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
这个晚上对刘一刀来讲,又是一个不眠夜。
自从苏西“驴行”归来,这已经是刘一刀第六次失眠了。此前在他26年的人生轨迹中,他的失眠次数几乎为零,属于挨着枕头即着、打雷炮轰不醒的主。为此,他妈他姥姥逢人便说,如果专家能慧眼识英雄,提取刘一刀的血液组织研制保睡新药,说不定失眠患者早就绝迹了。
刘一刀本名叫刘守财,因为觉得真名俗不可耐,便自己取了个酷酷的网名叫“刘一刀”,自认有点“一刀毙命”的狠劲。刘一刀在网上混迹多年,胡吹瞎侃的同时难免就有了三两知己,说好听了是志同道合,说不好听了就是臭味相投。反正刘一刀、田鸡、麻蛇外加一潮女乔薇薇自愿组成了四人同城驴友团,绰号“F4”,不过网友多称其组织为“四人帮”。
那次苏西之行的目的地是江苏盱眙,据传那里有一座沉没三百多年的古城“泗州城”,还听说那座“水下庞贝城”中隐藏着明代第一陵——“三祖陵寝”。
然而,就在出发的当天早上,怪事竟一桩接着一桩地发生了。
先是田鸡家的大吊灯突然坠落险些砸到他的头顶,接着是麻蛇养了四年的黑猫无缘无故中毒死去,然后是乔薇薇的翡翠手镯突然从中间断开。
最后,就是四人一起乘坐的刘一刀的越野车爆胎。
对于爆胎事件,刘一刀一直觉得蹊跷,因为他前一天下午专门做过车检,还特意更换了全新的轮胎。当车子从家开出来时还是好好的,可是当麻蛇他们三人坐上来没多久,右后车胎竟突然爆裂。
当时他就有些担心,会不会这趟旅行不该去呢?
事后证明,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本来他们以为这次的苏西之行会是一次探险之旅,甚至还梦想着会有盗墓得宝的机会,然而,事实让他们大失所望。
本以为泗州城是座水底城,谁知现场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泥沙,只有一个身穿青衣的老道盘腿坐在沙上写字。
“真是败兴,还以为可以到水下探探古城找找宝藏什么的,哪知道就是一烂泥滩!就算弄来一百台起重机,没个十年八年的也休想把这些烂泥挖空啊!看来我这趟算白来喽。”
忽然,在沙上写字的老道停了下来,微微冷笑道:“自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年轻人,没事别竟想着天上掉馅儿饼。该你得的一分也少不了你的,不该得的就算得了也会招灾惹祸呀!”
“嘿,你这老家伙怎么说话呢?”田鸡恼羞成怒,抢上前去想对老道动粗,却被刘一刀和麻蛇双双拉住。
只听那老道哈哈大笑:“送你们几句话吧。”说着便抬起手中树枝,在沙上“刷刷刷”连写四行大字。
四人心中好奇,忍不住看那字迹,只见沙上写着:“祸来水不涌,命去干戈斧。妄做水下鬼,刀兵尘中土。”
老道头也不抬地说道:“好自为之。”
对于刘一刀来说,那次旅行最大的收获便是一块图纹奇特的瓦当。而他得到这块瓦当的过程竟也充满戏剧性。
当时,他们刚刚离开泗州城不久,正在一家农家乐饭店吃饭。店主家院内有棵一抱粗的李子树,长得比主人家的二层楼还高,上面零星挂了些紫红色的果子。老板好客,招呼他们自己上树摘果。
因为乔薇薇嚷着要吃新鲜李子,刘一刀便自告奋勇爬上树去。哪知摘来摘去他一个不留神竟从树冠上失脚掉落下来。
也算他命大,下落时随手一抓,便抓住了旁边屋檐下的一根木椽,在上演了一系列高难度惊险动作后,他终于爬上屋顶。可是由于用力过猛,上房的同时木椽顶端的一块圆形瓦当竟被他生生拽了下来。
等到刘一刀平安地从屋顶下来,他才不经意地看了看手中的瓦当。谁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瓦当正中的那个图案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图案,确切地说是一个跳舞女人的图案,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跳舞女人背影的图案。
尽管看不到女人的正脸,可是这女子长袖飞舞、腰肢伸展的背影却足以令人产生强烈的震撼心灵的美感。
不知为什么,从看到这舞女图案的那一刻起,刘一刀的视线就离不开她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大脑完全进入空灵,他的眼中只有这女子曼妙的舞姿以及柔美的身段。
他入迷了。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的三个人六只眼全都直直地瞪着他,所有的眼睛里都写满极度的不可思议。
田鸡还伸出手在刘一刀眼前晃了一晃:“一刀,你傻了还是呆了?我们这么喊你你都听不见?”
“有吗?你们刚才喊我了?”刘一刀错愕地反问。
“当然叫啦,叫了足有一分钟!一刀,你刚才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喊你拉你你都没有反应?这破瓦片有什么稀罕的?你总看那破东西干吗?”乔薇薇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会吧?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刘一刀更加迷惘。
而一直沉默的麻蛇却始终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刘一刀,终于他说话了:“一刀,把瓦当给我看看好吗?”
刘一刀大方地一伸手:“看吧。”
麻蛇接过瓦当闷声不语地查看起来。不过与刚才刘一刀对着舞女图像两眼发直不同,麻蛇是把瓦当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反复摩挲翻看数遍,尤其是查看到瓦当内侧的时候,麻蛇几乎把整张脸都贴了上去,等他几分钟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刘一刀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
看到最后,田鸡都给看得不耐烦了:“麻蛇,你是不是没吃饱啊,把这破瓦片当烧饼了吧?你小心点,一会儿冷不丁咬上一口别把你门牙硌掉了!”
乔薇薇则充分发挥着女人的好奇心:“麻蛇,这破瓦片有什么稀奇呀?”
谜团
麻蛇本名麻强,就读于本市著名高校考古系,正读研二,人虽有些木讷,却学通古今。
麻蛇抬起头平静地回答:“这不是破瓦片,它有名字,叫瓦当。”
“瓦当?”乔薇薇鼓着眼吐舌头。
“是的。”麻蛇继续说,“瓦当是中国古代建筑屋檐顶端的盖头瓦,俗称筒瓦头。它位于筒瓦之端,椽头之上,用来蔽饰屋檐口出头之木,古人通常叫它‘当’,也称‘瓦’,还有的叫它‘裳’,它还有个别称,叫‘甬’。瓦当不仅有保护屋檐椽头免受风雨侵蚀的作用,它更凭借着上面美丽生动的图案文字来达到装饰和美化建筑物的艺术效果。可以说它既是一种实用品,同时又是一种艺术品。”
刘一刀这时突然问道:“可是,我记得我以往见过的瓦当都是兽头或者花纹图案啊,这类舞女的图案怎么以前没有见过呢?”
麻蛇答道:“不单是你没见过,我也没有见过,而且据我所知,史书上的记载也从没有过这方面的介绍。”
“这么说,这种图案从来没有在瓦当上使用过?”刘一刀吃惊地问道。
麻蛇忙道:“这我不敢说,可是至少在我见过的文献上没有提到过。我记得汉代以前的瓦当图案有动物形纹、云纹、文字纹还有没有花纹的素面纹瓦当。形状有半圆形和圆形两种。到了汉代,素面瓦当就很少了,多为动物、植物图案纹和云纹、文字纹,等等。北朝时流行佛教,还出现了莲花纹。而时下最常用的瓦当则以兽头纹和文字纹为主。”
“可是为什么这片瓦当上会出现舞女图案呢?”刘一刀追问。
麻蛇摇头:“我也不知啊!”
刘一刀因觉得这瓦当纹案怪异,便又跑到屋檐下抬头观看,以为可以再找到几块类似的瓦当,谁知其余的瓦当竟然全是兽头纹的。
刘一刀更感奇怪,便快步走到老板跟前问道:“老板,您家这栋房子盖的时间不长吧?”
“是啊,前年才盖好的,现在在村里都是数得着的。”老板一脸骄傲。
“那您还记得当时的瓦当是在哪儿买的吗?”刘一刀激动地问道。
“当然记得,就在东边老胡家买的呀,我们周围六个村儿盖房子都找他买,就他一家做呀。”
“是吗?老胡家怎么走?我想找他问个事儿。”刘一刀笑着说道。
老板爽朗地笑道:“想找老胡啊,走,我带你去。”
其余三人出于好奇,也一并跟着前去。
老胡正在家里忙着制瓦,见几人进门,有些错愕。
“大爷,您看看,这个瓦当您这儿还有吗?”刘一刀不等饭店老板介绍,便抢上前去掏出那片瓦当问道。
老胡只看了一眼,便果断地摇头:“这不是我这儿做的。”
“怎么可能呢?前年他们家盖房子就从你这儿买的呀。”刘一刀指着饭店老板急道。
“不是,绝对不是,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还不认得吗?”
又是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刘一刀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
突然,一道亮光重新在他眼中燃起,他马上追问饭店老板:“老板,会不会是当初盖房子的人把从别处取来的瓦当用在您家了?”
饭店老板苦笑着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老板,要么您把那些人找来,我直接问问他们。”刘一刀焦急万分。
“不就一个瓦当吗?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老板不解。
“不!这个瓦当对我非常重要,您一定要帮帮我,您现在把他们找来好不好?”刘一刀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饭店老板叹了口气:“你问不成了。”
“为什么?他们都不在吗?那我可以等。”
“不用等了。实话跟你说吧,当年给我房子上瓦的一共就3个人,其中一个在新房落成当天晚上在我家喝多了酒,走出去一头栽在阴沟里就再也没起来。第二个是个毛头小伙子,烂赌鬼一个,结果赌输了钱把赢钱的人给捅死了。去年秋末枪毙的。还有一个更古怪,在给我盖完房子后没几天就失踪了,村里村外找了好些天,都没有踪影。直到现在还是音讯皆无啊!可怜他老婆当时肚里还怀着娃呢,一着急一上火把个成形的男孩儿也给掉了。”
四人听得寒毛倒竖,目光齐齐打在那块舞女瓦当上。
田鸡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竟取出相机来对着瓦当一通拍照,里里外外拍了足有十多张。
归来
刘一刀是在从江苏回来的当天晚上开始失眠的。
原因是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太过真实,醒来后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所以,他睡不着了,瞪着眼睛挨了半宿。
接下来一整天,他无论修车还是扯闲,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梦中的影像来,就算他拼命甩头,也甩不脱如影随形的梦境。
其实这个梦并不复杂,时间好像也不长,梦里就是一个宫装女子在翩翩起舞。那女子长袖翻飞,收放自如,看得人眼花缭乱,如醉如痴。而她的纤腰更是柔若无骨,每一次下腰扭动,都像芦苇在水中摇曳,人与舞似已浑然天成。
舞者不仅能舞,舞时尚且能歌。只听她在钟磬古曲声中鹂音婉转,袅袅唱出一首哀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女子唱得情深意切,娇音绕梁,直把个刘一刀听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直待梦醒,脸上泪痕犹未干涸。
梦后回思,刘一刀突然发现一件怪事。
那就是这女子虽载歌载舞,美妙无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刘一刀看到的终归是这女子的背影,然仅这一背影,竟已有倾城。就算她并不转身,却足以令刘一刀对她的容颜遐想万千。
无论如何,这都一定是个美人,红颜美人。
而当刘一刀完全清醒之后,他忽然忆起,这歌舞的美人赫然就是自己带回的那片瓦当上折腰甩袖的古代女子。
自此,从不失眠的刘一刀便开了失眠的先河,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竟至接连六晚夜夜复梦,梦中场景虽有变化,始终不变的却是这宫装女子的轻歌曼舞。
这美人究竟是谁?
梦醒时分,刘一刀总是取出那片瓦当,反复摩挲,因其忆起洪水当日麻蛇关于瓦当解析的那番话“……古人通常叫它‘当’,也称‘瓦’,还有的叫它‘裳’,它还有个别称,叫‘甬’……”所以,他便对瓦当上的舞女低声呢喃:“丽人甬,丽人甬,翘袖折腰惹人痴。丽人甬,丽人甬,丽人出处谁人知?”
思来想去,他便想起麻蛇来。或许他能帮他解惑。
麻蛇是第二天中午接到电话立刻赶过来的,不过令刘一刀吃惊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与他同来的还有田鸡和乔薇薇。
一见面,乔薇薇便大惊小怪地叫道:“一刀,你怎么瘦了?”
田鸡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还眼眶发青啊,是不是鬼压床啊?”
“滚一边去。”刘一刀挥拳做恐吓状。
“一刀,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麻蛇一本正经地问道。
“没事,大家进去说话。”
说着,刘一刀便把田鸡和乔薇薇往屋里让,同时暗地里一把扯住麻蛇的袖子,把他留在最后,他不快地小声问道:“我找的是你,你怎么把他们俩也带来了?”
“不是啊,”麻蛇一脸无辜,“你打电话那会儿他们俩正好在我那儿呢,听说你找我吃饭,他们就一起跟着来了。”
“他们去你那儿干吗?”
“是田鸡问我瓦当……”麻蛇的话还未说完,里面便传来田鸡不耐烦的声音:“怎么着?你俩还说上悄悄话了?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啊?”
二人一听此话,只好打住话头,走进房内。
“唉呀,一刀哇,你这小破屋也得拾掇拾掇了,太寒酸了。”田鸡环顾屋内说道。
“有啥好拾掇的?里外就我一人儿,有个地儿睡觉就行。”刘一刀随口应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在乎,可人家薇薇不能不在乎啊?”
“死田鸡,瞎说啥呢?”乔薇薇面红耳赤地跳了起来。
乔薇薇和刘一刀的关系近来走得越来越近,在田鸡和麻蛇眼里,他们俨然已经是一对情侣了,只不过乔薇薇在他们面前没有亲口承认而已。
乔薇薇是四人中唯一用真名的一个,这符合这女人的一贯风格——真实。她这人做事从不懂得掩示,比如她就从不羞于承认自己爱钱。她是个自由职业者,具体点说是个在家开网店的,时间大把,钱却赚得不多,至少比她的预期要少。所以,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她梦中的白马王子会开着宝马跑车前来接她。
可是刘一刀却只不过是个开小修车厂的小老板,除了他那台从客人那儿买过来的八年的老“切诺基”,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私人财产了。他住在修车厂里,厂房还是租来的,每月赚得不少可花得更多。所以,刘一刀和乔薇薇的白马王子标准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可是,刘一刀很帅,又颇有男人味,这也是乔薇薇愿意和刘一刀保持暂时亲密关系的原因。然而,精明的乔薇薇还在骑驴找马,人家都说女人的婚姻是第二次投胎,她可不想让自己错投了胎。
田鸡笑着对刘一刀说:“一刀啊,差不多就跟薇薇把喜事办了吧。哥们儿我也没多的,就随两万块钱的礼吧!”
说着,田鸡便掏出两捆钞票砸到刘一刀床上。一时间,其余三人都瞠目结舌。
“这可使不得,田鸡,田大哥,这钱我可不能收。”刘一刀震惊之余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怎么着?瞧不起你田哥是吧?告诉你,你田哥我好歹也是一倒腾外贸的,多少总比老弟你还宽裕点,这钱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怎么着?嫌少哇?”
田鸡这话把刘一刀挤到墙角里了,事到如今,他不收也得收了。
“那好,这钱我就收下,以后有啥事你田哥知会一声就行。”
田鸡笑了,笑得很暧昧,他拍拍刘一刀的肩膀:“一刀啊,这才是好兄弟呢。对了,你那天捡来那块破瓦当呢?”
刘一刀心里一动,反问道:“田哥怎么问起这个?”
“想起来了,随便问问。它在哪儿呢?给哥们儿拿出来开开眼。”
刘一刀犹豫地看了麻蛇一眼,对方迅速地摇一下头,并故意把脸转过一边。刘一刀明白了,他立刻赔出笑脸:“真对不起呀,田哥,那破瓦片前两天让我给打碎了,看着没用就丢垃圾箱……”
刘一刀正说得起劲,田鸡却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编!编!你就编吧。一刀啊,咱们可是好几年的朋友了,我田鸡是啥人你应该知道。我啥时白占过别人便宜?我也不白要你的,这么着吧,你把那块瓦当给我,我除了刚才那两万块钱,再给你一万,你看怎么样?”
刘一刀愣了,他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商人田鸡怎么忽然这么看重自己随手捡来的一块旧瓦当呢?
刘一刀沉默了,屋内的气氛也就跟着压抑起来。
“田哥呀,你就让一刀好好想想嘛,回头我让一刀主动找你。”乔薇薇媚笑着上来打圆场。
“好,那你就先考虑考虑,想好了给我电话。我等你啊。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田鸡便匆匆忙忙离席而去。
田鸡一走,刘一刀立刻追问麻蛇:“这瓦当究竟有什么说道?为什么田鸡愿意下三万块钱的本钱买它?”
麻蛇抬起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盱眙田鸡给那块瓦当拍了几张照片?”
“怎么?”刘一刀点头反问。
“他今天上午就是专门来问我瓦当的事,他说他拿照片去问过行家,对方说从瓦当上的纹案看,这个瓦当似乎不是当代之物,而是古物。”
“真的?当真是古物?”刘一刀难抑激动。
“今天田鸡也是这样问我。我根据那天的回忆告诉他,很有可能,而且这东西很可能是明代以前的东西。”
两人正说话间,刘一刀写字台上的电脑不断发出“嘟嘟”的提示音,同时刘一刀“驴友俱乐部聊天群”的头像始终闪烁不止。
刘一刀是个网虫,所以他平时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先挂QQ,白天有车就修,没事就上群里神聊。所以,通常他的电脑都和他的生物钟同一频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现在,刘一刀的心思却根本不在网上,所以当“嘟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粗暴地命令身旁的乔薇薇:“烦死人了!把电脑给我关了!”
乔薇薇从未见刘一刀发过这么大火,先是吓了一跳,进而乖乖走到电脑前。
可是,当她看到不停闪烁的群头像时,却突然产生一种想将它打开的冲动,因为她也是这个“驴友俱乐部群”的成员之一,她很想看看群里最新的聊天内容。
对话框内,一排排血色的大字冲击着乔薇薇的双眸。
“我想自杀,我想自杀,我想自杀……”
第一排红字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下面是群友的跟帖:“你是谁?什么事想不开呀?”
下面又是红字:“我叫小懿,我老公死了,孩子也死了,他老婆还把我毁容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要自杀!”
群友再次跟帖:“你吃错药了吧?什么你老公,又他老婆的?究竟谁是你老公的老婆啊?”
红字再现:“我跟我老公没结婚。”
群友马上跟进:“原来你是二奶呀,抢人家老公还给人家生私生子,他老婆毁你容算轻的了。不要脸!”
红字狂飙:“我为他付出了多少你们知道吗?你们怎么随便骂人?你们不知道,他老婆有多狠!我现在生不如死!”
口诛笔伐帖跟进:“他老婆再狠也是你自找的!淫妇!”
红字停顿后再现:“你们有没有同情心啊?难道非要看到我死才甘心吗?”
乔薇薇虽然爱财,可却多少有点正义感,平素她最恨这种专门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所以当看到最后这行红字时,她再也控制不住,用刘一刀的QQ号“噼里啪啦”地发送出一排字去:“你活该!要自杀就快点!别罗里巴唆的!”
接下来十秒钟左右,红字都没有再现,随后,红字又来了,但对方敲字的速度很慢,很慢:“你叫刘一刀?”
乔薇薇想都不想就打出几个字:“不是,我叫乔薇薇。”
红字又慢爬:“你要我死?”
乔薇薇没好气地写道:“是你自己喊着要自杀的,我只是投赞同票而已。”
红字又来:“你就这么恨我?”
正在这时,一直忙着讨论瓦当的田鸡和刘一刀注意到了乔薇薇的举动,刘一刀连声催促:“薇薇,怎么还没关电脑啊?响声烦死人了!”
“马上就关!你们说你们的吧。”乔薇薇一边应付刘一刀,一边手指飞动,送出一条信息:“像你这种女人全天下都恨不得你早死!”
红字:“我可以死,可是我死了一定会来找你陪我!”
乔薇薇“扑哧”一笑,这种恐吓语太滥了吧,随即敲出:“没问题!我等你哈。”
红字没有了,几秒钟后,群主上来发言:“薇薇,她不会真去自杀了吧?你快劝劝她呀,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乔薇薇不屑地笑笑,抬手关掉了电脑。她太了解这种女人了,没种。真正想自杀的人没有先行预告的,死不死是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这女人不过是想打着自杀的旗号在网上发发牢骚博取点网友的同情心罢了。自杀?她绝对不敢。
追命
然而,这次乔薇薇却大错特错了。
刘一刀是三天后接到警方电话的,乔薇薇死了。
乔薇薇就死在自己家里,门由内反锁,桌上的电脑一直处于屏保状态,没有关机。乔薇薇穿着睡衣死在地上,两眼大睁,似乎是经受了极度的惊吓,心脏麻痹而亡。死亡时间在前一天夜里。
乔薇薇的尸体是田鸡在次日上午发现的,因为乔薇薇约他到家里有要事商谈,可是当田鸡准时到达乔薇薇门口的时候,敲门却没有人开,他就拨打她的手机,结果手机铃声在屋内响起。田鸡直觉乔薇薇出事了,就砸门进去。结果就看到尸体已经僵硬的乔薇薇。
现场勘察结果看来,乔薇薇没有他杀嫌疑。
那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心脏麻痹而死呢?她的心脏一直都很健康。
据田鸡说,乔薇薇前一天晚上给他打电话时,提到她见鬼了,是一个叫“小懿”的女鬼,她看见了她的“自杀视频”,还不断接到她的“鬼帖”,就算关了电脑照样给她发。所以,她才约田鸡第二天上午去她家,就是要和他商量请大仙驱鬼的事,因为田鸡有很多这样的“仙友”。
对于乔薇薇的死,刘一刀在意外之余,便是深深的内疚。
其实乔薇薇昨晚打过电话给他,要他留心群里一个叫“小懿”的人,还让他小心那块瓦当。同时,她还一再请求刘一刀立刻去她家里。可是当时刘一刀正在网上查找关于古代瓦当的资料,根本无心听乔薇薇的唠叨,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想,如果当时听完她的电话,很可能悲剧就不会发生,乔薇薇也就不会死。
回想与乔薇薇之间的点点滴滴,刘一刀不禁悲从心起,他发现自己对乔薇薇还是付出过感情的,甚至还认真地考虑过娶她。然而,自从意外得到那块瓦当,刘一刀的心思就被那起舞的宫装美人牢牢占住,不只日思,还会夜梦,有时候他也想让自己从这份痴迷中挣脱出来,可是,他偏偏对自己无能为力。
他忘了工作,忘了朋友,忘了乔薇薇,只记得瓦当上始终不识“庐山真面目”的那位舞艺高超的古代美人。
结果,就因为他的忽略,就因为他的粗心,乔薇薇死了。
怀着深深的歉疚,刘一刀打开了自己的群聊记录。他隐约记得三天前乔薇薇似乎在上面以他的身份发过帖子。
果然,没费什么周折,他便找到了那天的聊天记录。当他看到对话中出现“我叫小懿”四个红字时,他的脑子立刻如猫头鹰般警觉。
当他一字不漏地将乔薇薇和那个小懿的对话内容全部读完之后,背脊突然间一阵冰凉。
乔薇薇说她见到小懿的鬼了,说她见到对方的“自杀视频”,难道说这个叫小懿的女人真的自杀了?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乔薇薇的死很有可能和这个小懿有关。
想到这里,刘一刀重新看了看小懿的网名,谁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刘一刀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小懿的网名就是她的QQ号码。数字是:1741741774。谐音分明就是——“一起死一起死一起去死”。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懿是人是鬼?她又和他的瓦当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乔薇薇电话中让他留心小懿的同时又提到小心瓦当?
心烦意乱的刘一刀重新拿出那块舞人瓦当,然而翻来覆去还是找不出答案,只是这次他在瓦当内侧的角落里发现了四个好像文字一样的刻痕,其实这些刻痕他先前曾无数次触摸过,可是一直都以为是岁月剥蚀造成的划痕而未加留意。然而,今天当他在放大镜下重新审视它们时,他发现这四个微小的刻痕很可能是古代的文字。可惜他本人对此一窍不通。
无奈之下,刘一刀只能借助放大镜一笔一笔将那四个文字描摹下来,直到自认无误才松了口气。
也是机缘巧合,第二天他在修车厂里遇到了一位熟客,交谈中获悉此人恰好认识一位古汉语教授,刘一刀一听大喜,即刻将记载四字的字签托付于他。
溯源
瓦当的秘密尚未解开,刘一刀却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田鸡。
田鸡来访的目的不言而喻,还是那块瓦当,这次他的价码已经出到四万。然而,刘一刀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卖。
结果田鸡发火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再给你最后三天时间,到时候你要是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难道你还想明抢不成?”
“你太小看我了,有些时候让一个人乖乖就范的方法有很多,我喜欢最‘曲径通幽’的一种。”田鸡大笑着离去。
刘一刀却已经嗅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很多时候,真正看清一个人并不困难,只要有块小小的“试金石”即可。这块“试金石”就叫做诱惑。在它面前,朋友可以反目,亲人可以成仇。
当天夜里,刘一刀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境与以往相比有了实质性的改变,那个风华绝代的背影转过来了。
刘一刀终于看到了舞者的真容。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她的脸上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口鼻,她的眼睛不知去向,双目处已变成两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刘一刀吓得一声惊叫,惊叫中梦境消逝。
惊醒的刘一刀分外痛苦,梦想中的美人怎么竟会形如鬼魅?莫非她真的是妖孽化身?莫非乔薇薇已经发现了这块瓦当的问题?
可是,自己为什么看到美人的血脸更多的却是心痛?痛如刀割?
薇薇,告诉我,瓦当上的舞者是敌是友?
乔薇薇当然无法告诉他,可是有一个人却可以。
他就是麻蛇。
当麻蛇惊慌失措地出现在刘一刀修车行的时候,刘一刀颇感意外。这不像麻蛇一贯的作风,印象中麻蛇每次来他这儿都要事先联络的。
今天麻蛇怎么会如此反常?
麻蛇坐下来第一句话是要水,第二句话是要烟。
水下肚烟在口他才开始开门见山:“一刀,你这几天还做梦吗?”
“做啊,昨晚还做了一个噩梦。”
“还是瓦当上那个女人?”
刘一刀缓缓点头:“她终于转过身来了。”
“你看到她的脸了?”
“是的。”
“她什么模样?”
“不人不鬼,血肉模糊。没有双眼,看不出口鼻。”
正说话间,刘一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当他再挂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迷惑。
“怎么了?谁的电话?”麻蛇敏感地询问。
刘一刀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块瓦当内侧有四个字?”
麻蛇双眼一亮:“有啊,可惜那四个字非隶非篆,我当时根本分辨不清。”
“我问到答案了。”
“真的?是哪四个字?”
刘一刀一字一顿地说道:“戚姬陵甬。”
麻蛇一拍大腿:“果然如此。”
刘一刀诧异地问道:“你知道了?”
麻蛇点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多方查找瓦当方面的资料,而且也拿这块瓦当的照片去询问过我的老师,结果我搜集到这样一些信息。这块瓦当的纹案的确是极为少见,除了外侧的舞女图案外,瓦当内侧还刻有一个动物的图案,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了?”
刘一刀点头。
“其实这个动物不是普通的动物,它是夔的变体,夔是传说中的独脚怪兽,声如雷鸣,给人威慑四方之感。然而,当初我却没有辨识出来。据我的老师说,这种图案只有秦汉时期才有使用,而且,这种夔的图案往往专用于一种瓦当,就是陵墓,目的是以凶猛的夔来守护陵墓、驱赶恶鬼和盗墓者。此外,我的老师又反复分析过这块瓦当的造型和图案,发现上面的图案姿态灵动,做工精致,根据‘秦砖汉瓦’的说法,他得出结论,这是一块汉代的瓦当,而且老师尽管判断不出瓦当内侧四字中其余三字,却最终确认了四字中的第三个字是‘陵’,所以他最终断言,这是一块专用于汉代陵墓的瓦当。”
“就算是陵墓专用的瓦当,你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慌张啊!”刘一刀不解道。
麻蛇叹息一声:“一刀,你不明白,自古以来,陵寝专用的瓦当通常在陵墓修建时就被施下了诅咒,如果这种瓦当被他人盗取,则此人必不得善终。一刀,根据你这些天的怪梦和反常行为,我可以断言,这块瓦当绝非良品,它上面的那个舞女分明就是在蛊惑着你。昨夜梦中她的鬼魅面容还不能让你觉醒吗?”
一番话说得刘一刀如入冰窟,他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并没有盗她的瓦当啊,我是捡到的呀。”
“没用的,只要护陵瓦当离开它所护卫的陵寝,它身上的诅咒就开始应验。无论是谁得到它,诅咒就会降临到谁的头上!你忘了?那位农家乐饭店老板说,当初给他家上瓦的三个人全都遭遇不测,两死一失踪,而且乔薇薇的死很可能也不是偶然。”
一听到“乔薇薇”三字,刘一刀脸上突然阴晴变幻,他一把抓住麻蛇的手,大声问:“戚姬是谁?”
麻蛇神情严峻地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汉高祖刘邦的宠姬戚姬,她曾随刘邦征战四年,深得刘邦喜爱,为刘邦生有皇子如意。她也是西汉初年的歌舞名家,她擅跳‘翘袖折腰’之舞,世人多称她为戚夫人。”
“戚夫人?”刘一刀大惊,“难道就是历史上被吕后割鼻挖眼砍去手脚制成‘肉彘’,最终被活活折磨致死的戚夫人?”
“没错,就是她。她的本名叫戚懿。”
“什么?戚懿?是哪两个字?你写给我看。”刘一刀像被锥子扎了一般跳起身来。
当麻蛇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戚懿”两个大字时,刘一刀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抬起头来,望着电脑絮絮不止:“戚懿?难道就是小懿?老公死了,孩子死了,自己又被大老婆毁了容,天哪,这不正和戚夫人的遭遇完全相同吗?刘邦死后,戚夫人所生皇子如意被吕后毒药鸩死,接下来吕后又残忍地砍去戚夫人的手脚,割掉她的鼻子,挖去她的双眼,逼她服下哑药,熏聋她的耳朵,将她丢入厕所,让她生不如死!这么说来,小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鬼魂,是她把薇薇害死的!”
就在这时,刘一刀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同时,那个群头像开始不停地闪烁。
刘一刀接连按下鼠标,这时,1741741774又打出一排血红的大字:“刘一刀,你也来陪我吧!”
“她来了,她要对付我了!”刘一刀目光涣散,浑身无力。
“怎么会这样?这个1741741774是谁?”麻蛇震惊地问道。
“就是小懿呀,戚夫人的鬼魂呀。薇薇就是她害死的。”刘一刀痛苦地抱头说道。
麻蛇颓然瘫倒。
忽然,刘一刀双目发光,逼视着麻蛇道:“不对,这里有个地方不对。”
“什么地方?”
“就是戚夫人的陵墓!我记得《金瓶梅词话》第一回里有一首诗,当时因为喜欢,专门查找了此诗的出处。原来竟是宋代诗人范成大所作。内容是‘刘项佳人绝可怜,英雄无策庇婵娟。戚姬葬处君知否?不及虞姬有墓田’。据说诗人范成大当年出使金国路过虞姬墓,感叹楚汉相争时分别跟随项羽和刘邦的虞姬和戚姬,俱是红颜,却全都薄命,所以就作了此诗悼念二姬。诗中说:‘戚姬葬处君知否?不及虞姬有墓田。’很显然是说虞姬虽自刎而死,却终究有个陵墓,可是戚姬却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么既然戚夫人没有陵墓,又何来守陵的瓦当呢?”
麻蛇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刀,你错了。据史书记载,戚夫人虽然被吕后残害在咸阳,并草草掩埋。可是在她死后,她故乡的乡亲们却因为感念当年戚姬从枯井中勇救高祖的义举,又怜她红颜薄命,便掘其尸骨运回家乡建陵墓厚葬。而这位戚夫人的故乡,你也并不陌生。”
“她应该是山东人吧。”刘一刀答。
“那都是误传,据史料所载,戚夫人是江苏人,她的家乡是洪泽湖畔淮楚,这个淮楚就是古泗州城。”
“什么?就是咱们前几天去探访的‘水下庞贝城’?”刘一刀傻了。
“正是。三百多年前泗州城既然被洪水淹没,那么葬于城中的戚夫人陵墓也必然沉入水底。在洪水肆虐的过程中,很可能这块守陵的瓦当便被洪水冲离墓地,带到邻近村庄。而在三百多年后,又再度可能被某个不知真相的人将这块守陵瓦当当做普通的瓦当用在了我们所去的那个农家饭店建筑之上。”
麻蛇的这番话彻底击垮了刘一刀最后的希望,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一刀,不要怕,咱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你是说把这块瓦当卖给不知内情的田鸡把诅咒转嫁给他?”
麻蛇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办法。”
刘一刀却烦躁地摆摆手:“我不会这样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有我做人的原则。”
“那你可以把它丢掉呀!”
“丢掉?那如果再被别人捡去不是又要害人了?对了,我把它摔碎算了!”
刘一刀边说边要去取瓦当。
“千万不要啊,一刀。就算你毁坏了这块瓦当,它对你的诅咒也无法改变。你别急,我再去问问老师,或许他能有办法。你等我电话,在这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后悔都来不及了。”
麻蛇走后,刘一刀全身脱力地仰躺在床上,内心一片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
刘一刀挣扎着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田鸡阴森森的声音:“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刘一刀苦笑:“不用考虑了,我不卖。”
田鸡沉默片刻,忽然吐出四个狠字:“你别后悔。”随即便挂断电话。
了断
这一夜,刘一刀再次失眠。然而,他却没有做梦,因为他一夜未眠。
他的电脑一直开着,他就在电脑前一直坐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刘一刀突然灵光乍现,他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想通了。
就在这时,麻蛇的电话恰好来了。
“一刀,昨晚我老师帮我联系到一位西藏高僧,他说如果把瓦当交给他,他就会帮你消除附着在上面的咒语。一刀,我马上过来取瓦当。”
刘一刀仿佛松了口气,轻声说:“好吧。”
当麻蛇来到修车厂的时候,刘一刀便指着桌子上一个黑提包虚弱地说道:“麻蛇,瓦当我已经包好放在这里了,你快点拿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它了。”
麻蛇提起提包,用力拍了拍刘一刀的肩膀:“一刀,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
说着,麻蛇便疾步向门口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刘一刀冷冷的声音:“你找到买主了吗?”
麻蛇身子一僵,转身道:“你说什么?”
刘一刀目光如剑,高声道:“我是问你,瓦当买主找到了吗?”
麻蛇诧异:“什么买主?一刀你开什么玩笑?”
刘一刀冷笑一声:“麻蛇,你还要跟我演戏吗?”
麻蛇这次脸色变了:“一刀,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刘一刀大笑,“昨天你走之后,我就开始把整件事重新思考,于是就发现了许多不对头的地方。首先就是那个网上‘小懿’的出现,我发现她进群的时间就是发‘自杀帖子’的当天。我看过薇薇用我的QQ号跟她在群里的聊天记录,小懿问薇薇‘你叫刘一刀’?薇薇答‘不是,我叫乔薇薇’。这就奇怪了,如果小懿真是戚夫人的鬼魂,鬼魂是无所不知的,那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跟她对话的是刘一刀还是乔薇薇呢?这是其一。接下来是第二个疑问,那就是薇薇跟田鸡说她见到小懿的自杀视频了,她亲眼目睹了小懿的死,而死去的小懿却还在不断给她发“鬼帖”。现在问题就来了,薇薇第一次和小懿对话是用的我的QQ号,就算她向小懿承认了她是乔薇薇,小懿也不可能找到薇薇自己的QQ号,因为薇薇的个人资料里根本没有透露她的姓名。那么,小懿怎么可能会准确地找到薇薇的QQ号并不断给她发帖呢?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小懿真的是鬼,要么就是有知情人向小懿透露了薇薇的QQ号。对于这两种可能,我更倾向于第二种,那就是有人与小懿合谋。在这个驴友群里,薇薇并不是个爱出头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潜水,基本上除了我、你、群主还有田鸡,群里其他人几乎都不清楚薇薇QQ的号。于是,我怀疑那个合谋者就在我们几个人中间。结合田鸡最近一直对我软硬兼施觊觎瓦当的行径,我最初更倾向于田鸡就是那个设局的人。而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我的瓦当。”
说到这里,刘一刀斜睨了麻蛇一眼,点起根烟慢吞吞地继续说道:“然而,很快一个新的疑问又来了,设局者为什么要让小懿出现呢?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通过小懿的装神弄鬼,让我相信小懿是戚夫人的鬼魂,从而因恐惧而自动放弃这块瓦当。那么,小懿那天发表‘自杀宣言’就绝对不是偶然的了,设局的人很清楚我的为人和习惯,知道我天天都会挂QQ,还会关注群聊,同时又知道我是个热心肠,见有人自杀,一定会挺身而出加以制止,那么这个小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我的生活,成功地对我进行恐吓,那后面的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但是,乔薇薇的突然介入却让设局人临时改变了原订计划,结果薇薇就成了鬼魂索命的牺牲品。同时,薇薇的死也为陵墓瓦当杀人诅咒的真实性增添了重重的砝码。现在话说回来,很显然在小懿出现的那一刻起,设局者就把它按戚夫人的原型来打造的。那么,这就可以肯定一点,就是设局者在那时就已经知道我得到的这块瓦当是戚夫人陵墓的瓦当了,所以才会设计出一个小懿来。可是,田鸡会是这个设局者吗?他直到昨天为止都不清楚这块瓦当真正的年代和来历,那么他又怎么会设出这个高明的局呢?好,到这时我开始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了。”
刘一刀紧紧逼视着麻蛇:“那就是你,堂堂考古系的高才生。我记得你第一次拿着这块瓦当反复查看的时候,特别关注了瓦当的内侧,当时你几乎把脸贴到上面,而且足足停留了好几分钟,当你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神非常奇怪,尽管只有一个瞬间,我还是觉得那个奇怪的眼神透露出你看出了一些问题。然而,当我向你询问的时候,你给我的答案却全都模棱两可,甚至当我坚持去向制瓦者询问这块瓦当时,你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就让我不得不感到奇怪了,一个学通古今的考古专家怎么可能连这块瓦当是古是今都判断不出?至少你应该看得出这是一块古物吧。然而,当田鸡几天后向你询问瓦当年代时,你却不再隐瞒,告诉他也告诉我这是明代以前的古物。直到昨天下午,你急匆匆来到我这儿依然还在套我的话,当我说出瓦当上的四个字是‘戚姬陵甬’时,你才就磨下驴将这块瓦当的来历和盘托出。同时一直在反复强调这块陵墓瓦当的危险性和杀人诅咒,甚至还假装关心我要帮我找到解脱诅咒的办法。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对你深信不疑,甚至当无偿地将瓦当对你拱手送出的时候还会对你感激涕零。然而,你低估了我的智商,我将整个事件重新想过之后,我得出一个可怕的设想,那就是,麻蛇你在最初查看这块瓦当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它内侧的‘戚姬陵甬’四字,同时以你掌握的古物鉴赏知识,你应该已经判断出这是汉代的东西。这一点从你当时那稍纵即逝的奇怪眼神里就可以看出。然而,当时你为什么要对我们所有人隐瞒呢?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产生了贪念,因为你很清楚这块‘戚姬陵甬’的价值。我昨晚在网上查过资料,一块普通的汉代瓦当目前的市值都在几十万,如果是戚夫人陵墓专用的瓦当,那么这个价码至少要到百万以上。麻蛇,我真没想到,平素那么质朴博学的学者麻蛇,竟然在金钱面前也会露出贪婪的本相!”
麻蛇推了推眼镜,笑道:“一刀,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可是这都是你的臆想。”
刘一刀再次冷笑:“是吗?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古泗州城我们碰到的那个在泥沙上写字的老道?他当时送了我们几句话,因为话有蹊跷,所以我当时留心记住了。他说的是‘祸来水不涌,命去干戈斧。妄做水下鬼,刀兵尘中土’。尽管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但是昨晚我仔细推敲之后,发现这些话其实就是预言,可怕的预言,因为现在前三句全都得到了证实。第一句‘祸来水不涌’,水不涌,涌没有水,就剩下‘甬’了,你说过瓦当也称为‘甬’,这样看来,这句话说的就是,祸患是由瓦当带来的,这一点目前看来完全应验。第二句‘命去干戈斧’,干戈斧,就是‘戚’字。戚,也,就是斧子的意思,部首是戈。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说‘丧命的原因是因戚夫人而起’。第三句‘妄做水下鬼’,妄字分开来就是女亡,薇薇是女孩子,所以女亡指的就是薇薇的死。水下鬼,我开始一直想不通,因为薇薇并不是在水里死的,然而,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田鸡的姓‘田’字五行属火,戚夫人的‘戚’字五行也属火,只有你麻蛇的姓‘麻’字五行恰好属水。所以,这更让我怀疑薇薇就是被你设局装神弄鬼才给害死的。麻蛇,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诡辩了,如果你不去自首,我可以帮你报警。我相信警方一定会找到你犯罪的证据。对了,顺便提醒你,你手上的提包还是不必带走了,因为里面包的是一块砚台,瓦当还在我手里。”
尾声
第二天是乔薇薇的葬礼,作为朋友,刘一刀和田鸡都出现在现场。
乔薇薇的母亲因为过度悲伤没有到场,只有她的父亲含泪答谢亲友。
刘一刀走上前去握紧老人的手:“我是薇薇的朋友。”
“我知道,谢谢你来送她。”
“乔伯伯,请节哀。”
乔薇薇的父亲怔了一下,马上回答:“我不姓乔。”
刘一刀大为诧异:“您不是薇薇的父亲吗?”
“是的,可是我和薇薇的妈妈在薇薇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直随她妈的姓。”
“那您贵姓。”
“我姓吕。”
刘一刀如霹雳轰顶,木立当场。
两千年前戚夫人因吕后而死,两千年后乔薇薇(应该是吕薇薇)又因戚夫人的瓦当而死,难道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当天夜里,刘一刀再次从梦中惊醒,梦中那宫装美人不再是鬼魅面容,而是恢复花容月貌,她手中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对着刘一刀微微含笑,轻轻说出一句话来。
刘一刀翻身下床,打开电脑输入“戚夫人”三字,在百度百科中,他看到这样一段话“秦末楚汉相争,刘邦于彭城兵败,被项羽部卒追杀,过睢水沿西渭河而逃,时天将黑,追兵近,刘邦走投无路,见河岸边苇丛中有一眼枯井,便弃马入井而藏。待刘邦一入枯井,即刻便有蜘蛛结网。追兵至,见井口盘丝错结,蛛网纵横,料定无人,遂继续前追。待追兵已远,四境无声,居住在此的戚氏父女将刘邦救起。戚父见刘邦相貌奇伟,必有大贵,欲将戚女相许。刘邦见戚女端庄秀雅,清丽脱俗,心甚喜欢,欣然应允,解随身珍爱佩玉为礼,订下婚约。”
佩玉?佩玉?梦中那块美玉在刘一刀眼前不断放大,而他那双凝视宝玉的眸子也越瞪越大,最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第二天,刘一刀下落不明,同时失踪的还有那块纹着宫装舞女的瓦当。
麻蛇是在乔薇薇葬礼当天到警局自首的,他承认自己见利忘义,设计谋夺刘一刀的汉代瓦当,并且与人合谋装扮小懿的鬼魂给乔薇薇发假造的“自杀视频”和“鬼帖”,还让黑客攻击乔薇薇的电脑,来恫吓乔薇薇。他说他这样做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吓吓她而已。然而,麻蛇一直不承认是他最终吓死了乔薇薇,因为所有的“鬼帖”都是在乔薇薇死的当天白天发的,既然乔薇薇在当天晚上还给田鸡和刘一刀打过电话,那就说明乔薇薇并非是被他们的装神弄鬼直接吓死的,充其量他们的威吓行为只不过造成乔薇薇的神经高度紧张。
那么,如果麻蛇所说的一切属实,乔薇薇又是怎么死的呢?她被吓死的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刘一刀失踪的消息之后,麻蛇下意识地想起泗州城老道的最后那句预言诗“刀兵尘中土”,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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