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书门皂,俱来迎接。所属官员,公堂设宴相叙。刘洪道:“学生到此,全赖诸公大力匡持。”
他本在朝堂打滚,自有风度,不置露出马脚,且背后有当今天子撑腰,也不怕揭穿了身份。
属官答道:“堂尊大魁高才,自然视民如子,讼简刑清。我等合属有赖,何必过谦?”公宴已罢,众人各散。
光阴迅速。一日,刘洪公事远出,小姐在衙思念双亲,在花亭上感叹,忽然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
耳边有人嘱曰:“满堂娇,听吾叮嘱。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可用心保护。汝夫已得龙王相救,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冤报仇有日也。谨记吾言,快醒快醒!”言讫而去。
小姐醒来,句句记得,将子抱定,无计可施。这是何意?相公并没有身亡,而被龙王所救?
“此子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又是何意?莫非这孩子真地授命于天,将来要与李世民争天子之位?
殷小姐越想越是心惊,如此一来,殷府百口性命将何去何从?
忽然刘洪回来,一见此子,便道:“恭喜小姐喜诞麟儿,可喜可贺,却不知小姐心意如何?欲保他,殷府则遭灾,欲双亲无事,又须害他性命,此实难也。”
小姐彷徨无助,刘洪便道:“既小姐下不得决心,便由臣作主吧。”便要将此子淹杀。
一刹那间,小姐已思虑清楚,既想明白,心中亦渐镇定,道:“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抛去江中。”
次早刘洪忽有紧急公事远出,小姐暗思:“此子若待贼人回来,性命休矣!不如及早抛弃江中,听其生死。倘或皇天见怜,有人救得,收养此子,他日还得相逢。”
但恐难以识认,即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纸,将父母姓名、跟脚原由,备细开载;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用口咬下,以为记验。取贴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乘空抱出衙门。
她记得陈光蕊被此洪江龙王所救,这孩子毕竟是怀胎十月所生,虽不得已抛弃,下意识犹想他活命也,故有抛江一念,亦希望他有缘得救。
幸喜官衙离江不远,小姐到了江边,大哭一场。正欲抛弃,忽见江岸岸侧飘起一片木板,小姐即朝天拜祷,将此子安在板上,用带缚住,血书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小姐含泪回衙不题。
却说此子在木板上,顺水流去,一直流到金山寺脚下停住。
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正当打坐参禅,忽闻得小儿啼哭之声,一时心动,急到江边观看,只见涯边一片木板上,睡着一个婴儿,长老慌忙救起。
见了怀中血书,方知来历,取个乳名,叫做江流,托人抚养,血书紧紧收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江流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叫他削发修行,取法名为玄奘,摩顶受戒,坚心修道。
此人,正是观音菩萨变化而来也,她为计策妥当,不惜亲身临阵,以待他时。
一日,暮春天气,众人同在松阴之下,讲经参禅,谈说奥妙。
那酒肉和尚恰被玄奘难倒,和尚大怒骂道:“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在此捣甚么鬼!”
玄奘被他骂出这般言语,入寺跪告师父,眼泪双流道:“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尽由父生母养,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再三哀告,求问父母姓名。
长老闻言暗喜,道:“你真个要寻父母,可随我到方丈里来。”玄奘就跟到方丈,长老到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来取出血书一纸,汗衫一件,付与玄奘。
玄奘将血书拆开读之,才备细晓得父母姓名,并冤仇事迹。玄奘读罢,不觉哭倒在地道:“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何以为人?十八年来,不识生身父母,至今日方知有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捞救抚养,安有今日?容弟子去寻见母亲,然后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之深恩也!”
师父道:“你要去寻母,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只做化缘,径往江州私衙,才得你母亲相见。”
那封血书,其实只说明玄奘出身,及父母之类,并未涉及冤仇事迹,此却是长老有意为之。
此事破绽甚大,长老既知殷小姐冤仇,何故不早报长安殷家,非让贼子逍遥十数年,要待玄奘成年为僧后方告知?
实是殷小姐血书之中并未提及此中细节,事关龙裔血脉,又连殷府性命,殷小姐纵身陷虎口,亦不敢托大,于血书之中写这详密之事。
玄奘心忧如焚,未及细想此中玄机。此实乃观音菩萨之计,只有令玄奘摩顶受戒,投入沙门,一切已成定局后,方可使其圆此冤情。
原因有二,玄奘自幼在寺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中已深谙佛理,不怕他反堕红尘之中难以自拔。
二来唐王若见他一心只做和尚,便会给予生机,不置取其性命。
二者缺一不可,否则菩萨化金蝉之计即宣告失败。
玄奘领了师父言语,就做化缘的和尚,径至江州。适值刘洪有事出外,也是天教他母子相会,玄奘就直至私衙门口抄化。
那殷小姐原来夜间得了一梦,梦中有人叮嘱,“满堂娇,你婆婆不知音信,你丈夫被贼谋杀,你的儿子抛在江中,现已有人收养,天可怜见,教你母子二人今日相会,快快醒来,听吾嘱咐。”
殷小姐醒来,记得此梦,正沉吟间,忽听私衙前有人念经,连叫“抄化”,小姐一时大惊。
这一切似乎都已被上天安排好了,她彷徨无计,再三思量,只得出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
玄奘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
小姐道:“你既是金山寺长老的徒弟——”叫进衙来,将斋饭与玄奘吃。
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似与光蕊一般,小姐将从婢打发开去,问道:“你这小师父,还是自幼出家的?还是中年出家的?姓甚名谁?可有父母否?”
玄奘答道:“我也不是自幼出家,我也不是中年出家,我说起来,冤有天来大,仇有海样深!我父被人谋死,我母亲被贼人占了。我师父法明长老教我在江州衙内寻取母亲。”
小姐一听便已知晓,她问道:“你母姓甚?”
玄奘道:“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小名叫做江流,法名取为玄奘。”
小姐道:“温娇就是我。但你今有何凭据?”
玄奘听说是他母亲,双膝跪下,哀哀大哭:“我娘若不信,见有血书汗衫为证!”
温娇取过一看,果然是真,母子相抱而哭,就叫:“我儿快去!”
玄奘道:“十八年不识生身父母,今朝才见母亲,教孩儿如何割舍?”
小姐道:“我儿,你火速抽身前去!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曾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玄奘依言拜别。
她思虑良久,此事十分可疑,那血书经她手写,并无冤案详情,如今怎么写得如此通透?
那老和尚既亲手将血书收藏,知此冤情,何故非要等到十八年后方让她儿子前来寻仇?
这血书莫非已被老和尚撍改?
她犹豫未定,见既有仙人托梦,现在木成成舟,且知能知会双亲,再作打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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