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旁，草芽儿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白，只在肚皮间露出一抹嫩绿，深褐色的石子被流水磨得光亮，倒映着天空的蔚蓝。
男人身擐单薄的月牙白长袍，腰间挂着六孔白玉古埙，足下是白底金纹的长靴，他踩着积雪，踏过溪流，带起项后那随意披散的长发。
白袍人走路不带声音，踩踏过的积雪，都不曾留下半分足迹。
在男人身后的尽头，跟着一身黑衣装扮的小女童，观其面相，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她衣衫褴褛，足下无舄，每走一步，都要将半只腿嵌进了雪里，行动显得无比艰难。
小女孩虽然没穿多少衣服，可她的身子，却没有因为天气寒冷，而产生什么影响。
只是，男人与女童的行脚速度有所差异，所以，男人每走一段路程，都会刻意等上许久，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小女孩的视野里，这才继续前进。
二人这般走着，男人来到一块石头延伸出的崖壁下，停下了脚步，而这次，他一直等到女孩来到了他的身前。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
“那你为何一直等我？”稚嫩的声音，是女孩的反问。
“我等你，是因为你跟着我。”
“我跟着你，那是因为你在等我。”
男人淡然一笑“好吧，我之所以等你，是因为好奇，这一路，你跟随我自初春走到了冬末，所以，我很想看看，你到底能坚持多久？”
“我跟着你，是想随你学本事！”女孩也坦白。
“你体质特殊，就不担心我当初救你，只是想引你上钩？”男人言语玩味。
女孩完全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只听她回道“现如今，所有人都注意着我，我的结局已经注定，所以，即便这是你设下的圈套，对我来说，进与不进，已经没了什么差别，只是，事后，我会杀了你！”
“哈哈哈……”
男人仰天大笑，待到笑容有了那么几分收敛，他这才低下头来，咧着嘴道“你若能杀了我，你便是我的师尊！”
“你这是答应了？”女孩偏着头问。
“自此以后，你就是我玉衡的第一位弟子了……”
说罢，男人笑着对女孩伸出了一只大手。
女孩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任由男人牵着她走向远方的陌生。
……
“玉衡哥哥……”
卧榻之上，鬼新娘缓缓睁开眼皮，红唇轻启，喃喃唤着。
女人眸光涣散，她虽是看着屋顶，可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先前的梦境，许久，女人坐起身子，手扶在了前额的面具之上，大红色的飞凤喜服，懒散的铺洒在床榻，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裙摆移动，赤足落地，鬼新娘站起身子，来到窗前站定，视野里，火树光明，少年静坐，周围，洒满了桃色的花瓣。
“时间快了吧……”
……
“哇呜”“哇呜”“哇呜”……
婴儿的啼哭惊醒了愣神的姬浚生，他看向潭边的幽莲，眼瞳中，偶尔会出现一抹挥动的白嫩。
少年起身走去，当他来到莲花旁时，一个新生的婴儿，倒映进了他的眼眸。
那是一名女婴，肤色白嫩，面皮吹弹可破，只是姬浚生能预见，眼前这小小的人儿，不久后，就会老去，待到那火树燃尽，这四周，又将多上一层花瓣。
“朝生暮死吗？也好，至少，你们会少受些苦……”
姬浚生喃喃自语，只是脑海里，那两个字却是重复着响起。
“多多，多多，多多……”
原来，生命也可以如此敷衍……
修士能夺天地造化，生命常驻，青春不朽，而这些人，连语言都无法学会，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青春，皮相便会干瘪，甚至连情绪都来不及酝酿，就仓促死去。
这世间，便是如此不公！
莲花里的女婴，此刻已经翻转了身子，正朝着岸边爬来。
姬浚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蹲下身来，将那软糯糯的小生命抱在怀中。
就在此时，一阵古埙的呜咽声响起，只见方才女婴所待的莲花中，飘出了一片花瓣，花瓣化作了一件蓝色的小肚兜，自行系缚在女婴身上。而余下的莲花，则变得半透明起来，倏忽间，就淡去了身影。
少年看着火树下的大红身影，右瞳中情绪万千，片刻后，他转过身子，抱着女婴，就打算朝自己的茅屋走去。
忽然，这片空间的白云涌动，自行旋转起来，片刻后，自那云雾的中心飞出一只身披烈焰的鸟雀，鸟雀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便朝着火树旁的鬼新娘飞去。
姬浚生随着那鸟雀扭头，眼瞳中光华流转。
只见女人摊开手掌，鸟雀听话的落入掌心，化作一位两寸小人。
那小人通体火红，身体呈半透明，看其身形与相貌，应当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小人刚出现，便对着鬼新娘躬身一礼“师叔，峚山之行有了最新情报，我奉师尊之命前来，请您过去商议。”
“师叔，峚山之行有了最新情报，我奉师尊……”
小人机械般重复着先前的言语与动作，直到女人一指点住了她的脑袋，小人的声音这才止住，下一刻，便化作一枚火红的玉符，落在鬼新娘的掌心。
那玉符呈半透明色泽，其上刻满了奇怪的纹路，表面有霞光流动。
新娘看了岸上的姬浚生一眼，将手中的玉符打了过去。玉符托着一道火红流光，两个呼吸间，便来到少年身前。
姬浚生单手一接，将其抓在手中，与此同时，耳畔传来鬼新娘的声音“你且将这玉符退给那报信之人，就说一切由烛鸠做主，以后也不必与我汇报了！”
姬浚生点点头，口里应着，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见“知道了！”
言罢，少年走进茅草屋，将怀中的女婴放在自己那简陋的床榻之上，这才握着玉符，朝着潭水细流的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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