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锁娇-第一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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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瓯锁娇 妙笔阁()”

    天牢里常年阴暗潮湿, 铁栏上满是被擦平的锈渍。

    密栅牢房外摆满了各式样的刑具, 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汗毛倒立, 完全不敢想象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是何等滋味。

    春景和秋若跟在朝雾后头, 只稍瞥眼看了看, 便觉得后背整个绷紧了。

    腰挎长刀的狱吏在前头领路, 脚下踩过潮湿的石板面, 发出闷闷的声响。

    朝雾跟着狱吏走到赵太后的牢栏外,定步不再往前。

    她与春景秋若直身而立,看向牢栏之中, 只见赵太后披头散发,身上穿着粗料灰衣。大约浑身上下都被用过刑,手指破皮结痂, 脸上有烙下的烫伤, 几乎是没了人样。

    春景和秋若两人都从没见过活人被折磨成这样,春景倒还稳得住, 秋若则看得手直发抖, 便死死屏住呼吸, 把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得给朝雾撑着气势, 她不能出声。

    赵太后披散头发微仰着头靠在墙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一直也没有睁开眼睛。等到狱吏敲了牢栏,出声呵了一声,“起来了, 娘娘来看你。”

    她才睁开眼睛。

    赵太后眼睛一睁自然就看到了站在牢栏外的朝雾, 想想她们上一次见面,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牢栏外的人只是李知尧的小小侍妾。

    尊称她为太后娘娘,给她提鞋都不配。

    那时她还觉得她蠢,脑子里除了些男女之情,别的便再没有了。

    现在地位转换,她要当皇后了,而她成了她的阶下囚。

    真能装啊,是狐狸还是兔子,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若知道有这么一天,早在她第一次召她进宫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赵太后靠着灰墙,隔栏看着朝雾,冷笑一下。

    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朝雾站在牢栏外没动,和赵太后对视片刻,先开口:“你竟然还活着。”

    被关押天牢得受多少苦,不用来看都能想得到,虽没到剥皮抽筋碎骨的地步,但说起来也差不多了。天牢里的那些刑具,哪一件用在身上是好受的?

    日日受这些苦,她竟然撑着活到了现在。

    赵太后又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死?我还要等着看,谋权篡位之人,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天理昭昭,世间自有公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朝雾也笑一下,“当初你联合周家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现在的这一切就是你赵瑾的报应,报应即是正理,又怎么会还有报应?”

    赵太后想想也是可笑,自己当初设的那一计,竟给自己埋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与祸根。她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最大的错就是不够心狠手辣,做坏事还想要个体面。

    眼低漫起阴狠之色,赵太后盯着朝雾,红了眼眶,粗声厉语道:“我后悔我没有杀了你!你这个只会勾引男人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后,有什么资格拥有现在这一切?!”

    朝雾听了这话并不动气,似乎赵太后的表情越狰狞,她越痛快。她仿佛欣赏着世界上最叫人舒心的场景一样,看着赵太后道:“可我就是得上天垂怜,拥有了这一切,没有办法。”

    赵太后眼眶越发猩红起来,一副要扑上来咬死朝雾的架势。

    朝雾根本不惧她,现在她身上的气场也是压得赵太后仿若一只苟且偷生的蟑螂。看赵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继续说:“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来看看你,跟你告个别。”

    说完话,朝雾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扔进牢栏里,落在稻草上闷一声响。

    赵太后落下目光看看那白瓷瓶,又抬起来看向朝雾。她忽地像发了疯一样,猛一下起身,扑到牢栏边,抓住铁栏杆,瞪大了眼睛盯着朝雾,“你想让我死,门都没有!”

    朝雾还是笑笑,“我是想帮你,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不疼吗?那些刑具别说用在身上,便是看着都疼到了骨头里,你也真扛得住。你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儿子了,可你那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啊,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别的根本不管。从退位出宫到现在,他连提都没提你这个当娘的一句,更别说求情了。你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人爱你,连你亲儿子都不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

    赵太后听完这些话,眼泪已经落了一脸,表情越发狰狞,突然嘶吼般地喊了一声“啊”,吓了春景和秋若猛地一跳,好容易才稳住呼吸。

    她喊完了死死瞪着朝雾,眼泪还在从猩红的眼眶中往下滚,“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抢走了我的一切!这一切本来都该是我的,是我的!!!”

    她的声音越喊越凄厉,吓得春景和秋若缩紧了肩膀,后背也一下紧过一下。

    朝雾就这么站在牢栏外看着她发疯,看着以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变成现在这副癫狂瘆人的模样。抓在铁栏上的手指裂开了伤口,鲜血顺着指节流到铁栏上,染湿了锈渍,一片猩红。

    看了片刻,朝雾往后退一步,目光定着分毫不动,语气也仍然沉稳,对狱吏说:“用刑。”

    赵太后一听这两个字,吓得顿时整个人又换了种状态,仿佛被按了身体里的机关一样。她怕得抱起头来,又成了个可怜人,嘴里粗声喊着:“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

    喊着喊着突然又往地上一跪,抓着牢栏看着朝雾道:“皇后娘娘,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放我出去当个普通老百姓吧,我求你了,皇后娘娘!”

    朝雾站着没动,目光垂落在赵太后身上。

    旁边狱吏已经开了牢房门锁,进去把赵太后往外拖了。她吓得一个劲往回躲,嘴里胡乱喊着求饶的话,却还是被押了出来。

    朝雾知道春景和秋若会害怕,所以没有领着她们留下再看。她转身往天牢外面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身后是赵太后越来越凄惨瘆人的叫声,而脑子里则全是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一杯送到了嘴边的毒酒……

    她在大风雪后的茅草屋里醒来……

    被山匪掳去留云山……

    遇到凶神般的李知尧……

    满身是血的楼骁……

    一个人在柳州生下孩子……

    烧掉的小木屋……

    ……

    ***

    受过刑,赵太后满身沾血,软着胳膊双腿被狱吏扔回牢格里。整个人跌在铺地的稻草上,把枯黄的稻草也染了一星一星的血红。

    她在稻草上爬着往前,一点一点挪去矮床上。

    床上铺着布料粗糙的被褥,里头的棉花都早已经变得十分冷硬。她爬到床上躺下来,便只剩下睁眼呼吸,偶尔再眨一下眼睛。

    这样躺到夜半,又阴又冷的潮气往骨头里钻。

    鼻子边闻着难闻的腥潮味,闻了这么多日子下来,还是忍不住想作呕。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下这些日子来的,或许就是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的儿子还没有死,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她确实在靠幻想支撑,想着只要熬下去,总有一天,李知尧夺走的不属于他的皇位,还是要还到她儿子手里。

    可今天-朝雾的一席话,把她这一点希望和幻想也全部打碎了。她比谁都清楚她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同样知道李知尧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有希望么?

    躺到夜深,躺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部凉透,睁着眼睛看着监牢那小小的窗子里透进来的隐约亮光。外面的太阳有多好,她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了。

    她忍着浑身抽筋拆骨般的剧痛,撑着胳膊从矮床上爬起来,在往床下爬的时候,直接摔了下去,“轰”一声跌落在稻草上。更多的疼是麻木,她趴在地上不哼声。

    然后她撑着胳膊往前爬,爬到牢栏边,抖着满是鲜血疤痕的手,在稻草中摸索。终于摸出了那个白瓷瓶,拿着白瓷瓶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眼泪也掉下来了,她看着白瓷瓶哑声呓语:“输了,就是输了……”

    手指颤抖着拔掉白瓷瓶的瓶塞,拔了好几遍方才拔开。她把瓶口送到嘴边,闭上眼睛,仰头直接喝了瓶里的药。喝完闭着眼躺下来,眼睛再不睁开,然后嘴里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

    鲜血滑出嘴角,沿着脖颈流入身下的枯稻草中,染红一片……

    ***

    赵太后的死在宫中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就小宫女小太监,偶尔私下里嚼舌说两句,便再没有人提起过了。大家议论更多的,还是不久后将要举办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的日期定在八月初十,是钱胜文亲自算出了好日子。在典礼开始之前,各番布置已都准备妥当,只等那一日,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参观这场巨大的盛典。

    朝雾在大典开始的前几天收到礼服,之后开始了解熟知典礼中所有的仪式和礼仪。她学得快记得快,倒也没在这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大典那一日,天气晴好。

    朝雾穿戴好礼服,坐特制的花辇从南城门入皇宫。御道左右皆设彩灯,沿路花车相伴。路边民众围观,见之齐齐下跪叩拜。

    朝雾乘花辇受万民景仰,入皇宫,在庆元殿前听封。

    册文宣读完毕,礼成,朝雾踩着绣金红毯,拖着长长的礼服尾摆,一步一步踩上阶矶,往大殿上去。

    阶矶的尽头,是李知尧在等她。

    她每往上走一步,离他就越近一分。

    走完最后一级阶矶,她伸手搭到李知尧早向她伸出来的手上。含笑脉脉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转身,接受大殿高阶之下所有官员宫女太监的跪拜。

    人头齐密,纷纷下跪。

    声齐震耳,朝雾目光沿着石阶遥遥落下去。

    眼睛里看到的,仿佛就是那慢慢走过的小半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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