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传说,正是吴禄贞扣压了这批运往武昌的军火,并声言冯国璋部队在武汉烧杀劫掠,惨无人道,他身为湖北人要追究其责任,才让清廷意识到吴禄贞太危险了,这才派出了杀手。而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因为主持刺杀的周符麟是段祺瑞的老部下,因此刺吴是袁世凯的授意。但此时袁世凯尚未出山,手是否能伸得那么长,是一个疑问。
直接出面的杀手叫马蕙田,曾经是吴禄贞的卫队长,时任骑兵第三营管带。吴禄贞很信任他,当晚受邀去石家庄车站与之宴聚议事,李真曾劝吴带上手枪,吴禄贞笑着拒绝了,还嘲笑李真何时变得如此懦弱?李真跟景梅九说,吴统制枪法很精,而且武功不错,如果有所准备,不喝醉,不至于如此轻易为人所乘。“大人太相信他们了!”李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吴禄贞时方卅一岁,与张绍曾、蓝天蔚并称“士官三杰”,又因为人豪放,喜结交好汉,亦喜冶游,纳娼为妾,人将其与蔡锷并称为“南蔡北吴”。钱基博后来为他做《吴禄贞传》,忆及听友人说甲辰(1904)与吴禄贞同饮酒座,酣畅之时,吴突然大声喝道:“诸公还记得庚子夏天,安徽有大盗劫大通厘局的事吗?知道那大盗是谁吗?”举座无敢应者,“禄贞右手举酒满杯,左手自指鼻尖曰:‘不敢欺!我也!’扬杯饮,一吸而空”。当时在座的便有良弼。七年后,良弼掌管军谘府,据说马蕙田割了吴禄贞的头颅,便是上京从良弼那里领得了二万两赏银。
吴禄贞丧生在二万两赏银之下,而他的第六镇统制,也是二万两买来的。当时吴禄贞从延吉边防督办任上调回北京,补授副都统。好友李书城劝他:副都统与抚台职位相当,但无实权,最好你设法谋取湖南或山西的巡抚,一旦有机会,可以自己起事,比指望别人更有把握。吴禄贞答:外放抚台不难,只要有二万两银子贿通庆王即可。于是李书城找倾向革命的富有朋友筹集了二万两银子交给吴禄贞,吴以此为贽敬,拜在庆亲王门下。不久庆亲王告诉吴:各省巡抚都未出缺,只有保定陆军第六镇统制需人,你先去那里,有机会再调一省给你。
吴禄贞很高兴,在他想来,一镇统制手绾兵权,而且保定离北京很近,起事便易。可惜他履职之后,发现第六镇暮气沉沉,风气不开,不少将士还有烟瘾,不禁向李书城哀叹“无法整理”,他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也说全镇官长四百,而受军事教育、合军官资格者不足五十人,有行年六十仍充排长者,“官长如此,兵士可知,是曰新军,实为乌合”。他发现协统周符麟完全是旧式军人,无军事知识,且有烟瘾,于是奏请朝廷将其撤职。有庆王这样的老师,所请自无不准。不料到了最后,吴禄贞居然死在此人手里。
吴禄贞一死,“燕晋联军”便成泡影。革命军一举攻占北京的“最佳机会”稍纵即逝,待得袁世凯在吴禄贞被刺六天后自彰德入京,任内阁总理大臣,立即派曹锟进攻娘子关。晋军装备根本不是精锐的北洋军对手,接战即败,曹锟一直攻入山西,阎锡山弃太原而逃。
民国成立后,山西为吴禄贞开追悼会,参加者超过万人,挽联有数百幅之多,挂满全场,备极哀荣。中间也有言辞很出色的,如景梅九送的长联,就有“伯仲之间见华拿,指挥若定失彭韩”,以华盛顿、拿破仑、彭越、韩信等名将为喻,评价很高。但众人公认,最贴切、最感人的还是刘越西送的一副挽联。其实,那只用了极常见的一联成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人物:〕
【吴禄贞与良弼】
吴禄贞在京师大宴时,自承大盗,抢劫官银,时人目为豪举,但为他作传的钱基博不太以为然,觉得“意气自豪,曾不稍顾以蹈于祸,可慨也夫”。庚子年劫大通厘局,何等大事?等于是自承曾有谋反的举动,而此人,日本留学归来,任练兵处军学司训练科监督,朝廷练新军方盛,正是渐膺大用的时候,吐此狂言,难道真不怕大祸临头吗?
这位不怕祸事的小个子湖北佬,名叫吴禄贞,他与张绍曾、蓝天蔚三人,留学日本,名声卓著,人称“士官三杰”。
三杰之中,吴禄贞在官场之中最为“扎眼”,但也最得某些满洲亲贵的看重。比如禁卫军统制良弼,在日本学军事即与吴同学,两人甚为交好,性格却刚好相反:吴禄贞倜傥不群,良弼则礼法自守。吴禄贞常常因为革命不革命的问题,跟良弼争得面红耳赤。
1900年,吴禄贞从日本潜回两湖,与唐才常等发动自立军起义,面对的正是送自己十八岁留日的湖广总督张之洞。起义失败后,吴禄贞带着手下一班人,无钱无粮,便索性劫了大通厘局,将劫来的几千两银子散给下属,自己又跑回日本去上课。良弼与吴禄贞相交莫逆,这个人失踪一个多月,又突然回来,绝口不提去了哪里,岂能无疑?等到四年之后吴禄贞在北京发酒狂,良弼也在座,别人不知道,他肯定明白当年之事。但是两人关系仍然很好。
吴禄贞这个人确实了得,1903年,他应黄兴之请,到长沙去发起华兴会,一同筹划起义。但又与长沙巡防军统领黄忠浩交好,黄忠浩还引见他去见湖南巡抚赵尔巽,赵尔巽与吴禄贞相见恨晚,吴禄贞几次站起来要告辞,都被赵尔巽挽留,一直谈了三四个小时。
陆军部尚书铁良,也很赏识吴禄贞的才具,但又知道他喜谈革命,担心不能为清廷所用。良弼便在中间斡旋,1906年陆军部派吴禄贞往新疆伊犁考察新军,吴禄贞在巡视途中放言高论,触怒了陕甘总督升允,奏请撤去吴的监督差使,而且以言论谋逆为由,要置吴禄贞于死地,又是良弼千方百计营救得免,又将吴荐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麾下当参议。
吴禄贞在东北两年多,逼得驻朝日军不敢进犯,威震延边。但他也把上司延吉督办得罪得够呛,徐世昌只好先将其调回奉天,再调回京师。然而吴禄贞之功之能,无法掩盖,陆军部授他为“镶红旗蒙古副都统”——一位矢志革命的党人,居然被授以如此尊荣的旗内官职,多少有些讽刺,但此中良弼的提携吹嘘,是少不得的。
然而副都统虽然尊荣,却没有兵权,无法完成吴禄贞的革命抱负。吴禄贞自己最想出任的,是湖南或山西的巡抚,因为他与这两处的新军会党,都有密切的联络,如能出掌方面,伺机举义便水到渠成。
后来不少人回忆说,武昌起义,倘若“士官三杰”中的吴禄贞、蓝天蔚这两个湖北人有一个在湖北,哪里还轮得到黎元洪?
为了能出任巡抚,吴禄贞不惜拜在军机领班大臣庆亲王奕劻门下,并且筹集了两万银元行贿。但晋湘两地一时无法出缺,良弼便推荐吴禄贞出任刚刚出缺的第六镇统制。
明明知道这个朋友坚持革命主张,还将靠近京畿的兵权交给他,良弼大人是疯了吗?只能说良弼对吴禄贞一直不能死心,希望他能转为清廷所用。据说,吴禄贞任第六镇统制的诏令下达之后,良弼策马直奔吴府,对吴禄贞说:“吾两人尔汝如兄弟,如携手练兵以御外侮,左提右挈,天下事大可为。尊主庇民,何必革命!”吴禄贞当面唯唯,良弼一去,吴即写信给友人称:“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赉臣(良弼)之英雄,而不识时务,不过不忘己之为满人尔!”
吴禄贞能与良弼保持友好,并非虚与委蛇,他心里一直也认为良弼是“英雄”,而且吴禄贞的主张,是革命而不排满,他到过新疆、陕甘、蒙古、延吉,常常以己之体悟,驳斥“种族革命”之说,他认为,强调汉族革命,会逼得蒙古族、回族与满族站在一起对抗汉族,满人久不习兵,但蒙回却“善斗轻生”,“以汉人倒满,无不胜,以汉人角蒙回满,则无不败”,最终成果是“兵连祸结,邦分崩离析”。说到这里,吴禄贞总是摇摇头说:黄克强生长南方,未能游历河朔延吉一带,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吴禄贞任第六镇统制未久,武昌事变,山西响应独立。清廷立授吴为山西巡抚,带兵平叛。吴禄贞只身往娘子关,与山西都督阎锡山共组燕晋联军,将回攻京师。这一回,铁良、良弼再爱才,再惜友,也无法坐视吴禄贞的铁拳砸碎大清的头颅。11月7日凌晨,吴禄贞的前卫队长马蕙田被收买,刺吴于石家庄车站站长办公室。清廷躲过了辛亥年最大的一次危机。
有人说,袁世凯在刺杀吴禄贞一事中也起了作用。可是,无论如何,给凶手马蕙田的两万元赏银,是军谘府参议良弼亲手发出,将反贼吴禄贞的人头转呈朝廷,也是良弼亲手而为。
两个半月之后,良弼死于革命党人彭家珍抛出的炸弹之下。两位好朋友,泉下相逢,还会为要否革命争得面红耳赤吗?
汪兆铭与袁世凯
【北上】
1911年11月7日凌晨,吴禄贞在石家庄火车站遇刺。就在北方革命党人最优秀的领导者身首异处前几个时辰,北京刑部诏狱大门缓缓开启,三名囚犯被释放,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叫汪兆铭。
定格。时间点往前推,武昌事变半月后,以《国风日报》为中心的北京同盟会以及北京、天津、保定等处的共和会、铁血会等革命团体,联合派出同志冷公剑,前往武昌,请求派人北上主持革命——武昌战事正紧,为什么北方的革命要请求湖北的支援?显然,北方同志等待的不仅仅是一个领袖,他们更需要的,是湖北军政府的经济支援。
冷公剑10月25日自北京启程,沿京汉线到了孝感,火车停开,他只能步行,一共走了十天,11月9日才抵达武昌。
他这才知道,在这些天的辛苦跋涉中,北方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西独立,吴禄贞授山西巡抚,娘子关和谈,燕晋联军组成,吴禄贞被刺于石家庄。武昌的同志一面翻着报纸与来电,一面叹惜:如果阎锡山、吴禄贞、张绍曾能三路进兵,北取京师,南断汉口清军归路,诛袁世凯于彰德,革命已经成功了!
“其实之前的机会更好,”身在武昌的共和会创始人之一胡鄂公对冷公剑说,“武昌举义之初,清廷震恐,束手无策,京师谣言横行,八旗官民,九门军警,相互惊扰惶惧,听说有时半夜听见叫卖声,都吓得弃枪而逃,高喊革命军进城了!那时,若有数百人于正阳门、宣武门、***之间奋臂狂呼,兵不血刃,可取北京!”
冷公剑没有反驳,其时他在京师,非常清楚那时混乱之极的情形,胡鄂公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是,哪儿来的“数百人”?北京革命势力本就薄弱,又没有新军,办报呐喊的人有,要得数百死士,除非经费充足,从北京周边会匪流民里招募。
“北方革命确实需要推动,”胡鄂公转头对黎元洪说,“如今吴禄贞被刺,北方军政大权一统于袁世凯之手,有消息说过几天他就会自彰德进京。这一来,北方革命形势将更趋暗淡……”更重要的是,袁世凯的特使蔡廷干、刘承恩二人已经抵武昌,希望与鄂方谈判。胡鄂公主张拒绝接见,并通电各省揭露袁氏阴谋。但孙武等多数人赞成答复。
南北和谈势不可免,这个时候,清廷腹地直隶山东一带,革命形势越好,越能为湖北军政府在谈判中赢得更多主动。这一点黎元洪看得也很清楚。
北京同盟会又派了人来,仍是请求派人北上主持。于是黎元洪召开军事会议决定,胡鄂公此前久处北方,人地两熟,就派他为鄂军政府全权代表,前赴北京、天津一带,主持北方革命。“国库拨款一万元,作为办公之费,到北方后,如有急需,当陆续汇寄”。
当时北京同盟会的经费支绌,已达极致。《国风日报》全靠四处打秋风勉强维持,景梅九甚至干出过写信敲诈的勾当:他写信给一位朋友,要求他出资若干,否则“将在报纸上登载君一件隐事”。哪知该朋友看穿了这些革命党色厉内荏,回信说“好极了!请你编出来,奇文共欣赏,大家看!”逼得景梅九莫办法,只好在同志间搜求,连某人冬天的狐皮马褂都当掉了,也才当了三十元,可见有多困窘。而今胡鄂公携有万元,要算一笔巨款了。
胡鄂公是革命党中的激进派,坚决反对以大总统为饵诱袁世凯反正,他更认同吴禄贞的判断:清室已败,革命党的对手就是袁世凯。路过上海时,他去会见宋教仁与陈其美,提出只有速取南京,早日北伐,北方同志从内部响应,方可以“击败袁氏而消灭清室”。宋、陈二人也深以为然。
十月初四(11月24日),胡鄂公抵天津,住在法租界紫竹林长发栈,召集北方同志开会。天津一带的同志,同盟会加上共和会、铁血会,大约也就一百来人。这一天,正好山东巡抚孙宝琦通电全国,宣布取消11月13日发起的山东独立。据滦州来的同志说,二十镇官兵颇有加入革命团体者,本来希望山东独立,与滦州互相呼应,可以择机起义,现在山东十一天即取消独立,对士气肯定打击很大。
但滦州仍是北方举事最大的希望,虽然张绍曾已被清廷免去统制职务,离开滦州,但各营士兵,加入铁血会的人极多,尤其三位营长施从云、王金铭、张建功,都是铁血会成员。问题是这几位关系一般,互相猜忌,不能协同作战。因此现在的关键是派人去滦州,沟通上下,待机发动。
又有人提出:海阳镇驻军二十镇八十标第三营营长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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