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寻身外物,南北对阳明。不管凡世间还是神佛境,首先要寻对地方,然后才可有所求寻。”
活佛的话让鲁一弃幡然醒悟,是呀!首先要找对地方。天梯山山顶冰雪封盖,应属阴极。而玉牌上也有“颠倒天”三字,莫不是凶穴还在顶上?可“梯起”二字又代表什么呢?
鲁一弃潜心思悟,没有注意到活佛还在稳步继续朝上。
朱瑱命离鲁一弃不远,他只带了刀头刀十六。那刀头从金幢白塔解坎而过,刚好遇到从佛示墙夹道中出来的朱瑱命。
鲁一弃突然停下并顺坡而坐,活佛却悄然提步继续往上,这情形让朱瑱命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此时,朱瑱命突然发现上方的景象在起着变化。云气在逐渐淡化,像有个起伏的光圈扩展开来,冲击着厚厚云层,而那光圈的中心是鲁一弃。
“宝气行力”,识宝灵童看到了这景象。虽然离得远,只看到了云层的变化,但他还是辨出了“宝气行力”。归界山仙脐湖那一带的搜索,识宝灵童和祭魂师只是草草走了个过场。见连珠信号后,他们立刻连夜往金顶寺赶,但现在才到南岭最东边的口子岭,就已经看到这一奇景。
鲁一弃仍在思悟之中,突然从上方传来一声气息充足的惨叫将他惊醒。接着“骨碌碌”有物件滚下,转头看去,滚下的是活佛已然残缺的身体。
活佛伤得很厉害,右胸有个大洞,已经完全穿透身体。右胳膊右肩都缺掉半边,只是一点皮肉挂住耷拉在那里,但这样巨大的伤口却没有流一点血。
鲁一弃还没到活佛身边,就已经闻到伤口发出的焦臭味,是火伤。
“中了扣子吗?”鲁一弃方寸已乱,活佛一伤,他便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不要……前去,有佛……光普照。”活佛现在已经没了半边胸肺,气息不足,只能以短促气息快速吐字。
鲁一弃眼睁睁看着活佛的向佛之心渐渐停止跳动。
上面到底有什么?佛光普照也会杀人?鲁一弃决定冒险一探究竟。
上行的转折处,鲁一弃贴壁探身,一探即缩,什么都没看到,只感觉有剧光闪烁。
剧光非常刺眼,缩回头的鲁一弃将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睁开时,他发现自己身上扑洒了一片阳光。
“不对呀,我们不是在山腰云层中吗?太阳光怎么能照到自己的呀。”还未等鲁一弃做出判断,山脚下呼号声猛涨,同时火光喷薄而上。
天梯山每天这个时间会起一阵绕山风,所以鲁一弃才会让炎化雷按步骤引火、延火,其中一个步骤就是利用这风势将缓慢蔓延的火苗带到草料场、牲口市场,然后继续朝东南方向扇形铺开。这样就可以将镇中的百姓逼赶出两面山峦相夹的镇子。免得自己镇凶穴时出现大的变故伤及无辜。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对了,那些草料场、牲口市场确实是被燃着了,但每天都不变的绕山风绕到一半就改向朝北,变成了披山风,这可能是大火和山上冰雪冷热对流造成的。这样镇中火势不但烧成数倍之旺,而且还将镇中未撤出的百姓、牲口都圈在火场之中,只能找空旷的地方存身。同时在风力作用下,大朵火团朝未被火势殃及的金顶寺扑来,于是一直未有火情的金顶寺中也有十几处焰烟腾空而起。
“不对了!不对了!”鲁一弃慌乱起来。自己最初的感觉和计划对不上了,整个天梯山的局相发生了变化!
鲁一弃顺坡道原地侧卧,聚气凝神,伏身之下是石头,他的感觉便沿石而行,就像身体那样自然。
疑团就像身边的云层,在渐渐舒展开来。其中最先感觉到的真相是伤害到活佛的东西。很简单,是光!
前面转过去是天梯山的背阴,本来只能见到些弱光,不会有太阳光直射。可此时,那个位置不但太阳光充足,而且炽烈得能毁灭一切。
光来自一个穹顶,一个冰冻的穹顶,晶洁如镜。就像一个倒扣的玉缸,又像天上布下的一个陷阱。难道这就是“巅之渊”?
原来天梯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山顶尖垒的部分其实全是冰雪冻成,而且在常年的绕山风和西风雪的作用下,顶上形成弯翘的穹形。这穹形南薄北厚。因为南面温暖,消融了大部分。也正因为南面消融成很薄的一层,太阳光便可从很薄的、半透明的冰层射入,照到北面很厚的穹形冰面上。很厚的穹形冰面不能再将太阳光线透出,而是如同凹面镜一般将所有光聚集成点束反射出来。如此之大的穹形冰面反射出的光点、光束,其炽烈程度可想而知。并且随着时辰的不同,反射光按一定规则转移。天长日久,便形成一条轨迹,一条如同道路的轨迹。可走上这条路的人,只要接触到反射光,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然后在风雪的作用下,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也就是那些登天梯的人一去不回的原因。
但是今天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山腰处的云层莫名其妙散了,反射光的位置下移。所以活佛才会刚转到山阴处便被重伤了。
“这穹顶就是凶穴。”鲁一弃心中自语,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不是!肯定不是!”鲁一弃很快就否定了,“这只是凶穴导致的一种现象,其凶脉的具体位置还是应该从‘梯起’这两个字上去找。”否定一些事情,往往就能确定更多的事情。鲁一弃想到自己在仙脐湖边上随口说的几句话:“……天是颠倒天,上天不用梯……”随意之言莫不是暗含至理?天不在上面,这“梯起”也跟梯子没关系。
于是,鲁一弃的感觉从上面收回,然后往下而去,并迂回往西。但两股强盛的气势阻碍了他的感觉,那是朱瑱命和刀十六上来了。
鲁一弃恢复了状态。他知道,要想把下面查探清楚靠感觉已经不行,必须亲自下去。
“十地十波羅密修得人间天上皆虚幻,而佛果却在下方不远处[29]。你能及否?”鲁一弃走之前必须给活佛一个交代的。
“我是……下不去了。只是……唯恐……未达真境,要……坠入……修罗道了。”活佛的气息已经运转不过来了。
“不会,大师一颗佛心向众生,佛祖会怜悯的。”
“可是……你看……下面,众生……火中……煎熬,因我起,我罪,不因……我起,不救,亦……我罪。”悲悯之心、自罪之心,临死的活佛大彻大悟了。
鲁一弃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活佛多说什么了,他必须尽快下去,为了苍生之事。
“你闭上一眼。”鲁一弃对活佛说。
“为何?”
“让你入佛境。”
活佛听到此话,脸上显出一丝欣喜。佛祖慈悲,让鲁一弃这个真神来引渡自己了。
活佛顺从地闭上了一只眼,另一只眼欲闭未闭地强睁着。鲁一弃卧爬到活佛身边,拿起一个网兜装的圆石,将那圆石上的圆孔对着活佛尚且睁着的那只眼睛:“眼对眼,石眼亦心眼;心至佛境,心所至,穿透天地;无有石,无有冰,无有气,更无万物,佛境入心,心入自在。”鲁一弃将这些话连念了三遍,这才缓缓将那石头移开。
活佛满足地微笑着,一只眼兀自半睁。但此时他气息全无,魂魄已随佛祖西去。鲁一弃不由感叹一声:“一眼开观得浮世众生,一眼闭悟取心头禅意。大师,你果然是人间活佛。”
话虽如此,但其中更多感慨却是给自己的。本想赌三把把大事办成。可这第三把赌注已下,局势却发生突变。看来自己只能在第三把上追加赌注了,这一加,不但是将自己性命押上,更将手中拥有的一切都押上了。
想到这里,鲁一弃缓慢站起身来。先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虽然很痛,血倒是不怎么流了。然后提起装了石块的网兜,坚定地朝山下走去。
网兜很重要,走下坡无阶路,很容易下滑冲落而无法收住身形。特别是像鲁一弃这样只有单手,肩上受伤,脚下根基又不稳的。有网兜在手,万一出现情况,可以将人吊带住。
不过鲁一弃虽然始终将一只装黑石的网兜抓在手上,却根本没有用到那东西。这一段路他走得从未有过的稳健。似乎是活佛的魂魄在保佑着他,让他步步生莲,气如霓盛。
很快,鲁一弃和朱瑱命彼此见到了。
朱瑱命有些失望,气相未有变化,这是一无所获退了回来。
鲁一弃见到朱瑱命却是非常的高兴,就像见到挚友亲人一般,也就在这一刻,他似乎看到朱瑱命心头的一条坎隙……
峭壁之下,莫天规再次被逼进了最凹处,面对这样的局势,他真的无能为力。经历过多少生死战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兽坎。莫天规暗暗打定主意,在三兽獒发起最后攻击时,他将抢先横剑自尽。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兽群背后出现,很突然,就连莫天规那样的道行都没看出这黑影是打什么地方出来的。
黑影的动作很迅捷,提气跨步连续纵跃,闪电般从兽群间穿过。那些三兽獒或许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只来得及摆晃几下脑袋,干吼了几声。
“师傅,我带你冲出去!”来的是刘之守。
莫天规嘴角牵笑了一下:“不行了,我受伤很重,出不去的。不过临死能见到你倒也欣慰。”
“那不行!师傅你要是不出此地,谁又能帮着鲁门长把大事了了?”刘之守有些着急。
“不是还有你吗,我做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替我做。”
“我恐怕不行,事底儿都还没摸清楚,又没有明圈线[30]和硬杆橛子(可用的趁手器具),怎么能替你呀。”刘之守知道责任的艰巨。
又一只三兽獒占住个更近的位置,莫天规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它喷出的雾状气息和嘴角的白沫了。山壁的坳处开面不算宽,再有两只三兽獒占住位后,就可以发起最后的扑杀了。但此时那群三兽獒却停住了,东张西望、左闻右嗅像在找什么。
“我让你做,自然会给个交代,你需要的东西我也都会给你的。”莫天规说着,把剑插在地上,伸手在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摸索起来。
“不要信他!他是个‘倒挂犁’[31]。”兽群背后又一个身影纵跃而出,试图从三兽獒群中穿过。
流露形
那些三兽獒似乎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身影才一出现,立刻展开了圈围。而离得最近的那只三兽獒则飞身而出,前腿高举,如同人立,直对着那身影迎面扑去。
那身影侧身让过三兽獒的巨口,可怎么都避不开三兽獒的右前爪,顿时胸前被抓开四道绽翻的血口。这也亏得是他穿的毛皮藏袍厚,要不然连胸骨心肺都会被抓出。
那身影虽然受创,脚下却没有丝毫怠滞。第二只三兽獒立刻迎了上来,同样凶猛地直扑直挡。
这次是左臂膀被兽爪勾住。于是左臂袍袖全碎,四道口子自上而下贯穿整条手臂,一时间血如泉涌。
连受两处创伤,那身影清楚知道自己这样是闯不过去的。于是改变方式,顺势扑在地上,团蜷起身体,在地上滚动起来。
这是只有经常与大兽搏斗的藏民才会的招数。一般的大兽子在扑击有一定高度的目标时,可以速度与力度并存。而对于贴地运动的目标它们反倒无从下口。
“是索库喇!快去救他!”莫天规从声音和身形上认出那是索库喇。
“师傅,不要管他,当心是苦肉计。索库喇全家都被朱家所擒,他很有可能是受挟来赚我们的。”刘之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为难,没有一点行动的意思。
“哦!有这么回事?”莫天规眼中一缕亳光闪过,让人无法捉摸。
快速的滚动其实比奔跑更累,更何况身前身后还有几只利爪、两张巨口不断追击,需要不断变换滚动方向进行躲避。很快,索库喇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然后,撕裂声、惨呼声不断响起。
“看着不像苦肉计,再不施援手,索库喇可就完了。”莫天规说话时在用眼睛寻找着什么。
“师傅,趁大群的兽子围在那边,我带你往外冲吧。”
“你看我这满身伤,怎么冲得出去。还不如你一个人走,保一个是一个。”
“可我不能丢下师傅不管呀!”
“你不用管我,只要去到该去的地方,把该做的事情做成就行。”莫天规不但眼神让人捉摸不透,连说出的话也变得不再明了。
“这我发誓,如果我能从此处冲出,拼了性命都会帮鲁门长把大事给了了。”
刘之守此话还未曾说完,莫天规已经伸出手来。
刘之守先是一愣,当看到莫天规手上拿着的竹简卷时,他的表情一下变得激动、紧张。这是墨家门长一线单传的密简,镇门密宝。交给自己,那就是将整个墨门交给自己,包括墨门中所有的秘密。这怎能让人不激动不紧张?
刘之守伸出手去,难以控制的激动心情让眼光有些恍惚。可当他的手指刚搭上那竹简边子时,几股大力连同剧痛让他的身体撞跌出去。
刘之守知道自己错了,刚才激动之下没注意到那竹简外包的布套不见了,拿出时已经是光裸的竹简。
竹简里面有“梅花削头钢签”的扣子。竹简上的绳环正拉,立刻会有长切口的钢签崩出,伤了拿竹简的手。如果是将绳环反拉,那么竹简下端会有短切口的钢签射出,直射捧拿竹简人的胸腹部。
从刘之守被弹射之力撞倒在地,就可见扣子机栝劲力之强。五支平刃钢签呈梅花状钉在刘之守的胸腹之间,从露出的钢签尾端来看,签头入肉极深,已及内腑。
刘之守落了扣子后,并没有惊慌惶恐,而是首先手脚一起用力,继续朝后方挪动身形,直到退到左侧那只三兽獒的后面。
莫天规将插在地上的宝剑拔在手中,脚下却并未移动身形进行追击。
“我的漏儿到底显在哪里了?”退到三兽獒背后的刘之守终于能喘口气。
“从你一贯作风为人来说,你倒的确没有显漏子。错是错在这一群畜生身上了。”莫天规轻蔑地回道,“再好的兽子毕竟不同于人,下意识流露的是天然兽性。”
“是因为它们围咬索库喇,而没有围咬我吗?”
“不是,是我发现了这些畜生神情的异常。”
“兽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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