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第 3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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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发展这项技术,同时获得资费的支持。在新建的城市里,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独立运行的议事院,自行决定城市的资源分配和稳定运行。城市间的交通将由地效飞行器担任,这项技术我们已经应用多年,完全可以信赖。城市将是未来火星的基本单位,封闭河道沿岸将有一连串城市繁荣发展,每一个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特色。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些平原上封闭的城市空间中,我们可以做更多科学实验,让人体一步一步适应环境,为未来某一天的走出去打下更坚实的基础。比如低压环境、低氧环境、高辐射环境,我们都可以先在实验室做长期多年模拟,直到有一天,人类的体质比现在发生大幅度变异提高,我们才能有所把握地走出封闭,走入自然。进化是一个漫长且不可预测的过程,人类应当被超越,但肯定不会是现在。”

    瑞尼听着,想起前一天下午汉斯和他的对话。当时汉斯来档案馆,亲自查阅资料后来到瑞尼的休息室,与他静静地喝茶。那个时候,汉斯显得相当忧虑。

    “瑞尼,”汉斯像是问一些不相干的问题,“我不了解昆虫,不过我听说昆虫的身体不可能长得很大,是吗?”

    汉斯坐在瑞尼对面,眉毛遮住目光,声音低缓,像一条寂静的河。瑞尼看得出汉斯变老的痕迹。他的脸庞有刀凿斧劈的线条,一直给人石像一般的坚硬感觉。他曾经三十年不显老,但变老的过程很迅速。汉斯身后,钟的单摆轻轻摆荡,画出时间的痕迹。

    “是。”瑞尼说,“昆虫用身体呼吸,长得太大就要窒息而死。骨骼在体表,也不可能支持太重的躯干。”

    “那一个机体如果强行扩张会怎么样?”

    “会分裂。”瑞尼静静地说。

    “一定会吗?”汉斯问。

    “一定会。”

    瑞尼时常在幻想画里看到变大变小的动物,就好像它们的实际尺寸只是凑巧,可以随便修改。但瑞尼知道不是这样,进化的尽头是提琴般的完善,大一寸小一分都不可以。不是不能变化,而是变化总会不如现状。这是一个双方进化的过程,生物和环境最终会达成协调,正如飞鸟选择筑巢地,而巢穴选择下一代飞鸟。直到一个高度,选择平衡于被选择。这是个常常被人忽略的常识:进化的尽头不是极端,而是恰到好处。

    汉斯并不追问细节,他手扶着杯子,过了许久才点点头,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听力迟缓。瑞尼又给他倒上水,他们坐着,淡绿色的窗帘偶尔在身后随风飘起来。

    “那么,”过了许久汉斯问,“在你看来,改变的过程中,什么比较重要呢?”

    “慢。”瑞尼说,“我觉得是慢。”

    瑞尼能理解汉斯的忧虑,只是他没有问也没有提。他们只说偈语,打命运的哑谜。

    今天的汉斯站在台上,比前一日明显情绪波动,不再那样默然思虑,而是在投入的论述中加入了内心澎湃的感情,声音也比一贯的低沉多了几许悲哀的味道。或许他是把这一次的演讲当做了四十年政治生涯落幕时分最后的一场独白,倾尽全力,回忆交织,即使平素冷静坚毅,此刻也难以不露情绪。

    摆在汉斯面前的是困难的抉择。他选择支持驻留,不仅仅为了加勒满的房子,而且更是因为对盲然开拓生存环境的不信任。汉斯想到了儿时,想到父亲许多次对他说的告诫:冲动的大胆往往只是鲁莽。他还记得儿时几乎让人难以存活的饥饿和寒冷,那是战争的最初几年,不顾一切的反叛者付出了代价。争夺不到地球的物资,又无法让贫瘠开花,热血冲动的叛变几乎造成全军覆没,只靠强韧的意志和零星出现的胜利艰难维持。走出山谷是他们的第一个转折,从此他们可以在室内种植、有空气和温暖,离死亡远了一步。战后初年几乎同样艰难,他们打退的不仅是敌人,也是唯一的物资来源:地球运输船。从此争夺资源都成了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要向荒漠求取,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是很多年艰难的挣扎,直到与地球的和谈结束,物资交换第一次步入轨道。经过所有这些,经过这些年目睹的死亡和痛苦的记忆,他的本能让他不相信贸然的走出,他不能相信。他们所缺的东西太多,不是靠意志就能弥补的。

    “我希望向山谷方案的代表进行最后的质疑。”汉斯目光直直地看着台下的胡安,“你们是否同意,现在的人类还很脆弱,如果在实验环境经过更多年训练,再走入开放空间成功几率会大得多?”

    胡安没有回避,从答辩人席位中站起身来,身形笔直而严肃地面对汉斯。

    “可是那时候就没有这些水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现在将水降入古河道,那么就不可能在未来全部收集起来降入山谷,而在平原上保持大面积水体和气体要比在盆地难无数倍,到时候我们又不可能再捕获这样一颗含水的星,所以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就永远难以塑造星球上真正的开放生态了!”

    胡安咄咄逼人,可是汉斯并未退让。

    “那我再请问你们,在你们的蓝图中,所有必备物资都是从何而来?”

    “从矿石。我们矿石冶炼技术这些年有了很大进展。小行星带也仍有开发余地。”

    “可是你们知道,毕竟不是所有物资都能从我们自身的冶炼中取得。”

    “大部分可以。”

    “不可以。”汉斯断然否定,带着一丝悲凉摇头道,“你们清楚这一点。且不说维持大气压所需要的足够氮气能否全部来自冶炼,就只说建造岩壁房屋所必须的轻质金属,也不可能都从火星提炼。火星铝镁钠钾都很匮乏,充足的只是重元素,很难满足你们所设计的轻盈与柔韧。地上的城市材料是玻璃,这是我们仅有的无限充足,可你们要放弃。你们还希望在山岩与地下铺设大规模电缆,可是我想问,所有那些必要的绝缘体,塑料和橡胶,所有的有机物,你们又准备从何处取得?现在我们有少量橡胶,还会从地球换取,可是如果大规模改造一片山谷,所需要的物资哪里是这零零星星能满足的呢?”

    胡安沉默了片刻,说:“这些都是细节问题。”

    “不是!”汉斯大喝了一声。

    胡安以更长久的沉默来抵抗。

    “看着我。”汉斯说,“你们打算去掠夺对不对?”

    胡安看着汉斯,仍然没有说话。

    “对不对?!”

    胡安终于点了点头:“对。”

    “可是那就意味着战争,你明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胡安说得仿佛极端漠然,“我们只需要一定程度的控制与威慑,要求他们交纳就够了。”

    “不可能的。”汉斯苍老的声音说得竭尽全力,“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不可能没有抵抗和交火,却一定会有连年的交锋无法停息。”

    胡安仍然显得很坚决:“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你难道还没受够苦吗?”

    “受够了。”胡安说,“所以要变强大!我们就是要回去,要去战胜。我们有权利强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没有我们,地球人也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斤斤计较自取灭亡。我们是去斩断那些懦弱,不让人类在利益的油汤里腐蚀灵魂。地球应该欢迎我们!”

    “胡说!”汉斯愤怒地打断他,嗓音已经开始沙哑,“这些不过是托辞!你可以强大,可你没有权利剥夺。”

    “可是不争夺,我们也没法生存。”

    “没有人逼你选择那样的生存方式。”汉斯终于明确地说出了心里埋藏的话,“我不允许战争发生。只要我在位一天,我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胡安静了下来,停了停,指着讲台上金色的鹰,冷冷地说:“但您已经退位了。”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划破空气,场内鸦雀无声。

    这一幕让瑞尼看得分外痛苦。他看到汉斯像是非常用力,身体向前倾,说到激动的时候双手按在桌上,十个手指都张开,灌满了力量,能看得出他内心的悲伤,几乎在微微颤抖。这是汉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样流露内心的情感,恐怕也将是唯一一次。他的眉头紧锁,脸部因为用力而显出竖长的肌肉,灰白的眉毛下目光炯炯,凝注着无能为力的痛苦和决然。这一幕显得非常悲壮。瑞尼远远地看着,心中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他看到汉斯在和一种注定会到来的命运搏斗。汉斯早已预料到它,可是仍然一步一步迎向它。

    瑞尼知道汉斯为何如此执著。在汉斯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理查就曾经在深夜忏悔自己当初的冲动行为以及由此引发的战争。理查不是一个好的战争领袖,他被推到了这样的位置,可是他不喜欢。他受情感的冲击,他为妻子报仇,可是他没有预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他不止一次对幼年的汉斯说,他不想这样,很多问题他都不想这样解决。他多次深夜在汉斯面前哭泣,五岁的汉斯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汉斯在飞机上出生、长大,他不怕死,可是许多死人的哭号成为他夜半的梦魇。当理查年逾花甲最终去世的时候,留给汉斯的唯一遗愿就是止战。汉斯尽一切力量让火星独立,就是为了完成这则遗愿。他批准让谷神离去,也是为了避免向地球争夺水源。

    胡安知道这些,也在多年里静静蛰伏。他不是个人野心家。他已超越了那种境界。他忠诚于自己的哲学,就像忠诚于救助过他的汉斯。胡安和汉斯是少有的相互了解的人,但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对手。谁能理解相互尊敬的双方往往是彼此的对手,就能理解他们两个人这些年的情谊与对抗。胡安感念汉斯,多年一直听他的命令,而汉斯也因为胡安曾拼死忠诚于他,一直给了胡安他想要的自主权力。胡安并不软弱,他只是等待机会。汉斯也并不是傻瓜,但他知道,这是整个种族精神的危险,胡安不表达也总会有人表达。胡安一直渴望征服,汉斯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一相情愿地期望,只要克服眼前的困难,维持安好并独立生存,这征服的欲望就没那么强烈。从这一天的局势看来,汉斯终究错了,是人的欲望制造生活,而不是生活制造人的欲望。

    瑞尼第一次感到旁观者的苦痛。在此之前的大大小小事件,他都可以置身事外,不挂怀于心。可是这一天他第一次为自己局外人的身份感到刺痛。身前的录像装置默默运转着,全方位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录得如此客观,客观得让人如此痛心。

    就在这时,议事院大厅的门突然被一个人撞开了。大家的目光转过去,只见一个穿笔挺军服的上尉大步流星地走入大厅,沿台阶径直走到胡安跟前,俯身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胡安脸色变了一变,又迅速恢复平常。上尉说完探询地看着,似乎在等一个批示。胡安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台上的汉斯。

    “什么事?”汉斯问道。

    “是系统内部的事。”

    “告诉我。”

    “只是琐碎的事。”

    “告诉我!”汉斯厉声喝道,“即便你不再承认我总督的身份,我也仍然是飞行系统终身长老。我有权过问系统内部的事!”

    胡安沉吟了一下,镇静地说:“地球的两个水利专家坐飞机逃跑了。”

    “什么?”

    “逃跑了。”

    “为什么?”

    “我们也不清楚。”

    “那还不赶紧去追?”

    “不必了。”胡安说得很冷,像是下定了决心,眯着眼睛,“我看不必了。”

    安卡

    安卡望了望玻璃墙外略显混浊的天空,看到远处的地平线时而尖锐时而模糊。天气确实不太好,他想,气旋图上看到的大风应该不是假的。

    他将包里的物品又塞得紧了一点,头灯、随身小刀和压缩干粮塞在边角的侧袋里,氧气罐多带了两个,卷在睡袋卷中央,埋得安稳了,将包放在地上,单膝跪在上面用力压出空气,抬手抽紧气口,勒紧了包裹。包裹压缩到自身的极限,看上去方而平整,他端详了一阵,不是非常满意,但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将包提在手里,关上了壁橱。这一次携带的给养比标准计量多,包裹明显比标准尺寸大。他不确定眼前这个方块能不能顺利放进给养匣,用手比画了一下,三掌半,恰好是在极限边缘。

    他拉开小屋门,左右张望了一下,楼道里空荡荡地没有人。他拿了一本书走出门,将小屋门在身后轻轻带上,向咖啡厅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天空变得又混浊了几分,太阳渐渐沉向西方,离日落还有两个多小时,此时的阳光已慢慢变得暗弱。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穹顶,想从隐隐飞过的细沙判断出风速。风时大时小,大部分时间还算宁静。离起风还有几个小时。他看看墙壁上的数字时钟,距离迫降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以一般小型战斗机上标配的氧气和给养,应该还能支撑五到六个小时。

    天空的暗蓝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砂。

    咖啡厅有四五个人。中间有一个人在吹牛,两三个同伴围在周围听着,远处一个人正在看电子笔记。费茨上尉不在。

    安卡从墙边接了一杯咖啡,走到远处那人附近的一张小桌旁坐下,把手中的书摊开平放在桌上,取出记事簿,像是一边读书一边做笔记,在电子纸上写写画画。他没有向那个人张望,那个人也没有抬头看他。他中午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听到了无意中的消息,下午比上午人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听到。

    费茨上尉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了,不管怎么算都该回来了。如果他还来这里,那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如果他半个小时还不来,那么八成也就不会来了。只能再用其他方式去打听。

    安卡低头看书,不是很能投入,字字句句片断着进入他的眼睛和头脑。

    我们的弟兄们和我们在同一天空下呼吸,正义是活生生的。帮助生活和死亡的奇特快乐产生了,从此我们拒绝把它推向以后。在痛苦的大地上,它是不知疲倦的毒麦草、苦涩的食物、大海边吹来的寒风、古老的和新鲜的曙光。

    费茨上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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