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底最下一层铺着河沙,河沙之上铺着一层鹅卵石。缸壁过了一层有助于散温的漆。
水心音一丝不苟地替丈夫将衣物叠在了一起,这三天她只要静静地守着他,过了这三天,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她这么告诉自己。
谢阳的脸色也渐渐泛红,缸内的水渐渐升温,热毒正自体表散入水中。
这其间还要不断地换水,避免水沸时将人也煮开了,易染尘接了这活,毕竟吃了人家这么多天的粥,总得干点事。
门外有雾,幸好门前有井,可以随时加水。
易染尘正提着一大桶水进入屋内。
水柔韵去哪了?
耳畔传来一阵喵呜声,接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叫道,“小猫,你过来,过来。”
水心音正喂着鸡,不由得会心一笑,这样恬淡的农家日子,以后还会持续好久好久。
她突然在想,若是易染尘也是他们家里的一员,女儿就有伴了。
想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声,因为她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她年轻时要是有人跟她提起过这种日子,早就被她一掌劈了。
想起自己,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些人,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突然“咻”地一声,一支箭夹着急锐的风声划破浓雾而来。
声响时还很远,但你一觉得它远的时候,它就近了。
水心音左手拿着一个小盆子,右手抓着一把饲料刚好洒了出去,箭便向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射来。
她手腕一翻,刚好抓住箭身,哪知来箭余劲不绝,反将她往后带去。
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足尖力蹬,借劲翻了个筋斗,半空时反手将箭甩了出去,“咻”地一声,那箭又破雾而去。
这时她手上已经多了一张小纸条,是从箭上取下的,她眉头微皱,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着“村东林中相候,弟顿首!”纸条最下方还画着一跟燃得正旺的蜡烛的小图。
看了这图,水心音心头大震,回首向几间草屋望了过去,咬了咬牙,身形掠向村东。
林间的薄雾慢慢散去,晨光自林稍间洒落,水心音已有许久未曾来过这里。以前夏日晚间,丈夫身体好些的时候,他们也会过来这边散散步,但那种闲情逸致已有很久未曾有过,原本以为再过几天,就会有……
可是等她看到了这图的时候,心底不由得发颤。
林间本来是有阳光的,但她心底却一片黑暗。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三道急锐的风声,三把长剑交错袭向后心。
眼看就要刺中,哪知她忽然转了个身,看着随随便便转了过来,其间之迅捷竟有如鬼魅。
持剑三个大汉同时一怔,但剑的去速丝毫未减,他们也都以为这三剑势必能够将这人砍成三断,虽然杀死这样一个农妇并不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可惜他们杀不死她,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谁,所以更加不害怕。
只见水心音双手快如电闪地这么一分,旁边两个大汉的手腕竟然就被一双细手扣住,本来下刺的长剑见了鬼的转了半个小圈,正好迎向了中间劈落的那一剑。
“叮”地一声大响,三把长剑互击,“喀”地一声,三剑齐折,三条大汉的虎口竟已震裂,“呛啷啷”几声,手上发麻得连剩下的半截剑也握不住。
他们暴怒一声,正想出拳,突见眼前微晃,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胸间各自中了一拳,拳劲极轻,但力道直击脏腑,犹如一记铁锤击在胸口。
三人哇地一声,同时吐出大口鲜血,差点就要倒了下去,急忙伸手互相挽住。
六只眼睛直盯着水心音,一时之间既不敢进,亦不敢退。
突然林中传来一阵鼓掌声,接着一阵笑声,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笑道:“三姐多年不见,心慈了不少。被这么冒犯竟然也不下杀手,看来昔年的辣手仙子早已不复当年了。”说话的人衣着杏黄色,脸色甚是和善,名叫巩七林。
那三个大汉本来还强自支撑着,脸色还甚是蛮横,听了“辣手仙子”这个外号,脸上早已剧变。
巩七林扬了扬手,道:“三姐既没杀你们,那便走吧。别在这碍眼了!”
三人这才如蒙大赦,各自挽着手准备离开。
巩七林旁边一人身材魁梧,一脸凶相,见着他们要走,怒道:“冒犯了我三姐,你们还想走?”
身形一晃,抢到他们三人面前,他离着他们三人尚有四五丈,但声到人到,双拳击出近乎数百斤的力道,去势更是快捷。
三人眼见就要魂归西天,哪知水心音忽道:“住手,雷破。”
一声既出,双拳立时顿住,离他们胸前不过一尺之距,当真是发时快,收时稳,练到这个地步的,至少也得有三十年的功力。
雷破道:“三姐要自己动手?”
水心音摇头道:“蛮小子,放他们走吧。”
雷破一怔,这才让开了路,待他们三人走远,这才说道:“三姐,这么久不见,心倒变得善了?”
水心音叹了口气,也不答话,道:“你呢,成家了没?”
雷破摇了摇头,道:“世上再没找到跟姐姐这般对我好的,又何必成家?”
巩七林笑道:“三姐,十几年不见,你倒憔悴许多,小弟现在总算有些家业,不如过来小住些日子,包管好吃好喝待着你,如何?”
雷破也道:“是啊,这小子别的虽不好说,但好歹豪气得很。”
水心音淡淡道:“你们要我回去?”
巩七林道:“咱们六象部的兄弟姐妹十几年不见,聚上一聚,岂不是好?”
水心音道:“今日便来了你们两个?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巩七林淡淡道:“在一处地方住了十多年不曾走动过,再隐蔽也就不隐蔽了!”
水心音“哼”了一声,道:“丁炎呢?怎么不敢来见我?”
雷破接口道:“那家伙七八年前倒了霉,遇到了少林和尚,差点被拉去清修,拼命跑了回来,却已断了一臂。现在正在用功练习他那路掌法,以待明年派上用场。”
水心音道:“明年?”
雷破道:“明年教主出关,咱们不还要再大干一场吗!”
水心音幽幽地道:“都过了快二十年,他老人家都七十多岁了,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能算啦?”
巩七林冷冷道:“三姐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们回去了?”
水心音道:“不回便不回,你还想跟我动手?”
雷破急道:“三姐,你难道忘了大哥的下场?”
水心音心头一震,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唉,他死得实在是冤枉。”
巩七林道:“三姐既然知道,又何苦为难我们?跟我们回去吧。六象堂里虽然只剩下咱们五个,但江湖上听到咱们名号的,有谁不吓一跳?咱们所到之处又是何等威风,何必在这穷乡僻壤苦上一辈子?”
水心音摇了摇头,道:“丁炎打我相公一掌的事,我不跟他计较了,你们就当做没见过我,看在咱们六象堂兄弟姐妹的份上,走吧。”
巩七林劝道:“三姐,你那丈夫剩下不过几天的命,你又何苦为他守寡一辈子?”
水心音厉声道:“你又怎知他只剩下几天的命?”
巩七林道:“火烙毒掌。”
水心音这才想起来,十八年前丈夫中了丁炎一记暗掌,当时力道并不强劲,更未曾想过是暗掌,以至于阳毒积累了八年方才爆发,那时再以内功抵挡已是难办。一拖拖了十年,近几天正是阳毒攻心的日子,丈夫怕她担心,始终不敢告诉她,本已打算偷偷留下一封信,到时跟她说明前因后果,哪知遇上了易染尘,这其间的变化,倒是谁也未曾料想过的。
想到此处,水心音道:“不管他剩下几天的命,都跟你们无关。”心想,“你们一走,我们大不了搬家,躲开你们还不行?”
巩七林见她眉梢微有喜意,暗道:“莫不是这婆娘照顾那废物十几年,已经腻了,所以反而高兴了起来?嘿,女人。”于是又道:“三姐不在乎你的丈夫,难不成女儿也不要了?”
水心音脸色大变,道:“你什么意思?”
巩七林悠然道:“丁炎虽未来,丁焚却来了。”他补充道:“丁焚便是丁炎的儿子,那小朋友估计已经把小妹子接到了。你那相公拦怕是拦不住。”
听到小朋友,水心音忽然笑了笑,她也想起了一个小朋友,易染尘。
易染尘正给谢阳换过一桶水,出来时却看不到水心音,正奇怪间,见到门口的马身上有些脏,笑了笑,“我好像没给你洗过澡。”走过去将马匹牵了过来,心道“你跟猫玩,我跟马玩。”那马见到易染尘过来,甚是高兴,老是跟他挨挨蹭蹭的,易染尘一边将马鞍除下,一遍拿着水瓢给它浇水,清洗马毛。
人马正相娱,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惨呼声,听得水柔韵叫道:“杀了我的猫,你赔命。”
易染尘暗道,“这小妞怎么了?”念头还未转完,接着“啊”地一声,只见一道红影自屋后窜出,那人脚步迅捷,肋下夹着的正是水柔韵。
易染尘刹那间心念电转,迎了上去,手上的水瓢还未扔下,便叫道:“给我站住,该死的采花贼!”
身后的骏马见他奔出,忽然长嘶一声,似乎在说,“你跑得没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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