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走到医院大厅, 楼下的医生和护士碰到她, 也问个不停。
“周医生, 你这副耳钉好漂亮啊!”
“是啊,绿钻特衬肤色, 你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
周栖笑答:“别人送的。”
“肯定是男朋友送的!是不是上次来接你下班那个大帅逼?”
哦是呀, 周栖点点头。
“那这个肯定巨贵, 专柜货吧?别告诉我们是限量版。”
周栖理所当然,“二十块钱。”
其中护士姐姐个子小巧, 凑近一点儿微抬下巴看她耳垂, “不像, 真不像,现在仿货都做这么逼真了?”
周栖笑得轻巧, “听说还有不太逼真的, 只要十块钱。”
看来这二十块的感情还是很深重。
并排走着年纪稍大的女医生一语中的:“价格且不说,能挑到这么合适你的, 是用了心的。小周,过年带回家让家里人看看, 再把把关就差不多了。”
周栖思忖一下, “会不会太快了?”
女医生:“谈朋友又不是喝汤,还怕喝太快噎着啊?感情不分早晚快慢, 对就是对, 别折腾别拖延, 别等后悔说再见。”
好押韵。
护士姐姐歪过头, “您一看就是有经历的人。”
女医生一声“去”,“昨晚电视里看的台词。”
说笑着走到门口,宗晋已经在等她。
旁边两人互使了一下眼色,就和周栖道别。
临近除夕,中国人的大节日,车开过景市的最高建筑,顶层外墙的巨幅显示屏正播放着喜气洋洋的贺岁送福。
商场街道无一不张灯结彩。餐厅店铺陆续拉上门栓,东主回家过年,初七十五再见。
周栖觉得过年前的这段气氛最奇妙,又热闹又落寞,鞭炮声渐起,马路却渐空。
举家刚迁来景市的时候,每到过年还是会回明州探亲,主要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后来关系远了走动少了,一个网络红包就能解决的事情便懒得费时费力来回跑。
于是她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宗晋开着车,“刚才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周栖转过头,“她们说要团购我这对耳钉,派你去谈个比二十块还低的折扣价。”
宗晋笑,“行啊,十九块九,多一分算我输。”
“这么爽快?”
“搞定你同事,事半功倍。”
周栖抿嘴笑,“搞定同事有什么用,君不见鸳鸯都是被家人棒打的。”
宗晋拐过一个弯,斜眼看她,“这是暗示我过年去你家搞定你家人?”
周栖咬舌,“想太多。”
“太多是谁,我不想它。我想见你家人。”
周栖目光一顿,仔细分辨他说这话的表情是玩笑还是真意。
分辨出了结果,她认真解释,“其实我还没有和他们说过你。”看了看他,“我是觉得来日方长,等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一些再见家长也不迟,对吗?”
宗晋把车往自己住的公寓楼地下车库开,沉默如金。
周栖有点儿忐忑,明明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为什么他一沉默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谨慎。
“哎?你生气了?”
“没有。”
“是生气了。”
宗晋利落地打方向盘把车方方正正地停稳,空出手来覆到她手上,“哪儿那么容易就生气了,我又不是河豚。”
周栖鼓出腮帮子,眼睛也瞪圆溜,含糊道:“我是啊!”
因为在意,所以卖力搞笑。周栖顿觉自己演技也很好。
宗晋从喉间发出笑声,“实力演出啊,周医生要不要考虑签我们公司。”
周栖放了气,“我可不要当路潇潇师妹,我比她还大两个月呢。”
宗晋笑一下,抚弄她手,沉了嗓子,“是真的没生气。我知道你不轻易许诺谁,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先把自己确定的想法告诉你,等你有了一样的想法,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跨一步。”
这话说得入耳入心。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真是无法以时间刻度计算。
周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在她的想法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说能使人一见钟情的相貌,他大约也见过不少。如果说自己的选择是回应他的这份感情,那么他的选择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一点上周栖一直心有疑惑。
宗晋闻言微愣,眸色渐渐转深。
14岁那年盛夏,他随父亲去明州探望生重病的宗家大伯母。大伯父从文,远离名利场,在当地一所二本大学教书。
那时的明州,还不是地级市,只是个依附在省会旁的小地方,整个城区就一个商区,以当时的地标建筑明光商厦为轴心建立,每到周五晚上开始便人流涌动,是当时人们娱乐生活的唯一去处。
那晚宗父应当地政府官员邀约去顶楼旋转餐厅赴饭局。他们聊的都是官场商场的事,对14岁心思活跃的少年来说,委实枯燥无趣,于是宗晋一个人下了楼闲晃。
那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学后,就要奔赴美国开始异国求学的日子。
那场动荡是怎么开始的没人能准确描述。
他只记得人潮忽然像巨大黑色的浪一般扑涌而来,尖叫声像一张密集的大网,底下是相似又疯狂的恐惧面孔。
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疯子样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刀在商场里无差别砍杀众人,鲜红的血迹在各处留下可怖的痕迹,触目惊心。
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而不用等他做出这个反应,人潮早就在推着他往前。
混乱中,也无从判断是哪个人下了重力推搡,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重心不稳倒到地上。
脚踝钻心地疼,眼前的脚步急匆慌乱,往后掠一眼,那个疯子正逼近距离!
那个男人杀红了眼,异常高突的额头爆出青筋,拎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四处张望。
宗晋忍痛手扶着膝盖骨站起来。这个动作像是竖起一个醒目的目标,让行凶者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朝他这里而来。
外面已经警铃大作,而他可能等不到救援。
宗晋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那天之前,活了14年的人生,还以为自己操天操地什么都不怕。而这突如其来的真实到不敢去相信的恐惧,才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是极度的害怕。
对方的脚步开始加速,宗晋甚至已经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割裂身体的触感。
蓦然间,一个人拉了他一把,拼劲她的全身力气拽着他走,“快点!”
在漫天的血腥味里,他闻到她头发散出的茉莉香气,像一剂强有力的镇定剂。
后来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只在当年的报道中看到凶徒被赶来的刑警当场击毙,现场有五人被砍伤,三人重伤两人被送至医院救治无效死亡。
宗父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商场外面被救援人员保护。那个女生的家人也赶过来,唤她,“栖栖,栖栖!你怎么样啊?!”
她昂着脖子邀功,“奶奶我没事,我还救了人!”
那一瞬的画面,便停格成了宗晋心底的烙印。
***
宗晋从回忆里抽身,眸色褪去幽暗,对周栖道:“以后告诉你。”
他怕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周栖不追问,软着声,“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宗晋收敛心神,凑到她耳边,呼出热气晕润她敏感的耳垂,“其实按照程序来说,似乎我们应该先做点别的确认下和不和谐,再谈见家长。”
周栖脸瞬间红成红皮番薯,佯装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宗晋去拉她手下来,笑得腹肌颤,“王八念不念经我不清楚,王八的头大有用处。”
妈呀,不是刚停好车吗?怎么又开车!
周栖从车里出来,呼吸到宽阔空间的空气才缓过来,“你这个人好污,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都跟谁学的?”
宗晋实力出卖:“苟沐。”
周栖问,“说到你那哥们儿,他有对象没有?我上回去你们酒吧看到的那个跟你同姓的女经理好像和他关系很好,他们是一对儿么?”
宗晋开后车门,从里面拿出几大袋东西,“别瞎凑对,我们这几个都是纯粹的革命友谊。你说宗宁,她有男朋友,开风投公司的。”
“那你们这友谊可一点儿不纯粹,留苟沐一个人做单身狗。改天我帮他物色物色我们医院的大好女青年。”周栖看他拎出来的东西,“买了这么多菜?”
其他的也就算了,那只还在蹦跶的澳洲龙虾是什么意思?
周栖退避三舍,“我的厨艺可远没有达到能做龙虾的程度。”
宗晋跟龙虾对视一眼,“我做。”
周栖怀疑,“你会?”
“头油爆,腹刺身,尾煲粥。”
“理论的巨人。”
“尝过就知道,怕你欲罢不能。”
周栖笑着从他手里分过一个蔬菜袋子,口袋里的手机不适时地乍响。
她换个手拎袋子,掏出来看。
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归属名字。
背景音极其嘈杂,林祁南烂醉如泥的声音扎进耳眼,“小栖,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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