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1-洪洞县里无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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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日军又找到了一个新方法,他们爬到附近的楼房上去,架起机枪对着中国守军的阵地猛扫。

    遭此暗算,19路军损失较大,一些阵地开始失守。

    这个时候就看各自的机灵劲儿了。你会居高临下占便宜,我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翁照垣派人登上楼顶,而且照样用机枪和手榴弹招呼对方。

    盐泽发动的第二次进攻又失败了。

    在进入闸北之前,盐泽本来是吹过老牛的,他“预言”,一旦战争发生,“四小时即可了事”。但四小时早就过了,还是了不了事。

    无奈之下,盐泽只好呼叫飞机助阵。

    就在昨晚发动进攻之前,航母上的飞行员们还曾向他请战,那时他觉得非常可笑。

    海军陆战队四小时能解决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们空军来帮忙吗?快回去睡觉吧,等你们一觉醒来,只管听好消息就行了。

    现在好消息是听不到了,祈求海军航空兵给他创造奇迹倒更为现实。

    此时,“能登吕号”航空母舰就停泊在黄浦江上。

    盐泽一声令下,轰炸机呼啸而出,直飞闸北上空。

    但日机无法对19路军的工事造成致命杀伤。因为这些壁垒工事目标不大,又大多与日军阵地相隔不远,稍不小心,就可能误炸到自己人。

    飞行员毫无办法,可是又在司令官那里吹了牛,不好再把炸弹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就闭着眼睛往闸北居民区一丢了事。

    虽然军事设施未有大的损失,但老百姓的房子因此倒了霉不说,还导致当时中国最大的出版社——商务印书馆被炸,其附属的东方图书馆遭毁,馆内珍藏的宋元版书籍十多万册尽数焚灭,堪称故国文化之一大浩劫。

    经过这轮轰炸,蔡廷锴作出判断,日军肯定还要再发起一次攻击,遂告知一线的翁照垣做好迎敌准备。

    翁照垣立即增调一个团,同时在主要路口配置了迫击炮。

    果不其然,在飞机扔完炸弹后,盐泽部署了第三次进攻。

    这次盐泽采取了正面以坦克车为先导,背后乘火车包抄的办法,一度攻占了上海北站。

    可是又丢了。

    经过前两次交锋,19路军已完全掌握了对付坦克的经验,管你怎么来势汹汹,只须牵住牛鼻子:用手榴弹炸坦克的轮子。

    引路的坦克车一瘫掉,后面跟着的鬼子兵就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了,结果乱哄哄的自乱阵脚。

    翁照垣乘势发起反击,终将日军逼退。

    一直在后面呐喊助威、端茶送水的上海人激动不已,当即集体捐款,向作战最勇的张若嵩团官兵每人赠送了一套黄呢军服。

    盐泽连攻三次,仍无法拿下闸北,一时间进退两难。正好英美出来居中调停,他便赶紧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意停战三天。

    接到进攻闸北未果的报告后,军令部部长博恭王很觉意外,同时也备受打击。

    必须注释如下:“博恭”是名字,“王”跟“亲王”类似,但是比亲王要差,说明他是裕仁天皇的远亲,不是近亲。

    如果闸北拿下了,博恭就有资本在天皇面前显摆一下了。

    就算是远亲,咱也是实在亲戚,同样能像陆军那样,帮陛下您撑起一片天。

    可是偏偏败了,你说有多晦气。

    都是这个盐泽无能,撤了他,换一个更好的。

    在陆相(内阁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召集海陆军头领开会时,博恭表示他将派野村吉三郎中将取代盐泽少将,并由野村率领由三艘巡洋舰组成的第3舰队赴沪增援。

    荒木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过头看着参谋总长,问他那里可以出多少人。

    这时候参谋本部的头头已经换了,不再是那个金谷范三大将。

    因为金谷参谋长被认为在对华作战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特别是在关东军进攻东北的整个过程中没有“雄图大略”,不仅帮不上忙,还拖了后腿,所以早已于1931年年底被撤换了。

    现在的参谋总长是载仁亲王。与博恭比起来,载仁的身份和地位就要显赫多了,不仅是亲王,还是裕仁天皇一族的,你没见名字后面也拖着一个“仁”吗。

    见陆相问起,载仁倒也落落大方,一口答应可以派兵,而且派好兵,由金泽第9师团和久留米混成第24旅团赴沪作战。

    荒木一一记录下来,随后经内阁会议研究(其实就是过一过程序),上奏裕仁天皇待批。

    事后,军令部部长博恭却左想右想不对头。

    洪洞县里无好人。陆军那帮粗鲁的家伙会对海军这么好吗?不可能,一定是包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祸心。

    想了好久,他忽然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敢情这帮小子是要到海军的地盘上来分一杯羹,由他们陆军来指挥我们海军!

    真是太过分了。让你派兵是给你面子,还想喧宾夺主,做你的春梦去吧。

    他马上去找载仁亲王。

    咱们先得把话说清楚再出兵。

    师团就不用派了。上海巴掌大地方,派这么多部队去,还嫌刺激英美“鬼畜”(日本人背地里对西洋老外的叫法,相当于我们称日本人为“鬼子”)不够是不是。

    你只要把那个混成旅团派给我就行。

    对了,还忘了提醒一句:来了以后得由我们海军指挥,怎么用,如何打,要听我们的。

    载仁一听,脸马上仰了起来,只给博恭看下巴。

    调一个旅团给海军指挥?你把陆军都当傻瓜了吧。

    我们陆军作战,从来都是根据战场形势和需要来派兵的,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而且增兵方案,天皇都快批下来了,你这时候还要改来改去,究竟是何居心?

    话不投机,博恭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博恭一走,载仁就传下命令:原拟增援的久留米旅团就地待命。

    你不是想把我的旅团拿去免费用吗,就不给你!

    博恭梗着脖子回到军令部,脸色铁青。

    还不信了,没了你张屠户,我就只能吃带毛猪?非得做点样子让你们看看海军的素质和能力有多高。

    海陆军闹别扭,第二批援兵一时就来不了上海,但蔡廷锴还是看到了新的危机。

    日本海军约三十余艘战舰停泊于吴淞口外,随时有向吴淞炮台进攻的可能。

    吴淞口是长江和黄浦江交汇的地方。守住这里,就等于扼住了敌方登陆作战的一个重要咽喉。

    所以从鸦片战争开始,这里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水师提督陈化成就是在吴淞口古炮台跟英国舰队死磕的。那一战也是打得惊心动魄,最后连同陈老爷子在内,整座炮台都给牺牲掉了。

    相同的历史是否将在这里重新演绎?

    19路军原在吴淞的只有一个步兵团,看起来兵力还是太单薄了,必须抽调一位能战之将过去。

    蔡廷锴看来看去,还是选中了翁照垣。

    老翁这个人一张大嘴哇啦哇啦,到哪儿都不太讨人喜欢(尤其对领导而言),可他能打仗,就像水浒中那个黑旋风一样,只要让他上阵,一双板斧排头儿砍过去,对方没有不抱头鼠窜的。

    此时原驻苏州的沈光汉第60师已奉命到达真如军部,随时可以进入闸北,这样把翁照垣抽调出来也就没多大困难了。

    蔡廷锴将翁照垣喊到军部。

    你马上带一个团去吴淞,限明晨拂晓到达,以后吴淞陆军全部归你节制。

    老翁一听,舌头都伸了出来。

    乖乖,现在已是晚上8点,从闸北到吴淞,中间还要绕路,至少90里路呢,恁地不累死个人。

    再说,你要我几个小时之内就赶过去,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行太保。

    蔡廷锴把脸一板,少啰唆,我现在就给你计时,如果明晨拂晓你不在吴淞,军法从事!

    老翁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他知道蔡廷锴的脾气,这种时候是开不得玩笑的。

    1月31日拂晓,气喘吁吁的翁照垣打来电话,告知他本人已在吴淞。

    蔡廷锴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把老翁由“黑旋风”临时变成“神行太保”,的确非常必要。

    当天凌晨,日本海军军舰就放下二十余只橡皮艇,向吴淞口实施登陆,正好被翁照垣的板斧给砍了回去,若是再迟到一会儿,吴淞极可能不保。

    见败军之将盐泽在上海战场上仍无起色,海陆军高层又争执不下,陆相荒木的脸色难看了。

    参谋本部和军令部被迫重新坐在一块,这回载仁服了软,答应首轮只派久留米旅团。

    陆军少了,海军却多了起来,上海作战的陆战队名单中又添了一个佐世保特别陆战队。

    博恭机关算尽,终于把野村吉三郎扶了正,成为上海方面的最高指挥官。

    军舰都是海军自家的,后者想要它们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要它们载什么人就载什么人,所以久留米旅团尚在准备行装,佐世保陆战队已提前去了上海。

    早有早的好处,在博恭想来,若是佐世保陆战队能够获得成功,野村的位置就可以得到巩固,上海一战也将由海军画上一个漂亮的休止符。

    何其美哉。

    在佐世保陆战队到达之前,盐泽为了夺取吴淞口,刚刚对吴淞进行了一次立体打击。

    受创最重的是吴淞炮台,这座可怜的露天老炮台既无法防空,又不能远射,大部分时间只能被动地承受日机和日舰的狂轰滥炸。

    坚守炮台的参谋长滕久寿以身殉国。整座炮台一片狼藉,几无法立足。炮台上的火炮大部受损,整体已陷于瘫痪。

    可是有翁照垣在这里守着,陆战队仍然只能无功而返。

    就近的登陆点没法上,远道而来的佐世保陆战队只好在黄浦江下游的张华浜码头实施了登陆。

    登陆很轻松,简直太轻松了,谁说登陆难,难登陆的?

    其实是蔡廷锴因兵力不足,收缩了防线,在张华浜并无相应力量配置。

    佐世保陆战队上岸之后,第一目标便是从陆路直奔吴淞而去。

    但是他们被一条叫做蕴藻浜的大河给拦住了。

    浜是南方对江河湖泊的一种称呼,比较典型的就是那个有名的沙家浜,而蕴藻浜则是上海除黄浦江、苏州河之外的第三大河。

    蕴藻浜上有桥,可岸边有翁照垣的部队守着,轻易过不去。

    2月7日,佐世保陆战队朝守军发动了猛攻。

    陆战队一共3000人马,派出2000,跟在坦克车后面,一步步地上来。

    战斗十分激烈,守军有一个连受力最重,实在支撑不住,便想往后退一下。

    营长打电话向翁照垣请示。因为爆炸声震耳欲聋,一个连撤退,老翁给听成是全线撤退了,顿时大怒。

    他也拿出蔡廷锴训他的劲头:不能撤退,否则军法从事!

    撤退的那个连已经跑到了岸边,突然又听到不准退,再想返身正面退敌已不可能。

    这个连的连长叫赵金声,他带着余下的40个人从侧面的蕴藻浜车站绕过去,以商店为掩护,端起机枪就朝日军猛扫一气。

    要不怎么说是翁照垣带出来的呢,骨子里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张飞劲头。

    就是这一梭子,打倒了一排鬼子兵不算,还把陆战队给打成了两截,前后分离开来。

    中埋伏了!

    这是佐世保陆战队的本能反应,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说起来,这群小子真是给海军丢脸,两千号人,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跟我们印象中的武士道精神完全对不上号。前半段的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后半段的已经脚底抹油,拼着命逃了。

    40人击退以坦克车开道的2000陆战队,特大新闻啊。当天,上海的英美报纸就用醒目标题进行了报道,赵连长一时名扬沪上。

    佐世保陆战队刚刚登陆,就兜头挨了一棒,这让尚未到达上海的野村大吃一惊。

    从博恭到野村,都太看得起他们的陆战队了,以为此辈平时看上去威风凛凛,很像那么回事。其实大谬不然。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上来就会打仗的,都是打来打去才学会的。海军陆战队外表是很漂亮,枪法也不赖,但他们常年住在船上,陆地作战的实地经验很少。

    那时候打仗,都是要拼命的,所谓“野蛮生长”是也。可是陆战队这帮家伙自从套上海军军服后,也染上了其他海军的毛病,认为自己天生就属于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怎么能和那些吃大蒜的陆军一样,龇牙咧嘴地端着刺刀往前冲呢,形象太难看了,成何体统,又能体现什么技术含量?

    陆战队的,就应该由坦克车“呵护”着,慢慢地向前运动,或者端着枪像平常训练一样找目标射击。

    经过前面的交锋,19路军倒是越打越顺,已经把海军陆战队的进攻模式和弱点所在都摸透了。

    就是看到坦克车过来,也没一个怕的。

    除了用手榴弹炸坦克轮子外,蔡廷锴又想出新的办法,他派人从周围农村背来一捆捆稻草。

    不是用来睡觉,而是去“喂”坦克。

    晚上,只要你把这些稻草铺在马路上,等到白天就有好戏看了。

    坦克车不是大街上的清扫车,轮子或者引擎很容易就会被稻草缠住,马上就动弹不得了。这个时候,事先埋伏好的敢死队乘势杀出,把一捆捆集束手榴弹塞入车内,好好一辆车眼看着就这样报销了。

    那坦克车后面不还跟着陆战队吗,他们就干看着?

    没错。

    不光干看,这些没胆的家伙竟然还掉转屁股跑了。因为手榴弹不光是炸坦克车,也炸他们。

    按照19路军的回忆,当时的日本海军陆战队表现得可不像他们的陆军兄弟那么有种。作战时,“极怕我军之肉搏”,隔远了打打枪没事,等到前面作为遮挡的坦克车中了招,立刻就慌了神。

    守军就看准了陆战队这一缺陷,你不是枪法准吗,我偏不和你比枪法。

    在日军一个劲儿射击的时候,他们都钻到工事下面去了。等到对方逼近防守阵地,兜头就是手榴弹,炸完了,上刺刀,肉搏。

    陆战队怕的就是肉搏,光吓就能把他们给吓回去。

    第19路军除富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居多外,地方色彩浓厚也是它的一个显著特点。

    部队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广东人,有的甚至是从同一个县里走出来的。比如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和籍团,这个团里的人就都来自于广东山区一个叫和平县的地方,人们沾亲带故,私下里都以叔伯儿侄相称。

    亲戚团、乡里团的一个好处,就是斩断骨头连着筋,战场上自己一方伤了谁都要急眼,所以打起仗来特别不要命,这和曾剃头的湘军颇有类似之处。

    显然,第19路军的士气和勇气完全不成问题,他们缺的是重武器。

    这时有人雪中送炭。山西的阎锡山拥有太原兵工厂,阎大老板特地赠送19路军重迫击炮数门,炮弹600发。

    蔡廷锴大喜过望,亲自从真如军部赶到闸北前线观察敌情。这个前线,是最前线,离日军士兵只有四五十米远。

    因为他个子高,被陆战队发现了,后者立即集中射击,除伤了几个卫兵外,蔡帅自己的胁下军装也被子弹射穿,实惊险之至。

    但是丘壑已在心中。

    命令炮兵,把重迫击炮架起来,600发炮弹一个不留,全部喂给陆战队的指挥官们尝尝鲜。

    位于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立刻遭了殃,虽然楼房没被轰塌,但房子附近都被炸得没人了,那些司令参谋更是躲在里面连脸都不敢露一下。

    市区日军自此只能被动防守,再也没有能力发起任何有效进攻。

    人逢喜事精神爽。后方市民送来不少好酒,有时尚的白兰地,还有窖藏了60年的陈酒,蔡廷锴自律极严,从不嗜酒,但他要拿去慰劳前线将士。

    当下蔡廷锴乘车载酒前往吴淞。不料此时因黄浦江潮涨,日舰高出地面,给他们看到了,立即发炮攻击。

    场面就像一部正在拍摄中的火爆动作大片,不过没有人会告诉你预埋火药的地方,所以现场很是惊险。有两颗炮弹在距离吉普车十米远的地方爆炸,还有一颗离蔡廷锴仅有两米远!

    如果爆炸,铁定完了,可是蔡帅命大,炮弹竟然没爆炸,让他逃过一劫。

    这车没法坐了,蔡廷锴赶紧下车,同一群卫士抬着酒,步行来到吴淞。

    迎接他的,除了翁照垣,还有新任要塞司令谭启秀。

    翁、谭见军长舍生忘死,冒着生命危险到吴淞来慰劳他们,不由得大为感动。

    可是更为感慨的却是蔡廷锴。他巡视炮台,看到上面只有残壁颓垣,大部分炮都被炸坏,而官兵们虽满面烟尘,疲惫不堪,却仍斗志未减。

    来,我特地送好酒给你们,请你们大饮特饮。

    这些酒不是我蔡廷锴慰劳你们的,是后方民众慰劳你们的,喝过之后,要恪尽责守,死守阵地。

    昔年一代名将霍去病大败匈奴而归,曾将一坛美酒洒入溪水之中,以与众将士同饮,此即酒泉的由来。蔡帅美酒赠勇将,一切话语亦尽在不言之中。

    翁照垣酒壮豪胆,一直到会战临近结束,才最后一个撤出防线。

    “当阳桥上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那是演义,真的假的咱不知道。

    老翁这个却是真的,一矛在手,屹立吴淞,让小鬼子愣是望而兴叹,始终都过不来,其气魄胆略远胜当年的张飞张翼德。

    此真抗倭勇将也。

    民间遂有“将军奋身起南纪,志挽日月回山邱”的赞誉(《翁将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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