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不知道算不算是“陋习”的习惯:尽量不看不读不听涉及我的电视节目、电台广播,或采访报道,无论它是专访,或仅仅谈及我,哪怕是只言片语,可避则避,免被干扰心情。只因既自卑复自大,若说的是我的负面,难免生气,总觉受到误会与委屈,若是表扬,却又常嫌不够,总自觉有百般的好而未受到正视肯定。我真变态。
但我读了小姚写我的《细节马家辉》。
那文章,收录于她第一本书《书人·书事》,文内谈了我在深圳、台北、吉隆坡的行走动态,既名为细节,写的自然是细节,写我的言写我的行写我的婆妈写我的粗爽,我读了,如揽镜自照,朋友的眼睛就是镜子,而镜子里贯注了真诚的关心。所以我读得开心也放心。那绝非传媒记者或主持人为了采访而采访的浮面记录,而是一位好朋友——有幸认识的好朋友,在几场缘份里得以一道出游的好朋友——在结伴谈笑吃喝过程里的敏锐观察,若非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或若欠缺一颗好朋友的热心肠,不可能写出这么细腻的细节。的的确确,我第一次读到自己的细节。
那本书里的其他文章,正如姚峥华的第二本书《书人小记》的其他文章,亦如第三本书《书人依旧》的其他文章,尽管不名细节,实则细节重重,无论写谁,男也好女也罢,都是细节,言谈举止,眼神动作,该过滤的都被小姚过滤了,该留下的也都留下来,所以把人呈现得活灵活现,如工笔素描,于小姚眼下,人脸便是好风景,而好风景里总有好日子,我觉得,主要因为执笔者有一副好心肠。有人是因懂得而慈悲,小姚也许是因慈悲而懂得,故抓准了笔下人物的温暖和善,而又扣紧书本与书写,在书的世界里,我们没有好坏,有的只是各种处境和各个抉择,如得其情,哀可以是喜,而喜是更喜。
这本书里写的几十位人物,我并非通通有缘结识,但就我所曾接触的或熟络或生分的朋友而言,读了,确实如见其人,小姚把他们的细节送到我的眼前。19世纪的美国画家惠斯勒(James Whistler)画出了伦敦云霞雾的浪漫与悲哀,那是伦敦的细节,他把它带入观者眼里,所以王尔德说,在惠斯勒以前,伦敦没有雾。不知道有多少被姚峥华写及的人物有类似感觉,觉得终于被她写出了细节?至少我有。
在姚峥华下笔以前,马家辉没有细节,在她下笔之后,细节处有了马家辉。我不可能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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