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我回来了。”
拖着略微还在疼痛的身子,南冉望着熟悉的木屋点点烛光,强忍着委屈,装作一如既往般对着屋内被烛光放大映得模糊的身影呼喊。
屋内,听到呼喊,坐在裸露的窗沿边,背靠墙角的苍老人影,放下手中正在修饰的木雕,木雕小巧而已初露模样,像极了女子,翩翩起舞。
司徒痕有些吃力的将身形探出门外,伸手去要拉孩子,“是阿冉回来了啊,爹爹刚还想你再不回来就去喊你楚叔叔去寻呢呢,这会儿里屋饭还热着,先吃饱了再说。”短短八年的时光,像是走过了二十个春秋,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曾经俊逸的脸庞遍布剧毒发作后留下的皱纹,那双握剑的手也因多年的刨木制作木具而僵硬粗大。
“阿爹,小冉让你担心了,我扶你进屋,楚叔叔都和我说了,说阿爹你身子弱要多休息,阿爹身子没好的时候都要听小冉的。”南冉见爹爹出来,上前相缠。
“好好好,阿爹听你的”,司徒痕眼中有异光闪烁,习惯性地揉了揉着孩子后脑勺,“是爹爹地小冉长大了。”
“阿爹,疼,疼,疼!”
原来是之前被推倒在地上时,磕到了后脑勺,此刻的南冉又流露出小孩子该有的心性,忙多开阿爹苍老的手,强烈疼痛感让年幼的孩子喊出了声。
司徒痕这才留意到南冉脸侧和颈侧一小块一小块有些泛青的淤痕,既没有责备,也没安慰,却道:“先把饭吃了。”
简陋的饭桌前,父子相对而坐。
“打架了?”
“恩,和大牛。”
“大牛不是你的好朋友嘛,为什么?”司徒痕有些惊讶,“你打赢了?”
“因为雨倩妹妹”,南冉脸有些微红,还是道出了自己打不过大牛的事实,“小冉打不过大牛哥哥,他力气大,压着我起不起身来。”
“那小冉你服不服气,生不生气呢,想不想学功夫长力气再打回来?”
“阿爹你又这样,小冉一直记得爹爹常常说阿娘是一个善良宅心仁厚的女子,所以小冉也要像娘一样做一个仁爱待人,正直厚道的男子汉。”筷子戳了一口爹爹腌制的雪里红,伴着嘴里的五谷杂粮咀嚼得津津有味。又道:
“小冉很想学功夫,学了功夫就可以做镇上的教头,也可以到县老爷那去做捕快,这样爹爹就不用劳累了,但也不想借此欺负大牛哥哥,平时大牛哥哥老陪着自己玩耍,还会教小冉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今天是因为自己先欺负了雨倩妹妹,但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欺负她了”,南冉说着说着就埋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小而略带哽咽了,“就是觉得有点憋屈,有点委屈。”
“好孩子”,司徒痕暗自叹了一口气,想到:要是珺儿知道冉儿这么懂事该有多么高兴呢,只是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两年发作越来越频繁,还得多亏留仙找到了自己向来颇为照顾,单靠之前的丹药只怕还熬不到现在,还要做做木具干干农活养家糊口,完全没有办法亲自教授。到是想让冉儿一直不学武,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了,只是自己怕是没有以后再来保护照顾他,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哪怕有一丝机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身为普通人的他又该如何接受。不行,得求求留仙教教他,还有珺儿留下来的那本书籍自己也一直瞧不出什么,说不定留给冉儿有什么深意的。
“你又怎么欺负雨倩小姑娘了?”
抛却心里的担忧,司徒痕勉强在那张皱痕满满的脸颊挤出一抹笑容。
“小冉没有欺负雨倩妹妹,”被爹爹嘲笑地提起,南冉显出一点不高兴,“就是急着回家,没有陪她一起玩,把她丢在路上了,”
“你这样怎么做男子汉,把人家女孩子家家丢路上?”
司徒痕故作生气。
“那小冉以后不这样了”,南冉知道阿爹又在逗自己,猛然反问道:“要是我陪了雨倩妹妹去玩耍,岂不是晚回来要被爹爹教训,小冉才不干呢?”
见南冉突然任性,司徒痕心道孩子终究还是孩子,还得教育。
“爹爹怎么会怪你呢,雨晴只是想和你做好朋友,你丢下她岂不是让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感到伤心难过,以后啊不能与爹一样放不下胸襟和女孩子坳气”,隔着木桌挂了南冉一个鼻子,“以后你和雨倩要像你和大牛一样,要是你多交了个朋友而晚回来了,将原委告诉爹爹,阿爹还要夸奖你呢,爹爹这儿不用小冉担心知道嘛。”
“爹——”
南冉感到大糗,跑过桌子扑到司徒痕怀里:“知道了,那爹爹给小冉讲爹爹和娘亲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今晚咱爷两一起睡,爹爹给你讲一晚上怎么样。”也许是心情的愉悦,司徒痕被折磨的伤痕累累的身子竟多了一分力气,一把抱起南冉走进侧屋。
“阿爹,快放我下来,小冉还没有擦拭呢。”
“别嚷了,今天不洗了,爹爹说的。”
屋外,刚走过来打算问问情况的楚留仙,听到屋内动静,便没有闯进,而是呆在外面偷听父子谈话不由会心一笑。司徒兄当真好福气,只可惜美好异常的短暂,转身过身却发现今夜的月异样的圆润,别样的明亮。
几百里外,一匹快马直奔皇城,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云霄,尘土飞扬,就像纵起千层浪,势若蛟龙,气盖猛虎。
“报——”一声嘹亮的大喊,惊得皇城御林军侍卫迅速整队,翘首跂踵。
“前线捷报,请将军速予圣上!”训练有素的信使,不待战马停下,便翻身跃马稳稳地双脚前后落地,紧接着单膝下跪,呈上战报,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传于内监。”
为首将领接过战报,递于心腹。
不到一时三刻,整个皇城灯火通明,从远处望来宛若巨龙盘亘,震人心慑。
承德殿。
还未睡下的萧稷仍然一身龙袍加身,相比于七年前,或许是太多次的兵败而已两鬓斑白,也许是多年的沉淫后庭而脸色苍白。
“报,征北大将军传来捷报。”司礼监太监仓促刚来,顾不得喘粗一口气。
“呈上来。”
再假装得平淡,萧稷打开战报的手还是变得颤巍巍,内心紧迫。
半响,“好,好,好。”皇帝大喊三个好字。
奴才们纷纷大气不敢出。
是夜,皇帝连发三道诏书,昭告天下。
其一,大将军不负众望,收回复地,平定武郡,功不可没,封三等爵,镇国将军,赏黄金万两,布匹十万,犒劳三军。
其二,朝廷开放武举,各郡县民团增至,郡三千,县八百。食君禄,忠君事。大战将起,命当由谁?!
其三,改国号为宏图,今年为宏图元年,武治天下。
七日后。
微风徐来,碧波荡漾,雨后初晴的淮河水道汇聚成湖,水天相接,浑然一体。忽而,湖边浅水滩传来一阵阵欢快笑语,一滴滴水珠相继跃出水面,分散了阳光,斑斓色彩忽隐忽现,继而水珠落入碧湖,泛起涟漪。
“小冉哥哥,鱼在那边,在那边,大牛哥已经抓了到大鱼了,你怎么这么慢呢?”
“哎呀,又跑了,笨蛋小冉哥哥。”
看着南冉笨手笨脚的样子,雨倩小姑娘这会儿焦急如焚,手舞足蹈的在一旁胡乱指挥一通。
也许是抓鱼已经不能够满足小女孩刚刚激起的好玩心,趁着南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抓住狡猾的鱼儿的时候,鞠起一把湖水,全部泼在了他的身上。
“啊——”
湖水的清凉,激得南冉打了一阵激灵,从思索着如何抓住的鱼儿沉思的状态下缓过神来。望着一旁幸灾乐祸的王雨倩,有些不解的埋怨道:
“倩倩,你泼我干嘛,衣裳都弄湿了,而且这回鱼都被你吓跑了呢,可不能怪我笨啦。”
“嘻嘻嘻。”
“就泼你,就泼你,南冉是个大笨蛋!”雨倩不待南冉反应过来,轻轻挽起袖子不断地泼水,小手甩起来就像两只小马达。
小女孩的心思谁又懂呢,反正南冉是不懂的。这不,见雨倩不由分说的泼自己,男孩子地脾性又上来了,也不管袖子浸在水里,猛然泼水还手。水花充满了灵性,好像知道泼出自己的人儿的想法,好巧不巧全部命中了雨倩,刚刚抬起的小脸。
“啊——”
“坏南冉,你又欺负我。”王雨倩小嘴嘟起委屈之极,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不一会儿,两人你泼我一下,我泼你两下,打闹的不可开交。
远处的王大牛听到这边动静,正巧看到小冉对着雨倩妹妹泼水,怒不可遏。暗道:好你个冉小子,才过去还没几天时间,又在欺负雨倩妹妹了,看来教训的还不够,是我大牛再次好好教育教育你的时候了。
于是乎,踏水狂奔而来的王大牛也加入了这场泼水的战争。
石拱桥的对岸,之前的一场大雨湿透了南冉家的木屋,此刻软绵绵的阳光钻进木屋,和煦而温暖,却任然无法消除屋内两人凝重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后,收拾完银针的楚留仙终忍不住道:“司徒兄,执意要去嘛?”
刚刚经受剧毒发作的司徒痕,脸色苍白如雪,气息时强时弱,蓬头垢面。没有理会散乱的白发,缓步走到窗口,双手勉强背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司徒已逝,从那天起我就不姓司徒了,我只是小冉的爹爹——南痕,一个普通的木匠。”
司徒痕顿了顿,“我的身子如何骗得了我,拖不了多久的,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但是到最后还是害怕,自己已经失去了珺儿,害怕小冉难以面对,害怕失去好不容易盼来的生活,害怕自己忘了那一份坚持。当年抱着小冉跑得匆忙,也不知道珺儿会不会怪我一直不去看她,怪我不带冉儿去陪她,这次也该去陪着她了。”
“阿痕,你走了小冉怎么办,你就打算骗他一辈子嘛?”
“小冉还这么小,从小没有娘亲,他不说不闹,估计大概已经意识到娘亲早就不在了,我要是再留下来,以后怎么让他面对自己爹爹的离世,怎么承受一个大人都难以承受的事实,何不给他留个念想:爹爹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的。”
楚留仙面露苦涩,“孩子终会长大的,况且小冉这孩子懂事的早,怕瞒不了多久的。你又何苦这样对自己呢,多陪伴一天也是一天呀。”
“终究是要面对的,小冉就交给你代为照顾了,若是有难处就带去找萧挽天吧,这么多年风声早已过去,害她之人怕是早已忘了她吧,挽天也不是不念亲情之人,当年不过是被逼无奈做的自私了点罢了。”
“阿痕,既然你意已决,小冉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就放心去吧,了却这桩缠着你多年的夙愿。”
司徒痕突然转过身,走进卧榻,从榻底下取出了一个包袱。
“哦,对了,这些东西你拿去,这本书籍是珺儿留下来的,你拿去瞧瞧若是能看出名堂再转交给冉儿,还有这把寒玉剑和这封信,等到他学艺有成的时候。告诉他什么时候想去找娘亲的时候再拆开它。”司徒痕将包袱中事物一一取出,又一一交代。
沉默了一会儿,司徒痕又道:“留仙,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呆一会。”
“好。”楚留仙将秘籍和信封塞入怀中,提起寒玉,稍有犹豫还是先行离去。
待到看不见楚留仙的背影,一滴含了很久的泪水划过干涩的眼睑,顺流而下。谁也不知道这个坚强的男子内心承受的什么,谁又知道前尘往事怎样挥之不去,谁又理解佳人离去时的眼神传递给了这个男子怎样的讯息,让他至死不渝,陪不了这一世长久,也要去陪伴下一世万年。
夕阳迟暮,而石桥前孤立无援的木屋,人去楼空。
汇水湖畔,放置好司徒痕所嘱托的事物,平复了一下情绪的楚留仙站在河滩上的沙堆上,望着浅水滩中三个孩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泼水打诨的身影不禁有些羡慕,有些期待。恍惚中又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和阿痕在青松下练剑,还有一旁陶醉的珺清。只不过后来自己的私心而受制于人变得与二人越来越疏远,纠纷不断,最后弄得漠然相视,到底是值不值得。
时光冉冉,恍然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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