有用的吧——”朱姐总是神出鬼没的,站在池子另一头对我们说。
“这个女人跟鬼一样。”石夫人嘀咕道。
跟斗转星移似的,朱姐瞬间插到我们中间,“不如我们来谈谈各位为何来这里,又为什么留在这里,要知道这里现在地震频发,说不定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数学家从你开始吧——”朱姐跟着指名说。
李舒叔缄默不语,应该在思考什么——从他变慢的抽烟速度可揣测道。
“这里有一个困扰我十年的未解之谜——”李舒叔开口道,吐出一口烟,“那时候有个人要开发这里,一片荒山野岭的,他派人找到我……”
“你又不是建筑师找你干嘛啊?”石夫人插嘴说。
“我可没编谎话,”李舒叔继续说,“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他给一张图,准确的说是一张几何数字地图——他说只有我能盖起这里的度假村。”
“我听着有点糊涂……凭什么一个数学家能盖房子?”石丰跟着问道。
“因为我是国内最早研究数字3D技术的,简单地说就是几何立体成像。不久我借助这种还不成熟的成像技术把那张地图立体呈现,我才发现,构建地图上的建筑需要精确的几何计算,丝毫的误差都会让天沐温泉计划失败。”
“也就是说你才是天沐温泉的总工程师?”朱姐反问道。
“不是。”李舒叔低着头说,有些羞愧难当的神色,“当时我技术还不成熟,不能达到精确的标准,所以我拒绝了他。”
“看来当时你还不是最牛逼的。”我说。
“我虽然拒绝了,可我没有放弃,我依然研究着那套地图,只是——”
“只是什么?”章雪问道。
“只是后来我做出来一份初稿,当天晚上就失窃了。”李舒叔回道。
“所以有人盗用你的图构建了这里?”石丰惊叹着说,“数学家你太牛逼啦!你自己都傻逼了吧?哈哈。”
“那个他是不是就是天沐温泉的创始者啊?”石夫人跟着问道。
“他不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就怀疑了,真正的老板一直隐匿在暗处指点他。”李舒叔回道。
“收藏家到你了!”朱姐命令似地说。
“我有什么好说的——”石丰搂住他貌美如花的夫人说,“我老婆喜欢这里。”
“你以前来过这里么?”朱姐又问石夫人道,“这里除了干净的冷空气外别无其他,像你这种住惯了金碧辉煌的地方人怎么会喜欢这里?”
“偶尔换换口味不行啊?”石夫人针锋相对地回答,“你管得着么你?”
朱姐无语以对,只得看着最后的我和章雪。
“我说过我们来度蜜月的。”我说。
“我看你们逃避流言蜚语来的!”朱姐一阵见血地说,没有再问我们。
“我们你都挨个问遍了,那你自己呢?”石夫人反问朱姐说,两人对视着,一股火药味儿。
“你们都没说实话,一群骗子!”朱姐骂道,扭头要走。
“等等!”李舒叔喊住她,“我们都不是凶手——”
“凭什么相信你?”朱姐的眼神突然冒着火说。
“因为你没有报警,你知道的,”李舒叔回答说,“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死是自己活该。没有人杀他。”
李舒叔与朱姐说着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对话,弄得旁人又是惊讶又是困惑。
天色已不觉至黎明,天际开始慢慢亮起。
“既然这样为何不说开呢?”朱姐说,“我去给各位准备早餐——最后的早餐。”
“这女人有病嘛!”石夫人仍不忘背后毁朱姐一句。
我和章雪回房收拾好东西,今天必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它变得越来越可怕。
“我想起了一件事,和李舒叔差不多——”
“什么事儿啊?”我问章雪说。
“关于岠嵎山地震的课题——十年前我也是突然收到一笔资助去研究的。”章雪回忆着说,又有点害怕,“后来报告失踪了,导致我们的研究成果没有被公布出来。”
“你想多了。你俩八竿子打不着啊。”我说着,边快速收拾着行李。
早餐很简单,一人一杯牛奶和两份三明治。
“今天停业,我一个人只会弄这些。”朱姐摘下围裙和塑料手套说。
“我可不敢吃,我怕你毒死我们,”石夫人反呛朱姐道,又对我们说,“她自己说的这是最后的早餐喔。”
“你丫爱吃不吃!”朱姐瞪着石丰夫妇说,“别装了。你俩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
“干脆大家都开诚布公说清楚吧!”李舒叔摆下筷子,掷地有声且利落地说,“小心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你们觉得我们聚在这里是偶然么?”
“我们吃完早餐就走了!”章雪说道。
“那你现在就走啊!”李舒叔说,“我打赌你跑不到山下。”
“好吧好吧,我说——”石丰似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得到消息这里将要出现千年之前的宝贝……”
“然后呢?”朱姐问道。
“根据地震局预测,最近这里将频发地震,而宝贝会随着地震从地下钻出来,地点就在天沐温泉。”石丰一口气说完。
“这你也信啊。什么宝贝啊?”我讽刺道。
“你不信就别问啊!”石夫人帮腔道。
“那你呢?”朱姐盯着李舒叔又问,依旧不理会我的问题。
“你们跟我来——”李舒叔起身说道。
我们一群人跟着李舒叔去到死者的房内,死者还躺在床上,面表部已开始溃烂。
“怎么会这样?”章雪轻声说着。昨天还完好无损的尸体,一夜之后就变成这样啦。
“尸变啦!”石丰惊叫道,闪躲在一边。
“不是尸变,是微波炉原理——”石夫人镇定地说,跟之前的她似判若两人,“我想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
简单地说,利用高频率的电磁波使物体内部的水分子剧烈振动,从而达到从内至外的加热效果。我们可以想象死者是被塞进了微波炉,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水分子振动,体内会积聚能量,能量越高温度越高,足以瞬间破坏掉人体的有机体至死亡,然而这才是刚开始,体内的能量还会继续向外扩散,要“煮熟”整个人体,所以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石夫人一气呵成地说完,大家都目瞪口呆地凝望着她——尤其是她的丈夫。
“你怎么这么清楚?你骗我,你究竟是什么人?”石丰尖叫起来,一脸怀疑人生的惨样。
看来这是一对半路夫妻。
“懂这个奇怪么?你家没有微波炉啊!”石夫人狡辩道,“大惊小怪。”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靠近我是什么目的!”石丰欲扑上来,被我和李舒叔挡住。
“可哪来的这么大的微波炉啊?”章雪问道。
“我哪儿知道啊。总之这就是他死亡的原理。”石夫人解释道。
死亡还有原理?
“我懂了。这个我来解释——”李舒叔跟着说,“这都是哥特式几何图搞得鬼……”
这是一种古老的哥特式几何图形,由5个点根据一种特殊算法而连接形成的图形,而它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拥有最稳定的结构,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几乎没有弱点,没人能破坏它的稳定结构,天生完美。
“这就是你要找的未解之谜?”我想到说,同时心里充斥着恐惧——这群人都太可怕!而我也彻底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场阴谋中。
“是的,”李舒叔肯定回答道,“你们看——”
大家跟着李舒叔跨国落地窗户走出房间到露天温泉边。
“这里刚好有5间房间,这一定不是巧合——每个房间就是一个哥特式几何点,我想一定是这些哥特点在发射微波,”李舒叔边说着,边在地上用石子比划着,“它们彼此依靠,却又分离,但却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再大的地震都撕扯不开它们。”
“等等,”章雪插道,“也包括一千年前的岠嵎山地震?”
“当然。”李舒叔肯定地答道,“你是研究地质的,这事儿你比我懂。”
所以每个哥特点都汇聚了强大的微波的量子能量,死者的房间就是其中一个哥特点,我猜想死者是不小心开启了那个哥特点,无形的巨大能量瞬间将他包围,这后来就是微波炉原理了,这位客人安静地入睡,却没想到自己已被装进了微波炉内。
“他是贼不是客人!”朱姐补充说,“那间房间前晚没住人,是他闯入了那间房子。”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死无对证了。
“所以说我们都同时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李舒叔最后总结道。
以这样一句话结尾,顿时让气氛阴冷起来——我们的步伐都在靠后慢移,石夫人将手藏在了背后,那一定是握住了什么利刃,李舒叔在不停扫视我们的动作,而我,我将雪挡在了身后,靠紧在我的后背上。
微波炉杀人原理、岠嵎山地震、天沐温泉的哥特式几何……这些毫不相关的东西怎么会被捆绑到一起?天沐温泉突然变得神秘莫测,同时更加恐怖。
“好啦!我说啦,我爸是香港物理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微波原理——”石夫人打破千钧一发的危急氛围,欢快地说道。
“你是郑振的女儿?”章雪不顾我的保护,站上前说道,“可是你爸不是……”
“一个月前去世了,所以我代替他来了嘛!这是他的夙愿。”
“什么夙愿?”李舒叔追问道。
“跟你一样,揭开天沐温泉的谜底。”她骄傲地说道,“我叫郑晨晨。”
“那我呢?你不是说非我不嫁么?”石丰一副苦瓜脸哭诉道。
“可你连一条项链都舍不得送我,守财奴!爱谁谁嫁去!”
“那你还跟我住一起?”
“可我不让你碰我啊!我省旅游费用不行啊……”
“够了!别吵了。”李舒叔呵斥住他俩,然后盯着我们三个看,“只有你们三个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郑晨晨老公!”石丰抢先说。
“滚蛋!不要脸。”郑晨晨跟着说。
“我是天沐温泉经理,我在这里还用解释么!”朱姐说。
“你呢?小鲜肉?”郑晨晨拉我的手,妖媚地说。
“我是受害者。”我说。
“看!地震云!”众人的视线顺着章雪的指向望向梯云密布的天空。“这里还要发生地震,大家快离开这儿吧。”章雪劝告道。
地震云现必有地震。
“我不走!”李舒叔、石丰、郑晨晨异口同声说道,“除非破解谜底(得到宝贝)。”
“哥特点的能量已被打开,”朱姐突然开口说,“不仅天沐温泉会化为灰烬,只要这些能量能穿透的地方都可能面临灾难。”
“也没那么恐怖啦!”郑晨晨进一步解释说,“只有介质损耗因数大的物质才能吸收,比如说水,一旦被吸收就会被疯狂加热,无法阻止,直至摧毁……”
“我可以理解为,我参与了一件拯救世界的事情么?”石丰兴奋地说。
“谈何容易。”李舒叔突然情绪低沉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当年的人,可至今杳无音讯。”
“找他干嘛啊?我们自己能搞定的。”郑晨晨不屑地说,“只要找到发射源。”
“那就意味着要把5个哥特点都打开,这样才能确定发射源的位置。”李舒叔说。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石丰突然胆怯起来。
“怎么打开?”朱姐问道。
“地震——我爸说只有发生地震这里才会发射微波,”郑晨晨说着,从内衣中掏出一只黑色小盒子,“迷你地物波普仪,它能帮我们追踪到哥特点。”
原来这批人聚集到这里,是因为这里进入到地震频发期。不管怎么样,大家聚在大堂内,安静地等待着下一轮地震的到来,同时祈祷着郑晨晨那个mini波谱仪真管用。
一直等到傍晚,天际一片映红,地震开始消散殆尽的时候——
“看吧,根本没有地震!”石丰跳起来说。
“不!”章雪镇定地说,“来了,听……”
谁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而除了章雪,因为十秒之后,真的地震了——我开始相信了她所说的直觉。
“亮了!”郑晨晨惊呼道。
李舒叔、朱姐和郑晨晨三人一同跟着波谱仪的提示开始找寻剩下的哥特点,而石丰双腿哆嗦着,也跟了上去,“老婆啊,别丢下我啊!”
所以大堂内,只剩下了我和章雪。
“罗天,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章雪问我道。
“因为爱。”我说。
“每个人都跟这里有关,而只有你不是。”她说。
“你怀疑我?那么扯淡的话你也信?”我发火道,“我又不是数学家、地质学家,就算我学物理,可我连那个郑晨晨的边儿都碰不上。”
“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雪抱住我说,她脸上写满不安。
在5分钟内,地震了6次,平均半分钟一次。但是每次都震幅差不多大,每次持续几秒钟。
“都找到了!”郑晨晨欢呼雀跃地从里面出来,其他人跟着她都回到大堂。
“数学家你猜得很对哩!真的每个房间内都有一个哥特点。”郑晨晨夸赞起李舒叔,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而李舒叔只顾在地上摊开一张图,圈上了几个红点,看来就是他寻找的所谓的“哥特点”。
“他在干嘛?”章雪问我道。
“看样子在计算吧,”我说,“找到出发射源的点。”
李舒叔满头大汗地在计算着,地面上很快铺满一张张纸,除了几个几何积分我尚且看懂,其他的怕只有他自己能弄清。整整一个半小时,期间又地震了3次,李舒叔才从地板上把头抬起,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而几乎同步的,客房内传来一阵爆破声——
“它们被开启了!”郑晨晨却异常兴奋地喊道,“黑暗之神要来啦!”
“你到底算出来没有啊?”石丰紧张地拉住李舒叔问道。
“奇怪——”李舒叔说。
“怎么了?”朱姐又问。
“不在这里——”李舒叔皱着眉说,“太不可思议了。”
“别卖关子,快说啊你。”我也着急问道。
“我算出了它们之间的连接关系,但是……但是它的重心却不在图形内——哥特式几何太伟大太神奇了!”生死关头,这位数学家仍不忘称赞他奉献一生的研究。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章雪问。
“至少在1000公里以外——”李舒叔说,嘴唇苍白。
“什么?!”几乎所有人诧异反问道。
“一个平面图形的重点怎么可能在千里之外?”郑晨晨说。
“哥特式几何不是单纯的平面几何图形,是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李舒叔解释道,“简单地说,如果两条平行线在同一平面内是不会交叉的,但是如果其中一条线倾斜1%度,它们就会在千里之外交汇,如果它们的距离够远,就会在亿万光年后交汇。”
“那是什么方向呢?”我问道。
“往北……应该……应该在吉林省境内!”李舒叔回答我道。
“这太扯淡了吧!”石丰又插话道。
“雪,”我又问章雪,“你能告诉我们1046年的岠嵎山地震的真实原因么?”
“可以。”章雪说,“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岠嵎山那次的地震与威海的两条地震带联系不大,后者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岠嵎山地震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它是长白山山脉的延续——”
“长白山?距离这里一千多里!能延续这么远?”朱姐发问道。
“没错。岠嵎山和长白山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后来经过了数万年的地质移动及海岸冲击,才把她们母子分离,但是在岩石层下,她们的根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岩石的成分相同。”章雪以她的博学和专业征服了大家的疑虑。“可是那两头山跟天沐温泉有什么关系?”李舒叔反问章雪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章雪回答道。
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线索戛然而止。就在大家冥思苦索的时候,一团火焰从客房部升起,里面着火了!“救火!”朱姐喊道,独自打开身后的消防栓,取下灭火器冲了进去。
“别愣着,”我说着,也取下楼梯口的灭火器,“先救火要紧。”
失火的房间刚好是李舒叔的房间,床被烧成了焦炭,连木质的地板也被烧翘起了一大片,好在灭火及时,未能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是什么?”郑晨晨从一堆焦土里摸索出一样东西。
“打火机内芯——”李舒叔有些羞愧地说,“我还找打火机呢,原来落在了床上。”
“很明显,是微波的加热导致了打火机爆炸,然后烧了屋子。”郑晨晨说着,更加兴奋,“黑暗之神终于要降临啦!”
“我们时间不多了,下一轮地震将非常恐怖!”李舒叔说。
“可是现在你们都束手无策了!不如我们赶紧逃吧!”石丰不停发虚着。
“现在就是解不开天沐温泉和岠嵎山之间的关系,发射源也距离我们千里之外,看来真的要引发一场浩劫了!”李舒叔说起了丧气话。
“其实也不一定。”我说。
岠嵎山在威海西南侧,长白山在吉林省延边,从地图上看,在威海的东北部,我想天沐温泉或许在这两点的连线上。我说罢,石丰从衣服内侧口袋里翻出一张褶皱的地图。“出门在外,旅游必备。”他说,把地图摊在了我们眼前,然后沿着岠嵎山和长白山两点对折——
“果然在直线上!”石丰惊呼道,“小鲜肉你太厉害了!”
所有人都恢复平静地凝望着我——
“你怎么猜到的?”章雪首先问我。
“因为你啊。”我说,“长白山是座死火山,它通过岩石层下的地质运动把能量分散了出去,岠嵎山只是其中一个点。天沐温泉只有在地震的时候才会打开哥特点,发射微波,所以天沐温泉与地震是相辅相成的,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一种可能——那就是天沐温泉是长白山向岠嵎山分散能量的一个能量漏点。”
“这只是你猜想,证据呢?”朱姐反问道。
“章雪你还记得我们来的那天么?”我继续说,“阶梯两侧生长了各种果树,而且果实比一般的要大一倍,什么样的土质能满足每一种果树开花结果呢?”
“没有,不可能存在。”章雪肯定地说。
“如果是岠嵎山的岩石呢?”我说。
“可是不会存在矿物质和稀有金属的成分和种类那样齐全、标准很高的土壤。”
“如果岩石层一直向外输出营养呢?”我说,“大家都忽略了天沐温泉另一个神秘之处,那就是在这里能生长千万种的土壤植物。天沐温泉的地下就连通着岠嵎山的岩石层!”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章雪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望着我说。
“有一回我去实验室找你,桌上刚好放着一份相关的研究报告。”我回答她。
“然后呢?就算你说得都对,这些又有何用。”李舒叔催促地问道。
“李教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计算出来的哥特式几何重点的位置就是在长白山吧?”我反过来问李舒叔说。
而他却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我说,“你想把这视为自己的研究成果而独吞,所以你不敢说出来。”
“那又怎样?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尤其是我们这样的搞研究的。”李舒叔仍然自我辩护道。
“可是你自作聪明了,”我直视他的双眼说,“你得到的只是虚解,它还有一个实解。”
“没时间了,说重点。”朱姐说道。
“我们回大堂再说吧,这里太不安全了,我害怕。”石丰已经虚得两腿站不稳。
外面的天色又变漆黑,冬天里的黑夜总比白天长。
朱姐打开了大堂内的吊灯和射灯,堂内顿时金碧辉煌。我从地上捡起方才李舒叔计算的纸张——也是我唯一能看懂的微积分计算。
“你是个精明的数学家,可你不懂物理,”我说,“这是微波辐射,微波是电磁波,它能产生磁场和电场,你应该用麦克斯韦积分方程组来计算,而不仅仅是复杂的几何积分,这是场与空间的区别。”
“你到底是谁?!”李舒叔凶狠地对我说。
“一名应届毕业研究生。”我回答他。
“整这些乱七八糟的浪费时间,你就直接告诉我们那神秘的发射源在哪里?!”石丰蹲在堂柱旁,抱着柱子说。
“这得问她了——”我对着朱姐说道,“天沐温泉的形成之谜——温泉是由地壳内部的岩浆上涌或者火山喷发释放热量而形成,一旦形成必定多个,所以温泉自古都是扎堆存在,而不存在单个的温泉。但天沐温泉是胶东半岛唯一的一处天然温泉,且附近百里之类并无火山,天沐温泉到底是从何产生?”
“也是喔。这里不是火山,怎么会有温泉?难道下面有岩浆涌出来了?”石丰一惊一乍地说。
“不会。”章雪否定道,“岩浆涌出会形成大片岩石,这里没有。”
“那奇怪了。”他又自言自语说道。
“还是我说吧——”朱姐终于开口,“天沐温泉并非普通的温泉,它里面不仅没有矿物质,甚至不存在任何金属或盐类离子——”
“啊?那这里面是什么东西?”郑晨晨问道。
“我不清楚。”朱姐继续说,“我们倒进消毒液进去也不会变蓝色,而是瞬间被吞噬的感觉,我想里面出现了奇特的离子成分。”
“你懂化学?”李舒叔跟着说道,“看来我说得没错,我们所有人都是各怀鬼胎的,但是你们三个人最奸诈,隐匿最深。”
“关我什么事?我是唯一的无辜的人。”石丰竟然满头大汗起来。
“如果是这样一切谜底就解开了。”我说,像上帝颁布法令般,“那个实解就是天沐温泉——发射源就在温泉下面!它发射强大的电磁波,加热地下水形成滚烫的热水,然后在静水压力下涌出地表面形成温泉。”
“你是说电磁波破坏了它原本的化学成分?”朱姐是是而非地反问我。
“是的。电磁波形成了强大的电磁场,电场能摧毁了离子的稳定结构,而在磁场能复合作用下又进行重新组合排列,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稳定的分子结构。”我说,这只是我的猜想。
“就跟哥特式几何图形一样,是么?通过无形的分子链彼此相连,互相依靠,又互相分离,却超强稳定?”李舒叔说。
“好像……可以这么理解。”我最后说道。而同步地,窗外面涌进来一股热气,看来有水分的机体都开始加热了!“那怎么才能摧毁发射源呢?”朱姐说,“我们都要快被蒸熟了!”
“他!”我指着石丰说道。
“关我什么事儿?”他闪躲着说。
“你的项链——”我说。
“不要给他,”郑晨晨抢先一步拦在我面前说,“这是给我的!”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刁蛮的香港妞处心积虑靠近你,就是为了偷你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我说。
“你现在不也打着那项链的主意么?!”她反驳我道。
“我有点乱,”章雪捂着头说,“罗天,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天?等等……这名字好熟——我想起来了!开发天沐温泉的老板就姓罗,而且就叫罗天!我东西失窃后我就一直在打听这位隐匿在深处的神秘人物!”李舒叔拍案而起。
“可是岁数不对啊!难道他十多岁就当老板想到要开发这里啦?”郑晨晨跟着说。
“是我爸,”我安静地说道,“他用了我的名字。”
没有人察觉到,当我吐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双拳紧握在背后,它们在瑟瑟颤抖。
章雪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我,那眼神充满失望、恐惧,还有仇恨。而我,能够回应她的——只是尽量逃避她的眼光。
“你们都要我项链干嘛啊?”石丰捂住胸口说,“这可是古董,我花了半辈子积蓄买的。”
“我知道,在去年的迪拜地下拍卖活动,一位中国收藏家花了2300万美元买下了一枚北宋庆历年间的稀世项链——”我瞪着石丰,一步步靠近他说,“那为收藏家就是你石丰,可惜你并不知道这枚项链的真正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古董,他是1046年岠嵎山地震中的遗物——”
“我来说吧。”郑晨晨推开我,继续说,“这枚项链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介质损耗因数近乎完美为零,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它的成分应该与岠嵎山岩石的成分相生相克,只有这枚项链才能彻底堵住发射源的缺口,让天沐温泉永远恢复平静。”
“你骗我!”石丰委屈地哭泣起来,一双受伤的眼睛看着郑晨晨,“你说的宝贝原来就是我的项链!谁要拿走我就跟他拼命!”
就在我用力拨开郑晨晨,试图靠近石丰脖子上的“宝贝”时,突然袭来新一轮地震——整个地面和房屋剧烈震动着,门窗上的玻璃一连串地被震碎,紧接着瓷器和桌椅破碎和滚落的嘈杂声,震耳欲聋。大堂右侧大门的一整块大玻璃在摇摇欲坠中坠地,声音尖锐而刺耳,而且一股细雨从空洞的大门从飘进屋内,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伴随着地震断断续续地发生着,我们从大堂逃出户外,透过漆黑的夜,看到温泉中央犹如龙吸水般串起足有十米之高的水柱,而水流从天而泄又洒在我们身上,毫无冰冷的感觉。
“快把项链给我!”我对石丰吼道,“你不是要拯救世界的么?现在就是机会!”
石丰仍然死死握住他的项链,“我花了一亿多买来的,凭什么啊!”
“把项链给我!我嫁给你!”郑晨晨又插一句,使出美人计。
“你说的话当真么?”石丰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我要签协议!”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签结婚协议呢?!”朱姐跟着着急道,一时脚底没站稳,差点跌倒。
“我把天沐温泉整个产业送你!我是这里的继承人——”我说,“这样你就能永远守着你的项链,它将永远属于你。”
“真的么?”石丰忧郁道。
“产权证和产权过户协议书就在里面我的背包里,把项链给我,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我斩钉截铁地说。
天沐温泉池内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冒起的水花像是一股股喷泉,落起的瞬间又好似泡沫消散,美丽而梦幻。而身后的房间不知何时起又燃起火焰,即便是冬日夜中刮起的冷风也不能阻挠大火的迅速蔓延,很快围着的五个套房都从地板上冒起火焰,好似地上都被浇了一层汽油。
“好美啊!像不像篝火晚会?”郑晨晨激动地狂欢着说道,“死神来一起共舞吧!”
“我不想死在这里!”石丰开口说话了,嘴唇微颤,“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就把项链给你。”
“你说——”我说。
“第一,你发誓你刚才说的当真——”
“我发誓,若我有半点反悔,我不得好死。”我说。
“第二,她要嫁给我!”
“这我就无能无力了,”我说,“但是只要项链还在手里,她就不会离开你。”
“我懂了。”石丰颤抖地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抛向我,“给你——”
却怎知被郑晨晨在半空截了过去。
“我才不要让你们阻止这神圣的时刻!”她兴奋地举着项链在原地打转。
“你疯了吗?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李舒叔厉声呵斥道。
只看着李舒叔双眼倒映着团团火焰,步步紧逼着郑晨晨,而郑晨晨也发觉了他在靠近,刹住脚步着急撤退,那池边距离她的脚后跟咫尺之遥——
“不要!”我喊道,但为时已晚。
郑晨晨不出意料被池边水泥板绊倒,刹那坠入温泉池中。众人紧跟着围了上去,而显然郑晨晨不会游泳,在温泉池中不停地扑腾——
“不能下去,这里面已经不是水了!会死人的!”朱姐说道。
“不!我的老婆和我的项链啊——”石丰一跃而起,众人还来不及劝阻,扑通一声下了池水。
就在我们仅剩的4人围着池子望着下面焦急等待,却看到温泉慢慢地恢复平静,池中的水居然开始渗入地中,且速度极快,短短5分钟后,偌大的天沐温泉池中,只剩下了一对湿身的男女。顷刻间天空中响起一声雷,一阵阵东北风顺势刮了起来,看来今晚要有雷阵雨了。果不其然,在半分钟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整座天沐温泉旅游区内的火焰。一切恢复原来平静的模样,而除了被地震糟蹋后的一片狼藉——
朱姐找来绳子,我跟李舒叔合力将石丰和郑晨晨拉了上来,而待我回头,早已不见章雪的身影。
除了李舒叔满脸悲伤而绝望守在空空如也的池子边,大家陆续回到了酒店内,朱姐给大家送了感冒药,还特别给石丰和郑晨晨熬了一碗姜汤,希望他们安好。
不过那晚我却不住在我原先的房间,而是在死者的房中——尸体满目疮痍,全身溃烂,满屋子都是尸臭味道。其实当我看到死者手背上那块红色印记我就已然揣测到死者的意图。在朱姐推开门的一刹那,我便控制不住了,好在水蒸气掩饰了我的泪,朱姐及时在我身后握住了我的手,我明白,我得控制住情绪。
“你放心她在房间里,我刚给她送了感冒药,这会儿应该睡觉了。”朱姐在我身后对我说,她口中的‘她’正是章雪。
“姐,”我说,身后站着朱姐,“我们把天沐温泉卖了吧。”
“当真要给石丰?”她说,“我俩的命真苦。”
“给吧,”我握着拉开死者的被单,调皮的眼泪蹦出眼眶,滴落在他的身上,“一切都到此结束吧。”
打小我和我姐就被寄养在两户人家,我姐还随了养父的姓,我从未见过我的生母,听我姐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十多年的一场地震——那年我出生不久,我爸带着我们一家四口来威海度假,却不幸在途中遭遇到威海十年来最强的地震,路边的水泥电线杆上半截被震断,刚好砸中了我们的车身后半段,我妈当时带着我和我姐就坐在后排。
“她把我俩护在下面,妈用自己的死救了我们,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每每回忆起,姐都泣不成声地说着。
妈离世后不久,我爸将家产变卖买下了天沐温泉,这里就是当年的事发地。
“爸说,这里是妈的坟,他得守护着。”姐说,“我想,将我们寄养也是爸无奈之举下的对我俩的一种保护吧。”
我的泪决堤,跪在尸骨前。我来前不久,才刚刚艰难地说服了我爸同意我和章雪在一起,还没等到我向他证明,证明我爱的人是多么优秀。
“爸不让我告诉你,他说这是他的宿命。”姐抽泣着说,“不过爸的死没有白白牺牲,他拴住了这群人,而你解开了这一切,拯救了一场浩劫。”
爸买天沐温泉后的几年里,渐渐发现这里地震的规律,同时慢慢靠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害死我妈的罪魁祸首。
“谜底总算解开了。这里将永远回归安宁,不会再有人因此而死。”姐擦拭掉脸上的泪,对着天空说道。“爸,我是该爱您还是恨您呢?”我望着爸的遗体,尽管已经看不清模样,我抱怨着。
原来我爸早了解到章雪正在研究天沐地质,只有章雪能揭开天沐的前世今生之谜,所以当年才会逼迫着我考取研究生,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触到研究所,才能以一种自然的方式靠近章雪,而这所有的计划,只有两点出乎了他的意料,第一,一个年过四十的女子,竟然浑身上下充满着魔力,第二,他的儿子奋不顾身爱上了她。
至始至终,这都是一盘大棋,即便是本篇故事结局时,我才恍然大悟,它反而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我们没想到你会真的爱上她——只要你最后不跟她结婚,你们在一起我不管。”我的姐说,而这也是所有人所谓的对我作出的最大妥协,像是一种恩赐,却又多么讽刺。
泪在眼皮狂乱地蹦跶,肆无忌惮,它们好似有着自己的兴奋点,嘲笑着它们主人。
外面的雷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冰雹,打在屋檐和窗外的地上,响彻着清脆的撞击声,但奇怪的是,只有这里的落地窗户完好无损……这晚,我和我姐守着爸的遗体寸步未离。
第二天清早,我便着急拿着协议去找石丰。我久久敲门无人应答后,喊朱姐取来备用房卡推开门——石丰全身僵硬,面若冰霜,全身犹如洒了一层白色粉末般,已无呼吸地躺在沙发上。而相同的,郑晨晨也身体僵硬死在了床上。
“地震释放的能量加大了微波辐射,温泉里的化学成分瞬间会发生变异——”朱姐解释道,“白白搭上了生命。”
“李舒叔呢?”我突然想起。
“昨晚没回房啊。”
我紧急拉开落地窗户,走至池边,原本空荡的池子在昨晚雨夜之后,已经被填得满满,而李舒叔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之上——
“哎!”朱姐叹息一声,“他用尽一生最后就差一点。”
“这样也好,”我说,“就让他跟随他的未解之谜永远消失吧。”
我报了警,然后回房间。接下来,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说实话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怎么跟章雪解释,告诉她,从我们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谋划?亦或者说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我站在她房外,心跳得厉害,宛如我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刻。我想此刻比任何解释都重要的是,立马带她远离这鬼地方——
正如我们的年龄,我总是晚一步。
“小天,对不起,爸唯一遗愿就是阻止你们在一起!她没有赶她,她是自己昨晚半夜离开的。”我质问姐,她振振有词对我说道。而我也明白,当初爸是假装同意的,目的就是等章雪顺理成章地来到天沐温泉。
“你发现了!在你给她送药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会走!”我咆哮道。
望着外面的天,我突然预感到什么,立刻朝着山下奔去——大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就连路边的林木也都垂头丧气的。我狂奔着,瞬间领悟到一个道理,幸福不是短暂相聚的快乐,而是永远活在对方爱的关系中。可是我晚了,我真的晚了,我在入口处的阶梯上就看到了熟悉的身体——她躺在山脚,我们来的地方,全身数不清的血块,唯有脸上干净着,洁白如初。
我抱着章雪的尸体回到酒店,她脑袋上的流下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究竟是那该死的冰雹该有多么锋利,还是她的大脑太单纯,一点点的力量就是致命的伤害?
怪天气的骤变,还是怪姐的隐瞒?
我和姐伫立在温泉池边,等待着警察到来——我和姐把他们安妥在池边,一样的人数,一样的人,姐给他们依次盖上了白布,我为雪盖上了一层白纱。
“罗天——”我姐弯下腰将手从池水里取出,神色恐慌,“池子里的水还是烫的。”
我看到池水中隐约冒着热气,突然脑门一怔,双腿无力,跪在了他们的遗体前——同瞬间,我看到一人影从我和雪对面的房间掠过,跟章雪当晚的描述如出一辙。
作者简介:
邬勇,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代表作《威尔街189号》、《命中注定你爱我》等。
故事简介:
主人公“我”从小听从父亲的安排,包括考上研究生,接近章雪(某研究所科员),亦是父亲之要求。章雪年长我20岁,可是我却被她的博学、善良和美丽无条件吸引,陷入了一段不被认可和祝福的爱恋中。父亲一方面想阻止我,另一方面瞒着我一个秘密:他十多年来的安排和谋划,是为了破解一个谜底得到一个无价之宝。因此,我的父亲布下一个弥天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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