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遗事三则-孝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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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误伤

    圆月下,小小的船轻轻漾在水面。六郎屏住呼吸。手握钢叉,警惕地盯着江面。迎面的江风凉爽宜人。蛙声里的夜愈发安静。明月渐渐西沉,王鱼还是没有现身。六郎有些烦躁。

    老人们说,王鱼身上有虎纹,有一丈多长,是灵江之主。可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白天,六郎来查看地形时,曾遇见一个白衣男子,他信誓旦旦地说,真的在这里看到过王鱼。

    忽然,一个微微的水花翻起,月亮的倒影散成碎碎的银斑。六郎心中一颤,不由得握紧了鱼叉。

    水纹缓缓消失了,依旧不见王鱼。六郎很失望,刚要放下鱼叉,一簇巨大的浪花跃起,足有五尺来高。六郎不假思索,举叉便刺。这一刺,六郎练了无数次,果然狠狠地刺中目标。

    那东西很沉,六郎好不容易才把它拖到船边,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不由惊呆了,不是鱼,而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斯人。

    六郎的心猛地往下沉,沉向那无底的深渊。我,我杀人了?他眼前一黑,颓然坐倒……

    不知过了多久,六郎回过神来。他慢慢把船移向岸边,拖着尸体,向着江边的林子走去。

    沙土地很松软,即便如此,手脚发软的六郎还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挖出一个坑来。他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脊背一阵阵发凉。此时天光渐渐放亮。他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发现这人竟然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那尸体似乎脸带笑意,眼睛微睁,一直盯着六郎看。六郎越发惊慌,发着抖的双手不住往坑里扒拉沙土,一直到整个坑填实了,他又来回踩了无数次。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2、出诊

    草叶上的露珠在初升的朝阳下眨着晶莹的眼睛,杨树上的蝉试着鸣了一阵,又被屋子里的咳嗽声打断,从此噤了声。

    安郎中挎着药箱站在六郎家的门口。这是他第五次到六郎家出诊。

    安郎中的医术极高,为人又极孝顺,在乡里威望很高,远近的病人到他家来看病,都得领号非队,因此,安郎中从不出诊。可是经不住六郎百般恳求,安郎中竟然答应亲自登门来为六郎的母亲诊病。

    安郎中看见六郎坐在地上发呆,咳嗽了一声。六郎缓过神来,站起来,把安郎中接了进去。安郎中进去给六郎的老娘号了号脉,神色凝重地了出来,六郎连忙问:“怎么样?我娘她……”

    安郎中摇了摇头:“情况不妙啊,还是上次那句话,要是没有王鱼的丹,没有碧血汤,只怕这病治不好。”

    六郎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安郎中看了看六郎:“王鱼丹只是药引,虽然说难弄,还有法可想,可是这碧血汤,我只听先人们说过,当年那死后碧血化玉的苌弘,便葬在我们龙丘,然而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哪怕真有此事,事隔千年,恐怕……”

    六郎的眼泪汩汩下:“安郎中,无论如何,您都要救救我娘,我在这儿给您跪下了。”说着跪下咚咚磕头。

    安郎中赶紧扶他起来,对他说:“你目宽心。我听人说过,凡孝子与行善之人,必有天助。”

    六郎听到这话,心埋蓦然一沉。

    安郎中挎着药箱,对着六郎摆了摆手说:“我先回去了,这一天又积下不少病人。你还是照着我原来开的方子先给你娘抓药吃。”

    六郎含着泪送别安郎中,回来之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善人必有天助,可是今天……六郎不敢往下想。

    这时候,大头大踏步走进屋来:“六哥,咱娘的病好点没有?”

    六郎回过神来无奈地说:“还是老样子,大夫说,要碧血汤和王鱼丹。”

    大头一咂舌:“王鱼丹,这玩倒好弄点,那个什么汤,我听都没听过。”

    这时老娘在房中听得屋外有人说话,便问:“是大头来了吗?”

    大头嘿嘿一笑:“干娘,是我啊,您老耳朵可真灵啊。瞧您这耳朵的灵劲儿,我看您还能活五百岁。”

    老娘一边咳嗽一边骂道:“就你这张嘴啊。”

    大头冲着六郎说:“六哥,要不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捉王鱼。”

    六郎苦笑:“哪那么容易啊,这王鱼,每到满月才出来一次,昨天已经出来一次了,要捉,怕是要等到下个月了。”

    大头嘿笑着说:“我也听说过王鱼戏月的事儿,可是,没满月,咱不能造个满月吗?”

    六郎腾身站起:“造个满月?”

    大头点点头:“拿纸剪一个个月亮,放在水上飘着不就行了吗,王鱼再灵性,也不过一条鱼罢了。它能分出真假来?”

    六郎喜道:“对啊!就按你说的办!”

    3、报恩

    六郎几夜不曾合眼,本就十分困乏,大头的一番话,又让六郎宽心了不少,于是守在老娘的房门前和衣睡着了。

    他刚睡着,便看见有一个白衣男子向他走来,他一下子认出来是自己鱼叉刺中的那个人,挣扎着想醒来,可是太疲倦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那白衣男子冲他一笑,六郎吓得急忙跪下:“我并不是有心想要杀死你的,你放心,只要我娘的病一好,我马上去自首,给你抵命。”

    白衣男子把他扶起来,对他一躬:“恩公,你不必害怕,我今天是特来道谢的。”

    六郎摸不着头脑:“我把你刺死了,你倒要感谢我?”

    白衣男子笑着说:“你刺中的其实是我的尸体。”

    六郎怔怔得望着白衣男子,不解何意。

    白衣男子叹道:“这事说来话,我叫张秀,原本是金华府的一个书生,去年到龙丘城来游玩时,结识了一位女子,名叫晴罗。我与她一见钟情,相处甚欢。一天夜里,我们雇船沿江游览,行经昨夜你打鱼的那段江面时,船主便忽然不见了。江面上泛起了水花,王鱼出现了,说刚才那船主,只不过是它的伥,把我们引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它饱餐一顿。我为了保护晴罗,便主动要求当它的伥,求他放过晴罗。王鱼答应了。可是我一直不忍心害人,所以一直被王鱼虐待,无以解脱。本来你用鱼叉刺向的是王鱼,但我主动替它挡了一叉,为的是让你把我的尸体带出江去,只要我的尸体出江,便可以摆脱王鱼的控制。你不仅把我的尸体带出了江,还好心将我掩埋,使我免遭日晒雨淋之苦,这样的恩情,我如何能不谢呢?”

    六郎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舒一口气。又皱起了眉头。

    张秀见状言道:“我看恩公似乎还有心事,不妨明言,也许在下可尽绵薄之力。”

    六郎叹气道:“我娘病了,要碧血汤才能治好,可我上哪儿找这碧血汤啊?”

    张秀听完,微微一笑:“你先睡着,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凭空从梦里消失了。

    六郎接着安睡,不一会儿工夫,张秀回来了:“我已经打听到了,苌弘的坟,便在鸡鸣山之上。”

    六郎一骨碌就起了身,穿上衣服,直奔城南鸡鸣山而去。

    来到山前时,天已黄昏。偌大的鸡鸣山上,满是荒坟。穿山甲在坟间老人咳嗽般地啾叫,夜枭箭一般地从一棵树窜向另一棵树。六郎纵是胆壮,也不由心生几丝凉意。

    这山坡上,荒烟野蔓,荆棘纵横,上哪儿找苌弘的墓啊?六郎茫然地望着周遭,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前方不远处腾起一团鬼火,碧绿的火光飘飘悠悠,似有若无,将熄未熄时,又一团鬼火在另一处燃起。一个声音在六郎耳边轻轻响起:“跟着火走。”

    鬼火一熄一燃,逶迤前行,六郎木然地移步跟随,一直走到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前。“就在这了。不能用器物挖。只有空手才能体现你的孝心。”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六郎说了声谢,便用手刨起来。一捧土,两捧土,六郎的手指甲都磨光了,他还是忍痛刨着。终于,他看到了土中有一块绿色的玉石在发光,想来这就是碧血了。六郎捧着它高兴地大哭起来。

    4、纸月亮

    回到家中,六郎把碧血放在箱子底下,直奔剪纸锦姐家而去。

    剪纸锦姐,是龙丘第一巧手,据说她的剪刀通了神,她剪出来的蝴蝶,放在风中便能飞舞,她剪出来的鱼贴在墙上,便能引得猫儿去抓。

    锦姐与六郎家素来交好,所以六郎这一来,与锦姐一说这事,锦姐说:“这有何难,你稍等片刻。”说话间锦姐便开始剪起来,剪子轻轻响着,不一会儿,一个月亮便剪成了。锦姐把它拿在手上,展开,六郎一见便是一愣:“这天上的月亮,如何跑到她手上去了。”

    锦姐笑着把月工资亮交到六郎手中,说道:“回去先在菜油中泡上半天,然后再拿出来晾干,漂在水上也不会湿了。”

    六郎连连称谢,锦姐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说完,脸一红,进屋去了。六郎捧着宝贝一样剪纸月亮,看了又看。回到家中,母亲交给他一样东西,那是用发丝结成的一双袜子。六郎母亲当年人称织女慧娘,巧手无双。这发丝袜子是避水的,渔家都知道这袜的好处,但是要织出一双来,恐怕世间没有几人能做到。

    六郎磨了鱼叉,用菜油泡了剪纸月亮又取出晾干,穿上发丝避水袜,悄悄把船缆解开,轻摇浆,又向王鱼出现的那段江面划去。

    5、王鱼

    天慢慢黑下来,六郎把剪纸月亮轻轻放在江面上。那剪纸如真月亮一样发着光,慢慢在水上漂着。

    这时候江面上打起一个水花来。六郎握着鱼叉的手早已沁汗水。只见一条丈余长的大鱼慢慢浮上来,月光下,头上的王字清晰可辨。正是王鱼!

    王鱼的尾巴打出一个水花,把那剪纸轻轻推开。月亮的倒影,打一个水花,便碎了,这剪纸月亮只是随着水花,往一旁漂了漂,完好如初。这条鱼似乎来了兴趣,又激起一个更大的水花。

    六郎死死盯着水面,等待时机好一击而中。

    突然,王鱼转头径直游向小船。六郎也是一惊,不知道王鱼这是何意。原来,王鱼虽然还没有分清月亮的真假,但却认出六郎就是当天刺它的那个人。

    原来是个圈套,王鱼恨恨地想着,于是直奔六郎而来,尾巴一扫,一阵水浪涌起,小船不由左右晃动。六郎站立不稳,便掉入了水中。

    在水中,便是王鱼的天下了。六郎急忙把鱼叉执在胸前,护住周身。而王鱼只是在六郎身旁游走,并不急于进攻。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六郎觉得双臂酸软,胸口沉闷,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这时王鱼倏然迫近,六郎正想举叉直刺,却见王鱼尾巴一甩,将六郎送出了水面。六郎狼狈地爬上小船,猛吐了几口水,大口喘着粗气。

    ‘你,是她的什么?”王鱼也跟着浮出水面。

    “她?她是?”六郎扶着船边,怔怔地望着王鱼。

    王鱼说:“一个额边有块胎记的小女孩。”

    六郎不由一惊:“小女孩?要是说胎记,我娘额边倒是有一块。”

    王鱼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我活得太久了,那就是她了,她,她怎么了?”六郎道:“她病得厉害,用你的内丹才医得好。”

    王鱼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我这条命还是她给的,一报还一报,这丹应该给她。”说着,它吐出一颗黑色的丹来,用嘴顶着送到六郎船边。

    六郎接过内丹来,放入怀中。王鱼摇了摇尾巴,突然说:“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救的我吗?”它也不等六郎回答,径自说道,“那年我刚刚得道,还是一尾小鱼,一天被一个渔人捕获,拿到菜市出售,一家大户人家的干金看到了,便买下来玩耍。那个千金小姐心肠极其恶毒,她用刀在我额上刻下了王字,还要把我晒成鱼干。她身边的小丫环,见我可怜,便偷偷把我放进莲花池。我入得灵江以后,便让那王姓的千金小姐天天头疼欲裂。到现在她已经头痛了三四十年了吧。”

    六郎叹了口气:“还是放过她吧,毕竟她已经受足了报应。”

    王鱼想了一想,说:“我会给她解脱的。只不过你太善良了,要提防被人利用才好。”说完便沉入水中不见了。

    6、孽报

    安郎中的母亲王氏又在凄惨地呻吟:“儿啊,娘这头又疼了,疼死为娘了。”

    安郎中在一旁温言劝慰:“娘啊,儿这就给您做孝子汤去。”

    “安大夫,碧血和王鱼丹找到了!”六郎在门外大叫,安郎中一听急忙迎出门来。

    “事不宜迟,我这就煎药去。”安郎中让六郎稍坐,拿着那两样东西转身进了后屋。不一会儿,安郎中端着一碗汤出来:“快,六郎,让你母亲趁热服下,一定药到病除。”

    六郎端起药碗,向家中飞奔。安郎中望着六郎的背影喃喃自语,“可怜的孝子,你哪里知道,那只是一碗寻常的解药,要不是为了我娘,我何苦给你娘下慢慢的毒药。”

    安郎中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后屋。他手上拿着一本书,书上写着:“孝子汤,必以江主之内丹,配以碧血,熬成汤药,可治百病。”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赞叹自己心计过人。

    不一会儿,汤药熬好,安郎中把汤药端到母亲王氏的床前:“娘啊,孝子汤熬好了,您快喝下吧。”

    王氏点了点头,慢慢把汤药喝下,突然,她抱着头大叫:“好痛!我的头要炸开了!这是什么药啊?”

    安郎中也呆在那里:“是孝子汤啊。”

    王氏问:“那丹什么颜色?”“黑色的。”安郎中如实答道。

    “尸气丹!”王氏惊叫了一声,便倒在床上,再不动弹。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大头划船去打夜鱼,船又到了王鱼出没的江段。那晚正好满月当空,大头看见王鱼在江上戏月。只见它吐出一颗闪闪发光的内丹来,那光与月光相似,是那样美丽,那样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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