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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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1

    十三日,星期五。

    这天的课总算平安无事地结束。本想直接回家,可我与惠子有约,全县大赛也在临近,社里的训练不大好溜号。

    出事的更衣室仍被禁止使用,即使可以用,我也不想进去,就打了招呼借用体育教师专用更衣室。我正换着衣服,竹井大汗淋漓地进来了。他拭去结实肌肉上的汗水,把背心换成运动衫。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我问。竹井是田径社顾问,总是一身背心短裤在跑道上跑到太阳落山。

    “没,一会儿要开会,关于秋季比赛日程和体育节。”

    “体育节……”是有那么回事。最近事情太多,无关紧要的便容易被忘记。

    “体育节的高潮是各社团的表演赛,我们就讨论这件事。”

    “哦……今年表演什么来着?”好像听说过,可没记住。记得去年是“滑稽时装秀”。

    “今年是化装游行,我们顾问也得表演,真让人挠头啊。”

    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你们社扮成什么?”

    他抓抓脑袋回答:“她们胡闹,要弄成乞丐,脸上涂泥巴,穿破烂衣服,摇摇晃晃走路,她们说那样像早期嬉皮士,很时髦。”

    “你也参加?”

    “是啊……据说我是乞丐头子,大概就是要弄得比其他乞丐更脏吧。”

    “这可有点……”我忍住笑,把“可怜”二字也吞了回去,想着射箭社到底会作何打算。惠子什么也没对我说。

    到了射箭场,我询问惠子,她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呀,马戏。”

    “马戏?”

    “大家扮成马戏团,驯兽师呀魔术师什么的。”

    “哦……那我扮什么?不会让我穿上毛绒衣服扮狮子吧?”

    “这主意不错。比这要好一点点,是小丑。”

    “小丑……”满脸涂白,加个红鼻子……看来也轮不到我去笑竹井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丑,是拿着一升装的大酒瓶,喝得烂醉的小丑。”

    “醉鬼啊……”要跟上她们的感觉真是没指望,想起竹井的话,算是再次领教她们了。

    射箭社的训练照规定时间开始,开始练习前,照惠子的指令,全体成员每两人分成一组,一年级学生尽量和二、三年级搭配,除了这一条外她们自己随意搭伴。惠子事先告诉过我这么分组的目的,是为备战一个月后全县比赛的特训。

    “以前都是由自己来计算得分,这样打分会比较松,一种情况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糟糕的成绩,还有一种是在射中十分和九分界线时总会给自己算十分。以后改成两人一组,互相计分,这样一定会变得更认真,也能相互检查对方的姿势,对于还没习惯比赛的一年级同学,还能一对一进行指导。”惠子觉得自己想出了高招,两眼放光,说得很兴奋。我觉得胜负在于个人,没有完全赞成,但出于优先考虑学生的自主性这一点,也没贸然表示反对。

    她们马上两人一组开始练习。和惠子搭档的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惠美在暑假里左手腕扭伤,戴着护腕的左手还没好,却很有长进,看样子能赶得上参加全县比赛。她对靶子的恐惧好像也消失了。

    在全县比赛中名列前茅就可以参加全国比赛。站在队员们身后看她们奋力射箭,我真想让她们全都去参赛,但也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足够的实力。

    “好像一脸愁容啊。”惠子把玩着我给她的那支幸运箭走了过来。

    “因为有期待,难免会感到凄凉。”

    “老师你觉得凄凉也没用呀。还不如射射箭呢,给我们示范一下嘛。”

    听她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拿过弓了,没那种心情。但也许正是这种时候需要换一下情绪。

    “好,让你们看看什么是艺术性的射法。”我去社团活动室拿弓。

    我站在五十米线上,队员们开始停下动作注视这边。我属于面对靶子就会心跳加快的类型,众目睽睽之下还真是压力不小。

    “没射好也别笑啊。”我强打精神,连声音都有点不自然了。

    瞄准器对准靶子,慢慢拉弓。左肩有点端着,这是学生时代就有的坏习惯。瞄准靶心,全力绷紧背部肌肉,进入日本箭道里“会”的状态。弓拉到一定位置,金属片掉下发出咔嚓一声,箭应声离弦而出。

    在大家的注视下,箭以破竹之势朝靶子飞去,砰的一声,正中靶心的黄色部分,即所谓的黄金区。

    “好箭法!”彩声四起,我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剩下的五支箭都没射空,算算分数分别是十、九、九、八、八、七,共五十一分,很久没练习的状态下射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传授一下紧张时也不失误的秘诀吧。”惠子说。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哪有什么秘诀!在亚运会上拿过金牌的末田说过,‘只要瞄准了,箭就不会去别的地方’,这种话只有成为高手之后才能说。”这是我做学生时听过的话,只是自己根本无法接近那样的境界,而此刻听我说话的队员也一脸茫然。“我能说的是,我们普通人在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需要精神支柱,但比赛时孤身一人,无从依靠,拿什么做支柱呢?只有拿事实,就是自己曾付出努力这个事实,相信自己平时舍弃娱乐时间拼命训练,一定会有好结果。”

    “能相信吗?”一个二年级学生喃喃自语。

    加奈江看看她说:“得练到自己能相信为止。”她边说边以询问的眼神看我。

    “没错。闭上眼睛,好好回想之前的努力,自信会喷涌而出。”

    我一说完,全体队员鞠躬说“谢谢”。虽说这比在教室中说话要轻松,我的腋下还是汗湿了一片。

    之后,这天的训练一直是两人一组进行。我有点担心两人都是二年级学生的小组会因彼此过于亲密而影响训练,惠子却对今天的训练情况很满意,结束集合时说明天也照这方式来练。

    训练结束,去体育教师专用更衣室换好衣服,我在学校大门等惠子。本以为她会和加奈江等人一起回家,没想到是和宫坂惠美一起。看样子不光是训练,平时她俩也打算在一起活动了。

    “真感动,在等我吗?”惠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惠美则有点惊讶。

    “啊,有几句话。”我配合着她们的步速前行。

    先是谈了谈分组训练的话题,确认了一下惠子的想法。我照事先想好的说,基本上任由她们自主,这话题就算结束了。

    “对了,问点别的,你们班的副班主任是麻生老师?”我自以为话题转换得很自然,不知道是否问得不露声色。

    惠子没觉得奇怪,点头说:“是呀。”

    “你和她经常说话吗?”

    “算说得多的吧,都是女的嘛。”

    “你们也谈论异性吗?”

    “说得真生硬,异性?男人对吧?常常说啊,说的大多是老师在学生时代的事。别告诉别人啊,她那时候好像玩得很开心,当然,是柏拉图式的。”

    我心下暗道,谁知道呢?

    “她现在有没有和谁交往?你们没问问吗?”

    “和谁交往?这个……”惠子边走边歪着头想,表情认真得让我有点吃惊,“没有。为什么问起这个?”

    “嗯,其实是想给她介绍对象。”我信口胡说。

    惠子顿时兴奋起来:“啊,好玩。可这种事直接问本人不就行了?”

    “也是,但有点难以开口。”搪塞之后,我开始后悔问惠子这件事。这毫无意义。像麻生恭子那么厉害的女人,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诉学生。

    就在刚才,我心里有了个假设,起因是堀老师把从毕业生那儿听来的话告诉了我——村桥曾和貌似麻生恭子的女子走在情人旅馆街上。我想向那个毕业生打听详情,向堀老师要她的联系方式,可那学生去了九州的大学,无法马上联系上,不得已才做此假设。

    假设麻生恭子和村桥之间有特殊关系。这样的假设算不算离奇?年过三十仍未婚的村桥和二十六岁的她,我觉得很有可能。只是,两人的真正想法,尤其是麻生恭子是否认真,这相当可疑。我推断他们只是在相互享乐。

    那么,如果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会怎样呢?跳跃地说,这种情况下她就有了杀害村桥的动机。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她得把我也干掉。

    这个夏天,栗原校长提出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栗原家主要以经营学校发家,资产雄厚,从她的角度来说,无疑想一口应允,却迟迟不给回复,这大概也有让对方着急的意思,但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她需要时间清理自己身边,也就是封住知道自己阅男无数的人的嘴巴。那第一个人不就是我吗?只有我知道她和K的事,对她来说是个绊脚石,可我运气不错,没被干掉,反而对看不见的凶手起了戒心,因此,她只好先向第二目标下手。

    那就是村桥。

    还有,听藤本说,麻生恭子对这起事件似乎很感兴趣,据我所知,她不是会被这种事吸引的女人。我对自己的推理越来越有把握。

    “关于昨天的事件……”到了车站附近,惠子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提起这个话题,“大家都在谣传村桥老师不是自杀。事实会是怎样呢?”大概因为自己也是目击者之一,她声音低沉。

    “大家……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好像是藤本老师。A班的朋友说的。”

    我眼前浮现藤本那满不在乎的脸。真羡慕他没有烦恼。

    “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只是警方确实没定论为自杀。”

    “哦?那,密室之谜解开了?”惠子把看似沉重的书包换了个肩膀。她说得不经意,但这样的问题脱口而出,可见也是时刻在想案发现场的奇怪情形。

    “密室呀,警察好像认为凶手配了钥匙,因为他们详细问过校工阿板。”

    “配钥匙……”

    “至于凶手是否有配钥匙的机会,好像还在调查。”

    惠子像在沉思什么。我有点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

    到了车站,过了检票口,我们照例左右分开。宫坂惠美和惠子同一个方向。临别时,惠美轻轻说了声“再见”,我觉得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下到月台,我顺着电车前进方向一直走到最前面,这样方便换车。油漆斑驳的长椅是优先座,我又往右端走了走,坐下。

    我看见惠子和惠美站在对面月台交谈,惠子甩着书包,盯着惠美说话,惠美始终低着头,只偶尔回答一两句。正猜着她们在谈些什么,那边的电车进站了。车开走时,见惠子隔着车窗挥手,我也冲她轻轻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声,我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只见铁轨旁的路上停着两辆摩托车。难道是……仔细一看,果然,其中一辆是那天和阳子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的车,我对那顶红色头盔记忆犹新。问题是另外一辆,车上的人看起来和上次在校外吵闹的那些人不一样,黑色头盔、黑色赛车服,体形不像是男人……

    我确信那是高原阳子。她说过有时会在这一带飙车。可在这铁轨旁的路上,很可能会被人发现。眼前浮现出她那无所谓的表情。

    骑摩托车的两人在路旁说了一会儿,阳子先走了。她说这个夏天才拿的驾照,但看上去骑得很不错,一转眼已经不见踪影。随后戴红色头盔的年轻人也出发了,还是那种令人反胃的噪音。旁边的好几个人都直皱眉头。

    就在这时,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一辆白色轿车紧追在戴红色头盔的年轻人后面,唰地驶了过去。也许是偶然,但看那辆车的速度和追赶的时机,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2

    预感被证明灵验是在第二天,九月十四日,星期六,第三节课结束时。

    我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教务主任松崎和长谷正站着说话,两人都抱着胳膊,像在沉思什么。刚想从他们旁边过去,被松崎叫住了:“前岛老师,请等一下。”

    “什么事?”我轮番看看他俩的脸,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

    松崎犹豫着说:“今天警察又来了……”

    “哦……”我知道。我看到大门旁停车场里停着那辆灰色车子,大谷来学校总是开那辆车。

    “他们提出的要求有点麻烦。”

    “是什么?”

    “说是想向学生了解一下情况,而且不要教师在场……”

    我不禁看着长谷:“哪个学生?”

    长谷看了一下四周,小声说:“高原。”

    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心里说:果然。

    “警察为什么找高原?”我问。

    松崎挠挠稀疏的头发:“好像是昨天在训导处了解情况时问出了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我能想象。警察大概会问“有学生对村桥老师怀恨在心吗”,训导处便列出一份名单,阳子也在其中。

    “要我做什么吗?”我看着松崎。

    “原则上,我认为必须协助警方调查,但学生接受调查取证事关学校的信誉问题。而且,高原若知道自己被怀疑,情感上可能会受到伤害。”

    “我明白。”我点头,虽然有点讨厌他把学校信誉问题摆在前面。

    “所以,我和校长商量该怎么应对,校长指示先问清警察的意图……然后再决定是否让他们和学生面谈。”

    “哦。”

    “问题是谁先去见警察。我找了高原的班主任长谷老师——”

    “我认为我去不行。”长谷打断了他的话,“我对这起事件的情况没有总体把握,再说是第二学期才担任高原的班主任,对她的个性还在摸索。”他的语调带着夸张,我知道他接着要说什么。“所以我推荐前岛老师。你是第一目击者,和事件并非完全无关,又是高原二年级时的班主任,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不出所料。松崎在一旁揣摩我的表情,问道:“你觉得呢?”

    若在平常,我大概会婉拒,因为此时接下这种事,今后会成为学校和警方之间的传声筒,眼见着是自找麻烦。但这起事件并非和我无关,也许超乎松崎和长谷的想象,我是个“当事人”。

    我答应下来。松崎和长谷说了一堆感谢的话,都一脸放心的表情。

    第四节课我让学生们自习,自己向会客室走去,有一种天降重任的感觉,脑子里却在想,学生们大概对我的课改成自习感到很高兴。

    我推开会客室的门走了进去,大谷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等的本是高原阳子。我陈述了校长为主的校方意见,传达了希望了解警方目的的意思。大谷难得地西装革履,但看他听我说话的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没让人觉得有多严肃。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完我的话,大谷从西服内袋掏出一张纸,“这是昨天从训导处小田老师那儿得到的资料,上面列的名单是这三年内受到勒令退学或停学处分的学生。”

    “那就是黑名单了。”看看那张纸,上面列着十九个学生的姓名,已经毕业的学生占了将近一半。

    “这只是参考材料。我也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

    可若不去关注这些材料,这警察怕是也白当了。我无法反驳,也不能同意,只有沉默。

    “我们也想用一般的调查手段,即追查被害者的行踪、寻找目击者,但从这些方面找不出一点头绪,而犯罪嫌疑人无疑在学校里,实在让人着急。”大谷的语气难得地有点焦急,大概半是因为调查没有进展,半是急于从高原阳子口中问出些什么。

    “女人那条线怎样了?”我想起他昨天说的话,“你说过要找村桥老师的女朋友。”

    大谷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啊,那个呀”,接着说:“调查过了,不,应该说目前还在调查。我们调查过村桥老师身边的女子,还没发现哪个像他的女朋友。”

    “女老师也查过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说得太具体了。

    大谷果然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你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只是因为教师和教师结婚的情况为数不少。”我答得很勉强。麻生恭子仅是假设,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

    “没错,要说年轻女教师,学校里也有几个,昨天我们调查过了,结果全部否定。”

    “也许有人在说谎。”

    “当然有那种可能性,但她们都与此案无关。”

    “为什么?”

    “在我们推测的作案时间里,她们的行动都很清楚,有的去常去的咖啡店,有的指导英语会话社学生,其他人也都有证人。”

    原来如此。我忘了麻生恭子是英语会话社顾问,听说那个社团很活跃,常常勤奋练习到放学。这么说,她不可能行凶……我的推测瞬间倒塌。

    大谷又道:“我们以后还会继续调查村桥老师的异性关系,但只盯着这一点可能会迷失方向,还得关注其他可能性。”

    “所以盯上了高原?”

    我的语气有点冷淡,大谷看起来并不在意:“高原……是最近才受惩罚的学生,受罚的原因是抽烟,而当场抓到她的正是村桥老师。”

    “这个确实没错,可就为这点事难道会……”

    大谷一脸意外地看着我,嘴角浮出平常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村桥老师发现她抽烟后,对她进行了体罚。”

    “体罚……”我的确第一次听说。就教育方针来说,体罚是被禁止的。

    “是这个。”大谷抓住自己油乎乎的头发,“她被带到保健室,引以为豪的黑发强行被剪。这件事比停课处罚更让她怀恨在心,曾说过‘想杀了他’。”

    我不禁在心里叫了一声。阳子复学那天,确实剪了短发,原来那不是改变形象,而是被村桥剪的。

    但这警察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得到这情报的呢?听他的语气,好像是从阳子的朋友那儿问来的。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连我都不知道的内幕,我再次觉得这人有些可怕。

    “可只凭一点还不能……”

    “不光只有这一点。”大谷靠着沙发,叼上一支烟,“你认识一个叫川村洋一的吗?”

    “川村?”看着随他开口而上下抖动的烟,我摇摇头。

    “高原的朋友,骑着摩托车。”

    “哦……”我眼前浮现出昨天在月台上见到的情景。阳子和年轻男人,还有白色轿车……

    大谷像是等着看我的反应,点上烟,见机行事。“川村是R街那家修理厂老板的儿子,也不上学,每天游手好闲,听说是在摩托车行认识了高原,也不知是谁先搭的话。”

    “你想说什么?”我想说得强硬点,却很清楚自己底气不足。

    大谷直起身,往前探出那张浅黑色的脸:“修理厂里有氰化物溶液。”

    “那……”我不能说“那又怎样”。

    “氰化物保管得很严,但川村要拿点出来还是很容易。”

    “难道你认为是高原让他干的?”

    “得看情况。我只是在说事实,至于是否和此案有关,现在还不能判断。”他吐出白色的烟,“能让我见高原阳子吗?”

    我看着他的脸。他锐利的眼睛如警犬一般。“你想问她什么?”

    这句话意味着答应了警察的要求,他的眼神温和了一点。“不在场证明,还有另外两三个问题。”

    “不在场证明……”我试着说了一遍,顿时有了真切的感觉。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听到真正的刑警说出这个词,没错,这不是在做梦。

    我的声音沉着下来:“有两个条件,一是我陪同在场,当然,会保持沉默;二是暂时别让校方知道她骑摩托车的事,如果证明她是凶手则另当别论……”

    大谷好像并没在听,只茫然盯着自己吐出的烟飘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原以为前岛老师你挺冷酷的呢。”

    “什么?”我反问。

    “行,我答应你的条件。”

    我回到办公室,向松崎和长谷说明经过,然后和他们一起去了校长室。栗原校长满面愁容地听完我的话,喃喃自语:“这也是不得已啊。”

    虽正上着第四节课,长谷还是去叫高原阳子了。光是想到用什么理由叫她出来,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五六分钟后,长谷带着阳子走进办公室。她双目微睁,看着地面,双唇紧闭,走到我和松崎面前时仍面无表情。

    长谷把她交给我,我马上带她走出办公室,前往会客室。她隔着两三米跟在我身后。进会客室前,我对她说:“只要实话实说就行。”她连头也没点一下。

    面对大谷,她冷漠的表情也丝毫没变,挺直着腰,视线盯着他的胸口。大谷像是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开始问想好的问题:“就开门见山了,能说说你前天放学后的行动吗?”

    大谷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阳子却语气沉重,答话时全不看我一眼。

    她说,前天放学后直接回家了。

    “到家是什么时候?”

    “四点左右……”

    阳子家离S车站只有四站路程,在车站附近。学校的课程和课外活动约三点半结束,说四点到家很妥当。

    “和谁一起回去的?还是……”

    “一个人。”

    大谷像在确认是否有人能证明她的行动,问她在电车里有没有碰到什么人?车站呢?家门口呢?阳子总算说出两个证人的名字,是住在她家隔壁的老夫妇。她说回家时同他们打了招呼。

    “回家以后呢?”

    “没干什么……待在自己房间里。”

    “一直?”

    “是的。”

    “你说谎。”

    啊?我抬起头,见阳子变了脸色。大谷不动声色:“有人于五点左右看见你在校园里,是某社团的一个学生,她确定是你。问题是你当时所在的地点,就在那个更衣室附近。”

    我哑然。刚才他没提及此事,看来是打算拿它作为杀手锏。没想到居然还有那种目击者。

    “怎样?你回家后又来过一次学校,对吧?”大谷语气柔和,大概在努力制造让她开口的气氛,但他的目光并不柔和,是猎犬的眼神、警察的眼神。

    我看看阳子。她双眼圆睁,盯着桌上的某处,身体僵硬得像洋娃娃。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嘴唇:“回家后……发现忘了东西,就回学校来拿。”

    “哦……忘了东西,是什么?”

    “学生手册。放在抽屉里……”阳子声音微弱,有点语无伦次。

    我帮不了她,只是注视着。

    大谷加重了语气:“学生手册?这不需要特地回来拿吧。”他大概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能抓到猎物了。

    但这时阳子却缓过来了似的坐直身子,慢慢地说:“学生手册里夹着摩托车驾驶证,我不想被人发现,就回学校来拿。”

    如果这是现编的谎言,我不得不惊叹阳子反应之快。这滴水不漏的解释同时也回答了为什么要隐瞒回家后又到学校这一疑问。

    大谷一瞬间也怔住了,但立刻将话锋一转:“也是,骑摩托车违反校规嘛。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更衣室附近吗?”

    “更衣室……我只是路过。”

    “只是路过?好吧,后来呢?”

    “我就回家了。”

    “什么时候走的?几时到家?”

    “离开学校是五点过后,到家是五点半左右。”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

    阳子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大谷看起来像是认为一切如己所料,心满意足地不时在记事本上做笔记。

    之后的问题几乎全和川村洋一有关,什么程度的朋友、是否去过川村家等等。很明显,大谷是在试探拿出氰化物的可能性。

    阳子称自己和川村洋一没什么交情,最近刚认识,只是一般的来往。大谷不以为然地点着头,我想他不相信阳子。

    “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大谷煞有介事地点头致意,把脸转向我,示意已经问完。我跟着阳子站起身。

    “啊,等等。”阳子伸手开门时,大谷大声说。她一回头,大谷带着一丝笑容问道:“村桥老师死了,你是什么心情?”

    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不可能马上回答。她正想开口,大谷又说:“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真想吼一声:别太过分了!

    走出会客室,阳子一言未发就回教室去了。她的背影像是在向我抗议,我也没能开口叫她。

    我去了校长室,将谈话内容告诉校长、松崎和长谷。我说了她在和骑摩托车的朋友来往,但没说她自己也骑。他们三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一点。

    “不在场证明不确定?”长谷叹着气说。

    “这种事能弄清倒稀奇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听起来却像是自我安慰。没有人点头。

    “总之只好任由事态发展了。”沉默良久后,校长说。这句话算是今天的结论。

    松崎和长谷走了,校长要我留下,叫我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想?”校长边拉过烟灰缸边问。

    “您的意思是……”

    “高原是凶手吗?”

    “不知道。”

    “你不是说有人想杀你吗?你觉得高原恨过你吗?”

    “也不能说没有。”

    “因为是老师嘛。”校长理解似的点了好几下头,点上烟,“你对警察说了有人想杀你?”

    “没有,最近没发生什么,我想再看看情形。”

    “唔,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不是。”

    我沉默着想象,如果现在说要告诉警察,校长会有什么反应。大概会软硬兼施来阻止我吧。因为,目前只是“也许是杀人事件的事件”,若我说出来,情况就不同了。

    走出校长室,课外活动已经结束,学生们开始离校。虽然心情不好,可这种日子早早回家也解决不了什么,我便想去射箭社看看。星期六我一向很少去那里。

    没带便当,我准备到校外吃饭。车站前饭馆很多。

    出校门约走了五十米,左边岔路闪出一个人影,最先看到的是那人的深色墨镜。他来到我身边,低声说:“你来一下,阳子找你。”我马上明白了,是那个骑摩托车的家伙。

    我本想说“有事让她自己来”,但觉得在路上争吵不好,就跟着他走。路上,我问:“你叫川村洋一?”他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我只隔着头盔见过他的脸,但对他的声音还有点印象。

    从大路拐到岔路,大概走了一百米,来到一块约十平方米的空地。旁边是个工厂,有切割机和车床的声音。这片空地看样子是工厂堆放废料用的。

    三辆摩托车像忠实的马一样并排在那儿,旁边有两个年轻人坐在装废料的木箱上抽烟。

    “带来啦!”川村话音刚落,那两人就站了起来。一个将头发染成红色,另一个没有眉毛,两人身高都和我相仿。

    “高原好像没来嘛。”我看看四周,并不觉得特别惊讶。想来她不会以这种方式找我,跟着过来只是想知道这些年轻人找我有什么事。

    “阳子不会来的。”川村说着一下抓住我的衣领。他比我矮将近十厘米,几乎是举着手,“你的做法真卑鄙!”

    “你在说什么?”衣领被抓住让我很不舒服。这时,红头发绕到我右边,没眉毛绕到左边。

    “别装傻了,你大放厥词,跟警察说是阳子杀了那家伙。”

    “不是我。”

    “撒谎!”川村松开了手,紧接的瞬间,我右脚被绊,整个人趴倒在地,接着左腹又挨了狠命一脚,顿时仰面朝天。突袭让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警察找过我了。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我?”

    “那个……”我想解释,但胸口挨了没眉毛一脚,出不了声。我捂着肚子蹲着,川村用靴子后跟朝我后脑勺踢来。

    “阳子怎么就成了凶手?把麻烦全推到坏学生身上就行了,对吧?”

    “你倒是说话呀!”

    没眉毛和红头发边踢我的头和肚子边叫嚷。工厂里的机器声和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飞进脑中,我一阵耳鸣。

    这时,传来轻微的女人声音,不知说了什么,那声音让他们停止了攻击。

    “阳子……”

    听川村这么叫,我仰起脸,看见高原阳子正一脸愤怒地走近。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这么干啦?”

    “这家伙可把你出卖给警察了呀。”

    “不是我。”我忍住全身疼痛站起来,脖子重得令我简直无法保持身体平衡,“警察跟踪了高原,接着找到了她的摩托车友。”

    “胡扯!”

    “是真的。昨天你不是和高原在S车站附近吗?我看见一辆白色轿车跟在你们后面。”

    川村和阳子互相看了看,似乎发觉我说的是事实。

    “可……不是因为这家伙揭发了你,警察才会跟踪的吗?”

    “跟警察说的是训导处的家伙,和这人无关。”

    川村说不出话了,虽戴着墨镜,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狼狈。

    “什么呀洋一,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嘛。”没眉毛说。红头发也无聊地踢着石头。两人都没看我。

    “你们也不要听风就是雨,如果有事找你们帮忙,我会直接说的。”阳子道。

    没眉毛和红头发愣了愣,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刺耳的噪音刺激着我的伤处。

    “你也走吧,剩下来是我的事。”

    “可……”

    “我最烦别人唆。”

    川村无奈地叹口气,走向摩托车,猛地踩下油门,从我和阳子之间驶过。

    工厂的废料场只剩下阳子和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儿?他们是瞒着你把我带到这儿的吧?”我揉着脖子问。挨踢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在车站附近无意中听见的,有人说前岛老师被小混混带走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这里,他们经常在这儿聚集。”阳子依然望着别处,“我为同伴干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可你打算和那些家伙来往到什么时候?还是早点离开他们为好。”

    阳子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听说教的表情:“不要管我,跟老师你没关系,不是吗?”

    说完,她又像上次那样跑开了。我也只是像上次那样,目送着她的背影。

    3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早上就开始下雨。虽然撑着伞走路有点麻烦,但这天幸好打了伞,才不致被人看到我的脸。在电车上,我始终低着头。

    “你的脸怎么了?”一进办公室就碰见了藤本。他的嗓门很大,令旁边几个人也都朝我看来。

    “昨天骑自行车摔了,真够倒霉的。”

    我摁了摁脸上贴的止痛膏,那是星期六的后遗症。昨天是敬老节,补休一天,连着歇了两天,脸上的肿块已经好些了。藤本面露怀疑,但只说了句“保重”,没有追问。

    每周开始的第一节课是班会,对于没当班主任的我来说算是空闲时间。我忍着伤口的疼痛,皱眉准备下一节课。其实只是装装样子,心里想的是村桥的命案。

    大谷认为凶手在学生里面,嫌疑最大的大概是高原阳子。她确实恨村桥,恨得想杀了他,她还有可能拿到氰化物溶液,不在场证明又不明确,最糟糕的证据是那天有目击者在更衣室附近见过她。如果大谷能解开密室之谜,并和阳子联系在一起,那她会立刻变成重大嫌疑对象。

    老实说,我无法判断。阳子身上那种悲怆让人觉得她有可能做那样决绝的事,可她的幼稚又让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把性格和可能性联系在一起也许不可靠……

    要说可能性,我倒认为麻生恭子更有可能。但她和村桥是否有特殊关系这一点还没弄清楚,再说她有不在现场证明,大谷等人似乎一开始就已将她排除。

    正这么胡思乱想,门突然开了,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一个学生正向屋内张望。是三年级A班的北条雅美,好像是在找人,一看到我就立刻朝我走来。

    “找谁?”我问,同时想着第一节课应该还没结束。

    “找您,我有事找前岛老师您。”她的声音低沉得和年龄不符,但很有穿透力。我觉得自己有点被这声音压倒了。

    “找我?”

    “我对上次事件的处置有不理解的地方,问了班主任森山老师,他说前岛老师对这件事最清楚,经他同意我就找您来了。”北条雅美说话的语调像是在背诵文章,若光听语句简直像军人。我想起她是剑道社主力。

    看样子,其他老师是把事件的残局全推给我来收拾了,虽然这也是事出有因。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我能回答的可以告诉你。你想问什么?”

    我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不坐,开口说:“星期六放学后,我看见了警察。”

    我心想:她这种语气,其他学生大概是学不来的。“那天警察确实来过,怎么了?”

    “听说高原被盘问了?”

    “嗯……只不过是了解情况,不是盘问。”

    她不理会我的更正,语气强硬地问:“是校方说高原可疑吗?”

    “没说她可疑。只是警察要受到退学或停学处分者的名单,学校提供了而已。这事训导处的小田老师清楚。”

    “好,这件事我会问小田老师。”

    “你去问吧。”她的咄咄逼人让我招架不住。

    “对了,听说前岛老师在高原被问时陪在旁边,有什么证明她可疑的物证吗?”

    “没有。”

    “那就是说,不明不白地就让警察见了高原?”

    我明白她那挑衅态度的意思,答道:“当时,我们也很犹豫是否该让警察见她,但警察的推测自有道理,而且表示只问不在场证明,所以才同意了。”

    “可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很清楚呀。”

    “我可以想象。您知道星期六放学后,警察在校园里四处走动吗?”

    当时我正被那些骑摩托车的人围住。我摇摇头。

    “听说警察去过排球社和篮球社,四处查问有没有人把女职员更衣室的钥匙借给高原阳子。”

    不出所料,大谷把解开密室之谜视为关键。如果阳子真的借过钥匙,就意味着她可能另行配了钥匙。

    “结果呢?”我有些不安。

    “顾问和队员们都说没借过。我有朋友在排球社,是她告诉我的……”

    “是吗?”老实说,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眼前的北条雅美表情并不轻松,有些阴郁。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看她,她的语调还是那么干脆,但听得出是在控制着感情:“警察那种行动让大家看高原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看罪犯的眼神。今后即使洗清了她的嫌疑,也很难改变大家看她的目光。所以我要抗议,为什么不限制警察的行动?为什么轻易让高原去见警察?为什么让警察看退学、停学学生名单?信任学生是前提,我很遗憾,这前提已经不存在了。”

    北条雅美的话一句一字都像尖锐的针一样直刺我的心。我想辩解,但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唯有沉默。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她轻轻点头致意,转身朝门口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脸上难得地泛起红晕,“我和阳子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我一定会证明她的清白!”

    听着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我目送她走远。

    “哦?有这种事?”惠子一边用尺子给我量尺寸一边说,动作相当熟练。她说要给我量尺寸做化装游行用的小丑服,午休时我就去了射箭社活动室。

    “北条说得真不留情面,虽然她的话没错。”

    “我第一次听说北条和高原是好朋友。”

    “她们的家离得近,好像初中就是同学。听说高原学坏后才疏远了她……”

    “这么说是北条在继续维持友情。”

    惠子量着我的胸围。我忍着痒,像个稻草人似的站着。

    “为什么要扮小丑?我看起来适合演丑角?”

    体育节是下星期日。校园内的气氛已逐渐热烈起来,这次的大戏是化装游行,各个社团好像都在精心准备。

    “别发牢骚了。据我所知,藤本老师要男扮女装呢。哪个好点?”

    “哪个都不好。”

    “对观众来说还是小丑好。”惠子一边给我打气,一边量完尺寸,“化妆品也由我们准备,你只要当天不迟到就行了。”

    “我什么都不用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就行。”惠子把我的尺寸写在笔记本上,轻松地说。

    我穿上外衣,正准备出去,撞上了正要进门的队员,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见到她手上拿着一升装的大酒瓶,我问:“怎么,中午就打算开宴会?”

    惠美不答,只微笑着缩了缩脖子。屋里传来惠子的声音:“那是老师你的道具之一,不是说过,你要扮演拎着大酒瓶、喝得烂醉的小丑吗?”

    “我要拿这个?”

    “是啊,你不喜欢?”惠子走过来,从惠美手中接过酒瓶,做出喝酒的姿势,“一定很出彩。”

    “谁知道呢。”

    我拿过酒瓶,上面贴着“越乃寒梅”的商标,是新产的名酒。想象自己扮成小丑对着酒瓶猛灌的样子,走路大概也得摇摇晃晃。

    我不禁对惠子说:“喂,到时候要把我的脸刷得让人家认不出。”

    惠子使劲点头:“那当然!”

    4

    九月十九日,星期四。

    星期二、星期三很难得地平安无事。警察不见踪影,校园里接二连三摆出体育节的吉祥物,清华女中似乎恢复了正常。

    村桥原来担任的课也已分配完毕。我接了三年级A班的课,课程比以前紧了,但也无可奈何。训导主任由小田接任。

    对于村桥离世的反应,学生也好,教师也好,都同样在变淡薄。只不过短短几天,一个人已被完全抹掉。这让我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

    然而,我注意到在村桥死后,有一个人变了。也许是因为我另眼相看才觉得引人注目,但她的变化实在明显。

    那就是麻生恭子。

    她在办公桌前发呆的时候多了,还常常出错,有时差点忘记上课,有时把试卷放在那儿忘了拿走,以前她不可能出这些差错。她那自信得近乎傲慢的眼神,最近也变得有些茫然无助。

    这些变化都发生在村桥死后,我确信其中一定有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

    最具善意的想法是:她和村桥是恋人关系,因村桥的死受了刺激——这种情况的关键是她对村桥有几分真心。可从她的个性来说,怎么也不像会认真考虑和村桥结婚,何况前些日子栗原校长提出了儿子贵和与她的亲事,照理说,村桥死了她应该称心才对。

    这样又回到那个假设——麻生恭子是凶手,对我来说,这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测。可她不是,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无可怀疑。

    且慢!我抬头看看她那边。她还在一脸严肃地改试卷。

    是否可能有同谋?假如恨村桥的另有其人,不就有可能了吗?

    不,还是不行,我轻轻摇头。要是同谋杀人,麻生恭子也得“分担”任务,但村桥遇害时,她正在指导英语会话社。若她只负责弄毒药、把村桥叫到更衣室,从主犯的角度来看,任务的分配也太不均匀了。

    我得出的结论是:要使同谋这一假设成立,必须有一个听令于麻生恭子的人。

    事实上真有这样的人吗?很遗憾,对此我完全没有线索。

    正觉得推理无法再往前进行时,第四节课开始的铃声响了。麻生恭子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这节是三年级A班的课,是我接替村桥给这个班上的第一次课。走在走廊上,心里有一点紧张,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不适合当老师。

    大概是上课铃刚响过,老师都还没来,走过三年级B班和C班门前时,我听到热闹的说话声。我苦笑着想,即使大考临近,她们和一、二年级的学生也没什么两样。转过走廊拐角,顿时安静了下来,教室门前挂着三年级A班的牌子。果然是毕业年级里最好的一个班。

    上课时,这种印象也没变。学生们对老师讲解的反应完全不同,既专注又迅速,做题目也有毅力,很扎实。从这些方面看,我不得不承认村桥对她们的影响很大。但今天北条雅美并不显得出色,听讲时脸上的表情明显缺乏注意力,蓦地问她一个稍难的问题,回答也不尽如人意。

    难道因为面对的不是村桥,就没了斗志吗?事实上我完全想错了。意识到这一点是在课上到一半,无意间瞥见她笔记本的时候。

    本子上画着长方形的图,平时这也没什么,但这时我敏感地明白了那图的意义。

    那是更衣室的草图,还画着男用和女用两个入口。北条雅美在利用数学课思考密室之谜。图旁潦草地写着些什么,我瞥见其中一句“关键有两个”时,她似乎觉察到了我的视线,立刻合上笔记本。

    关键有两个……

    是什么意思?是解开密室之谜的要点之一,还是没多大意义的文字?正因为她不是别人,是北条雅美,我不由得在意起来,结果后半节课比她还心不在焉。

    午休时间吃饭时也是这样,反复念叨着“关键有两个、关键有两个”,不时停下筷子,结果比平常多花了一倍时间才吃完。

    吃完饭,我想,回头去问她本人吧,年轻、有弹性的头脑有时会超乎我们大人的想象。但计划被打乱了,饭后,我像往常一样看着报纸,松崎过来告诉我大谷来了,让我马上去会客室。听他的语气,好像我本就该去。

    “今天又是什么事?”

    “这……会是什么呢?”松崎好像根本没想过这问题。

    进了会客室,大谷正站在窗边看着操场。他的背影仿佛没了往常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有些纳罕。

    “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大谷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他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看起来简直有些灰心。

    “查出什么了?”我催促似的主动问。

    果然,大谷脸上浮出苦笑。“可以说查出了点东西……”他顿了顿,“高原阳子今天来上学了吗?”

    “来了呀。有事找她?”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确认她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我反问,“这话真是奇怪。她不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吗?既然没有,怎么确认?”

    大谷挠挠头,嘟哝了一句:“该怎么解释呢。”

    “她在四点之前有不在场证明,对吧?她说放学后立刻回家,和邻居打过招呼。事实上,据调查结果我们判断,这个时间段非常重要。”

    “四点左右?”

    “应该是放学后不久……”大谷的语气很凝重,好像是调查过程中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总之,能让我见高原阳子吗?情况到时候我再解释。”

    “知道了。”

    我很想知道大谷查出了什么,但觉得还是和高原阳子当面对质更好,就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回到办公室,我向长谷说明情况。他不安地问:“那个警察不会是找到高原是凶手的确凿证据了吧?”

    “不,不像是那样。”我告诉他,从警察的神态来看,好像事态发展有了点变化。

    长谷仍然一脸担心:“我去叫高原。”说着就出去了。

    我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等着阳子。想到和大谷面面相觑会尴尬,我带了报纸过来。大谷像刚才一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学生的动静。

    大约过了十分钟,走廊那边传来吵嚷声,是女学生和男人的声音,仔细一听,男的像是长谷,那女学生呢……

    我正猜测,有人使劲敲门。

    “请进。”

    话音未落,门已被用力打开。进来的不是高原阳子,而是北条雅美。后面追过来的是长谷,他后面站着阳子。

    “到底怎么了?”我问长谷。

    他刚说了声“这个……”,就被北条雅美的声音盖住了:“我正式抗议来了!”

    “抗议?怎么回事?”我问。

    她转着大大的眼珠,看了大谷一眼,语气坚决地说:“我会证明高原无罪。”

    她的脸眼看着越来越红。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哦?这可真有意思。”大谷从窗边走过来,在沙发上稳稳坐下,“能说来听听吗?你怎么证明?”

    面对真正的警察,北条雅美也变得表情僵硬,但她真是好样的,毫不畏缩、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会给你们解开密室之谜,听完你们就知道,高原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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