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惊动龙王出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龙王出言试探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也只怪他太心急,一出口便露出马脚,此事远在西南,他一东海龙王,又无眼线穿插其中,怎会如此之快便收到消息?
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
他被囚山下数百年,似也想通了许多事情,这个又字,似意有所指。
龙王此刻倒也装起糊涂来,问道:“做甚和尚?”
行者闷闷不乐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忙道:“这等真是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
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
龙王即道:“承降!承降!”
当时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
茶毕,行者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留起了心思,这可是十分有名的典故,他自是清楚。
此时消了气,也起了回转之意,然其性子高傲,也不肯低声认错。见了此画,已有了主意。
行者随意道:“这是甚么景致?”
龙王闻言大喜,他搜索枯肠,本欲将话头引至此,见大圣自己入彀,忙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
行者也不点破,假装不懂道:“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
“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
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
龙王果然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
悟空似是下了决心,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
龙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急耸身,出离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心中暗领他一份人情。
正走,却遇着南海菩萨。菩萨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何干?”
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向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也。”
菩萨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言毕各回。
行者见菩萨并没责怪,亦没语言刁难,心中诧异,这菩萨端的如此好说话?虽觉奇怪,也没细想,便驾云远去。
却不知菩萨早已安排好了,也不必与他多费口舌。
这行者,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
他上前道:“师父!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这算是主动搭话了。
三藏似早将刚才他杀人不眨眼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抬头道:“你往那里去来?教我行又不敢行,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
三藏是在这里等悟空吗?确实也是在等他,因为他已寻得了管治的法子,所以才以软语降其戒心。
行者听了心中高兴,暗忖果然离了老孙是不行的,这凡僧离了我,便动也不敢动弹。便大咧咧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
三藏索性拍拍他的马屁,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说谎。你离了我,没多一个时辰,就说到龙王家吃茶?”
行者闻言大乐,笑道:“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
三藏埋怨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象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象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
就这三言两语,哄得行者心中暖洋洋的,忆起自己的行为,似乎是过份了点,隧有点过意不去,上前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
三藏心中冷笑,表面和气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
他特意说明刘太保母亲,却是暗中使了心眼。
行者去解开包袱,在那包裹中间见有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
又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道:“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
这个谎言其实十分低劣,只是悟空曾为美猴王,穿衣带甲,威风凛凛。如今赤身露体,衣着寒酸,实觉不堪。见了此物自然喜欢得紧,也没有细想三藏的话。
这其实亦是菩萨早已摸清了悟空的心意,知他必然上当。
行者果然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
三藏滴水不漏,答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脱下旧白布直裰,将绵布直裰穿上,也就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把帽儿戴上。
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却默默的念那紧箍咒一遍。
行者叫道:“头痛!头痛!”
那师父见咒语果然有效,心中得意,不住的又念了几遍,叫你这厮无礼!
把个行者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恐怕扯断金箍,住了口不念。
不念时,他就不痛了。伸手去头上摸摸,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此生了根了。
他就耳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
三藏又恐怕他捎断了,口中又念起来,他依旧生痛,痛得竖蜻蜓,翻筋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
那师父见他这个样子,快要死了,又不忍不舍,复住了口,他的头又不痛了。
确实也不敢再念了啊,再念下去,这厮可能就没命了,菩萨的宝物果然不同凡响。
行者看出门道,“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
三藏道:“我念得是紧箍经,何曾咒你?”
行者道:“你再念念看。”
三藏真个又念,行者真个又痛,只教:“莫念!莫念!念动我就痛了!这是怎么说?”
三藏心中笃定,露出本意,道:“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
行者答道:“听教了!”
“你再可无礼了?”
行者道:“不敢了!”
他口里虽然答应,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唐僧就欲下手,慌得长老口中又念了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不能举手,只教:“师父!我晓得了!再莫念!再莫念!”
三藏怒道:“你怎么欺心,就敢打我?”
行者道:“我不曾敢打,我问师父,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
三藏不经意道:“是适间一个老母传授我的。”他也没说是观音菩萨,因刚才说包袱里的干粮是刘太保母亲放的,教人以为此便是刘太保母亲所为。
行者自知那刘太保是山神,他母亲断没有此等大法力。
又想起刚才碰见观音菩萨时对方的言行举止,暗道:我道这观音菩萨今日怎么如此宽容,敢情是早就算计好了老孙,遂大怒道:“不消讲了!这个老母,坐定是那个观世音!他怎么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
三藏见他机警,也不为意。心中大乐,道:“此法既是他授与我,他必然先晓得了。你若寻他,他念起来,你却不是死了?”
行者见说得有理,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师父!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当常言,只管念诵。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
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只是小闹一场,菩萨就用此等宝物困他,若再不知悔改,真不知道菩萨还有何等手段!
压在山下数百年,已经让他胆颤心惊。
三藏抖抖衣裳,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
行者只得才死心塌地,抖擞精神,束一束绵布直裰,扣背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进。
这一幕,行者永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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