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头已经来不及闭上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抬臂挥剑,尽全力对着巨大铁鹰的组合迎上去。
如梦醒
一艘乌篷船急急驶入太湖,芦苇荡中只有水拍船帮发出的泊泊声。
一声唿哨传来,前方浓雾中突然窜出两艘渔船,与此同时,乌篷船也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唿哨声就在身后,鲁天柳瞬间僵住了,那两艘渔船也携带着无形的压力和死亡的杀机笼罩过来。
三条船眼看要撞在一起的刹那,船身都明显一滞,然后猛然一侧。
操船的都是高手,三艘船在相距一尺不到的位置同时定住,呈“之”字形对峙,鲁家的船被一头一尾挡在中间。
大渔船上站着个黑粗的胖子,脸色凝重地盯视着柳儿手中的玉盒,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柳儿左手捏住玉盒,右手抖出了“飞絮帕”。黑胖子来者不善,鲁天柳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层层杀气,这杀气像一堵墙,压在身上,令她窒息。但更可怕的并不是面前这位高手,而是刚才发出第二声唿哨声的人,这人就在船尾,就在自己的身后。
“给我!”黑粗胖子伸出手的同时,从嗓子眼里哼出这样两个字,每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不要!”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来自拦路的小船,还有一个柳儿听得出,是鲁恩的声音。
话音未落,鲁恩已经从船尾钻到船头,横刀挡在柳儿前面。
芦苇荡里出来的小船上站着一个健硕的秃顶老人,五十几岁的样子。刚才小船刚出芦苇丛时就是这老头发出的唿哨声。他脱口喊出的“不要”和他发出的唿哨声一样清亮刺耳,并随着这声喝叫纵身往鲁家的船上跳过来。
一道白亮的闪电,是五郎旋起的刀光。这刀光让秃顶老头没了立足之地,只能将身体下压,往下落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的时候,脚尖在鲁家小船的船帮上一踢,一个借力,又倒纵回自己的船上。
鲁家的船被秃顶老头这一踢,整个晃动起来。但五郎旋起的刀光却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平稳如初,又继续旋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秃顶老头有些惊讶,觉得五郎这副从腰背到腿脚的桩功真不一般。但他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的目标在鲁家的船上。今夜他此行的使命,就是截拿住姑苏园子里逃出的每一个人,绝不能让园子里的秘密流出去。
晃动的船身又平稳了,五郎没有再等秃顶老头动作,身体一转,朴刀旋成个白色的风轮朝着那老头狂卷过去。老头正要往鲁家船上迈步,看到刀轮过来,便侧身退步,让过了这一刀。可是还没等他直过身子,第二个刀轮又到了,刀风更加强劲,刀速更加迅猛,老头只能再退。
第三个刀轮过来时,老头不再退避了。他的手中多了一根铁条,黑乎乎的,像是根铁尺,过去衙门捕快们常用的那种铁尺。
五郎的刀轮砍在这根铁尺上,“仓啷啷”一声巨响,四溅的火星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明亮。
五郎的这一刀竟然被挡住了,而且是在转到第三圈时被一把小小的铁尺给挡住的。
五郎是个不知道怕的莽撞人,所以那刀尺相撞出的火星还没熄尽,就已经抓住朴刀的刀杆尾部,开始了新的旋斩,范围更广,力道更大。
如此砍杀确实和刚才不同了,声音更响,火星更密,但是结果还是一样,五郎的刀轮再次被挡住。
这一挡,五郎没有停止旋转,而是顺着铁尺的外弹力道,反方向旋转起来,但他没有继续进攻,第一圈就往后退出两步,退到了船尾另一侧的舷沿,而且变做了半蹲状。但此时的旋转更加迅猛了,刀风从船舱的芦棚顶上方划过,带起许多芦秆的碎屑随刀风飞舞。
突然,这刀风横飞出去。那是五郎连着两个小碎步,纵身而出,连人带刀合身扑向小船船头,往那秃顶老头的身上卷裹过去。
“当心!”这一声是鲁恩发出的。
船尾这样一番大动静,船头的两人和大渔船上的黑胖子竟然没有扭头看一眼。他们始终紧紧地对视着,任凭船摇水动,刀响火闪,全都无动于衷。直到五郎全身扑出,这样的拼死一搏才引得鲁恩眼角余光微微一扫,随即发出这样一声喊叫。
五郎连人带刀扑来,让秃顶老头很意外,但是他依旧从容,站立船头,岿然不动。他已经掂出面前这愣小子的斤两,他知道这样的扑杀会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所以秃顶老人已经决定利用这个时机废了关五郎。
于是铁尺反手挡出,挡在刀杆上端。刀杆处的旋转半径比刀头小,旋击的力量要比刀头弱。这样就可以保证铁尺接下来的回击有十成把握。老头清楚,五郎的力道真的非同凡人,要想回击成功就必须讨这样的巧。
如他所愿,铁尺挡住了刀杆,并顺着刀杆往前递,直奔五郎的胸口。老头没有用太大的力,因为五郎扑出的力量已经够猛了,两道力加在一起足够五郎死这么一回了。
可是老头在铁尺递到最后一段时,突然感觉使不出力了,自己的气脉松了,血脉也松了。
这是五郎的最后一招,叫做“反旋折转斩”。是在最后关头松开机括,朴刀变做三截棍模样。刀头拐弯了,刀尖划开了老头的半边脖子。
但秃顶老头的回击也奏效了,五郎被击飞,重重地落在甲板上。
鲁恩喊一声当心的同时也摔了回来,压塌了船上的小半边芦棚。
秃顶老头直直地倒下,他脖颈处的鲜血和五郎、鲁恩口中的鲜血几乎是一同喷洒而出的。
黑胖子依旧站在他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似动非动,鲁天柳也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在他们之间少了一个鲁恩,只剩下鲁恩的砍刀斜钉在船板上,轻轻地颤动着。
芦苇丛中又是一片死寂。
柳儿很紧张,刚才鲁恩被击出的一刹那,自己急促吸进的一口凉气憋了许久都没有吐出。
“给我!”依旧是从黑胖子嗓子眼里拧出的声音,少了些自信。
柳儿缓缓吐出那口气,很轻,轻得不像在呼吸。
“要是不给,你会怎么样?”柳儿终于说话了,她尽量平复自己的气息,说出的是字正腔圆的北方官话,“是不是像刚才一样,将腹中气提到胸口,然后左步前纵,右手手掌挥起扫对手眼目,左手半握空心拳勾击对方胸前,左足落地即点地后退,回到原位?而且刚才你的左手握拳时中指骨节还发出了一声毕剥声。”柳儿不是武林高手,这样鬼影般的招式她全都躲不过,但是她清明的三觉却可以将所有的细节都印在脑海里。
黑胖子依旧面无表情,身体未做丝毫的动作。可是在鲁天柳清明的三觉中,黑胖子动了,他的身形有了很大变化。
“你将气息运在腰背,双腿与肩部暗中运力,脖颈处也绷紧了。你是要来拿东西还是要走?”柳儿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
此时那黑胖子依旧面无表情,但心理上已经崩溃。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从一开始与这姑娘对峙,就没听到过她的呼吸声,而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独特气相,却给自己造成无形的压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引以为豪的一招“明帆暗锚”,连左拳手指没控制好而发出的一声骨节声响也没逃过对方的感知。刚才自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暗中运气运力,却都能被她历历道来。她明明具备超人的功力,同伴被袭也无动于衷,戒备状态毫无懈怠。这种真正高手才具备的定力,自己是比不了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黑胖子的心里非常清楚,面前这些人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拦不住,最高明的一招就是走了。
柳儿闭上眼睛,听到的是船只推开水波的声音,杀气在渐渐地隐伏,加诸在身上的压力渐渐远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艘大渔船已经成了水雾中的一个影子。
可芦苇丛里钻出的那艘小船却还在那里,一动没动,就像在它船头倒下的秃顶老头一样,在等待着些什么。
“给我!”这声音是熟悉的,这腔调是陌生的。柳儿没有回头,虽然那声音有些含糊,有些中气不足,但她还是认得的,是那个人……
“为什么?”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也没法子,我有家小在别人手里,我也图个子孙后代富贵兴旺。”
“你肯定你想要的东西在这盒子里?”柳儿继续问道,北腔官话说话特别有气势,有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
“我不知道,但拿了那盒子回去,我至少有个交待。近二十年的苦心苦力,就算不能富贵荣华,家小却可以保个平安。”
“那你就拿去吧。”
“不行!”又是一个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的。是柳儿出园子后一直期盼听到的,于是急切地扭转身子。真是自家阿爹,一直昏迷着的鲁盛义。受伤的鲁恩听到喊声后,像发现了宝贝一样,合身向鲁盛义扑了过去。
一把七寸长的弯柄小刀闪着蓝幽幽的光。刀尖抵在鲁盛义的脖子上,已经刺出些艳红,刀柄握在鲁恩的手中。
“我知道你一直醒着,你这几招我二十年前就摸得清清楚楚。”鲁恩张合着他满是鲜血的嘴巴,恶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是刚刚才将你辨清楚,但也不晚。”鲁盛义面对刀尖很是镇定。
“朱家园子里是你有意解了我的回头绳?”鲁恩问道。
“那时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对你也有了七成把握,如今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鲁盛义说这话的语气很得意。
“我好像没做漏什么,你凭什么就能确定?”鲁恩还是心有不甘,他一定要问出个缘由,这就好像一个名家的作品被别人指出有致命的缺陷,是无论如何都要刨根问底的,而他的作品就是“鲁恩”这个身份。
鲁盛义的嘴角挂出一丝微笑:“是你系回头绳的拴缆扣。你一直都打反穿绳,说明这行船常用的扣你早就会打,而且习惯反穿改不过来了。可你学系扣时却装不会,这是刻意想掩盖些什么。而且在这之前,我在炸鬼嚎里遇到二十年前带我去巡抚宅中救你的风水大师定无疑,他在此处的出现是你身份豁开的最大缺儿。”
鲁盛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于是好多事情有了解释,刚盗回来那幅画,当晚就有人来抢,他们如何知道鲁家藏身之地的?他们又是如何顺利解了护家坎扣的?你过来救援没拿刀,却拿着你并不常用的斧子,一个老刀客为何会出现这种疏忽?今天一进朱家园子,你就直奔池塘边的观明阁,后面人出现变故,理都没理,明显是存着自己的目的。在观明阁,你走过栏,入室上楼,根本没一点戒心,因为这些点之前已经有人替你踏过了,我想就是定无疑这些人。最近江湖风传,鲁家在江南动得厉害,其实是把这帮子人误会成我鲁家的了。”
鲁天柳插一句:“我在船头玩玉盒时,你一直在偷窥,所有表情和动作都表露出你志在必得。”
随即鲁盛义又接上了话头:“当你认为宝物已是囊中之物,便肆无忌惮地与伙伴吹唿哨发暗号,这辰光,我终于确定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
“五郎用拼命一招的时候,你喊当心,不是关心五郎,而是在提醒自己同伴。”柳儿又插了一句。
插话的不只柳儿,船尾的五郎挣扎着坐了起来,讷讷地问了一句:“师父,那你让我独自去关那个冷坛子,是不是把我当探杆了?”
“其实他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所以放着许多灵巧聪明的孩子不收,而偏偏选中你。”鲁盛义帮鲁恩回答了五郎的问题。
“哈哈、哈哈……”鲁恩干笑了几声,说道:“佩服,真的是不能小看你们,手艺人的心的确很细。但现在还是将玉盒给我,这样的好东西在你们手中太浪费。柳丫头,拿它给你爹换条命还是值当的。”
“这样的交换不是很公道,再加两个问题,你答了,我肯定给你。”柳儿还有许多事情没明白,她很难抑止自己的好奇心。
“说。”
“谁派你来我家,为什么?”
“前清浙江巡抚张曾杨,是因为他祖上传下一个得宝得天下的秘密。听说他本姓杨,后改随母姓,应该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祖上是什么能人?”柳儿继续问道。
“好像是辅佐过明朝建文帝的吴王教授杨应能。”
“哦!”柳儿和鲁盛义都明白了,一个做过朱家皇帝老师的人,有看到朱家留下秘文典籍的机会,也有悟出其中暗藏玄妙的能力。
“那条大船为什么走了?”柳儿趁鲁恩还没有不耐烦,又问。
“不知道,那船和我们不是一路,也许是朱家的援手。”
“难怪你会抢在我前面护住,原来是怕盒子被其他人抢走。”
鲁恩听完鲁天柳的话,好像意识到什么,马上嘶哑着嗓子叫道:“快把盒子给我!”
“不要!”鲁盛义斩钉截铁地喝叫一声。当即,他脖颈处的刀尖刺得更深了,疼痛和刀尖上的压力已经让他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住手!给你!”柳儿左手一扬扔出了玉盒。
玉盒在空中划过一个五彩的弧线,往船尾飞去。落点太靠后,所以鲁恩只能放开鲁盛义,快速退步,同时高举双手,往那玉盒接去。
鲁盛义的反应很快,但是他的腿脚不灵,能做的只是尽力将手朝着鲁恩的脸用力一甩。他的手中一直紧握着一支竹管,那里面装着他破结解弦的各种钢针。
柳儿左手扔出了玉盒的同时,右手“飞絮帕”也像活了一样,链子头一下子就缠住了鲁恩的砍刀,“链臂”的手法让那刀像是人手所持,对着鲁恩劈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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