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尼奥:最后的访谈-最后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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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继续生活,阅读,写作,看电影……

    我还活着的时候,这面旗帜不会降下。

    THE LAST INTERVIEW

    最后的访谈

    采访者

    莫妮卡·玛丽斯坦

    《花花公子》(

    Playboy

    )

    墨西哥版2003年7月

    在西班牙文学的模糊全景中,比起献身艺术表达,年轻作家每天似乎都更专注于从各家领事馆争取文学奖金和称心工作。一位精瘦的人在此间脱颖而出,准备齐全的蓝色背包,硕大的框架眼镜,手指间永不熄灭的香烟,无论何时都存在的一种匮乏、锐利、直率的才智。

    罗贝托·波拉尼奥,1953年出生于智利,是长久以来的文坛幸事。成名以来,他凭借不朽的《荒野侦探》收揽埃拉尔德奖(1998)和罗慕洛·加列戈斯奖(1999),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墨西哥小说,他的影响力和地位也随之稳步增长:他以尖锐的幽默感和优雅的智性说出的一切,和他用一只确然的笔、伟大的诗意冒险和深厚的创造性投入写下的一切,值得那些钦佩他的人,当然还有那些厌恨他的人的关注。

    在哈维尔·塞尔卡斯

    的小说《萨拉米纳的士兵》中作为一个角色出现,在豪尔赫·博尔皮的最后一部小说《疯狂的终结》里得到致敬,这位作家就像所有杰出的人一样,是意见的分隔物,而尽管有着温和的好性格,他也是苦涩反感的启动器。他的声音介于高亢和沙哑之间,和任何一个优秀的智利人一样,他的回答总是彬彬有礼。在完成他的下一部小说之前,他不会再写短篇小说。这部小说将讲述华雷斯城无数女性被谋杀的故事。他已经写了九百页,但还没有写完。

    波拉尼奥住在西班牙的布拉内斯,他病得很重。他希望肝脏移植能给他力量,让他能像那些有幸私下向他献词的人一样,以同样的热情生活。他的朋友说他有时会忘记去看医生,因为他在写东西。

    五十岁了,波拉尼奥已作为一个背包客走遍拉丁美洲,逃脱了皮诺切特的魔爪,因为他的一个狱卒是从前的同学,在墨西哥生活过(布卡雷利街的一部分有一天将以他的名字命名),知道法本拉多·马蒂的激进分子在萨尔瓦多暗杀了诗人罗克·道尔顿,看守加泰罗尼亚的野营地,还有在欧洲贩卖人造珠宝。而且,他经常偷好书,因为读书不仅仅是装模作样。他改变了拉丁美洲文学的进程,而且他这样做没有提出事先警告,也没有征得许可,就像胡安·加西亚·马德罗,《荒野侦探》里那位少年反英雄主角会做的那样:“我是法学院的第一学期新生。我想学文学,而不是法律,但姑妈坚持要我学,最后我只好让步了。我是个孤儿,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律师。这就是我告诉我的叔叔和婶婶的话,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小说剩余的几页被拿来和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甚至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相比。面对这样的夸张比较,他可能会说:“不可能!”因此,在这个场合,让我们转向重要的事:访谈。

    玛丽斯坦

    生来就患有阅读困难症,你是否因此有幸在生活中获得了一种勇气?

    波拉尼奥

    完全没有啊。我踢足球时遇到一些问题,我是左撇子;当我手淫的时候,我是左撇子;当我写字的时候,我是右撇子。所以,如你所见,没什么大问题。

    玛丽斯坦

    在你和罗慕洛·加列戈斯奖的组织者发生争执之后,恩里克·比拉-马塔斯还会是你的朋友吗?

    波拉尼奥

    我与评审团和奖项组织者的斗争,主要源自我在布拉内斯盲目支持他们的期望,但我没有参与他们的选择。他们的方法,由一位查维斯塔的伪诗人通过电话传达给我,与美洲之家(古巴)的威慑论太过相似。比如,在我看来,在第一轮淘汰丹尼尔·萨达

    或豪尔赫·博尔皮

    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说我想和我的妻子、孩子一起旅行,这完全是捏造的。我在对这个谎言的愤怒中猜想到这一点,一封信从其他事物中浮现出来,在信中我称他们为新斯大林主义者。事实上,我被告知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奖励另一位作家,但不是比拉-马塔斯,我觉得他的小说很好,毫无疑问,他是我心目中的候选人之一。

    玛丽斯坦

    你的工作室为什么没有空调?

    波拉尼奥

    因为我的座右铭是“斯巴达式自我的温度”,而不是“阿卡迪亚式自我的温度”。

    玛丽斯坦

    难道你不认为,如果你和伊莎贝尔·阿连德、安赫莱斯·马斯特雷塔

    喝得酩酊大醉,可能会有人写得跟你书里写得一模一样?

    波拉尼奥

    我认为并非如此。首先,因为那些女士不愿和我这样的人喝酒。其次,因为我不再喝酒了。最后,因为即使在我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我也从未失去过哪怕是最低限度的清醒,失去过对韵律和节奏的感觉,或是对抄袭、平庸和沉默的拒斥。

    玛丽斯坦

    作家和作者的区别是什么?

    波拉尼奥

    西尔维娜·奥坎波是一位作家。马塞拉·塞拉诺是作者的一个例子。你可以测量一下这两位之间差了多少光年。

    玛丽斯坦

    是什么让你相信你是一个比叙述者更好的诗人?

    波拉尼奥

    当我很偶然翻开我自己的一本诗集或散文集时,我脸红的程度。诗集没有让我觉得那么尴尬。

    玛丽斯坦

    你是智利人、西班牙人还是墨西哥人?

    波拉尼奥

    我是拉丁美洲人。

    玛丽斯坦

    你的祖国是哪里?

    波拉尼奥

    我很遗憾不得不作出一个装腔作势的回答。我的孩子,劳塔罗和亚历杭德拉,是我唯一的祖国。也许,私底下,我内心深处的某些时刻、某些街道、某些面孔、某些场景或某些书籍,有一天会被我遗忘——这是一个人能为祖国做的最好的事情。

    玛丽斯坦

    智利文学是什么样的?

    波拉尼奥

    可能是智利最怨愤、最灰色的诗人的噩梦,也可能是所有智利诗人中最懦弱的人:卡洛斯·佩索亚·贝里斯

    ,死于20世纪初,只写了两首令人难忘的诗,但确实令人难忘,他还在继续忍受着痛苦,梦想着我们。这是可能的,不是吗?佩索亚·贝里斯很痛苦,还没死,他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很长,我们可能都在他的身体里,或者至少我们智利人都在他的身体里。

    玛丽斯坦

    你为什么总是持相反的观点?

    波拉尼奥

    我从不持相反的观点。

    玛丽斯坦

    你的朋友比敌人多吗?

    波拉尼奥

    我有足够多的朋友和敌人,还都免费。

    玛丽斯坦

    你最亲近的朋友是谁?

    波拉尼奥

    我最好的朋友是诗人马里奥·圣地亚哥,他1998年去世了。目前,我最好的三个朋友是伊格纳西奥·埃切韦里亚

    、罗德里戈·弗里森

    和A.G.波尔塔

    。

    玛丽斯坦

    安东尼奥·斯卡尔梅塔

    邀请过你参加他的节目吗?

    波拉尼奥

    他的一个秘书,也许是他的女佣,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告诉她我太忙了。

    玛丽斯坦

    哈维尔·塞尔卡斯和你分享过《萨拉米斯的士兵》的版税吗?

    波拉尼奥

    没有,当然没有。

    玛丽斯坦

    恩里克·林

    ,豪尔赫·泰利耶

    ,还是尼卡诺尔·帕拉?

    波拉尼奥

    首选尼卡诺尔·帕拉,还包括巴勃罗·聂鲁达、维森特·维多夫罗

    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

    玛丽斯坦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

    ,T. S. 艾略特,还是哈维尔·比利亚乌鲁蒂亚

    ?

    波拉尼奥

    蒙塔莱。如果是詹姆斯·乔伊斯而不是艾略特,那么就选乔伊斯。如果是埃兹拉·庞德而不是艾略特,那么毫无疑问选庞德。

    玛丽斯坦

    约翰·列侬,戴安娜王妃,还是猫王?

    波拉尼奥

    珀格斯乐队。或自杀乐队。要么鲍勃·迪伦。好吧,我们不要自命不凡:永远是猫王。带着警徽的猫王和他的金色嗓音,开着一辆野马,嘴里塞满药丸。

    玛丽斯坦

    你和罗德里戈·弗里森谁读书更多?

    波拉尼奥

    视情况而定。西方是罗德里戈的,东方是我的。然后我们会数一下我们各自所属地域的书,看起来我们好像全都读过了。

    玛丽斯坦

    在你看来,巴勃罗·聂鲁达最伟大的诗歌是什么?

    波拉尼奥

    《地球居所》中的几乎全部诗。

    玛丽斯坦

    如果你认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你会告诉她什么?

    波拉尼奥

    原谅我,妈妈,我一直很坏,但为了一个女人的爱,我变好了。

    玛丽斯坦

    萨尔瓦多·阿连德呢?

    波拉尼奥

    几乎没什么想说的。那些掌权者——即便掌权时间很短——都对文学一窍不通;他们只对权力感兴趣。如果我非常高兴,我可以做我读者的小丑,但掌权者一边去。听起来有点夸张。这听起来像一个诚实的妓女的自述。但简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玛丽斯坦

    维森特·维多夫罗呢?

    波拉尼奥

    维多夫罗让我有点厌烦。他过于乐天派,太像一个从蒂罗尔山跳下的跳伞者。那些在被火焰吞没的同时下跳的跳伞者,或者那些失败的人,比如那些降落伞永远打不开的人,相比都更好。

    玛丽斯坦

    奥克塔维奥·帕斯还依然是你的敌人吗?

    波拉尼奥

    对我来说,当然不是。我不知道在那个时代,当我住在墨西哥的时候,那些像他的复制品一样写作的诗人应该怎么想。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墨西哥诗歌的任何消息了。我重读了何塞·胡安·塔夫拉达和拉蒙·洛佩斯·贝拉尔维德;我甚至能背诵分成三部分的《索尔·胡安娜》,但我对那些像我一样快五十岁的人写的东西一无所知。

    玛丽斯坦

    那你今天能把这个角色给卡洛斯·富恩特斯吗?

    波拉尼奥

    我好久没读过卡洛斯·富恩特斯的书了。

    玛丽斯坦

    你如何看待阿图罗·佩雷斯-雷韦特

    是西班牙语中读者最多的作家这事?

    波拉尼奥

    佩雷斯-雷韦特或伊莎贝尔·阿连德。这也让我感到惊讶。弗伊勒

    是他那个时代法国最受欢迎的作家。

    玛丽斯坦

    阿图罗·佩雷斯-雷韦特被西班牙皇家学院接收加入的事情呢?

    波拉尼奥

    西班牙皇家学院是一个充满特权脑袋的洞穴。胡安·马塞

    不是会员,胡安·戈伊蒂索洛

    不是会员,爱德华多·门多萨

    和哈维尔·马里亚斯不是会员,奥尔维多·加西亚·巴尔德斯

    也不是会员。我不记得阿尔瓦罗·庞博

    是不是会员(如果是的话,那很可能出于误会),但佩雷斯-雷韦特是会员。此外,科埃略是巴西文学院的成员。

    玛丽斯坦

    你后悔批评了黛米拉·埃尔蒂特

    的菜单吗?

    波拉尼奥

    我从来没有批评过她的菜单。如果非要批评,我会批评她的幽默感,一个素食主义者的幽默感,或者更好玩的是,她节食时的幽默感。

    玛丽斯坦

    自从那顿毁掉的晚餐的事传出来,她就把你当成坏人,你不伤心吗?

    波拉尼奥

    不,可怜的家伙。黛米拉没有伤害我。是其他的事情伤害了我。

    玛丽斯坦

    你是否为你受到敌人的广泛批评而流泪?

    波拉尼奥

    有许多许多次。每次我读到有人说我坏话,我就开始哭,我在地板上爬,我抓自己,我无限期停止写作,我失去食欲,我不怎么抽烟,我去运动,我去海边散步,那里离我家不到三十米,我问海鸥,它的祖先吃鱼而鱼吃尤利西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没有伤害你。

    玛丽斯坦

    关于你的作品,你最看重谁的意见?

    波拉尼奥

    我的书被卡罗琳娜(妻子)读过,然后是埃拉尔德(阿纳格拉玛出版社的编辑),然后我努力永远忘记这些意见。

    玛丽斯坦

    你用罗慕洛·加列戈斯奖的奖金买了什么东西?

    波拉尼奥

    不多,我就记得一个手提箱。

    玛丽斯坦

    在你以文学比赛为生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一个奖项是你无法获得的?

    波拉尼奥

    一个也没有。在这方面,西班牙的市政厅是正派的,无可非议。

    玛丽斯坦

    你是一个好的服务员,还是一个更好的珠宝销售商?

    波拉尼奥

    我做巴塞罗那附近野营地的守夜人时得到了最好的救赎。我在那儿的时候没人偷过东西。我制止了一些可能会以悲剧结束的打斗,我还阻止了一场私刑,尽管我后来想,我本应该亲自用私刑处死或勒死那个家伙。

    玛丽斯坦

    你经历过极度的饥饿、彻骨的寒冷和惊人的高温吗?

    波拉尼奥

    正如维托里奥·加斯曼

    在电影中说的那样:“谨慎点说,是的。”

    玛丽斯坦

    你有没有偷过一本你后来不喜欢的书?

    波拉尼奥

    从来没有。与偷保险箱不同,偷书的好处是作案前可以仔细检查书的内容。

    玛丽斯坦

    你曾经在沙漠中央走过吗?

    波拉尼奥

    是的,其中一次是在我祖母的手臂上。那位老妇人不知疲倦,而我想我们是走不出去了。

    玛丽斯坦

    你见过水下五颜六色的鱼吗?

    波拉尼奥

    当然。没有比1974年或1975年的阿卡普尔科潜得更深的时候了。

    玛丽斯坦

    你曾经用香烟烫过自己吗?

    波拉尼奥

    从没自愿烫过。

    玛丽斯坦

    你曾经在树干上刻过你心爱的人的名字吗?

    波拉尼奥

    我干过更坏的事,但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谈为好。

    玛丽斯坦

    你见过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吗?

    波拉尼奥

    是的,1984年左右,我在一家商店工作。店里空无一人,一位印度妇女进来了。她看起来像个公主,她本来完全可以成为公主的。她从我这里买了一些挂坠式珠宝首饰。我几乎晕过去了。她有铜色的皮肤,长长的红头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很完美。一个永恒的美人。当我不得不收她钱时,我感到很尴尬。她对我笑了笑,好像在说她理解我,不用担心。然后,她就消失了,我再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有时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她是女神卡莉,小偷和金匠的守护神,不只卡莉,还是杀人犯的女神。这印度女人不仅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似乎也是个好人——非常温柔、体贴。

    玛丽斯坦

    你喜欢狗还是猫?

    波拉尼奥

    母狗,但是我没有其他宠物了。

    玛丽斯坦

    你还记得你童年的事吗?

    波拉尼奥

    都记得。我记性不坏。

    玛丽斯坦

    你收集小雕像吗?

    波拉尼奥

    是的,足球运动员和好莱坞演员的。

    玛丽斯坦

    你有滑板车吗?

    波拉尼奥

    当我们住在瓦尔帕莱索时,我的父母犯了一个错,给了我一双旱冰鞋。瓦尔帕莱索是一座山城,所以结果是灾难性的。每次我穿上冰鞋,就好像我想自杀一样。

    玛丽斯坦

    你最喜欢哪支足球队?

    波拉尼奥

    现在没有了。那些球队降到第二级别联赛,然后是第三级别,然后是地区联赛,直到消失。那些幽灵球队。

    玛丽斯坦

    你希望自己像哪个历史人物?

    波拉尼奥

    福尔摩斯。尼摩船长。朱利安·索雷尔,我们的父亲。米什金王子,我们的叔叔。艾丽西亚,我们的教授。胡迪尼,他是艾丽西亚、索雷尔和米什金的混合体。

    玛丽斯坦

    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爱上旧日的邻居?

    波拉尼奥

    当然有。

    玛丽斯坦

    你们学校的女生关注你吗?

    波拉尼奥

    我觉得没有。至少我自己确信她们没有。

    玛丽斯坦

    你欠你生命中的女人什么?

    波拉尼奥

    太多了。一种违抗和高度危险的感觉。为礼貌起见,我会对其他事情保持沉默。

    玛丽斯坦

    她们欠你什么吗?

    波拉尼奥

    没有。

    玛丽斯坦

    你为爱受过多少折磨?

    波拉尼奥

    第一次恋爱时痛苦不堪,然后我学会了在面对事情时多一点幽默。

    玛丽斯坦

    那恨呢?

    波拉尼奥

    即使我听起来有点自命不凡,但我从来没恨过任何人。至少我确信自己无法忍受持久的仇恨。如果仇恨不能持久,那就不是仇恨,不是吗?

    玛丽斯坦

    你是怎么赢得你妻子的爱的?

    波拉尼奥

    为她煮饭。那时候我很穷,我的饮食基本上都是米饭,所以我学会了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做米饭。

    玛丽斯坦

    描述一下你第一次当爸爸的那天。

    波拉尼奥

    那是晚上,将近午夜。我一个人,因为不能在医院里抽烟,所以我实际上是坐在四楼的檐板上抽烟。街上没有人看我,只有月亮,就像阿马多·内尔沃

    会说的那样。当我回来的时候,一个护士告诉我,我的儿子刚刚出生。他个子很大,几乎全秃,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问自己,到底是谁把他抱在怀里。

    玛丽斯坦

    劳塔罗会成为作家吗?

    波拉尼奥

    我只希望他快乐。因此,如果他做别的什么职业,那就更好了。例如,飞机驾驶员、整形外科医生或编辑。

    玛丽斯坦

    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什么特征吗?

    波拉尼奥

    幸运的是,他更像他妈妈而不是我。

    玛丽斯坦

    你担心你的书在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位置吗?

    波拉尼奥

    最低程度地担心。

    玛丽斯坦

    你考虑过你的读者吗?

    波拉尼奥

    几乎从来没有。

    玛丽斯坦

    在读者对你的书的全部评论中,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

    波拉尼奥

    简单地说,读者本身就感动我了——这些人敢于阅读伏尔泰的《哲学词典》,我所知道的最愉悦和最现代的作品之一。我为那些阅读科塔萨尔和帕拉的钢铁般的年轻人所感动,就像我阅读它们并打算继续阅读一样。我为那些头下夹着一本书睡觉的年轻人所感动。书是世上最好的枕头。

    玛丽斯坦

    什么事会让你生气?

    波拉尼奥

    在我这个年纪,生气就是浪费时间。在我这个年纪,遗憾的是,时间相当重要。

    玛丽斯坦

    你怕你的粉丝吗?

    波拉尼奥

    我很怕莱奥波尔多·玛丽亚·帕内罗

    的粉丝。一方面,在我看来,他是西班牙在世的三位最优秀的诗人之一。在潘普洛纳,赫苏斯·费雷罗

    组织过一次阅读活动,帕内罗压轴。当他阅读的日子临近,我们酒店所在的社区开始挤满怪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刚从疯人院逃出来的。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每一位诗人都渴望获得的最佳读者群。但问题是,有些人不仅看起来疯狂,而且还像杀人犯。费雷罗和我担心随时会有人站起来说,他们杀死了莱奥波尔多·玛丽亚·帕内罗,然后朝诗人的头开上四枪;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一枪给费雷罗,最后一枪给我。

    玛丽斯坦

    被达里奥·奥塞斯

    这样的评论家看作是拉丁美洲前途最光明的作家是什么感觉?

    波拉尼奥

    这一定是个笑话。我是拉丁美洲前途最不光明的作家。但就这一点而言,我是拥有最多过去的那种作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玛丽斯坦

    你的同胞帕特里夏·埃斯皮诺萨

    正在准备的这本重要的书,引起你的好奇心了吗?

    波拉尼奥

    一点也没有。不管她的书对我的结论如何——这结论我认为不会很好——但埃斯皮诺萨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批评家。她在智利的工作是有必要的。事实上,整个拉丁美洲都迫切需要新的批评家。

    玛丽斯坦

    那阿根廷人塞利娜·马佐尼

    的书呢?

    波拉尼奥

    我认识塞利娜本人,我很喜欢她。我把《妓女杀手》中的一个故事献给了她。

    玛丽斯坦

    什么让你觉得无聊?

    波拉尼奥

    左派的空洞话语。我认为右派的空谈是理所当然的。

    玛丽斯坦

    什么让你觉得享受?

    波拉尼奥

    看我女儿亚历杭德拉的表演。在海边的酒吧吃早餐,边看报纸边吃羊角面包。博尔赫斯的文学。比奥伊的文学。布斯托斯·多梅克

    的文学。做爱。

    玛丽斯坦

    你还用手写字吗?

    波拉尼奥

    诗歌,是的。其他的我用一台1993年的旧电脑来写。

    玛丽斯坦

    闭上眼睛。在拉丁美洲遇见的所有风景中,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波拉尼奥

    1974年,丽莎的嘴唇。我父亲的公共汽车在沙漠公路上抛锚了。考克斯一家医院的肺结核病房,我妈妈告诉我和妹妹要屏住呼吸。和丽莎、玛拉、薇拉以及其他我不记得的人一起去了波帕卡特佩特尔。但我记得丽莎的嘴唇,她特别的微笑。

    玛丽斯坦

    天堂是什么样的?

    波拉尼奥

    就像威尼斯,我希望,一个到处是意大利男人和女人的地方。一个你可以使用和磨损的地方,一个你知道包括天堂在内什么都不会持久的地方,你知道到最后它会变得无关紧要。

    玛丽斯坦

    地狱呢?

    波拉尼奥

    这就像华雷斯城,我们的诅咒和镜子,一个令人不安的映像,映出我们的挫败、我们对自由和欲望的臭名远扬的解释。

    玛丽斯坦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患上重病的?

    波拉尼奥

    1992年。

    玛丽斯坦

    你的病对你的性格有什么影响?

    波拉尼奥

    没有。我知道我不是长生不老的,三十八岁,我了解这一点正是时候。

    玛丽斯坦

    你死前想做什么?

    波拉尼奥

    没什么特别的。好吧,显然我宁愿不死。但这位尊贵的女士迟早会到来。问题是,有时她既不是个淑女,也不是什么显赫人物,但是,正如尼卡诺尔·帕拉在一首诗中所说的,她是个热辣的丫头,不管你认为自己多么漂亮,她都会让你牙齿打颤。

    玛丽斯坦

    你希望在未来遇见谁?

    波拉尼奥

    我不相信来世。如果它存在,我会感到惊讶。我会立即报名参加帕斯卡开设的什么课程。

    玛丽斯坦

    你想过自杀吗?

    波拉尼奥

    当然。有一次,我没有死,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情况变得更糟,我该如何自杀。

    玛丽斯坦

    你曾经相信你要疯了吗?

    波拉尼奥

    当然,但我总是被我的幽默感拯救。我会给自己讲一些让自己笑得发疯的故事。或者我会记起来那些让我在地上打滚大笑的场景。

    玛丽斯坦

    疯狂,死亡和爱,生活中这三件事哪一件你做得更多?

    波拉尼奥

    我真心希望是爱。

    玛丽斯坦

    什么事让你笑到下巴发痛?

    波拉尼奥

    我和他人的不幸。

    玛丽斯坦

    什么事让你哭?

    波拉尼奥

    同样的——我和他人的不幸。

    玛丽斯坦

    你喜欢音乐吗?

    波拉尼奥

    非常。

    玛丽斯坦

    你是否像你的评论家和读者那样看待你的作品——首先是《荒野侦探》,然后是其他作品?

    波拉尼奥

    唯一不让我尴尬的小说是《安特卫普》,也许是因为它一直让人费解。它收到的负面评价是实战拼下的荣誉徽章,而不是小规模的模拟交火。我余下的作品还不错。它们是娱乐耳目的小说。时间会证明它们是否还有意义。现在,它们很赚钱,被翻译出去,让我结交到非常慷慨和善良的朋友。我可以靠文学生活,而且过得很好,所以抱怨是没有必要的。事实上,我不承认我的书有多重要。我对别人的书更感兴趣。

    玛丽斯坦

    你会不会从《荒野侦探》上删掉几页?

    波拉尼奥

    不会。为了削减页数,我必须重读一遍,而我的宗教信仰禁止我这么做。

    玛丽斯坦

    有人想把这部小说拍成电影,你害怕吗?

    波拉尼奥

    哦,莫妮卡,我害怕其他更可怕的事情,无限可怕的事情。

    玛丽斯坦

    《“小眼”席尔瓦》是献给胡里奥·科塔萨尔的吗?

    波拉尼奥

    绝对不是。

    玛丽斯坦

    当你写完《“小眼”席尔瓦》之后,你不觉得你可能已经写了一个比如说《被占的宅子》那种级别的短篇小说吗?

    波拉尼奥

    当我写完《“小眼”席尔瓦》后,我就不再哭泣。除了让它像一个科塔萨尔的故事之外,我还想要什么呢?虽然《被占的宅子》并非我的最爱。

    玛丽斯坦

    哪五本书记录了你的一生?

    波拉尼奥

    事实上,这五本书更像是五千本。我只挑矛尖提一下: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梅尔维尔的《白鲸》,《博尔赫斯全集》,科塔萨尔的《跳房子》,图尔的《笨蛋联盟》。我还应该举出布列东的《娜嘉》,雅克·瓦谢

    的信,雅里的《愚比王》,佩雷克的《人生拼图版》。卡夫卡的《城堡》和《审判》,利希滕贝格

    的《格言集》,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比奥伊·卡萨雷斯的《莫雷尔的发明》,彼得罗尼乌斯的《萨蒂利孔》,蒂托·利维奥的《罗马史》,帕斯卡的《思想录》。

    玛丽斯坦

    你和编辑相处得好吗?

    波拉尼奥

    很好。埃拉尔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常常极富魅力。如果他不那么迷人的话,也许对我来说会更方便些。事实是,我认识他已经八年了,至少对我来说,正如一支波列罗舞曲,这种感情除了增长不会有其他可能。如果我不那么在乎他,这对我或许会更好。

    玛丽斯坦

    对于那些认为《荒野侦探》是伟大的墨西哥当代小说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波拉尼奥

    他们说这话是出于同情。他们看到我在公共广场上倒下或昏倒,他们想不出什么比善意的谎言更好的说法了,顺便说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善意的谎言是最恰当的,甚至够不上轻罪。

    玛丽斯坦

    真的是胡安·比略罗说服你不要在晚上给你的小说起名的吗?

    波拉尼奥

    是比略罗和埃拉尔德一起。

    玛丽斯坦

    关于你的工作,你还从谁那里得到建议?

    波拉尼奥

    我不听任何人的劝告,甚至不听我的医生。我疯狂地提出建议,但我一点也不听别人的。

    玛丽斯坦

    布拉内斯怎么样?

    波拉尼奥

    那是个不错的小镇。或是说一个只有三万居民的小城市。相当不错。它是罗马人在两千年前建立的,然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开始经过这里。它不是一个富人的度假胜地,而是一个来自北方和东方的无产阶级工人的度假胜地。有些人则成为永久居民。海湾是最美丽的。

    玛丽斯坦

    你想念你在墨西哥的生活吗?

    波拉尼奥

    我的青春,和马里奥·圣地亚哥一起无尽的散步。

    玛丽斯坦

    你最欣赏哪位墨西哥作家?

    波拉尼奥

    有许多。在我这一代人里,我就很佩服萨达,我发现她的写作项目是最大胆的,还有比略罗和卡门·波略萨

    。在年轻作家中,我对阿尔瓦罗·恩里克

    、毛里西奥·蒙蒂尔

    、博尔皮和伊格纳西奥·帕迪拉

    正在做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我还在读塞尔吉奥·皮托尔

    的书,他正写得越来越好。据比略罗说,卡洛斯·蒙西瓦伊斯

    给泰博二世

    或三世(或四世)起了个外号叫波尔皮,这在我看来是真正富有诗意的发现。波尔皮。很完美,不是吗?蒙西瓦伊斯的指甲依旧锋利。我也喜欢塞尔希奥·冈萨雷斯·罗德里格斯

    在做的事情。

    玛丽斯坦

    这个世界没救了吗?

    波拉尼奥

    世界是活着的,任何活物都无药可救。这是我们的命运。

    玛丽斯坦

    你保有希望吗?为了什么,为了谁?

    波拉尼奥

    亲爱的玛丽斯坦,你又一次把我推向一个品位差劲的地方,那不是我的祖国。我对孩子们保有希望。为了孩子和战士们。为了像孩子一样做爱的孩子们,为了像勇士一样战斗的战士们。为什么?我谨遵博尔赫斯墓碑的教诲,正如文学院赫赫有名的赫瓦西奥·蒙特内格罗

    (像佩雷斯-雷韦特一样,务必注意)会说的那样,让我们不再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玛丽斯坦

    那些遗作唤醒了你什么样的感觉?

    波拉尼奥

    遗作——这听起来像一个罗马角斗士的名字,一个未被征服的角斗士。至少这是可怜的角斗士愿意相信的。这给了他勇气。

    玛丽斯坦

    你怎么看那些认为你会获得诺贝尔奖的人?

    波拉尼奥

    我确信,亲爱的玛丽斯坦,我不会赢得它,因为我确信我们这一代里的一些懒人会赢得它,而我甚至不会在他或她的斯德哥尔摩演讲中被顺带提到。

    玛丽斯坦

    你什么时候最快乐?

    波拉尼奥

    包括在最负面的情况下,除去很短的一段时间,生命中的每天我几乎都很快乐。

    玛丽斯坦

    如果你不是一个作家,你会做什么?

    波拉尼奥

    我本想成为一名凶杀案侦探,而不是作家。我对此非常确定。一连串的杀人案。我是那种可以在夜里独自回到犯罪现场的人,不怕鬼。也许我那时候真会变疯。但作为一名侦探,这事很容易用一颗射进嘴里的子弹解决。

    玛丽斯坦

    你承认自己活着吗?

    波拉尼奥

    好吧,我继续生活、阅读、写作、看电影,正如阿图罗·普拉特

    就埃斯梅拉达自杀事件所说的:“我还活着的时候,这面旗帜不会降下。”

    罗贝托·波拉尼奥 ROBERTO Bolaño

    智利诗人、小说家、散文家。他翻译成英文的作品包括《护身符》《智利之夜》《遥远的星辰》《美洲纳粹文学》《荒野侦探》《2666》《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浪漫的狗》和《溜冰场》。他的晚年是在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的布拉内斯度过的。

    埃克托尔·索托|马蒂亚斯·布拉沃 HÉCTOR SOTO|MATÍAS BRAVO

    记者,为智利杂志《首都》(

    Capital

    )采访了波拉尼奥。两人都是该杂志的撰稿人;索托也是一位合伙人。

    卡门·波略萨 CARMEN BOULLOSA

    2002年她对波拉尼奥的采访出现在位于布鲁克林的艺术和文化杂志《炸弹》(

    Bomb

    )上。波略萨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墨西哥小说家、诗人、散文家和电视名人。她是备受尊敬的西班牙语电视节目《新约克》的联合主持人。波拉尼奥写了一篇关于波略萨的文章,题为《一个女人的影子》,发表在《括号间》杂志,即将由新方向出版社以英语出版。

    埃利塞奥·阿尔瓦雷斯 ELISEO ÁLVAREZ

    埃利塞奥在波拉尼奥去世前不久采访了他。采访于2005年由巴塞罗那的文学杂志《图里亚》(

    Turia

    )出版。

    莫妮卡·玛丽斯坦 MÓNICA MARISTAIN

    波拉尼奥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是在2005年7月的《花花公子》(

    Playboy

    )墨西哥版上。当时她担任该杂志主编,并通过电子邮件进行了此次采访。玛丽斯坦是一名阿根廷编辑、记者和作家。1992年,她因报道巴塞罗那奥运会而被评为阿根廷年度记者。曾为国内外多家媒体撰稿,出版诗集《输血》《饮酒》。她住在墨西哥。

    马塞拉·巴尔德斯 MARCELA VALDES

    《出版商周刊》(

    Publishers Weekly

    )的特约编辑,也是《华盛顿观察家》(

    The Washington Examiner

    )的图书编辑。2000年,她与人共同创办了《评论家》(

    Críticas

    )杂志,这是一本专门报道西班牙语书籍的美国杂志。2009年,她被哈佛大学授予尼曼艺术与文化新闻学奖学金。她的文章经常出现在《华盛顿邮报》(

    The Washington Post

    )和《国家》(

    The Nation

    )等出版物上。

    西比尔·佩雷斯 SYBIL PEREZ

    译者,《别笑》杂志(

    Stop Smiling

    )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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