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动。

    那之后的身影冷冷道：“你竟敢来此，我却没有想到。”

    风小辛一笑：“人被逼得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帘内人道：“听我一句劝——离开玉空城。天下大得很，哪里都能活人。”

    风小辛略略沉默了一会儿。

    未见之前，种种猜测，此时都落在了空处。

    他本以为一见面，便会有激烈的唇枪舌剑交锋，却未料朱夫人能如此平静。

    贵人果然有贵气。

    “我不曾见过大小姐，也不知她为何会钟情于我。”风小辛道。

    面对这样的朱夫人，他选择单刀直入。

    这或许才是最有效的应对。

    果然，帘内人听闻此言再无法保持淡定，语声中带出怒意：“风小辛，不要想得太多！”

    “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不多想。”风小辛道。

    “你待如何？”帘内人声音转厉。

    风小辛笑。

    “夫人。”他道：“连文做下这样的事，您何苦还要保着他？”

    帘内人一时沉默。

    风小辛道：“大应不是等闲小国，定波侯也不是等闲人物。此事中破绽极多，您认为能瞒得过他？何况先前我已然去过定波侯府，与侯爷说明了原委。”

    帘内人一时惊愕：“你……你去了侯府？”

    风小辛点头：“侯爷是聪明人，因此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帘内人愕然不知如何应对。

    风小辛道：“侯爷自然也不想跟贵府有任何冲突，但如果夫人一意要护着连文的话……此事怕便会演变成蒙、赵两家之间的战争。其中利害，请夫人细思。连文不过是宵小之辈，夫人甘心受制于他？”

    帘内沉默着，风小辛也不再多言其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你若死了……”帘内人轻声说道。

    风小辛放下茶杯：“我的生死，已与此事无关。侯爷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只是不想与赵府冲突，因此才派我来办此事。夫人，您实没有必要护着连文。”

    帘内人咬着牙，恨恨看着风小辛。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我堂堂诰命夫人，如何能受制于那宵小之辈！

    而此时你竟然坐于我面前，侃侃而谈？

    真是可气可恨可恼！

    风小辛看着那道身影，道：“我知道夫人一定恨煞了我，也知道夫人的心思是想蒙混过关。毕竟死一个不相干的青离卫不算什么大事，但若让赵府卷入麻烦，事情便太过麻烦。可惜这事从夫人定计之始，便已经注定了是一场天大的麻烦，所以夫人既然创造了如此麻烦，便要自己解决这麻烦。此事或者我来处理，或者夫人来处理，结果自然大不相同。可大可小，可大可小啊！”

    最后一句，颇是语长心重。

    言尽于此，便不再语。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便在这时，有敲门声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少夫人，是我。”

    “鲁先生？”帘内人一怔，急忙道：“请进。”

    门开，风小辛熟悉的身影缓步而入，风小辛急忙起身见礼。

    鲁先生摆了摆手，冲帘内道：“少夫人，老爷要见见这孩子。”

    帘内人一时紧张，却不敢阻拦，道：“那便……便让他去吧。”

    鲁先生一点头，示意风小辛跟上自己。

    风小辛知道自己将要见青离司之主，一时心中有些忐忑。

    朱夫人做下这些事，这位司主大人不可能全然不知，但若全然知晓，定也不会眼看着蒙成受累身死。此时，却不知他将要做出怎样的安排。

    他会为了一个外人，而让自己的儿媳为难吗？

    穿过道道回廊，鲁先生引着风小辛来到一座大院之中。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面对院中那间大宅时，风小辛忍不住问：“司主都知道了？”

    鲁先生缓缓点头：“否则你那妹妹与弟子，还有花楼里的两位姑娘，怎么能安然无恙？”

    “是司主？”风小辛吃了一惊。

    鲁先生笑笑，一指那大宅：“进去吧。老爷不是难相处的人。”

    风小辛带着惊讶向前而去，推开宅门走入其中。

    堂中有一张棋盘，丈许见方，挂在堂中正面的墙壁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立于那壁前，缓缓抬手，一枚棋子便慢慢升腾而起，落在某处。

    黑白棋子，遍布棋盘之上，形成了一局精彩的黑白大战。但风小辛不懂棋，所以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说，黑白两方，谁能赢呢？”老者背对风小辛，缓缓问道。

    风小辛摇头答道：“属下并不懂棋。”

    老者笑笑转身，风小辛看到的是一张并不苍老，但很慈祥的脸。

    这便是青离司之主？

    他情不自禁地躬身为礼：“属下风小辛，见过司主大人。”

    老者道：“是，我便是赵轩然。”

    青离司司主赵轩然，大应圣皇心腹之人，当朝风头无双，手掌青离司，制衡百官，朝野内外一提起这位老人，无人不心中战栗，隐隐生惧。

    但此时在风小辛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位寻常老者。

    赵轩然打量风小辛，点了点头：“你的眼睛很好看。”

    风小辛笑笑：“许多人都这么说。”

    “坐吧。”赵轩然指指旁边的椅子。

    风小辛摇头：“还是站着说话吧。您是长辈，又是大人。”

    赵轩然问道：“那你心中觉得我是像长辈多一些，还是像大人多一些？”

    “大人吧。”风小辛道，“老实说，我与您其实并不相熟，心里的您，是坐在司主位上的上司。若不是此时在此地相见，您又一身便装，这声‘长辈’，我还真叫不出来。”

    “你自巽国而来？”赵轩然问。

    风小辛点头：“是。”

    “听闻在巽国时，你曾出任国师？”赵轩然问。

    风小辛道：“不过是因为境界高了些，别的倒没什么。”

    “难得，难得。”赵轩然道，“有如此才华而不骄，这很难得。”

    “在下倒也没什么才华。”风小辛道。

    “我布的玉符，尽被你得去，你却说自己没什么才华。”赵轩然笑，“这么说来，这些年间那些宝山在前却空手而归与之擦肩而过者，又算什么？”

    风小辛笑笑，不知如何答。

    “我很少管家里的事。”赵轩然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他们也一把年纪了，做事不会不经心，结果一不小心，事情就弄成了这样子。”

    风小辛沉默着。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必多说什么。

    “你去吧。”赵轩然道，“侯爷那边，我亲自去说。”

    风小辛一怔。

    这件事……便这么解决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

    “听闻你已经成过亲了？”赵轩然问。

    风小辛心道您这话锋转得可真是又快又突然。

    想到那位赵林儿大小姐是赵轩然唯一的后代骨血，风小辛心里有就些忐忑，但还是缓缓点头：“是。”

    “剑池云氏的女子？”赵轩然问。

    风小辛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问道：“您知道剑池云氏？”

    赵轩然摇头：“还是第一次听闻。”

    风小辛一时失落。

    若连这位主掌青离司的大人物亦不知剑池云氏，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但那又怎么可能？

    仙道飘渺隔云端，如何能有来有往？

    赵轩然自他眼神的变化中，似读到了许多东西，一时有些感慨，道：“非凡之人，自然有非凡之境遇，我等凡夫，比之不及。”

    风小辛不大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赵轩然看着他，试探问道：“你一定要寻到剑池云氏？一定要与那姑娘重聚？”

    “是。”风小辛点头，“那是我的娘子，我们已经约好。”

    赵轩然道：“可人世间事，唯变不变，说不定许多年后，她却已经变了。”

    “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风小辛道，“但我终要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她若不再喜欢我，我便离开。但她若未变，不论挡在我们中间的是什么，我都要跨过去，与她在一起。”

    赵轩然看着风小辛，感慨良久。

    “剑池云氏，极有可能在亚仙境之中。”半晌后，他缓缓说道。

    风小辛一震：“亚……亚仙境！？”

    先前他已然做出这般推测，但却不敢相信，此时赵轩然亦如此说，那八成便是如此了。

    可这怎么可能？

    “境界就像是高楼。”赵轩然道，“楼层越高，便能看得越远。你此时的境界还低，因此看不到这世间奇妙的变化。”

    风小辛拱手：“请大人指点迷津。”

    赵轩然道：“亚仙一境，本与仙境同体，便如仙境之基，小楼的一二层。但千年前风宇真人飞升而去后，这人间就生出了许多变化……”

    风小辛心头一震。

    父皇？

    这一切竟然与父皇有关？

    赵轩然自不知他心中所思，继续说道：“风宇真人飞升之后不久，不知何故，天地生出大变动，亚仙境竟然与人间连为一体，于是，仙与人便有了接触，这人间便生出种种变化，而亚仙一境似乎也受到人间影响，变化亦是不小。”

    风小辛心道：莫不是因为荒芜神墟变化，影响了天地格局？

    赵轩然看着风小辛，道：“因此，这人间才多出许多带有仙气之物，人族才有了更多的飞升机会。”

    风小辛初闻此事，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赵轩然看着他，道：“你已得了玉符之力，将来若能走到人间小楼之巅，便必能得入仙境。我很看好你。”

    风小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呢？”赵轩然问道，“你怎么看自己？”

    风小辛深吸一气，正色道：“不敢瞒您——人间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旅途。”

    “仙界呢？”赵轩然问。

    风小辛道：“亦是旅途。”

    赵轩然笑：“少年人便当有这般志气！年轻人，我很喜欢你。我家有个小孙女，长得如花似玉，你娘子反正也不在身边，要不要考虑一下？”

    风小辛全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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