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的铜镜又悄悄复位了,对家畏缩了,他们放弃了东面的行动。
鲁一弃已经满脸是汗,双臂也已经酸累,但他仍然在努力,救护的动作仍然正确有力。
鲁盛孝坐了起来,他又拿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把三联小弩,可以一下子发出三支弩箭。他把小弩搁在膝盖上,坐着不动,继续把那小弩朝向东面。那是盲爷登太湖石落铰龙网时给他的启示——对家会出乎意料地反复从同一个方向撒扣,而且刚才逃脱的几个百岁婴也都是隐入东面的铜镜背后。
屋里突然间光芒一闪变得明亮,随即就又恢复黑暗。
光线亮起的同时,东面又有两面铜镜瞬间转开,就在这一亮一灭之间,鲁盛孝发出三支箭,再次阻止了对家的行动。屋里又是一片黑暗。
鲁盛孝拿起第三样东西。那东西像是一把木工雕花时用的双头方形木槌,叫“梅花双飞”。
鲁盛孝握着那锤子,锤头指向了西面的铜镜,身体也转向西面。
鲁一弃已经很累了,他吹气的时候能感到自己额头的血管在跳动,眼睛也有些发花。
屋子里又一亮,还是在东面,两面铜镜同时转开,两个迅疾的身影扑向鲁盛孝。而鲁盛孝现在却是背对着东面,他受伤的身体恐怕连转身都来不及。
随着机括的弦响声和物体破空声,双婴倒纵回去,隐入铜镜背后不再出现。
鲁盛孝心中很清楚,那对百岁婴都受伤了。
刚才鲁盛孝就在想:东面依旧是最危险的方向,必须严加戒备。但现在武器已不多了,最好能灭了对家几个人扣儿,那样才有脱出的机会。所以应该给他们来个回落扣。这“梅花双飞”两面都可以伤人,虽然鲁盛孝把锤子的一端朝向西面,但暗中按动的机括却是向后发射的,所以九支“五分梅花钉”,有七支被双婴身体带走。
鲁一弃终于疲惫地瘫坐在地上。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也没有气力继续下去了。
鬼眼三唯一的眼睛眨了一下,显露出扭曲变形的表情,一只焦黑的手慢慢地向鲁一弃探过去。
这不是尸变,这是复活,这是重生。鬼眼三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鲁一弃轻轻握住鬼眼三的手,说道:“你暂时还不能动。”
鬼眼三相信鲁一弃,他放下了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他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如果不能尽快恢复的话,恐怕还是会死在这个坎面上。
阳鱼眼现在是黑暗的,里面的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也没有拿出照明的东西。他们仿佛是在等待死亡,也仿佛是在等待光明。
既然是阳鱼眼,它就不会像阴鱼口那样永远黑暗。果然,一股温热泛起,让他们感觉到明亮,感觉到灼热,感觉到一股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随着这种诡异的灼热感越来越强,铜镜的背后缓缓飘出些许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花朵,有点像野菊花,不大,也不很亮。看上去很轻,好像跟柳絮差不多,飘飘悠悠往阳鱼眼中落下。
但那些暗红色的花朵就像是血染的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犹如魔鬼手中诱惑、毁灭生灵的摩娑花。
越来越多的花朵在空中飘荡盘旋,旋绕成一个暗红的死洞,一个血的旋涡。在铜镜的反射下整个阳鱼眼都被映照成红色,鲁一弃他们就如浸没在一个盛满滚热血液的大缸中。
东面墙壁缓缓转开了几个口子,鲁盛孝抓起铁錾对准那渐渐开启的空当,随时准备投掷出去。铜壁只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风。那风顺着阳鱼眼的四壁和布置巧妙的铜镜流动,带动那些飘落的花朵都横飞起来。
鲁盛孝再次平躺在地上,其中一朵红花几乎是擦着额头飞过,他的胡须和发梢竟然被烤得有一点发黄卷曲。
鲁一弃拿起鬼眼三的雨金刚挡在身前。有两朵红花被挡住,但它们没掉落,也没飘走,而是黏附在雨金刚的伞面上,发出“吱吱”烧熔声。灼热感从伞骨上传来,伞的内面也出现了两块红印,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红印的中心已经发白,冒起缕缕白烟。
鲁一弃把伞往旁边铜镜上一砸,甩落了那两朵红花。手中的雨金刚竟然被熔出两个山楂大小的圆洞。再看那铜镜,铜汁汩汩滴落,镜面扭曲变形,而那红花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
“熔金天火魔菊”,这名字在鲁一弃脑中一闪而过。
东面开启的铜壁又动了一下,气流发生了变化。已经快被吹拂到西壁的红花在两扇铜镜之间打了个旋儿,再次向鲁一弃他们横飘过来。这次往回飘的红花已经降低了高度,最低的已经接近地面。
鲁一弃对鬼眼三说了声:“千万别动!”然后拉起鬼眼三的双脚往后拖了几步,让过了最低的几朵红花。红花毕竟不是墙,它们有高有低有空当。鲁一弃便找准一个空当,把鬼眼三从空当里推到花墙另一边,自己也随即趴下,贴紧地面,躲过那些花朵。幸亏地面很是光滑,他才能迅速完成这一切。
鲁盛孝的身体比鲁一弃宽厚得多,已经没办法从空隙中穿过了。红花逼近,他只能强忍身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不住往后退。
退着退着,鲁盛孝摸到一个东西,那是被鲁一弃打死的百岁婴。他想都没想,拼全力把那尸体拖起,掼向紧逼他的几朵魔花。
那尸体带走了三朵花,给鲁盛孝让出一个可通过的空当。
尸体剧烈地燃烧,瞬间化成灰烬。可怕的不止于此,那火烧完尸体后竟然不灭,还在继续燃烧,很快就把地面熔出一个瓦盆大的洞。看来这血红花朵不仅是死亡之花,还是地狱之火。
四周又有许多红花落下,铜壁又动作了,有人要他们尽快死去。气流重新改变方向,把所有熔金天火魔菊汇聚在一起,更加密集。一堵由死亡之花、地狱之火堆垒起来的墙壁横飘过来。
鲁盛孝钻过刚才的空当,刚站直身子就又要向侧面摔倒,幸亏被赶过来的鲁一弃扶住,跌跌撞撞地聚拢到鬼眼三旁边。
血红的花墙压了过来,再没有讨巧的办法躲避了。
鬼眼三早就睁开了唯一的那只眼,他也早就清楚了周围的状况,现在的情景明确地告诉他:又得死一回了。鬼眼三用焦黑的手轻轻抓住鲁一弃,他奇怪自己曾经是那么地惧怕死亡,可现在却没有太大的失落和遗憾。
血红的花墙已经近在眼前,鲁盛孝的双腿有些颤巍巍的,他一把扯开棉袍扣子,脱下长棉袍,在头顶上抖作一个扇形,朝花墙摔去。
棉袍在燃烧,地面在燃烧。
花墙出现了空当,他们又逃过一次必杀的扣。可是这里的扣是不死不休的,所以那些要命的花朵还是会转头。铜壁上的口子再次调整角度,随着气流的改变,花朵再次调头狂扑过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血红花墙压迫到跟前了,密度更高,速度更快。灼人的热浪压迫住呼吸,眉毛、头发已经开始发焦卷曲了。
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面前是火墙,背后是铜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又是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鲁一弃拿起大伯丢在地上的铁錾,插进铜壁的空隙中用力朝外一撬,铜壁板块晃了晃,却没怎么动,可那逼迫过来的血红花墙却明显顿了一顿。鲁盛孝看出鲁一弃的用意,他回转身,也抓住铁錾,和鲁一弃一起用力。
“嘎嘣嘣……咣!”一声巨响,四扇开口一起转开到最大角度,一股劲风直冲而出。花墙散了,花朵毫无规律地飘向各个方向。南、北、西三个方向的铜镜上,还有地面上、屋顶上,到处都有。那些花朵一粘即燃,一燃即熔。
阳鱼眼重新变得明亮。这阳鱼眼屋顶竟然也是铜铸的,熔化的铜汁噗噗地滴下,和地面上铜镜烧熔的铜汁汇成一片,在火光的闪烁照耀下,明晃晃、黄灿灿的。
那血红魔花温度极高,碰啥烧啥,可燃烧后引燃的面积并不大,都是往深处烙。所以这阳鱼眼的坎子面并未被烧断,这里仍是个无路的绝断坎。
伯侄二人松开手,铜镜重又关合上。虽然仍未脱险,但鲁一弃还是深深地松了口气。他看着那些花朵不断变红变亮,“熔金天火魔菊”这几个字又在脑中出现。
《西域记·天物解》[61]记载:“西域有恶山,产火精,形如菊。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唯土石能阻。谓熔金魔菊。”
《神器说论》[62]讲:“神之三昧真火之意实取西方魔域菊形火精,其名熔金天火魔菊。”
鲁一弃口中喃喃着,反复琢磨文中之意:“燃金、木,势不止?燃金、木,势不止?遇水旺?”
鬼眼三一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地上,虽然有几次他也想站起来,可是力不从心。贴紧地面的后背很容易就感觉到灼热,他拉拉鲁一弃的裤腿,轻声说了句:“下面。”
地面的颜色已经由暗黑变成暗红,而且还在继续变红变亮,地面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特别是被血红魔菊烧出的洞口,一团团火星从中喷出,在空中飞舞。刚才那些魔菊把地面烧熔烧透,不知在下面又引燃了些什么,正在地下熊熊燃烧。
鲁盛孝用铁錾敲了敲地面,发出的是空闷的金属撞击声,从敲击声推断,这里的地面应该是架空的,下面有夹层或者密室。
现在的阳鱼眼就像一只有盖的锅,正在炉火上烧煮,煮的是鲁一弃他们。
地面上的大洞口慢慢涌出两股火红的水流,那水在翻腾着,像是刚刚烧开。水本身并不红,是被水中漂浮滚动的魔菊映出来的。这水中的魔菊和铜镜铜上黏附的魔菊不大一样,它们不是暗红的,而是火红火红的,而且特别的亮。
火红的水流和滴淌的铜汁混合在一起,所经之处,铜镜纷纷倒落在水流之中,很快就熔化不见。而铜镜上黏附的魔菊掉落水中后,马上也变得火红,变得明亮。
“原来这就是遇水旺!魔菊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温度也更高。魔菊温度一高,烧熔铜镜的速度也就更快。”眼前的景象给鲁一弃提了个醒。
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着绝望。
阳鱼眼中现在是热浪滚滚。地面温度不断升高,地面上的洞口在逐渐扩大,开始将熔化之势延伸开来。流淌着的热流势头也越来越凶猛,纠裹着地面上的铜汁和不断倒落熔化的铜镜朝鲁一弃他们包绕过来。
面前是火海油锅,背后是铜壁铁墙,暗处还有鬼魅般的百岁婴在伺机攻击。
鲁一弃他们再次无路可逃,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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