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杜梦溪下班来到了地下停车场,还未打开甲壳虫的门,就见她的甲壳虫上靠着一个人。
那人充满污渍的长发遮挡住了面容,露出干裂的唇,像是几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一般。
他穿着白衬衫,整件衣服跟黑炭一样,要不是有领口,杜梦溪确定不会觉得那是白衬衫。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下面黑色的西裤布满了泥渍。
整个人看起来肮脏又颓废,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杜梦溪走向前,碰了碰那人,“喂。”
那人睁开了双眼,清澈的眼眸带着稚嫩,稚嫩中带着傲气和清高,杜梦溪认出他是谁了?
“雷劲是你?”
男孩的声音像是经过海沙的洗礼一般,沙哑又难听,“嗯。”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梦溪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那次他被陆昊燃打进住院,而且事后她给了雷红五万块钱,按道理来说,雷劲不可能是现在这幅鬼样子。
最起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算了,你现在也说不出话来,能走吧?”
杜梦溪问。
男孩艰难起身,算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上车,我带你去我家。”
杜梦溪拉开了车门,雷劲艰难起身,并没有坐了进去,而是站在车门外,犹犹豫豫的。
“怎么了?”
杜梦溪关心地问道。
“我这样会不会弄脏你的车?”
男孩身上的那股傲气全然不见,只剩下一股难堪和卑微。
“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车外?”
男孩抿着干裂的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么就坐上去,不想坐的的话,我就走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男孩站在车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上去,沙哑着嗓子道:“谢谢。”
杜梦溪见雷劲坐了上去,她绕了一圈车子,来到了驾驶位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一路来到了碧水湾。
张妈见杜梦溪带了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回来,惊讶道:“杜小姐,这是?”
“这是远房亲戚,在家里待几天,我就送他走。”
杜梦溪解释道,张妈应了一声,下去干活了。
杜梦溪见雷劲跟在她的身后,扔了一条毛巾给他,“进去洗个澡,出来再和我说。”
雷劲接着杜梦溪的毛巾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想洗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雷劲摇了摇头,他并不想离开,因为只有杜梦溪可以帮他了。
他听话的,快速走进了浴室。
杜梦溪见浴室里传来水声,这才放心地上了二楼。
她不知道安娜那件事,是不是如安娜所说,是陆昊燃雪藏了她。
但是不管是不是陆昊燃雪藏了她,现在她必须去让陆昊燃撤回这个决定,因为李宏易的剧本需要她。
况且黄总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唯一难的,就是今天早上见过陆昊燃,和他争执了一番,他显然不同意撤回对安娜的雪藏。
之后的又来闭门不见,让她难以下手。
杜梦溪下楼见雷劲已经洗完澡,白色的浴袍整整齐齐地穿在了身上。
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上,背对着她。
他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和她的视线刚好碰撞上。
干净的面容,干净的气质。
和顾星宇有点相似,都透着一股邻家大男孩的感觉。
“杜小姐,我……”
雷劲支支吾吾的,难以开口,杜梦溪也不强迫他,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
“杜小姐真的可以这样吗?”
他的声音还是如刚才般沙哑,让人听了难受。
“张妈,给客人倒一杯水。”
很快张妈的水端了上来,放在了茶几上,雷静盯着那杯水喉结上下滚动,却没有伸手去拿。
杜梦溪看在眼里,觉得雷劲变得非常的怪异。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男孩带着一股傲气,可是现在连一杯水都不敢拿。
肯定经历了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多关闲事的意思,也没打算问,只是说道:“为什么想喝,不去拿,这杯水就是为你倒的。”
“杜小姐,我……”
男孩还是没
端起那杯水。
“喝了吧,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免费给你的。”
雷劲喉结滚动了一下,渴望地望着茶几上的水,听了杜梦溪这句话,最后还是拿了起来,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完了。
一杯水进入喉咙,滚动到了肚子,雷劲觉得舒服极了。
“张妈,再到一杯来。”
雷劲这次没有上一次胆怯,直接接过张妈的端来的杯子,大口的喝了下去。
“杜小姐,谢谢你。”
雷劲的嗓子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的嘶哑了。
“谢我给你水?还是给你洗了澡?”
杜梦溪反问。
“嗯。”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记得你住院的时候,我给你了你姐五万块钱,你不至于混成这个样子。”
雷劲惭愧地低下头,嘴巴像是被胶布黏上了一样,久久没有说话。
“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你住一晚上,从哪来的回哪去?”
“杜小姐,我……”
“现在肯说了?”
雷静呆滞了几秒,发现原来是杜梦溪在套他的话。
整个大厅中,鸦雀无声,只有厨房里张妈传来煮饭的声音。
杜梦溪凝视了雷劲几秒,耐心完全被耗尽,转身上了楼,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杜梦溪注视着他拉着她的手腕,很快,雷劲放开了。
“杜小姐,我姐生病住院,我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就是筹不到钱,走投无路,我只能来找你了。”
雷劲紧张地揪住了衣袖,揶揄地说出口。
“缺多少?”
“三万。”
“嗯,在哪个医院?”
“市医院。”
“明天带我去看看。”
“好。”
杜梦溪见男孩还不走,蹙了蹙眉头,“还有事?”
“杜小姐,你会帮我姐姐的,对么?”
“嗯。”
一阵沉默,杜梦溪见雷劲还杵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的。
“还有事?”
“谢谢杜小姐,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的。”
“嗯。”
杜梦溪应了一声,“一起吃饭,客房等下给你整理出来,你睡一晚上,明天我们就去市医院看看你姐姐。”
“好。”
雷劲这几天的惶惶不安,终于没了。
那种喜悦涌上心头,他开怀地笑了。
***
翌日,张妈做完早餐,把早餐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餐桌上。
雷劲见杜梦溪没下来,也不敢动筷,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杜梦溪从楼下下来看到就是雷劲这幅样子。
“你是在为你姐姐的事担忧?”
“嗯。”男孩像是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又否定道:“也不全是。”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看。”
杜梦溪没有刨根问底儿,而是转移了话题。
吃完早餐后,雷劲上了杜梦溪的甲壳虫,一路奔向了市医院。
杜梦溪跟着雷劲来到了雷红的病房,两人并排站着。
杜梦溪瞧着雷红,已然不是站在梦寐门口,为弟弟破口大骂而身上充满刺猬的农村妇女。
虚弱地像是枯草一般,风稍微轻轻地一吹,就会死了似的。
而她下半身只有一条完整的腿,另一条腿,比较可怜。
只剩下上半身大腿部分,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小腿部分完全不见了。
她还来不及问怎么回事,男孩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地道:“姐,我来看你了。”
而躺在病床上的雷红,依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带着氧气罩杜梦溪以为对方一定是一个死人了。
“雷劲,你姐怎么回事?”
“来看家属,今天把费用交齐,不然病人等着就从病房出去,腾出来给其他病人用,我们医院床位资源紧缺,知道了没,病人家属?”
医生翻看病例,边说边道。
却没有得到回应,他重申了一次,带着怒气,“听到了没有病人家属?”
“知道了,我们会把费用交齐的。”
杜梦溪看不下去,对着医生吼道。
医生看了一眼杜梦溪,被她的气场吓住,没说什么,合上病例,转身离开了。
“杜小姐,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你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因为我那姐夫,喝酒,
发酒疯,生气了一言不合就打我姐,我姐的腿本来就不好,跑起来慢,我姐夫见她还跑,直接把她的腿给打断了,送到医院来,医生说要截肢,不然全身跟着瘫痪。”
雷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悲凉,悔意浓重,也带着对他那姐夫咬牙切齿。
“如果当时我在坚持一点,不让我姐回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截肢的话,没有必要到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我姐夫酒醒后,见我姐匍匐在地,吓得跑了,我姐拖着腿,忍着疼痛,去求救,村上的人忙着种田,干农活什么的,家里没有一个人。”
“我姐又不可能去田里,离我家太远了,她只好拖着充满血迹斑斑的腿,来到了出镇子的路。”
“那时拖拉机经过,没注意到我姐,就撞了上去,司机撞了人才发现,认出撞的那个人是我姐,立即送往了医院,”
“司机给我打了电话,我吓得丢下了工作,奔往了镇上,镇上的医疗设备不行,我就将人送往了城里。”
“可是送到城里的医院,我姐的腿感染了,医生说太晚了,只能截肢。”
“费用那户人家能出的全出了,但还是不够。”
少年垂着头,神色黯淡的说完了事情前因后果。
杜梦溪平静地听完一切,感受到了少年对现实的无奈,“让你姐好好养着,剩下的费用我会出的。”
“杜小姐,谢谢你,将来等我赚到了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杜梦溪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她觉得雷劲虽然小,但是这个人有骨气,有傲气,不会接受嗟来之食。
她也不想伤了他的自尊心,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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