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大伯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看到了!”鲁一弃答。果然不是自己眼花!
“瞧瞧对面廊柱,有没有什么?”大伯提醒他。
对呀,现在是要找出路,管它什么妖魔鬼怪,先冲出这回廊再说。
鲁一弃稍试探了一下便走向对面廊柱。刚才他们被拦阻的地方断了两块青砖,两个步法组合的范围中他们都可以行动自如。现在此处廊道内的突起青砖也已被他踹断,那也应该可以行动自如。说白了就是青砖断了坎面就解了扣,现在自己面前的廊道只是不大平整的一条普通道路而已。大伯说得没错,这真不是颠扑道,颠扑道的四诀如果死了一诀,其他三诀还是照样起作用,而这道儿不是,一诀死,四诀皆破。看来这真是专门用来对付懂颠扑道的坎子家的,这种设置不但技艺上想法独到,而且还暗合了奇门遁甲七十二局中“请君入瓮”一局。
走到那廊柱前,鲁一弃仔细踅摸了一番,由于过于黑暗,他准备掏出波斯萤光石再好好查看一下。
就在他快掏出石头的时候,他面前又闪过一个背影,应该还是刚才见到的灰色背影,但这次它已不再完整,只有上半个身子,没了腿,依旧从水池中出现,闪过廊道直入墙壁不见。
这趟鲁一弃看得更加真切,难道这房子里真有什么未入阴世轮回的脏东西?
绝不可能,因为有个人没发话,谁?鬼眼三!这移茔派的高手,精通茅山道术,擅长驱鬼弄魂,现在他没说话,就肯定不是想象中的什么脏东西。
其实不用鬼眼三来做什么佐证,鲁一弃已经发现那绝不会是鬼魂作祟。这念头是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闪现的。一道亮线,在廊柱上,就像是镜面的反光。鲁一弃掏出萤光石,重新查看那廊柱。果然,廊柱在外侧面的上半部有一道铜质金属条,像铜镜般光滑明亮。由于不宽的铜条凹嵌在有突起和毛糙的廊柱外侧,站在廊内看不到它的存在。就算用手摸,稍不仔细也会将它漏掉。
鲁一弃把萤光石从金属条的前面移过,他立刻明白了,这应该是整套多重反射镜中的一面。因为池中离位的太湖石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亮点,同时大约十几步外一个小折弯处的廊柱上也有一个亮点闪过。如果估计得不错的话,这廊道与池中其他地方还会有亮点。其实道理很简单,刚才他见到的背影是其他地方真的有人走过,由多处设置的铜条将那背影反射过来。由于是不宽的铜条反射,所以他都是看到背影闪过。
刚才见到的诡异眼睛也应该是通过这样的途径传过来的。可奇怪的是,双眼间的距离远远大过铜条,如果要将两只眼睛一同反射过来的话,那对方必须是侧脸看着铜条,但那样鲁一弃在琉璃罩上见到的就不该是正对的眼睛。除非是另有什么光线的集中装置,能分别将两只眼睛反射到同一个狭窄镜面中。可那是怎样的巧妙设施呢?
“一弃,有没有找到路?”鲁盛孝有点不安。
“哦,我在找呢。”鲁一弃这才把思绪收回,是啊,出路还没找到,瞎想什么呀。
于是他把萤光石再次从铜条前面移过,借此辨别了一下方位。离位太湖石上的光点方位没错,但十步外廊柱上的光点却不对,他与自己面前的廊柱之间少个反射点。
这反射点在哪里?怎么会把它丢失?十步外的光点是哪里来的?
鲁一弃觉得自己必须继续往前走,这短短十步长的廊道内有需要他去发现的玄机。
十步的廊道真的很短,这还包括鲁一弃刚才已经走过又退了回来的两步。虽然这两步他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但却是整个坎面的一个转折点。因为在这两步间,太湖石上的血迹往回转了。也就是说,他们脚下的路掉头转向了,这很难想象,这里的廊道虽然曲折,虽然宽窄不一,可掉头转向还是应该能看出来的。
没等鲁一弃再次踏上假颠扑道的廊道,鬼眼三已经抢先走上了前面贴墙的坎沿。他嘴里只简单蹦出三个字:“我探探。”说完他就慢慢靠壁而走,鲁一弃想跟上,被鬼眼三制止。鬼眼三走得很小心,依旧在每个步法组合的第三个跃字诀上,把地面上的突起青砖踹断。
鲁一弃一边看着鬼眼三走,一边拿着萤光石在廊柱铜片前摇晃。
鬼眼三走出有两个半步法组合时,鲁盛孝突然叫了一声:“行了,反射传影以半折为准,你再往回走走。先找到准确的转向位置,出路应该就在转向处的附近。”
鬼眼三便开始往回走,他不用再贴壁而行,因为三诀上凸起的砖都被他踹了。但他还是走得很慢,特别是到了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他就越发地慢了,并且上下左右仔细查看,希望能有一条脱出的路出现在他的夜眼之中。
“不对,此处好像不是以半折为准的,应该还在前面。”鲁一弃不肯定地说道,因为萤光石少掉的一个反射点他始终没看见。
鬼眼三站住了,他看了看鲁盛孝,却没有等鲁盛孝有任何表示,便重新朝前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鲁一弃说的话,在他心中就像必须要执行的命令。
走到快八步的时候,突然,一个跳动的亮点出现在鬼眼三的身上。“别动,老三,你就站在那里,别再往后了。”那亮点的出现让鲁盛孝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这是因为就快找到活路了,也是因为鲁一弃的见识、见解。看来自己将各种典籍送入梅瘦轩,让他随性而学的做法还是有不小的效果的。
出现这样的现象让鲁一弃也很高兴,他瞄了几下亮点的反射方向说道:“三哥,你再往前移过去点,先把地上第三诀的青砖断了再说。”
鲁一弃的语气还是像命令,鬼眼三似乎也很愿意听从这样的命令。
鬼眼三又向前侧的廊壁移过去一点,立身位置是一个廊壁半圆突出的狭窄部分,这个突出的设计正好与十步左右的折点配合,让人从这边看过去觉得好景无限、别有洞天。
鬼眼三没仔细看周围情形,而是先去踹那青砖。脚下用力,身体往后一仰。本来可以借助廊壁顶住身形,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只见鬼眼三身体沿廊壁朝前侧滑,一下没入墙壁之中不见了。
“不好,有陷阱!”鲁一弃发出一声喊,脚下不顾一切就往前赶去,想要救助鬼眼三。
鲁盛孝却是长舒一口气:“找到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虽然这里的燕归廊比他二十年前遇到的更为精妙,但万变不离其宗,有了中柱上的标记就可以找到缺儿,活路就在缺儿的附近。太湖石和当年的七峰柱一样,是用来混淆视觉和思维的。但这次的记号不是做在柱位的主点上,所以这活路就和折点有些偏差。一想到记号,鲁盛孝不禁想到盲爷,他回头向池中望去,黯然之气不由堵住胸口。
“有路,走吗?”没等鲁一弃跑到跟前,鬼眼三又鬼影般从廊壁中探出头来问。
“走,在这里意外之路就是活路,难的是找不到。”鲁盛孝答道。
鲁一弃把波斯萤光石收入粗布包,回来扶着大伯向前走去。到了近前后仔细看才发现,半圆突出的后面是个锐角墙体,内侧角线直,外侧角线斜。鬼眼三就是由内侧角滑入的。而内侧线的口面上,装着两面高大的方形铜镜。两面大铜镜正好反射出突出部分的墙体,与前面后面的廊壁混为一体,让人一过突出半圆的弧度就很自然地沿外侧角线斜直而走,其实是走了一条回转之路;同时把内侧角当做是整块墙壁,不知正道就在其中。这种布置利用了人的视觉误差和习惯误差,确实巧妙之极。别说是在黑夜之中,就算是大白天,不仔细寻找也很难发现。
这也幸亏对家将那一对铜镜用来惑目,同时还起到传影效果,这才被鲁一弃发现。不过这对镜子也告诉他们,窥视的人和被他们发现的身影不一定是在这前院中,还有可能在一进院、二进院,甚至是在后院、后门。
走过内侧角口子面上的两面铜镜,再往里看,果然有一条路,一条路面做得很像廊壁的通道。不过此处已经看不到水池中的景物,因为此处才是衔接的正道。
太神奇了,一条两重误差引导的折转循环之道,一条以镜面反射遮掩的正行活道,打破半折之理而设的燕归廊,再加上那请君入瓮的颠扑道,真可谓巧夺天工。一坎叠一坎,一扣压一扣,那假冒颠扑道的坎面儿不破,就没机会上七峰柱,更没机会发现反射铜条,那么也就无法找正道走出燕归廊。
可在赞叹的同时,鲁一弃仔细观察了一下铜镜的角度,忽然冒出个疑问。就这斜向对射的两面镜子可无法分别反射两只眼睛,那与自己对视的眼睛又是怎么传影而来的呢?
但现在已经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鲁盛孝在催促快走。冬天的夜黑得早,他们头更未到就动手启门道,现在已经夜至二更半了,连家的影儿都还没见着。而且前面肯定还有许多道坎面,就算赶回家,也不知道鲁一弃悟出那重要的秘密需要多久。
鲁盛孝和鬼眼三耳语一番,然后依旧让鲁一弃走在最前面,鲁一弃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未多问。
路走对了,那垂花门就不再是个模糊的影子了。几十步的疾走,终于走出了回廊,一座陈旧的垂花门耸立在了眼前。
这道垂花门远没了大宅门的高大和气派,也不十分华丽精美。一般垂花门向外一侧的梁头常雕成简单的云头形状,俗称麻叶梁头,梁头下面悬有两根垂莲柱。这里的垂莲柱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梁脊角也非常大,高高翘起,斜插入云,与整个构架极不协调,倒有点像庙堂大殿的脊角。而垂花门的两叶门却是低矮窄小,与梁脊更是极不相配,看上去有点像壮汉骑羊。
垂花门的两叶门名叫棋盘门,或称攒边门,现在那两叶门是半开的,可以看到里面没有屏门,所以这是座一殿一卷[39]式垂花门,也叫“二郎担山”式的垂花门。
垂花门上连接两垂莲柱的构板一般会有很美的雕饰,像什么“子孙万代”、“岁寒三友”等等,但这里把两个垂莲柱连起来的是一块光滑的厚板,黑乎乎的,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倒是在厚板中央镶嵌着一块阴阳太极鱼,打远望去黑白分明,像是镔铁和白银制成,两个鱼眼烁烁放光,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太极鱼下吊一盏白纸灯笼,其中烛火摇曳,倒有点像是丧灯,但也亏有这盏灯,鲁一弃才能把这垂花门的上上下下看个清楚。
在垂花门的两边还有一对石门兽,刚开始看还以为是一对狮子,可细看又不像,那兽的面相极为妖邪,似乎在腹下还多长了一只脚。他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想到晋·王嘉《拾遗记·晋时事》[40]记载有五足兽之说:此兽形若狮子,但有五足,是东方解形之民离体之手所化。他很是奇怪,因为这兽一般用在杀戮场合和刀兵器械上,怎么会用来镇门呢?除非那门内真是个屠杀场所。
“五足兽所到,魂魄无宿、血流成河。”他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就试探着将《伏邪录》中五足兽的注语念出,他想知道身后两人的反应。没人答他的话,鲁一弃这才意识到,后面那两人已经许久没发一点声音,就像消失了一般。他心中猛地一提,却依旧没有丝毫慌乱,而是缓缓回首望去。后面并无丝毫的异常,那两人还是紧跟其后,所不同的是两人表情异常紧张,如临大敌。
只见大伯手提木箱,鬼眼三紧握雨金刚,他们犹如两张拉满弦的弓,没有丝毫的懈怠。他们的眼光扫过垂花门梁梁脊脊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那里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扑出。
到底是什么让这两个不畏生死、不惧神鬼的人变成这样。
他们的紧张状态让鲁一弃十分疑惑。此地处处都有危险,可怕的东西随时可能出现,紧张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两人非但不时刻提醒自己些什么,反还让自己走在最前面。难道他们真把我当神仙了,以为我百邪不惧、百毒不侵了?
“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我今天就当回探路石,福祸自有天定。”鲁一弃这倒不是年轻人的冲动,而是一种勇气和信心。他思忖之后拿定主意,回转头来就往垂花门的台阶上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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