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祝无恙醒来，他环顾着温暖的屋子，目光迷离，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命大又捡了一命，他敲敲脑门，看来，这名字还是取得好，又一次安然无恙了……

    不过，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呢？是那只神秘的绮角白鹿，还是馒头猎乞的主子？

    馒头猎乞坐在门槛上，抱膝而眠。

    小瘸子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紫发披肩的馒头猎乞身旁，女孩呼吸浅浅，小脸儿藏在弯曲的手臂间，不知悲欢，也不知她的眼底是否还堆着疲倦的黑眼圈，不知她的眼眶，是否还涂抹着忧伤的红……

    把她从乞丐窝里带出来，算是抵了该她的恩情，如此，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祝无恙顿了顿，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说：“小子，咱俩的账还没有两清哪，就想这样走了？”

    说话的人正是馒头猎乞，原来她没有睡着，也是，这家伙只要睡着了，身上就会开出一簇一簇绚烂的蔷薇花儿。

    她来到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祝无恙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揉他的头发。

    小瘸子往后挪了挪。

    馒头猎乞嫣然一笑，嘴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敲了敲小瘸子的脑门，“我救了你的两个小伙伴，没有我，你那两个小伙伴必死无疑，你只是把我带出乞丐窝，并不算救了我的性命……因为，就算你没有带我离开，贱乞儿们也不敢要我性命，好歹我也是有乞丐之王撑腰的人，他们没那个胆子。”

    小瘸子道：“那我拦在你面前，岂不是白白得罪了那些乞儿大哥？！”

    馒头猎乞负着手，走出屋子，边走边说：“一群贱乞儿，得罪就得罪了呗。”

    “我可不是你，有靠山可靠。”小瘸子一瘸一拐地跟在女孩后面，摸了摸身体，发现自己近日以来的受的伤竟然全都痊愈了。

    馒头猎乞扭头，手里舞着寒光熠熠的匕首，邪邪笑道：“小家伙，你是在嘲讽我没有本事，只会靠靠山过活？”

    小瘸子瞅了一眼锋利的匕首，收回目光，埋头道：“我没有嘲讽你，现在我那两个小伙伴应该醒了，我得回去了，你救他们俩的恩情就算在我头上吧，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我一定会帮你的。”

    馒头猎乞问：“当真？”

    小瘸子点头道：“当真！”

    馒头猎乞眨眨眼眸，然后目光冰冷地说：“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人，你帮不帮？”

    小瘸子一楞，没有回答。

    馒头猎乞弹了弹匕首，俯耳倾听短匕之音，小瘸子的沉默，似在这个玩弄匕首的女孩的意料之中。

    她对神色复杂的小瘸子投去似带嘲讽又似不携任何杂质的纯净目光，然后说：“小家伙，你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小子！我不怕跟你讲，在这纷乱之世里，每个人都不可能以恩怨、是非、黑白分明的形式生活下去，恩与怨，是与非，黑与白，从来没有绝对的分界线，或许，要想活得自在开心，就要做到不困于恩与怨的囚境，不陷于是与非的沼泽，不挣扎于黑与白的选择！”

    祝无恙仍没有说话。

    馒头猎乞说的话，小瘸子听在耳里，却是半懵半懂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所以你跟我讲这些，是想告诉我不必把欠你的恩情牢牢记挂于心中，对不对？”

    馒头猎乞吐吐舌头，“你猜。”

    小瘸子道：“可是我打小就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法子逃避，如果一直该人恩情而不还，心里就不会舒坦，心里不舒坦，日子也不会过得快活啊！”

    屋外有一架秋千，不远处，是一座小小的亭子，好像有人坐在亭中仰望远空。

    馒头猎乞径直走向秋千，“我啊，只是在教你怎样才能活得开心自在。”

    小瘸子道：“在我看来，只有随心而活才是开心自在的生活，如果昧心地忘记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又怎能开心自在？”

    馒头猎乞笑，“所以我才说你小子是一个天真的傻小子啊……”

    她坐在秋千上，示意小瘸子过来推她荡秋千，祝无恙杵在原地假装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她只好开口道：“傻小子，你刚刚才说要是我有什么事儿要你帮忙，你就会帮我，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祝无恙没法子，只好来到馒头猎乞身旁，推她荡秋千，轻风微鸣，伴着馒头猎乞清脆笑音，回荡于周遭。

    小瘸子身旁的紫发女孩在别人口中就是一个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人，除了乞丐之王，好像就没人可以接近她了，更别提与她成为朋友了！

    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孤身一人，娇小单薄的身躯，似乎堆满了无法杀死的孤独，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时常沉湎于忧伤的人，相反，在她脸上，人们总能见到刻意扮出的调皮古怪的鬼脸与眉眼弯弯的甜美笑容，这个一贯任性的女孩喜欢做的事情平凡而简单，无非是在无人在旁的院子里荡一下秋千，玩饿了，就去街上的小面馆点碗麻辣凉面，再吃几个麻辣粉丝馅的包子。

    无人相伴又如何？只要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过自在的生活便行啦！在这纷乱之世，万般皆脆弱，陪伴也不例外，只有手中的刀是真正可靠的忠实的伙伴。

    祝无恙目光微变，这个古怪的馒头猎乞只凭一座秋千，便能换来甜甜的笑容，像一个乐于满足的小孩子。

    小瘸子想，会不会她的心狠手辣，都只是她迫于无奈的精心演出，妄以虚张声势的演出保护脆弱孤独的自己？

    可转念一想，有些东西，就算你的演技再精湛，也没法演绎出精髓，例如无畏目光与口水，肆意而行的纯粹模样，是没法轻易通过演技展现出来的，一如她眸里时常出没的狠辣是无法随心演绎的。

    或许这家伙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她此刻的乐于满足的小孩子模样才是精心造出的面具。

    况且，在她经久不散的黑眼圈与涂抹眼眶的红，似乎堆满了无人难窥的忧伤与故事，像她绝非一个简单的开心孩子一样，这家伙绝不是一个容易看透的人儿。

    坐在秋千上的紫发女孩忽然开口问道：“小瘸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瘸子不答却问：“问这个干吗？”

    馒头猎乞撅撅小嘴，“你不想说啊？没事儿，反正你的岁数肯定比我小得多。”

    “你凭什么断定我比你小？”

    馒头猎乞从秋千上跳下来，在瘸腿的男孩面前站定，踮起脚尖，和小瘸子比了一下身高，嘻嘻笑道：“你瞧，我比你高，岁数当然比你这个傻小子大啦。”

    远远一看，馒头猎乞的身材似乎属于娇小可爱一类的，可站在她面前，却发现她竟比祝无恙高出半个脑袋。

    这倒是奇了怪了，一般女孩都是瞧着高，一比却发现没那么高，而这姑娘和其他女孩却是相反的。

    小瘸子暗暗抬眼瞥了一下馒头猎乞，然后往后撤了一小步，馒头猎乞不依不饶地贴着小瘸子，逼得他后退连连，小瘸子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究竟想干嘛？”

    馒头猎乞瞧着脸色涨红的小瘸子，微微一笑，“小瘸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瘸子埋头，冒着傻气的双眸浮现出重重疑惑，馒头猎乞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问这个干吗”之类的话，没想到男孩略为痛快地给了她答案：“我叫祝无恙。”

    女孩正在想小瘸子怎么变得痛快了，又听见小瘸子说：“我还有个绰号叫酒窝，既然欠你恩情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免得你日后找不到我，我还不了恩。”

    原来，这小瘸子是为了还恩之便！

    祝无恙满目认真地说：“好了，我真得回去了，我那两个小伙伴说不定还需要我照顾呢，你放心，你的恩情在我这里，我迟早会把它还给你的，我说话算数。”

    话罢，就往大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祝无恙又扭头道：“对了，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万一以后你离开了这里，不再是馒头猎乞了，我也好去找你。”

    女孩笑，“我姓馒，名头。”

    小瘸子点头，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馒头猎乞看着小瘸子一瘸一拐的背影，低声道：“真是个傻小子，难不成我不在这座妄诞之城了，你还要四处找我报恩？还有，天底下哪里会有姓馒名头的女孩？你是装傻还是真蠢啊！”

    明眸微微一眨。

    馒头猎乞竟在小瘸子身上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叫奕非聆，和小瘸子一样，那人也在设法归还她欠下的恩情。

    或许是因为在小瘸子身上看到了简单而纯粹的执著，一向不怎么与人来往的馒头猎乞才一直逗着这小家伙玩儿。

    她不知道名叫祝无恙的小瘸子什么时候可以归还他想还掉的东西。

    正如她不知道名为奕非聆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归还想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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