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 2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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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说:“一线共和,萌芽于此,至以吾皖三千万人之生命财产为个人都督的代价,同人等不忍为也。虚此一席,以待完全会议成立,再行推举贤能,适合共和性质,如渝此盟及其他之丝毫图利者,我四万万人共诛殛之。”

    待得孙毓筠就任,仍然很信重韩衍。陈独秀虽是孙毓筠旧友,恐怕在都督府中还没有韩衍得势。这时韩衍又发起创办了一张《安徽船日报》,有人说韩自任社长,陈独秀是总编辑,如是实情,两人关系当还不错。然而也有人,如张啸岑,说陈独秀眼光很高,瞧不起韩衍。

    当时安庆说韩衍坏话的大有人在,说他说话杂乱无章,骂人不讲分寸,说他操纵都督,揽权自为,“说好可称他为‘革命志士’,说不好则是‘文化流氓’”。这种处境难免让人心中悲凉,韩衍创办的《安徽船》今日已无存,我们只知道他在创刊号上刊登了一首赠报社同志的诗:“怀宁驿口浪滔滔,万马声中茅一篙,寄语诸君须坐稳,前途月黑正风高。”

    而韩衍最天才,也是最为人忌的事业,不是办报,而是组织青年军。

    韩衍身历安徽光复全过程,目睹同志吴春阳的惨死,他当然看出问题的症结何在:革命党人没有自己的军队。从武昌到上海,从滦州到通州,革命党人一直在尝试“运动”新军起事,或收编会党,但这些军队没有精神上的指引,也没有严密的组织,他们很容易溃败,很容易离散,也很容易腐化。

    张謇与袁世凯对韩衍的赏识,并不是对一个诗才甚好的文学青年的赏识,他们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大时代的奇才。他果然是。

    韩衍以陆军小学、测绘学堂与尚志学堂学生为中心,成立了青年军。他不要新军,也不要会党,更不要专意吃粮的兵油子,这一点他倒是与对手柏文蔚心意相通:要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

    青年军初创时有七八百人,分为三个大队,每大队设大队长一人,军监一人。三大队之上,设总队长和总军监各一人。

    军监是什么?听上去很像古代的监军,其实军监“掌理军中政令和文化教育事宜”,也就是后来北伐军中的党代表,工农红军中的政治委员那个角色。

    韩衍自任总军监,三个大队的军监,都是为时论所重的文化人,如易白沙。

    青年军的军旗,既不是铁血十八星旗,也不是五色旗,而是红底上缀一大大的黄色“人”字,以示军队奉行人道主义。

    韩衍每星期向全体队员讲话两次,并著有《青年军讲义》十四讲,每人一册。每个学员入伍时要填志愿书,要求服从纪律,立志献身革命。

    韩衍对青年军的训话里,反复说到“志士未尝不用钱,但是志士的钱要大家用,志士未尝不吃饭,但是志士的饭要大家吃”,青年军中从上到下,每人每月八块大洋的津贴,“吃饭是上下一样,并且要轮流挑水、买菜,有时还要集体劳动,做一些打柴、修路工作”。

    韩衍还专门为青年军办了一份刊物叫《血报》,发刊词说:“以言破坏,则血洗乾坤;以言建设,则以血造山河。公理所在,以身殉之,则以血溅是非。”

    可以说,韩衍打造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军队。袁世凯小站练兵,北洋军装备不可谓不精良,但说到理念推行,不外是“效忠皇上,报效大帅”的旧伦理。对于一名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士兵,这种价值观远不足让他效命沙场,进而实现人生意义。

    这支青年军直接隶属都督孙毓筠。可惜,韩衍没能看到及锋而试的一天。

    民国元年二月,孙柏之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柏文蔚既然高调提出“皖人治皖”,那好吧,由高语罕等人牵头,一群名流“联名邀请韩衍加入安徽太和县籍”,并在安庆北门醒民戏院召开“欢迎韩衍入籍大会”。

    成了安徽人的韩衍,在《安徽船》上连续撰文,大骂柏文蔚不思推翻清室,反而抢夺地盘,一心升官发财。柏文蔚也不示弱,吩咐手下文案大发电报,与韩衍互相攻击。(我猜柏文蔚麾下那些笔杆子,定然骂不过韩衍。)几天下来,韩衍将来往电稿,编成《五日交涉记》,印成小册子向外散发。这带有法国大革命色彩的手段彻底激怒了柏文蔚。他认识到自己虽有兵权,但孙毓筠有韩衍,韩衍有《安徽船》与青年军,争夺都督将成画饼。

    柏文蔚派出了自己的本家侄子柏若浩,在“红叶诗馆”附近刺杀了韩衍。果然,孙毓筠失去韩衍,再无力与柏文蔚一争雄长,只好让出都督位置,跑到北京去坐冷板凳。

    柏文蔚上台后,立即停办《安徽船》,解散青年军,还当众焚毁了“人字旗”。然而,最后几期的《安徽船》上,刊出了《呈报韩君事迹并请旌恤文》,中云:“韩君以乞丐生涯,尽国民义务……其停辛伫苦,牺牲国事之劳,实不在熊成基、范传甲诸烈士之下。”此文的执笔者,有人说便是将任都督府秘书长、据说不太瞧得起韩衍的陈独秀。

    非常时代,死人很寻常,纵然是韩衍这样有过大影响的人物。二次革命一起,袁世凯任用的安徽督军倪嗣冲攻占安庆,谁还记得这个破衣烂裳满面胡须的小个子江苏人?或许被解散的青年军学员手里,还遗留着他亲撰的《青年军讲义》,上面写着“彼以一死赴将军之命令,我以一死争世界之是非……且自家一身于身外,即世界主义之起点”。

    列强围观下的战争

    【议取登州】

    “子鉴,你还记不记得光绪三十一年,你从日本归国,我们开登州同乡会,就在会中订交。你回日本时,留了三本书给我?”

    “如何不记得?我就是那年介绍你加入同盟会的……那三本书是……《革命军》,还有章行严编的《黄帝魂》……还有一本是,是……”

    “《三十三年落花梦》!”

    “对!哈哈哈……”

    “光绪三十三年你又回国,来杆石桥学堂访我,正好碰上学部侍郎清锐来鲁查学,前后任的提学使载昌、连甲陪着他。你望着堂上三人,怒不可遏,低声问我敢不敢血溅五步,杀此异种!记得么?”

    “记得,记得……你当时吓得拿手把我的嘴堵住,骂我孟浪,我反骂你‘畏难苟安’,只挂记着老母幼女……”

    “不错,当时你怀里揣着六轮手枪,立时便要出手。子鉴,杀三个满洲学官儿,于大事无补,但如果真干了,你我只怕等不到今天了……”

    “汉尘!你倒说说看,今天又该如何?”

    “你心里明白,你到登州来访我,就是为了这件大事……子鉴,今天是辛亥年十月十一,海内滔滔,全国廿省已非满清所有,满奴命运告终,即在目前。只可惜我山东独立未及两旬,就宣布取消独立……”

    “孙宝琦是袁世凯和奕劻的儿女亲家,他怎么肯真独立?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可是山东无事,直隶即不敢动,北都小朝廷就可以高枕无忧!子鉴,你是同盟会山东主盟,孙中山先生对你有厚望,我们当尽力一搏,给袁贼当头一棒!”

    “说得好!汉尘,我久在国外,省内形势不如你熟。你说,该当如何下手?”

    “你我都是登州人,当然知道本地自明以来,即为重镇。戚继光当年把水城炮台一直修到了丹崖山下的水上,人称‘海上长城’。袁崇焕经营辽东,以毛文龙守登州,以为犄角之势。甲午之战,日寇取威海,也是先以海军袭登州。所以我们当先从水上取登州,再攻黄县、莱州。你家是黄县的,当然知道黄县富绅巨室,商店林立,军费可以从那里筹集。到那时,胶东就可以与辽东联成一气!听说孙中山先生已经任命蓝天蔚为关外大都督,我军占据登州,与旅顺、大连、海城一衣带水,号召关外健儿,一鼓作气,可以直指京师!子鉴,你如果同意我这个计划,我们立即就可以着手,男儿热血,正要洒在这种时候!”

    “汉尘,汉尘,果然胸中有百万甲兵……我没有看错你,走,今夜我们就要拟出取登州的方略来!”

    1911年12月1日,山东同盟会主盟徐镜心(字子鉴)在登州华提士药房,与同科秀才、烟台东牟公学教员孙丹林(字汉尘),加上当天加入同盟会的药房主人柳仲乘,三人喝着辽阳白酒,筹划攻登州的方案。

    子鉴,你说说,烟台是怎么回事?

    【独立如昙花一现】

    山东的事儿,得从济南说起。

    平心而论,说各省革命,山东“寂然”,是不对的。山东的问题在于巡抚孙宝琦固然无心独立,谘议局又很不得人心,地方各势力的博弈缺乏制衡,很容易失控。试看取代谘议局的“山东全省各界联合总会”,居然举出一个在外宦游多年、11月2日才应邀回乡的前静海知县夏溥斋当会长,足见会中本地各方势力是如何颉颃不让。

    早在11月5日,徐镜心就代表同盟会在各界座谈会上提出《山东独立大纲》七条,这七条决绝无比,不仅要“与满清政府永远断绝关系”,号召“凡我同胞,对于满清均有复仇之义务”,“满清课税一律停止交纳”,对于不听各界联合会调遣的军警团练,“与满贼一体仇视之”,虽然声明了“对于外国旅游绅商,均负保护之义务”,但言明山东之土地财产“无论抵押给何国、借何款”,“概不承认”。山东旧势力根基既深,德、英、日等外国利权复重,这个独立大纲若公开出去,顿时就会激起轩然大波。

    经过所谓“和平派”的反复修正,交由孙宝琦代奏朝廷的“八项要求”,虽然已经抹去了对抗色彩过浓的条款,但仍然显得非常激烈——辛亥年,北省的革命诉求往往比南省更为激进,原因多种多样,如受压迫盘剥更深,利权外溢更甚,而最主要的一点,是绅商阶层于对立双方(官吏、革命党)的制约能力都不强,往往成为双方都可以凭借暴力压服的对象。

    这八项要求是:

    一、政府不得借外债充军饷,以杀戮我同胞。

    二、政府须即速宣布罢战书,无论南军要求何条件,不得不允许。

    三、现驻在山东境内之新军,不得调遣出境。

    四、现在山东应解协款饷及节省项下,暂停协解,概留为本省练兵赈荒之用。

    五、宪法须注明中国为联邦政体。

    六、外官制、地方税,皆由本省自定,政府不得干涉。

    七、谘议局章程,即为本省宪法,得自由改订之。

    八、本省有练兵保卫地方之自由。

    会议并声明,如清政府三日内不答复,山东即宣布独立。

    这八项要求,看得孙宝琦直摇头。如果清廷居然答应八项要求,那么它所受的限制,比山东直接独立还要严厉得多:政府不仅失去了山东的立法权、财权、兵权,而且要用宪法确定山东自治的合法性,还必须任由南军提出要求,且不得借外债。说句笑话,这比列强以往各种令大清丧权辱国的条约还要严苛。山东人这是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人质,用来要挟朝廷。

    经过绅商代表们苦劝,孙宝琦才同意将此条款代奏。

    朝廷果然在三日内就有了答复。很显然,清廷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失去山东,它的分条回复极为缓和:第一条,外债已交资政院公决缓议,确无以山东土地作抵之说(这是山东人的一块心病),决不作为军饷之用。第二条,朝廷已宣布罢战,南军将来提出的条件,将征集各省意见,如意见相同,即可照准。第三条、第八条照准,已有电谕停止调遣。第五、六、七条,应先在宪法中规定,将来讨论宪法时,会“征集各省意见共同议决”。

    应该说,朝廷对山东做了很大的让步,能同意的都同意了,第五、六、七条涉及的官制、立法权、税权,如果将来是立宪政府,自然应该由宪法确认,如果仍然是专制政府,它同意这三条,则无异同意山东独立。不作答复,委之将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然而革命热情已经燃起的山东人大为不满,认为清廷是在不负责任地推诿敷衍,“山东独立”之声再度高涨,连日开会,推动此事。孙宝琦也看出来了:不独立一把,过不去这关。而且第五镇新军也已倾向独立,这种关头大家都得听枪杆子的。他虽然口头对联合会代表称“惟有以身殉职,纵令不死,也不能领着大家独立”,私下却急电内阁:“万不得已,拟即组织临时政府。凡用人、调兵、理财,暂由本省自行主决,不复拘守部章与约,为保本境秩序、不予战争,一俟大局定后,中央政府完全无缺,即行撤消。”

    孙宝琦很快就兑现了他的承诺。山东于11月12日宣布独立,11月24日又宣布“取消独立”,一共才十二天。如此倏起倏灭,考其原由,第五镇新军内讧应占首位。军中反独立一派渐占上风,这事的背景是11月16日袁世凯出山,组织内阁,一纸令下,第五镇里的亲袁派全部超升,权力结构顿然改变——莫要忘了庚子之前袁世凯就是山东巡抚,培植的势力遍及山东。

    山东离北京太近,鲁省绅商大抵惟旅京大佬马首是瞻(这也是为什么夏溥斋会当选联合会长的重要原因),山东独立之后,旅京山东同乡“非常震惊怨恨”,认为山东根本没有独立的资格,通电反对之余,还要求清廷速派重兵,戡定大乱。北京同乡的反应,影响山东人心不小,当反对独立的“山东全体维持会”成立后,联合会连夜开会商讨应对之策,意见却大相分歧。革命党人主张按独立时的公告,参加民国军政府,就地组织武装暴动,原谘议局成员却主张北上晋见袁世凯,请这位前巡抚向朝廷进言,平息山东乱局。意见南辕北辙,联合会就此解体,各行其是。

    【外人插手了】

    济南取消独立了,可是烟台还独立着呢。

    革命党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在胶东,又分为两块:一是以烟台为中心的登州、黄县、文登、荣成、威海等沿海地区;一是以诸城为中心的青州、高密、即墨、胶县等胶济沿线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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