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下车, 而是停在离大卖场八十米左右的地方,开车车窗, 任冰冷的冬风灌进来, 吹得面上针刺一般的寒冷。
他点燃了一根烟,拿着烟的手舒展地伸在窗外, 弹了弹烟头, 拇指和食指捻着烟头,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弹出了窗外,关上了车窗。
他靠在车子的椅背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活像个笑话。
他稍微取得点成就就想拿回来给她看, 生怕她看不到, 生怕她不后悔。
其实他内心还是想的吧?想着哪怕她是看中他的钱, 哪怕只是因为看他有钱了,回来找他也好。
他会装作不屑一顾, “你求我啊!”其实内心欣喜若狂。
只要她回来。
只要她回来,他一定不会再伪装, 他是真的想她。
想她想到了骨子里, 无时无刻不再想。
白天其实还好,一直在忙碌, 可一旦停下来,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偎依在一起的情侣, 看着汽车路过的学生,脑海中浮现的总是她的身影。
他一直不懂,她怎么说变就变。
他现在有几分庆幸,她没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然,她肯定又要将自己的自尊狠狠往地上踩了吧?
他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那么可笑。
他笑着笑着就停了,整个人都无比悲凉的孤寂。
他看着窗外热闹的世界,他被隔离在这个温暖又热闹的世界之外。
正值年底,大卖场内的生意火爆到让人侧目的地步,门口的大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外面小孩子追逐打闹。
甚至因为大卖场内生意太好,在大卖场的外面还摆起了水果摊和小吃摊,仿佛整条新街的人气都聚集在这个四岔路口。
他坐在车里面,一直到天黑,大卖场内人来人往,人去人留,始终没有她的身影。
或许她在家,没有出来。
她一定是在家的,她从小就那样乖,从小学开始,整天背着书包乖乖上学,乖乖放学,从不与人打闹。
他还记得她跳橡皮筋时,两个小羊角辫随着她脚下轻盈的跳跃,上下摆动的样子。
她哥哥将她保护的很好,哪个臭小子都不准接近她,谁要敢把她惹哭了,她哥哥能和几个小伙伴将人揍得满地开花喊妈妈。
他从小爱打架,调皮,可他也不敢招惹她哥哥。
她哥哥比他大三岁,从小就人高马大,是个打架的好手。
她和他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干净、乖巧、漂亮,像个小公主,又像天边的云,是他可望不可及,想成为又难以靠近的那一类人。
小时候他总认为,她一定是生活在城堡里的,她爸妈一定将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了她。
后来上了初中,他们还是一个学校,还是不同班。
她是好学生,年级前几名的那种,老师心头的宠儿,他是人见人厌的坏学生,整日逃课、打架,和老师顶撞对着干,以为这就是个性。
有一次她被几个和他一样的学生拦在路上,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就是看到这样漂亮学习成绩好的乖乖女想要调戏几句,看到她吓的哭了,就高兴的像中了奖一样哈哈大笑。
他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股勇气,冲到她面前,像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他觉得那时候他的身姿一定很英伟。
他如守护公主的恶犬一般将那几个学生扑倒,毫不畏惧,虽然最后他也是鼻青脸肿,可他当时一定帅极了。
他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很酷地转过身走了。
其实他心里很紧张,紧张的手都在颤抖,他在想,如果她叫住他怎么办?他要不要告诉她他的名字?要不要顺势和她成为朋友?她会不会和他说谢谢?
可是直到他走进和他一起玩的混混群里,回头看她,她只是害怕的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头自己走了。
他看到她回头,目光担忧的样子。
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是个英雄!
中考她考的很好,她成绩一直都很好,直接考入县重点。
他那样的成绩是肯定进不去的,回去之后,他和父母撒泼,让他们去求在一中当教导主任的大伯,一定要让他去一中读书。
父母以为他要上进了,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从来都不会拒绝他任何要求的谢父谢母又如何会阻止儿子上进?
他大伯没办法,让他进了一中,这样他又离她很近。
高中的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似的,胆子大了起来,每天晚上下晚自习送她回家,早上等在巷子口接她上学。
一开始并不说话,只是遥遥地坠在她身后,时间长了,就在一起了。
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日子,高兴的像拥有了全世界。
如他想的一样,她是个很乖巧,脾气很好,很柔顺的女孩子,身上有着他所能想象出女孩子的全部样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他高兴的在床上跳起来,睡不着的样子,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天亮,天亮了,他连饭都不吃,迫不及待骑车跑到她巷子口等她一起上学。
从前总是过得很慢的时光,忽然之间就开始过的飞快,一眨眼就夕阳西下到了晚上。
他骄傲,他自豪,全校最好最美的姑娘看上了他,他就像得到了战利品一般,恨不得全校师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也是这样做的,每天正大光明的去他们班接她下晚自习,护送她回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谢成堂那个不好好念书,整天只知道打架斗殴的混混,追到了全年级前十名读书好长的漂亮的姑娘。
你们书读的好有什么用?李拾光喜欢的是他谢成堂!
她读书好又有什么用?成绩那么好,不还是被他谢成堂追到了?
他从没有想过,他的这些行为会不会给她带来不便。
那时候他是得意的,张狂的、骄傲的,自豪的。
她的柔顺让他一天天的忘了之前每天悄悄望着她的时光,她付出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所有人对他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然后事情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让他和她一起去深市,抛却学业,抛却家人,这在他眼里是那么理所当然。
她一直不同意,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她,可他看的出来,她依然很犹豫。
她并不想离开学校,离开她的家人。
她没有离开她的家人,她离开了他。
李爸爸李妈妈将几个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本就很新的房子更是装扮一新。
三栋房子的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虽是三栋别墅,可两边的两栋他们暂且并不打算住人,只有中间的一栋全部装修好,里面李拾光、李博光、爷爷奶奶的房间,全都有,还有几间客房,给姑姑姑父和叔叔婶婶准备的,现在叔叔婶婶也在华县买了房子,他们可以回自己家住。
李爸爸李妈妈的房间在一楼,李拾光和李博光房间在二楼,都是朝南向的。
李爸爸的眼光还是这个年代的大众水准,儿子要带儿媳妇回来,他满腔热情,买了好几个水晶大吊灯回来,客厅上面装了一个,儿子女儿房间各装了一个,一个个水晶玻璃的串珠,他自己一个一个往上串,墙壁边沿还装了几颗小彩灯。
窗帘全部都是新的,大红色,喜气洋洋,他恨不得再去买几张喜字回来贴上。
不过儿子说了,要等儿媳妇大学毕业才能结婚,今年只是带回来给他们看看。
看看不要紧,可以先把婚订了嘛。
李爸爸开始考虑去女方家还带多少东西过去,要多少礼金,要买五金,酒席怎么办,女方家里有多少亲朋好友。
反正就一句话:给给给,买买买,行行行。
今年生意好,不仅大卖场赚得多,在省城和李六叔参股那里也赚的钵满盆满,现在李六叔准备开个建筑公司,搞房地产,问李爸爸要不要跟着他干。
李爸爸就一句话:干!
他和李六叔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合伙一起打架,一起上课逃课,做什么都一起,结婚后他们分开,开始各干各的,李爸爸心里还寂寞着呢,现在兄弟又能在一起了,李爸爸心中豪气万千。
李爸爸和李拾光一样,都是对钱看的不是特别重,更重兄弟感情的人,李六叔对李爸爸十分了解,对他也很是信任,很多对外人不好说的话,都会找李爸爸商量。
李爸爸这人吧,眼光不错,也有见识,就是缺乏点魄力,这个恰好李六叔身上全部具备,李六叔这么多年独自打拼,不是不累,缺乏的就是完全信任的人。
李爸爸这人信任李六叔到什么程度呢,那些钱全权交给李六叔处理,反正他就跟着他干,他说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赚了钱,李爸爸出手也豪气,准备了一个一万零一的大红包,取万里挑一的意思,让李妈妈给儿媳妇做见面礼。
饶是李妈妈不是个小气的,也被李爸爸给惊了,给他泼冷水道:“你看现在谁给见面礼给这个多?一千零一就可以了。”
李妈妈倒不是觉得这个钱不该给儿媳妇,而是怕儿媳妇那边的家人他们没了解过,要是到时候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这一点李爸爸倒不怕,他很淡定跟李妈妈说:“她爷爷是国大化学系教授,会缺钱?她叔叔在京城当官,听博光说是京城政协副主席、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这样的油水衙门,会缺钱?”他拉着李妈妈的手,取笑道:“你呀。”
李爸爸压低声音:“那姑娘家世这么好,咱们博光不对她好一点,我们不对她好一点,那边万一叫咱们博光做上门女婿怎么办?就算不做上门女婿,以后住在京城,跟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
“那……那怎么办?”李妈妈还没理解李爸爸的意思。
“所以你要多给一点,我不怕那边礼金要的高,就怕他们什么都不要。”李爸爸躺在床上,又高兴又担忧,还带着一些属于乡下小人物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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