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该怎么办?先不提一番苦心付诸流水,就是让太子查到了这计划,恐怕也会有一拨人脑袋搬家。
张太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
可事情并不会因为他着急就如意的,这三天内,太子将洛安歌安放在冷窖之中,几乎水米不进的日夜守着,有时一直对他说话,有时又一言不发地只是盯着他看。
没人能劝得住他,谁进去劝说都会被骂出来。
就连王公公也没有办法,只能叫人在门口守着,时不时的看看里面的动静,万一太子撑不住晕过去了,就赶紧把人带出来,叫太医来诊治。
可惜太子身子强健的很,快三天过去了,居然还硬生生的撑着。
冷窖里的空气都是凉飕飕的,但慕轲丝毫不觉,他只是静静的望着洛安歌的“遗身”,那人安静的躺在金丝楠木棺之中,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慕轲有些凄凉想着,从前他真的睡在我身边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详过。
冷窖上方开着一扇小窗,阳光落在棺木与洛安歌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凉,就像慕轲的心一样。好像那颗心已经随着洛安歌一起去了,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徒劳的跳动。
良久之后,慕轲才低哑地开口道:“之前你一直说要寻死,要殉国,可我从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我现在还觉得很不真实,觉得你好像还没死,好像能听见我说话,好像还能睁眼看我。”
“宵宵,你现在终于离开我了,你觉得高兴吗?”慕轲觉得自己心脏疼得无法呼吸,好像凭空出来一只大手,将那颗心揉烂了,捏碎了。
“你要是真的高兴,我其实……我再难受些也无所谓。”
慕轲伸手抚摸了一下洛安歌头发,拇指摩挲着柔软的发丝,低声道,“我就是担心你死之前有没有痛苦过,你胆子那么小,却能毫不犹豫的喝下毒药,一定是因为恨透我了吧?”
棺木中的人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令慕轲不由得想起不久以前,这人在花园的秋千架子上睡着了,自己来抱他回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平静舒服的样子。
“我就是遗憾,心有不甘,直到你走的时候都没跟你讲过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
慕轲哀伤的注视着他,无比的懊悔,“兴许我早点儿讲了,你就不会去寻死了。”
“可我就是怕,怕你听了,仍然不愿意同我好。”
慕轲握住洛安歌的手,低声道:“我心里存着侥幸,安慰自己你这么恨我是因为你把从前都忘了,如果你想起来,一定会重新喜欢上我。”
“……可我怕告诉了你之后,你依然恨我,疏离我,我怕是我一厢情愿,我怕自己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掌心中握着的手那么纤细那么小,慕轲眼睛酸涩,哑着声说道:“那我现在就跟你说说吧,反正你也听不见了。”
……
洛安歌觉得不太对劲儿,他的身上非常疲乏,眼皮沉重,几乎动弹不得,好像被笼罩在梦魇里。
他记得太医说过,这是假死药的副症状,过几个时辰经络疏通之后便无碍了,所以洛安歌不担心这个,他只是觉得周围很冷,还有人在身边不断地说话。
洛安歌心惊胆战,心想莫不成计划失败了,自己真的死了,那现在是在地狱里?!枉费他抄了那么多佛经,佛祖居然一点儿情面也不给!
过了片刻之后,洛安歌觉得自己脑子灵醒了些,大概能听见了那人在说什么了。
他刚想睁眼,忽然就辨认出那居然是慕轲的声音!
洛安歌顿时就吓得不敢动了,心里紧张地打突,脑子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慕轲跟着他一块儿下地狱了?不对!难不成……
洛安歌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悚然可怕的事实,他现在八成还在东宫!
失算了,他只想着按照常理,自己死后必然要运回韫乐的,可他疏忽了,太子哪里是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依照他那个霸道的性子,保不准会被罔顾宫规,将他的“遗体”扣下。
这简直比一觉醒来被埋在棺材里还令人惊悚!
要是让慕轲知道自己骗了他,洛安歌估计这人会气得把十八般酷刑都使在自己身上!说不定还会生生拔了他的指甲,砍断他的腿,戳瞎他的眼,把他锁在床上一辈子!
洛安歌越想越畏惧,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慕轲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然后他就听着慕轲在自己身边不断地说话,听到那句“你要是真的高兴,我再难受些也无所谓”的时候,洛安歌心里一酸,喉咙不由得哽噎了一下。
幸亏慕轲沉浸在悲伤之中,冷窖又不是很明亮,才没被他发现。
后来就听慕轲说起了往事,洛安歌也一直很好奇,便屏息凝神的去听。
就听慕轲在他身边强忍的悲痛,慢慢说道:“你记得我在地牢问过你吧,我问你可记得三年前发生过什么。”
“你一直以为我们头一回见面是在韫乐的大典上,其实三年前,庆历六年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了。”
但我确实不记得……洛安歌在心里想着,而且那一年我也没出过韫乐。
“庆历六年的时候,我十九岁,带着几个影卫到韫乐那边游历,正巧就在街上碰到了你。”
原来如此……洛安歌恍然大悟的想着,原来不是我离开韫乐,而是你离开懿朝遇到了我。
慕轲回忆起往事,大约是觉得年少不经事的时候很好笑,苦涩的笑了一下,“你那会儿才十七岁,已经是韫乐的君主了,你微服私访出来,咱俩在街上碰见,还互相隐瞒着身份。”
“你说你叫洛宵,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我骗你说我叫莫冉,是个商人,过来看看布匹的行情。”
洛安歌在心里细细捉摸着,莫冉?这个莫字就是取了“慕”的一半吧?至于微服私访,他是记不太清了,他确实到民间私访过,只是不记得是哪一年。
慕轲又道:“你那时真傻,还想骗我?我一看你衣裳上的滚边就知道你是皇族的人,再一思索你那假名,我就明白你是谁了。”
“但我没说破,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少年心思总是意难平,谁说得清呢?
慕轲那时只觉得这人挺好玩的,于是同他一起游玩了几天,晚上还住在一家客栈。
当然,为了避嫌,俩人没住在一间房里,只是半夜打雷,洛安歌赤着脚来敲他的房门,可怜兮兮的问他能不能一起睡,他打地铺就行。
十七岁的少年多俊俏啊,披着薄薄的衣裳,亵衣微敞,露出点儿锁骨来。
慕轲在那一瞬间忽然就动心了。
少年怀春,总是青涩而热烈的。
“到最后快分别的时候,你和我互相表明了心意,还互赠了定情信物。”慕轲摩挲着腰间的玲珑骰子,“我把这骰子给你,说不出一年,一定会回来找你。”
“一年之后,我趁着韫乐大典,以拜谒的理由去韫乐找你,我当时还想着,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会大吃一惊。”
慕轲眼中愈发哀伤,“可是你我相见的时候,你却不记得我了,我当时都要气疯了,觉得你骗了我,觉得你大概根本不在意这段萍水相逢的情缘,所以才轻易的忘记了。”
洛安歌心中愈发茫然,按理说发生了这样一段旖旎的故事,他不可能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啊?
洛安歌又想起自己近些年确实常常忘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要不然怎么会健忘的这样严重?
慕轲叹了口气,“所以刚把你接回东宫的时候,我对你一点儿也不好,大约也是带了些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慕轲很后悔,“可我后来又想,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把那段岁月给忘了,我又想好好待你了,可那时……已经太晚了,你已经恨上了我。”
慕轲懊悔不已,手撑在棺木边上捂住了脸,声音悲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都已经不在了……”
大约是慕轲的悲伤太浓郁了,洛安歌心里也难受。人要是死了就死了,别人再伤心他也不晓得,可若是没死,还要看别人这样伤心,实在是难以承受。
洛安歌眼角酸涩,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心中愧疚横生,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慕轲猛地抬起头来,眸子亮的吓人,“宵宵?!是你吗?!你是不是回来了?!”
洛安歌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慕轲现在很悲伤,可万一这人发现自己骗他了,会不会气得把他活活掐死?!
慕轲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悲戚出现了幻觉,可又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拉起洛安歌的手腕,按住了他的脉搏。
洛安歌脑子里轰一声,完了!他醒了,脉搏已经开始恢复了!
能感觉到手底下的脉搏在缓慢却平稳的跳动着,慕轲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眸子紧缩,不可置信的,死死的盯着棺木中的人。
洛安歌自知瞒不过了,只好惴惴不安的睁开眼睛,畏惧的看着慕轲。
若是寻常人,早就大喊一声有鬼落荒而逃了。
但慕轲只是张了张嘴,哑了声,好半天才道:“我,我这是在做梦吧?”
洛安歌惶恐,“若真是梦就好了,至少我不会被你活活掐死……”
慕轲像是听不到他说什么一般,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深深的吻住了他的嘴唇,激烈的与他亲吻着。
洛安歌吓得不敢挣扎,紧接着他听到慕轲在他耳边哑声道:“若这场梦不会醒来就好了……”
洛安歌有些心酸,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身上的人重重地压了下来。
慕轲三天水米未进,几乎没合过眼,现在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洛安歌一惊,连忙接住慕轲瘫软的身子,让他靠在棺木上,然后起身去喊人。
外面的小太监听见声音赶忙进来,一看到洛安歌坐了起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惊惧万分,大喊着有鬼啊,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洛安歌扶着慕轲,万般的无奈。
看吧,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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