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霸唱作品集-尸语新说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文/符箓小猫熊

    铁布帮

    1924年秋,日渐西沉,茶马古道上行着一支十来驮马匹的队伍。开道的头骡,膘肥体壮通体黑亮,唯有四只马蹄是烧白的陶瓷色,马颈脖子上挂着牛眼大的铜铃铛。在旁人看来无非是再寻常不过的马帮商队,无什么大的新奇。可你要是问起那些常年走道的马锅头,这四蹄踏雪的头骡是哪家马帮的,每一个都会捂着你的嘴:莫要嚷,要命的硬帮子。

    普通马帮,走盐运茶,接的都是和百姓生计有关的货物,离不开“吃穿用度”四个字。而硬帮子只接硬货,所谓“硬货”包括军火、土烟,有时候甚至是苗寨里头的蛊尸。所以遇到硬帮子,别说寻常路人要让,连沿途的土匪轻易也不敢打他们主意。

    阿布哥就是这支硬帮子的马锅头,也就是马队的首领。这支由苗人、哈尼人、汉人组成的马帮,是从阿布哥的父亲手里传下来的,十寨九沟里最出名的硬帮子,别的马帮不敢接的货,他们都接,别的马帮不敢走的道,他们也要走。早年间,还是大清国治天下,阿布爷便带着弟兄们为革命军拉过机枪、炸药,翻山越岭一路北上,跟苗寨土巫打过血仗,被清兵围剿钻过毒沼,其中的艰辛险奇非一般马帮走贩所能体会。“铁布”帮的名头便是那时候闯下来的。现下民国没几年,天下又乱了,阿布爷心灰意冷,铁布硬马帮的“锅头”之职就落到了儿子阿布哥的肩上。

    跟着父亲运了小半辈子“硬货”,阿布自认为不是没见世面的骡崽子,可这趟货走得他,实在是步步惊心,一刻也不敢松懈。麻烦全出在后面拉着的那一车货物上。那哪是硬货啊,简直是要命的炸货!正思索着,一道响亮通脆的声音打前边传了过来。

    “阿布哥,前边是好窝子,晚上可以扎营了。”

    两匹枣红色的高马从前边的小道上抄了过来,稍微矮小点的马背上骑着一名浓眉大眼的女子,看模样十六七岁,短衫长裤一身墨黑的劲装,正是苗家猎户的装扮。笑起来眼弯子里像有漫天的星星在亮;另一匹高马上,则是一位身形矍铄的老人,不慌不忙地跟了上来,对阿布说:“锅头,下了这道弯,有块草地还算干爽,周围的树木也不密。今晚开亮不成问题。”“开亮”是马帮里暗语,就是露营的意思。俗话说得好“行船走马三分命”,老人一生赶马,在马帮里的最是老资格,他说的话,连马锅头阿布也要敬三分,而那笑起来像小星星的女子便是老人的孙女儿——月桂。

    阿布点了点头,吩咐打锣的虎娃:“上锣,叫大伙准备开亮。”虎娃这小伙子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结实有力,膀子亮出来老粗的一大块,铓锣在马帮是非常重要的通讯工具,什么时候上路,什么时候扎帐,什么时候戒备,全凭它招呼,跟部队里的军号一个作用。为了争铓锣,虎娃没少跟人呛场子,苦练了许久才把打锣的本事练透了。

    长长短短的嗡嗡声在林道间响起,赶马的人们纷纷歇了一口:开亮,架锅,一整天的辛苦终于有了盼头。

    要说月老爹是老资格,一点不假,他选的这块窝子,前靠河堤后背山崖,两道天然屏障一拦,谁也甭想趁黑摸过来。铁布帮虽说是在道上有名号的硬帮子,可难免有些不要命的恶匪惦记,“小心驶得万年船”最是老人家的口头禅。

    旁人得了休息,马锅头却不行,马帮里头“马贵人贱”,得先喂了马料,人才好吃饭,阿布哥体恤各位赶马的兄弟,喂马的事他总是抢着帮忙,好让大伙早些开饭。

    “阿爷,我去帮阿布哥喂马。”月桂给阿爷搭好了饭锅,起身要去找马锅头。月老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孙女,在烟杆子里塞上一坨草丝:“喏,月桂长大了,不要爷爷喏。”月桂没想到阿爷声音这么大,周围的赶马人都哄笑起来,小脸一红,手里的树枝撇成了两截,撒腿就跑。

    “慢些,莫摔着,马儿没吃饱,跑不了。”月老爹敲了敲烟袋,和其他人闲话起别的事来。至于年轻人的那些个儿事,还是叫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琢磨的好。

    窝子外围有一片林地,正好叫马匹休息,几个赶马人正在喂马,虎娃也在其中。月桂转了一圈却没看见阿布哥的影子,倒是踏雪马自顾自的在啃草皮。

    “虎娃,锅头呢?”

    “锅头自己卸货去了。月桂姐,今天吃啥?炖肉了没?”

    “吃,吃,吃。就知道肉。怎么让锅头一个人卸货,你这身肉白长的!”

    虎娃有些委屈,摸着秃瓢辩解道:“哪能怪我,锅头谁都不让跟,硬要自己卸货,我还是被他骂回来的。”

    月桂心里道了声奇怪,阿布哥平日里待大家如亲子弟一般,有谁漏了货,出了岔子,他宁愿少分一份红钱,自己代过受罚也要替大伙子扛过去,别说打骂了,就是红脸也是少有的。连阿爷都说锅头要是再多添几分狠辣,铁布帮的名头只怕能响到关外去。怎么今个会为了卸货这点事呵斥虎娃呢?月桂心下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瞧个明白,什么货物这般见不得人。

    “虎娃,锅头在哪里卸货?”

    “不行,不能告诉你,锅头要骂的。”

    “那总得有人叫锅头吃饭啊。锅头不开第一勺,谁敢下筷子。阿爷打了獐子,你不想快些吃啊?”

    一想到油汪汪的獐子肉,虎娃的头点得像小喜鹊,伸手指着林子深处:“就在里边,有处石窟窿,锅头说那里防雨避风,拖着车就过去了。”

    “我去找锅头,喂好马你和大伙先回窝子吧。”

    “月桂姐,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不说不说,吃你的肉去。”

    棺中物

    虎娃说的石窟窿藏得并不十分隐蔽,穿过一片密林就叫月桂找到了,贴在山崖下面,一溜的石窟排洞皆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月桂走近一瞧,拉货的板车歇在其中一处石窟外面,料定了阿布哥是把货卸在里头了。走到洞口一望,里面又黑又深,心下更是奇怪,往常开亮,货物总是卸在离窝子比较近的地方,一来好看管,二来回头装货的时候方便,怎么今天全是反过来的,倒藏进这么深的地方。摸上洋火的手又垂了下来,月桂窃笑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摸进了黑窟窿里。

    阿布哥撇下众人独自卸货自是有他的苦衷:这趟买卖是得一位大主顾托付,给的红钱几乎多到叫人咬断了舌根,马帮要是得了这笔钱,老少爷们就不必再提着脑袋过活,整个马队都能定下来了结成商团,过安稳的日子。可天底下哪来白吃的宴席,给的红钱多,这货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货。

    一口棺材,一口红漆金角百年杉木大棺。而送货的地点更是吓碎了普通人的心肝——虎跳崖的鬼葬山。

    虎跳崖的鬼葬山其实是一处悬棺地。巴蜀地区气候潮湿,蛇虫遍地,死后悬棺入葬反倒是安稳主意。可为何要起“鬼葬山”怎么瘆人的名字,据说那还是六十年前的一桩诡事。当年虎跳溪外只是一块平地,并无高山,不少村庄坐落其中。一日,众人在田间劳作,忽的天色巨变,日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村人纷纷地逃回家中躲祸,只听得屋外狂风大作,家里的农具、铁锹、扁担全被卷了出去,外面叮叮当当响了足有三天两夜之久,待风暴平息之后,村子外面平故多出来一座高山,山上悬棺比肩。老人们说这是百鬼开山,葬其尸身。故此地起名鬼葬山。后来举村搬迁,久而久之虎跳溪水这块地方就荒废了,而鬼葬山的传说在周围的村落里更是流传得越来越邪乎。

    阿布哥一听货物是一口金棺,本来就觉得晦气,接着又闻是送去鬼葬山的,当场就要婉拒。不料对方竟开出的了叫人无法拒绝的价码。平静安稳的日子对他们这些刀口上舔血汉子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一想到马帮里的老少爷们儿,阿布哥只好再问:“那片地方连个歇脚处都没有,东西送到之后谁来接货,总不能叫我们代你将棺材抬上山。”

    大主顾知道阿布哥这就算应下来了,赶忙叫他宽心:“不必上山,只要将它们卸在鬼葬山下便可。再说,路程也不远四个日头是足够的。”

    阿布哥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这买卖揽下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瞒住马帮的兄弟,到了虎跳溪就把他们打发回去,自个独挑大梁将棺材运去鬼葬山,结了这笔买卖使大家过上舒坦日子。随后他又要求主顾另外再打三口木箱,将棺材裹在其中一口木箱中以便掩人耳目。对方立刻应承下来,当场付了一半的订金。

    马帮上路之后,本来一切顺当。可就在昨夜,阿布哥起来巡夜却发现了一件要命的荒唐事:棺材里面有动静。接货前大主顾说的可明白着呢,棺材里是先人遗骨,风水先生说原来的坟地贵气已散,必须找一处险恶之地以毒攻毒。这才挑了鬼葬山做新葬之用,算命先生早就先行前往,就在山脚下等着。

    可阿布哥分明听见了棺材里的动静,隔着棺材板,隔着木箱子,那声音像是有上百只老鼠在同时挠洞,又像是大姑娘的指甲划在木头桌子上,总之这里头有什么东西,它是活的!夜色里阿布盯着那口大箱子,声音时响时灭,安静的时候你会以为刚才的响动是自己的错觉,可你一松懈下来,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又直往耳朵里头钻,叫人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破棺而出。就这样,阿布被折磨了一夜,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守了全夜,这个可怕的秘密尚未泄露出去。

    今天众人一开亮,阿布就去周围找合适的地方,正巧有一处石窟,离窝子也不是很远,他便独自拉着三口箱子过来了,可不敢再让旁人经手。上路前,大伙知道目的地在鬼葬山附近就已经吵过一次了,再传出去运的是棺材里面还有响静这样会坏了人心。

    石窟内空旷黝黑,阿布点了一支火把插在石缝里,将三口大箱子一一摆放好,检查了一下封口的铁钉,看上去依旧牢固,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们就闹吧,反正没人听见,后天到了鬼葬山,你们就是跳出来也不碍事。”

    阿布这么说无非是想安慰自己,壮壮胆,没想到,离他最近的那口箱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竟好似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晦气东西,不是真要跳出来吧?右手立刻握上了腰间的十拍子。

    阿布死死地盯紧了木箱,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那咔吱咔吱的声响越来越大,阿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跳上去撬开来看个究竟,里面是什么?里面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火把“忽”地一声就灭了,石洞里顿时漆黑一片,阿布哥屈身一卧拔出了十拍子,提手就冲着刚刚插火把的地方放了两枪。一声尖利的叫声在他耳边炸开,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撞进了怀里。

    “阿布哥,是我。”黑黢黢的洞里,一双星辰一般闪烁的眼睛贴在面前,阿布哥这才知道,来的人是月桂。待火把再燃起来,只见月桂脸色煞白,两手不停地发抖。而那三口木箱已经恢复了平静。

    阿布哥拿出随身的水竹筒递给月桂,见她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才问:“没伤着吧?”月桂拍拍胸口表示没事,嘴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什么时候进来的?”火光里,阿布哥的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月桂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清了清嗓子答道:“该看该听的都晓得了,锅头你看着办吧。”月桂是存心找别扭,一来刚刚差点挨了枪子;二来被那口箱子吓没了主意;三来就是阿布哥的态度,叫她心里头酸辣苦涩样样俱全,偏就是找不着甜滋味。阿布被她一呛,心里后怕,他拿月桂当亲妹子一般疼,刚那两枪要是伤了她,还不如拿十拍子崩掉自己的头。赶紧说软话,赔不是。

    月桂倒不是记仇的人,苗家女儿做事洒脱,爱恨更是分明。阿布哥一脸愧疚还未开口的时候她心下的火气倒是自己消了大半。只是再看那三口木箱,心中又是一沉:“阿布哥,我们这趟走的到底是什么货?”阿布哥自知瞒不过,便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告知了月桂。

    “吓!那里头莫不是咬人的白毛?”月桂扯着阿布哥的手臂往后缩了起来,她天不怕地不怕,土匪强盗自不在话下,附近九寨十沟谁不知道月桂的龙头箭一次能射下两只大夜枭。可这些鬼啊怪的,白毛僵尸却正是女孩子家的死穴,那些可怕的传说连听都不敢听,更别说近在眼前。

    被她这么一问,阿布自己也在想:难道真是尸变起了白毛?那这趟货是万万走不得了,不但走不得最好还要弄清楚了趁着未有人受伤将它们毁去,只是大主顾那边又该如何交代?马帮走货,凭的是“信用”而字,比自己的命还值钱,在道上失了信誉的帮子,那是断没有第二碗饭可吃的。

    “妹子,你先退下去。”阿布哥打定了主意,拔出弯刀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口木箱。

    月桂跟阿布从小滚在一起长大的,一见他的仗势就知道不好,一个箭步挡了下来:“这箱子开不得!”

    “这货是我接的,祸也该由我扛,不能连累了大伙,要真是个白毛。大不了拼个死活。你还当我是锅头,就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月桂要是再加阻拦便真是不拿阿布当汉子,女儿心头血一热,生出万般豪情,翻下肩上的短弩:“好,我不挡锅头的道,可锅头你也不能撇下月桂,我偏不信咱们联手还崩不了一只坏了躯壳的凶鬼。”

    阿布哥不再多话,反握弯刀上前启钉子,才拔出两枚,忽闻得洞外阵阵“嗡嗡”的急响伴着一声高呼:“锅头,不好啦,窝子里出事了!”

    隔岸战

    却说赶马人喂好了骡马,陆续回到窝子里等锅头来下第一勺,马帮忌讳颇多,都说“行船走马三分命”,多定些规矩花样无非是求得自己心头上的宽慰,就拿吃饭来说必须由马锅头第一个添饭,这饭还不能挖出坑来,得平着挖,预示这一趟货吃的是“平安饭”。

    虎娃窜到火堆旁,盯着肥獐子直流口水,叫周围的人笑话了一圈,只好缩到月阿爹身边去了。“锅头和月桂姐怎么还没回来,饿死了。”

    月阿爹吐了一口烟圈,问他:“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虎娃不敢说卸货的事,支支吾吾的。月老爹一看猜想其中必有蹊跷,刚准备细问,去河边提水的人就跑了过来:“月爷,溪子对面好像不太平,您来掌个眼。”

    这条被月老爹选作天然屏障的河溪并不十分宽阔,不过水势却不小,一般人想涉水过来,必定有大响静。天色昏暗,月阿爹带着两个赶马人匍到溪边,只见对岸有几团火光在林子攒动,不时传来放枪的声响。

    一个赶马人掏出十拍子,问:“月爷,可是不要命的山横子?”

    “却不像冲着我们来的。”月老爹分析到,“哪个傻犊子会点着火把隔了条河就叫你们发现了,依我看,他们做的是别人的买卖,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咋办?看着他们打劫杀人?”小伙子血气方刚,恨不得冲过去毙了那帮山匪。

    “各家有各家的饭,各行有各行的道,人家没阻我们的道,我们又怎么好断人家的饭。”老人家沉吟了一下,又说到,“不过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你回去拿麻绳和水肺子,叫所有人都戒备起来,他们若是有命逃过这条溪来,就算是老天爷指的,咱们势必要搭手。”

    一人得了令飞奔回窝子,剩下的那个小伙子匐在月阿爹身边直盯着对岸,希望那些被打劫的人快些冲出林子,只要他们下得水,自己才不管别的立刻跳下去救人!

    枪声离河岸越来越近,只见月光下,一匹高头大马猛得从密林里跃身而出,一声长鸣,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马上似是驮着一个人,不过那人趴在马背之上,连身形都看不太清。两个举火把的人紧跟着那马从树林冲了出来,后面又冒出来五六个扛枪的黑胡子。

    “别让那小娘们儿跑了,杀了她重重有赏!”隔着溪水,那喊话的响声大得连对岸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月爷,是个女娃!”出来跑道的汉子最是瞧不起欺辱老弱的行径,一听这些悍匪居然在追杀一个女人,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抬手就对岸放了一枪,这一枪自然伤不了人,却叫月阿爹他们再不好躲藏。

    “驴犊子!”月阿爹拍了他一巴掌,立刻抬起双枪,又朝对面补了几下。一时间对岸的黑胡子们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全乱了阵脚。那马儿似有灵性,立刻驮着背上的人奔下溪来。

    “月爷,绳子。”取绳的汉子扑倒在溪岸上,从肩上卸下一大摞麻绳,又有几个赶马人抄着长短家伙跟了上来,月阿爹指挥他们:“散开来,长枪往对岸打,短枪往天上打。”又对第一个放枪的小伙子说,“死小子,让你逞能,绑绳子下水去!”

    那小伙子本以为要挨骂,一听让他下水救人却好似遇到天大的喜事,扯开上衣,嘴里叼着匕首,将麻绳往腰间一捆转身摸下溪去。

    对岸的黑胡子被满山的枪声吓没了魂,为首的扎鬏客大吼一声:“不许退,跑了她我们都没有活路。”他这一嗓子下去,本来已经退进林子的三四个悍匪又咬下牙折了回来,扎鬏的壮汉更是扒下了外衣,抽出马刀就下了水。

    溪水湍急如快刀,那马儿腿上本就受了伤,此刻凉水一激,血沫子像绸缎一般在水中散开了边。冰凉的水打在马背上,趴着的人倒好似被惊醒一般,睁开了眼睛。

    “姑娘,姑娘!”马帮的小伙子抵着河水的横劲,一步一步向她靠过来。那女娃蒙了一下,肩膀上一阵巨疼,反手一抹,全是血。这才想起自己是受了歹人埋伏中枪晕过去了。

    “小娘们儿,留下命来!”她回头一看,头上带鬏的凶神已经操着雪亮的马刀追了上来。赶紧夹紧了马肚子催它上前。

    这个时候,马已经行至溪水中央,正到最深、最湍急的险处,前来搭救的小伙子离她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一手操刀一手伸向前。而那扎鬏凶神以刀做杖插入水中,一步一步也是越逼越近。就在这时,不知那马儿是脚下打滑还是受伤太重,一个踉跄整个身体倾倒下来,马背上的女娃反应奇快,两手一撑,飞身而起,踩着马头向前翻去。小伙子见此,也一个猛子扎了出去,两人在湍流中呛了半天水,总算是抓住了彼此。扎鬏汉子生怕跑了人,一手扶刀,一手抽出了腰间的王八盒子。

    小伙子扶稳了那女娃娃,正给她拴绳子,也没瞧见扎鬏客拔枪,倒是那女的眼神尖锐,立刻按着他潜入水中。扎鬏客连放了几枪,水面上也不见动静。心里更急,拔起刀往前走,就在起刀的瞬间,水里头忽然闪起了两道银光,照得他急忙用手护在眼前。

    “收绳子!”溪水这边,月老爹将两道麻绳拧成一股,拴在一块大石头上招呼大伙救人。

    原来刚在水底,那女娃急中生智,自腰间摸出一块铜镜晃了扎鬏的眼,而那小伙子趁机分水而出,一刀下去正扎在扎鬏大腿上,扎鬏吃疼之下,马刀脱手,脚下再也挡不住水势,挣扎了几下便步了那马儿的后尘被溪水冲了下去。对岸的黑胡子们见首领溺水,心里一下没了着落,顾不上追人纷纷退入林中。

    神秘人

    阿布哥一回窝子就被众人围住了,月桂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便被阿爷推进帐篷里。

    “哎哟,这怎么弄的!”一瞧躺在羊皮上的女子,月桂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姑娘怕是遇上了劫道的山横子,又是水又是血的,恐怕身上的伤不轻。赶紧上前查看为她换衣包扎。

    帐篷外面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着向马锅头讲述河边的险情。阿布哥东听一句,西闻一声总算描懂了大半,却见月老爹手里头攥着样什么东西,正坐在篝火前沉思。阿布哥不动声色地为各人添了饭,叫他们都散开,这才坐到月老爹身边,低声问:“月阿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月老爹抽了几口烟,把手里的东西传到阿布哥手里,那东西似是一面古朴无华的铜镜,背面却嵌着玉石,阿布哥运过不少硬货,玉器古玩也算精通,手中这两样要是开来都算古董玩意儿少有的好货,可凑到一起却显得很新奇甚至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那女娃不是寻常人物,只怕我们是招惹了大麻烦。”月老爹放下烟枪,指着那枚铜镜说,“这东西,早年间老头子我见过一枚,就算不是原件,起码也是子母连心,一个模子出来的。”

    阿布哥一听,又凑近了些,月老爹叹了一口气接到:“那会儿还是大清的天下,我们铁布帮尚未闯出名头,你爹和我,还有一个阿牛兄弟,三个人赶着两匹瘦马都是刚出道的驴犊子,一合计便要去邻城碰碰运气。没想到,到了那地方,却是个死城,别说人了,连条会叫唤的狗都没碰上。要知道我们村里的人半个月前还在那里做过买卖,这一下哥几个全慌了神,生怕是大横子犯下的事,把城给屠了,后来想想他娘的就是朝廷出兵也不能弄出个死城来啊!”

    “那是怎么回事,城里闹瘟疫,死耗子病?”阿布哥从未听老阿布谈过年轻时候的事,不禁被吸引住了。月老爹摇摇头,望着月梢又陷入了回忆。

    三个异姓兄弟匆匆逃离了那座死城,半路上却叫老天爷给拦了道,那夜的雨似是天下倒下来的,车马难行,何况他们几个赶着土货,拉车的又是上了年纪的老马经不起折腾,一合计反正已经逃出城了,就在山间的一处破土地庙里歇了脚。

    “布仔,你说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城,咋就没了?”阿牛在三人中年纪最小,凡事都要求个明白;月爷却相反,他觉得弄不明白的要放在心里,不好叫人看出来才是。

    “不晓得,明天回村子里通报一声,叫大伙都有个准备才是,最怕是大横子来了。”布仔在三个人里头最稳重,有什么不懂的他乐意亲自去查个清楚。

    三个翻来覆去地讨论,喝了点暖酒,最后也就睡了,又不是我们弄没的,管他那么多。这一觉直到后半夜全被廊沿口的马叫声给惊醒了。两匹老马相继发出了凄惨的嘶吼,三个人一下子都跳了起来,摸着腰间的弯刀仆在庙柱子后面。阿牛性子最冲,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刀踹门而出,月爷想拦他只抓住几根衣角的线头,外头风雨正大,门一开,雨水狂风全卷了进来。巧好一道闪电自天上劈下把四周照得通亮。

    雨幕中,有一物正按在老马身上啃嚼,而另外一匹马已经倒在血泊之后,头颈被拧成了麻花。就这一眨眼的工夫,三人皆吓破了胆子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地上的凶物觉察到生人的味道,猛地一抬头,正应了说书先生唱本里的段子:红毛裹身,凶眼獠牙,一双铁臂似有断木劈金之力,一对利爪又能碎骨剥皮。饮血吞毫正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红毛僵尸!那下闪电转眼即逝,外面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夜色。要不是雨里夹杂的腥气,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天底下真有这样要命的凶物。

    布仔最先反应过来,冲到门前拖着吓呆了的阿牛直往后退,月爷推着破桌上来要将木门死死封住。门才合上大半,“咔嚓”一声,一双铁臂自外面打穿进来。

    全卡在木门之间。阿牛此刻也回过神来,知道哥几个的生死全在转瞬,提着弯刀上去,死命一斩,上好的钢刀居然卷成了花瓣儿。月爷拼了一身的劲头去顶那破桌,见阿牛并未得手,立刻单手拔出自己的砍刀从门缝里捅了出去,这一下似是戳中了对方,可才入半寸再也使不上力气,两边僵持不下。就听得布仔大吼一声:“都闪开!”

    两人一回头,只见阿布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酒坛直奔着大门冲了上来。阿牛低头一闪,月爷作势一避,大门顿时就开了七八分。布仔嘴里含了一口烈酒踩着破桌飞身而去,将火把在面前一横,一口气把嘴里的酒全喷了出去,烈火裹着酒精烧在门外的红毛僵尸身上,两个兄弟扶住布仔,极速地后退。布仔使足了力气又将整坛酒全砸在燃烧的僵尸身上。三人乘机从后窗逃了出去。

    没下百步,身后就传来了破竹崩土之声,三人知是那毛红僵尸穷追不舍,可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连个避祸的瓦头都寻不着。正要横下心与它拼个你死我活,却见前面飘起了两朵火光。那时候还没有洋火灯,几个人见暴雨中露出火光还是越飘越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要知道红毛僵尸虽是凶物,它好歹是有形的尸体,那鬼魂则不同,谁也闹不清是个啥,这才是最可怖的!

    前有鬼,后有僵。他奶奶的这是走了哪门的邪路了。一时间三人也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却见那两道火光已到面前,是两盏小巧别致的铜灯盏子,无依无托真是自个悬在空中,一道人影跟着铜灯后面,倾盆急雨中,那人袖手身后,脚下踏叶而行,周身竟是一滴雨水都不曾沾到。

    “这莫不是神仙下凡?我们不用死了?”阿牛兴奋地直拍手。月爷和布仔也看呆了。乖乖这真不是在做梦吗?一愣的工夫,那个在雨中踏空而行的人已经落在三人面前,却是一位年轻的道长,眉眼俊秀如画,真似谪仙下凡一般。

    来不及说话,红毛僵尸已经追到,身上的火早就叫雨水扑灭,此刻狂性大发,冲着众人跃了过来。

    年轻的道长提气而起,两盏小灯跟着他一道起身,一前一后将红毛僵尸在空中夹住。道长长啸一声,自怀间打出一物,正中红毛僵尸的额间。月爷他们站在地下看得真切,红毛僵尸抖了一下自额间发出了黑烟,“轰隆”一声从天上掉了下来。

    “那后来呢?”月光下,阿布哥等了半晌也不见月老爹说话,忍不住问起来。

    月老爹含着烟嘴,好似还没有从回忆里拔出来,老半天才说:“又来了一拨道士,推着一口棺材。他们将那只红毛连同额间的东西一同塞进去便走了。我们哥三捡回一条烂命,都当是做梦一般。”

    阿布哥眼冒精光,声音似有些发抖:“那么,那僵尸额间的莫不是……”

    “不错,正是这枚铜镜!”

    故事里的细节千缕万麻全纠缠着阿布哥的心,难道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难道我们这一趟运的竟是……

    “小姐姐,你不能动,阿爷!阿爷你快来啊。”敞篷里似是起了争执,只见布帘子一动,那位受伤的姑娘居然自个跑了出来,月桂在她身后追着想扶住她,急得直叫月老爹帮忙。

    本来早就睡去的赶马人都裹着衣服提着家伙跑了过来,怕生出什么变故。火光里,那女娃娃看起来比月桂大不了几岁,扎着两条长辫子,脸色虽白,精神劲可一点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她身上穿的是月桂平时的衣裳,短衫长裙观音片串起来的腰带,比苗家的女子更多了一层娟秀之气。

    “敢问诸位,可是铁布帮的众好汉?”她一抬手就抱拳行礼,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月老爹与阿布哥。

    两人对了眼色,阿布哥上前一步,也抱拳道:“不敢当,正是铁布帮,姑娘有事找我们?”

    “不知哪位才是贵帮的马锅头?”

    “正是在下。”

    那女子似是早就认准了阿布哥,快步上前,隔着冉冉的篝火,眼神甚是尖利:“货留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一时间,长枪短炮、马刀匕首,要命的家伙全都指向那火光中的女子。

    斗僵尸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走的道多了,劫道的也就见多了。有明着来的,十几条汉子把路一拦;有暗着来的,内鬼接应饭菜投毒;更有官匪勾结在背后下软刀子割肉的。可像今天这般单枪匹马身上带着伤还敢明板子叫留货的,那还真是老母鸡打鸣——天下奇闻。

    几个性子烈的早就骂开了,“忘恩负义”、“小婊子心肠”粗人糙话叫一旁的月桂都臊红了脸。那女子却好似听不见看不着一般,又将话说了一遍:“这趟货走不得,请各位交出来。”

    月桂是个急脾气,她离那女子最近,正贴着后背,怎么也没想到大伙费了老半天的力气救上来的却是个犯浑的女匪,心下一狠,丢下手中的湿衣服,摸出短刀就上去了。

    “月桂,小心!”

    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月桂就觉着肩头一疼,短刀脱手竟是被人反擒住了身子。原来那女子早就注意到了月桂的动向,刚才一直假装和阿布哥对话。这一幕却未瞒过月老爹的眼睛,可惜慢了一步,还是叫人家掳了去。看着锋利的刀口贴在月桂喉咙上,众人皆不敢乱动,直把那挟持月桂的汉人女子恨得牙都碎了。

    月老爹早就看出来这小丫头是个狠角色却不想她居然一上就反擒住了月桂,心里也乱了几分,脸上却纹丝不动:“敢问大娘哪条道上的,不妨留下字号,大家呢也算多交一个朋友。我们虽是小穷帮子,孝敬您的洋大头倒也不缺。承蒙您看得起不如报个数目,休要伤和气。”

    那女子本来板着一张脸,听月老爹说到最后却是眨眨眼睛一脸不解,反问道:“老爹,你们当我是劫道的土匪?”

    月桂当她故意耍无赖充愣,斜着眼睛瞪她:“不是土匪还成了救命的大侠不成?”

    那女子居然笑了起来,都说月桂的眼睛是天上的星辰在闪,可这女子笑起来竟比太阳还要耀眼。她放下匕首塞到月桂手里:“真当我是土匪,妹子你就一刀抹下去。”这叫在场的人都傻了眼,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月桂自然是不会轻易杀人,阿布哥他们也看出了隐情,与那女子坐下来一谈,惊得在场的众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自称姓林,名叫秀秀。乃是龙虎山上清观外室弟子,今次是得了师令下山来了结一桩五十年前留下的祸根。当年她师父曾在附近降服了一枚红毛僵尸,本来是要当场火化以绝后患。不想一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阴雨,无法开坛做法,只得退而求此次,采用停葬之术将僵尸连同棺木封入地下。所谓停葬就是将棺材竖着入土,取“暂时”、“停止”的意思,不同于寻常人家头脚齐平入土即安的平葬。

    五十年停葬,僵尸的尸气已经化去,师父命秀秀下山将他改葬。没想赶到那风水地里一看,棺材居然不见了。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片风水地几年前已经被一户大员家纳为己有。秀秀寻上门去,里面却是一座死宅。大员一家上下二十四口人皆死于非命,而本来用以镇住僵尸的铜镜被丢弃在后院里。秀秀直呼不妙,先是知会了警局,又四下查探得知大员死前曾向铁布帮拖运过东西似是三口大木箱子,这就连夜策马赶来,怎曾想半路又遇上了劫道的山横子,什么都不说上来就要取秀秀的脑袋。

    月老爹忙拿出那块嵌玉铜镜,递于秀秀:“看清楚,可是这一块。”

    秀秀惊呼了一声:“正是,还好没丢,我当是落进河里给冲走了呢!”

    阿布哥与月桂的脸色都变了几变,月桂低声问:“阿布哥,若她不是扯谎,那是窟窿里……”

    阿布哥点头:“怕是真中了,红毛的凶物!”

    两人正要上前交代一番,林子后面传来了一声“嗡”响,而后便是凄厉的呼救声。

    “不好,是虎娃!”

    “怎么?”

    “阿爷,那红毛的棺材在石窟窿里。虎娃,虎娃在哪儿?”

    大家这才发现虎娃自吃完晚饭之后便失去了踪影。阿布哥的头皮都快炸开了,抄起家伙就往藏棺材的石窟窿处跑,竟有一个人比他还快上几步,“嗖”地一声窜进树林里头只留下半道残影。

    秀秀寻着呼救声到了石窟前面,只见地上一小摊鲜血在月光下泛着红光。还没站住脚,一道腥风从脑后扫来,秀秀身形一摇,就地打了几个滚,这才避过夺命的偷袭。刚稳住了身形,那红毛僵尸又扑了上来,秀秀一边与它周旋,一边懊恼:方才太多急躁,未曾多做考虑,竟忘记将那镇尸的铜镜收回来,现在想要收拾这孽障谈何容易。这红毛僵尸被镇在棺中多年,本来尸气已散得七七八八,成不了大害,怎料造化弄人,偏就在五十年期满之际叫人刨了出来。今日又偏巧赶上月圆之夜,叫他吸满了至阴之气才会破棺扑人,如此这般凶悍。

    秀秀几番强攻,均无法将他拿下,反而渐渐落了下风。忽然灵光一闪,素手自胸前的长辫尾巴上一抹,将捆头发的两根发绳扯了下来,左右开弓箍住了僵尸的双臂。那两道发绳细如绢丝,却捆得红毛子动弹不得,原来正是道家专门用来捆棺的墨斗线。秀秀这趟出来法器黄符全在包袱里,一番恶斗下来都落了水,只有墨斗线因为方便好用,倒被她扎了辫子留在身边。此刻正成了救命的宝贝。

    “林姑娘!”阿布哥举着十拍子冲了上来,对着僵尸的头一通乱轰,十颗子弹都打尽了,红毛僵尸还是纹丝不动,仿佛那几枪是给他抓痒的儿戏一般根本不多做理会,溃烂的脖子朝天一仰,放出了打雷一般的吼叫,双臂一扯,顿时将墨斗线断了个满地皆碎。

    “糟了,你快走!”秀秀生怕红毛扑人行凶,矮身从他腋下窜了过去,挡在阿布哥面前。阿布哥平素就是个顶天立地的铁汉,此刻又怎肯让一个外来的女娃子为自己挡祸,竟是快她一步,掐住了红毛,就地扭成一团翻滚开来。不想那红毛专就盯死了秀秀,抓起阿布哥胡乱一甩,又奔着秀秀而去。秀秀身上本来就带着伤,稍不留神已经被僵尸逼到角落里头,再无翻天之力。

    此时又有几个人从林子里窜了出来,秀秀一见来者,心中大喜:“老伯快给我铜镜!”她这一喊真气尽散立刻被僵尸反扑在地。月老爹与她还隔着一片矮林,少说也有百来十步的距离,眼看尖牙已经压在秀秀颈脖子边上,心中大呼一声哀哉!千钧一发之际,忽见跟在后边的月桂侧身一挑,竟将阿爷手中的铜镜踢上了半空。

    “你这是干吗?”

    月桂顾不上答话,她自肩上抽出响箭,单膝跪地架起强弩朝着天空就是一记急射。

    那一记龙头响箭如脱笼的猛虎钉住了铜镜,复又如猛龙出水一般正插入僵尸额间。一阵黑烟从红毛僵尸身上发了出来,秀秀两脚一蹬将他摔在一旁,方才吐出一口舒心的长气。阿布哥上前扶她,不料对方却猛地跳了起来:“不对,僵尸已经伤了人,快将他找出来!”僵尸伤人可大可小,若是被尸气攻了心窍,那么这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月老爹毕竟是过来人,一看秀秀的神色就知道此事尚未了结,立刻着人四下寻找虎娃。秀秀本来就带着枪伤,又是连番恶斗此刻全凭一口气在硬撑。好在老天有眼,虎娃很快就被阿布哥找到了,此刻正躲在树上发抖。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他弄了下来。秀秀上前检查伤口,马帮里的人围了一圈,生怕小虎娃有什么闪失。

    “不碍事,这不是僵尸伤的,”秀秀长吐了一口气,方才坐下来调息。

    “那他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月桂凑上去要细看那伤口,虎娃遮掩着不肯,被瞪了一眼,只好放下捂在后脑勺上双手。

    “哎,这是怎么弄的?”

    虎娃捂着脸,不好意思道:“我,我本来想打麻雀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跑出来一只红毛的妖怪,我吓死了,没看清路,磕了脑袋……月桂姐,我,我上树不是怕他,我,我……”

    “就是想上树掏麻雀窝子,对不?”

    “嗯,对的对的。”

    在场的众人无不发声大笑,连一旁打坐的秀秀也勾起了嘴角……

    次日,就地烧了那害人的僵尸,众人上马话别,阿布哥向秀秀讨了那副原本用来装僵尸的空棺说是要送往鬼葬山去。大主顾虽然已经不在了,可铁布帮的规矩不能坏,接下的货必定要送到,这是马帮的信义,也是阿布哥的原则。赶马的诸位汉子一致同意:继续上路,将空棺运去虎跳溪水,即便没有另一半红钱,也断不能失了铁布帮的威风。

    “锅头好走,小女子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到头。”

    “林姑娘多保重,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有铁布帮旗号的地方,就有你林姑娘的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策马,于茫茫绿野苍道之中分了东西,各奔着自己心头的那股希望而去。

    于是,茶马古道上又响起了“叮当——叮当——”的马头铃声,继续谱写着属于这支马帮的传奇。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