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好！”

    听到这严厉的声音, 裴春华赶紧打起了精神。

    要学唱戏, 可不仅仅是要唱腔好, 身段和眼神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以前还叫裴春花，自从改了名字，住到了城里, 裴春华对一切都很感恩, 至少姑姑对她比对小梅要好, 而且，比起在乡下的时候, 现在真的没有丝毫令她不满意的地方。

    反倒是裴春夏在有一天晚上看到一个醉汉纠缠姑姑，“不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还当自己是仙女儿呢！”那之后, 她再也不愿意唱戏了。

    裴春华知道自己是姐姐, 该照顾妹妹的，可是裴春夏其实和她算不上太亲近。

    艰苦的日子最终得到了回报, 裴春华刚开始登台的时候还有些青涩，但很快就适应下来，比梅娟的台风更大气一些, 不出几年就成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角儿。

    姑姑常常感叹, 新社会她们的日子好好过多了, 歧视越来越少，收入也算丰厚，走出去偶尔还能被吹捧为艺术家，尊重其实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裴春华遇上徐熙的时候, 正直青春。

    她生得很美，唱腔又婉转多情，其实并不乏追求。

    裴春华是标准的江南美人长相，一双眼睛盈盈如水，笑起来都是含蓄柔和的，清丽动人，很有几分楚楚风情。

    徐熙生得白皙清秀，是个有些腼腆的青年，他还在上大学，带着一股青葱的学生气，和其他那些追求裴春华的人都不一样，那些人不是有些家底的富商，就是喜欢听戏上了年纪的，最后，就是一些冲着她青春美貌来的纨绔子弟。

    只有徐熙是不一样的，他年轻而且真诚，最主要的是，他真的爱昆曲懂昆曲。

    裴春华很快和他陷入了热恋，恋爱中的女人是丝毫没有理智可言的，哪怕姑姑并不同意，她也坚持要和徐熙在一起。

    “婚姻这种事，到底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裴姑姑叹了口气说，她这时候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反正也管不了裴春华，“做我们这一行的女人，总是命苦的多。”

    生活是柴米油盐，她们不可能永远是台上那副多情柔婉的模样。

    这仿佛是印证了裴春华的结局。

    徐熙本来脾气软弱，为了裴春华能和家里决裂，已经鼓起了他所有的勇气，做了他几乎是平生都不敢做的事。

    裴春华外柔内刚，徐熙看着脾气不错，事实上却不是那种有担当的男人。

    这场感情终究是一场悲剧。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裴春华唱着《玉簪记》的唱段，在听到徐熙的死讯时，怔怔愣了许久，起身的时候一时间没站稳，眼泪这才疯狂往下掉。

    徐熙再怎么一无是处酗酒逃避，那也是她真心爱过的人，她记得当初相恋时他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

    “妈妈。”小徐绘不解地看着她，来摸她的脸颊。

    裴春华抱住她，只是无声地哭泣。

    姑姑说得对，生活其实是柴米油盐，爱情这种东西并不能当饭吃，可是，她这一生最快乐幸福的日子都是和徐熙在一起度过的，结局再怎么糟糕，至少他曾带给她最渴望的东西。

    裴春华从来没有后悔过。

    “怎么样？”梅绢关心地问。

    裴春华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春夏又要让寄生活费。”

    梅绢不满，“你都这样了，她都不关心一下你这个姐姐，一心只想要生活费。”

    “她一个人在国外也不容易。”裴春华苦笑着说，“不过我已经和她说了，让她自己打一份工，反正快要毕业了，可以先把工作找起来。”

    能够供她读书读到毕业，裴春华自问已经很对得起裴春夏了。

    再如何艰辛，生活仍然要继续，她还有个女儿要养大呢。

    裴春华的一生不算长，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走的时候倒是很平静，哪怕以她的年纪，本不该那么快离世，她从倒下到离开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交代好了要和徐熙葬在一起之后，也和薛瑞道过歉，最后才是和徐绘说了一会儿话。

    到最后，她都没见裴春夏。

    裴春夏觉得或许裴春华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她已经和薛瑞在一起，其实女人怎么会不懂？

    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姐姐，应该说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

    裴家的女人似乎命都不够长，裴姑姑早早离世，裴春华也是一样，裴春夏觉得自己可以长命百岁，到最后却以那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了世界。

    最惨烈，也最可悲。

    是杰西卡给裴春夏收的尸，这个原本十分骄纵的女孩儿被迫迅速成长起来，这种痛苦难以言喻。

    她的亲生弟弟杀死了妈妈，害得继父一辈子都离不开病床，失去亲人的痛苦之外，还有深深折磨着她的愧疚。

    “谢谢。”到最后，薛瑞和裴春夏离婚她应该得到的那一份钱都给了杰西卡，薛时面对变得沉默和怯懦许多的杰西卡，冷漠地说：“法律这样规定的，这一份应该给的还是给了你，不过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去看爸爸，爸爸不想看到你。”

    杰西卡努力让眼泪不落下来，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给裴春夏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几乎没有人来参加，看着她的骨灰被孤零零地放进一个小格子里，杰西卡大哭了一场，抹了抹眼泪还是要站起来生活。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变了。

    以前那个杰西卡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她变得低调和不爱说话，人瘦了一大圈之后，看着温和许多。

    只有磨难会令人迅速失去原本的棱角，她搬回学校，和宿舍的同学相处得比以前好多了，开始努力上课、考试、吃饭，忙得连哭也没有时间。

    雷恩一走之后就杳无音讯，杰西卡打过电话给在美国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美国之后并没有去找这对老人，也许他认为谁都知道他的亲人在那儿，如果去投靠他们，可能会被抓回国？

    他彻底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杰西卡也担心过，他身上只有裴春夏之前给他的三千美金生活费，和一些简单的行李，这在美国能做什么？再加上他才十七岁，恐怕很多事也做不了。

    既然他不联系杰西卡，杰西卡当然也没办法找到他。

    其实杰西卡很清楚，雷恩只是一时失手，他确实心有怨愤，又不想去美国，觉得裴春夏既然要离婚了，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啊，裴春夏不肯只能说明她不爱自己，她贪图享乐，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儿子。

    十七岁的少年力气不算小，狠狠推了那么一下，哪知道裴春夏就从阳台上摔了下去。

    他不是故意的，但造成的后果却无可挽回。

    杰西卡也想不到，再次听到雷恩的消息是在七年之后，美国的警方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得到了她的联系电话，告知她雷恩在美国死于吸毒过量，他们的父亲又一次进了监狱，祖父为此一病不起，祖母死于一场事故，于是，美国警方联系杰西卡，希望她能领走雷恩的尸体。

    在电话的这一头，她沉默了很久才疲惫地答，“好的，我会尽快赶过去。”

    人生不是一场游戏，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只不过因果循环，有所得，有所报而已。

    这是雷恩的结局，杰西卡早早就隐约猜到，直到这一刻，仿佛才尘埃落定。

    “去哪儿？”徐绘恰好进来，看到杰西卡在向人事那边请假，有些诧异地问。

    杰西卡笑了笑，“去一趟美国。”

    “去多久？”

    “也就几天吧，很快回来。”

    “好，自己注意安全。”

    杰西卡没有和徐绘说她去美国做什么，也没有必要说，她知道自己的表姐不会喜欢听到雷恩这个名字，现在的她不是以前的她，她早已经学会了圆滑。

    在绘星工作室工作她觉得很安定，不管别人如何，至少她总觉得欠表姐什么，努力工作的时候都格外有动力。

    而且，工作很有趣。

    将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杰西卡会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她觉得挺好的。

    安稳又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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