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还好，毕竟不是没经历过，可穆林杰是真的第一次见，险些没站住，往后退了一小步，只觉得浑身发凉。
“穆海，过来主持吧。”族老中有一位颤巍巍开口，老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穆海不敢怠慢，整理好心情，快步走进堂屋。
穆林杰也顶着众人目光，强作镇定地走到院子里。
来到黑熊身边，他看着熊背上若无其事的穆初辰和冷言，不由一怒，小声喝道：“六弟放肆，刑堂重地，岂能由你骑个畜生进来！”
“四哥教训得是。”穆初辰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笑着承认错误。
他拍拍冷言的腿。
冷言先行跳下，随后扶着穆初辰小心从熊肚子上滑下来。
穆林杰怪异地看着他，心道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难道被海叔弄出的这个阵势吓破了胆，怕我严惩他？
想到这里，他立马自信十足，昂首挺胸再没了惧意，脸上变得高傲，仿佛这所有人都是专程来替他造势的。
“知道错就行。”他拍了拍穆初辰的肩膀，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穆初辰笑而不语。
穆海站在堂屋大门口写有‘规矩方圆’的木匾之下，目视下方院中的穆初辰和穆林杰，高声问道：“你二人，谁先说？”
“我。”穆林杰赶紧上前一步。
所有人注视他，他却丝毫不紧张，反而趾高气扬，很是享受这种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穆初辰。
穆海看了看十位族老，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便对穆林杰沉声说道：“详细说来。”
“是。”穆林杰应道，然后将之前发生的事再次详说了一遍。
“当时这个丫鬟不仅无视于我，我欲抓她她竟然还敢出手反抗，甚至让我受了伤，简直大胆至极，目无法纪，罪不可恕！”
穆林杰一边愤怒说着，一边扬起袖子，那里果然有一道指甲盖大小的伤痕，像是冻伤。
穆海点点头，望向冷言，“冷言，你可有话要解释？”
“没有。”冷言平淡道。
“好。”穆海点头，内心松了口气，他只恨不得就这样早点结束，周围气氛实在太压抑了，让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大手一挥，大喝一声：“读家法！”
堂屋中，手捧《穆家家法》的素衣女子将书籍熟练地翻到某一页，朗声读诵起来：“家法第一百零七条，穆家侍女、杂役、侍卫等各种下等之人，有对主人、上级、贵客不敬者，视情节严重予以五十到一百棍刑，并即刻逐出穆家。”
穆海眉目严肃，“冷言，由于你不仅对穆家少爷无礼，更是出手伤人，我现在判你七十棍刑并逐出穆家，你可有异议？”
“没有。”冷言脸色不变，依旧平淡回答。
“既是如此，行……”
“且慢！”穆初辰突然打断了穆海的话。
“穆初辰，你有何话说。”穆海心头一跳，担心生出异端，但穆初辰身为冷言的主人，确实有说话的权力。
“海叔恕罪，我只是想和四哥说几句话。”
穆初辰笑着向穆海点首致歉，随后看向一边的穆林杰，“四哥，你这未免也太认真了吧，不过就是没向你打招呼而已，多大点事，还有必要搬出家法来？”
穆林杰冷笑，“六弟，这已经不是不打招呼的事了，而是事关我的尊严，我穆家的尊严。你是少爷，让我们穆家丢了面子我们也不能对你怎么样，可你教出的丫鬟已经胆大到敢横眉冷眼去对待穆家少爷了，难道也要放任不成？那我穆家还有何威严可言，还要家法何用！”
穆初辰叹了口气，“就不能私了？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穆林杰心中一动，很想答应，但当着族老和众人的面，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出声应允，只能狠下心，怒吼道：“你休要胡闹，家规至上，怎能儿戏！”
穆初辰沉默，不舍地看了一眼冷言，随后痛苦握紧双手，向穆海无力说道：“海叔继续吧。”
穆海呼了一口气，拿手一指冷言，大声说道：“侍女冷言已认罪，行刑！”
当即有两个黑袍人从两侧走出，一人迅速出手在冷言背上连点四下封住她所有内力，并把她押到受刑台迫使她跪下，另一人从各种刑具中选出一根手臂粗的铁棍，挥舞了一下，引起一股风劲，才缓缓走到冷言身后。
冷言素缎白衣一尘不染，微风吹拂着她脸上柔顺发丝，脸色依旧淡然恬静。对于接下来的酷刑，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那个低头不语紧握双手的青年。她知道他将承受更大的痛苦，她在为他感到担心，以至于都没考虑过她自己待会能不能撑过去。
事实上，所有人都在看着穆初辰，不明白为什么他连句求情的话都不肯说，虽不至于免去刑法，但减少十几棍还是绝对有希望的。如此一个弱女子，如果没有内力支撑，拿什么扛住先天境手中这七十铁棍，难道他真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看着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被活生生打死打残吗？
穆初辰紧紧拽着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埋着头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行刑！”穆海虽也有些不忍，但家法在此，不得不下令。
噗！
一声闷响。
那是铁棒打在骨头上的声音。
若是健壮男子，背后多少会有厚实的肌肉，能抵消不少力道，可冷言只是个柔弱女子，一铁棒下去只能打到脆弱的胛骨之上，然后才会接触到细腻的嫩肉，所以发出的声音都不是打在皮肤上那种脆响，而是无比的沉闷。
黑袍人虽然没用内力，但身为先天境，其全力一棍，力道也比常人大上许多，加上铁棍本身的重量，几乎能有两百斤。
只见冷言往前猛地一倒，差点扑倒在地，双手硬撑才勉强稳住，又缓缓跪直。她连痛哼声都没发出，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表情宁静，只是嘴角有鲜血涌出。
才一棍，就受了伤。
而穆初辰听到这声闷响，心脏狠狠一抽，差点失去理智。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种痛苦了，第一次是小猫儿，他亲手造成，代价是后悔一辈子，而这一次，虽不是亲自动手，但也是因他而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多一份悔意。他的双手滴出血来，心脏在剧烈跳动，内心在痛哭，他是完全有能力出声阻止的，可他不能，他必须忍受，必须狠下心，这比杀了他还难受，简直生不如死。
噗！噗！
一声接一声，节奏不是很快，但是很稳。
因为每次冷言被打倒在地，都能颤巍巍地撑起，几乎都没有过多的喘气休息，明明胸前地上都是鲜血，明明背后皮开肉绽，她也依旧如此，也不知道那股支撑她的力量从何而来。
每响一下，穆初辰心脏就会跟着停跳一下，让他不断体会死亡的感觉。他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呆呆看着地面，仿佛听不到自己丫鬟正在受苦的声音，只有双手血流不断，都快将指骨给掐断了。
旁边的大黑熊双目瞠圆，口中低吼，根根毛发都炸了起来，它眼中喷火，差点就忍不住想冲过去，但想起之前穆初辰的交代，又不停呜咽，急得直拿脑袋撞地。
所有人都偏过头去，不忍直视冷言的惨状。由于冷言比穆初辰还小一岁，所以对这样一个小女孩施加酷刑，没人能够做到坦然面对，甚至很多人脸上有些羞愧。
整个院子安静无比，只有铁棍砸在骨肉上的声音。
即使穆林杰都有些心里发毛，看着那道顽强的身影一次次倒下又撑起，心里竟有些罪恶感，再看穆初辰一副平静无比的模样，简直不敢置信。
七十下，仿佛天长地久，穆初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听到黑袍人高喊‘行刑完毕’，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地去看刑台。
冷言依旧跪立在那，头发散乱，浑身颤抖，就是不肯趴下。本是素白的布衣已经染成鲜红，背后血肉模糊，可见骨头，黑袍人手中的铁棍上还沾有她的碎肉，随着血液从上往下滴落，让人心悸。
穆初辰失了魂般一步步走近，然后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睡吧，都结束了。”
冷言的瞳孔没有神采，显然早已昏迷，只是凭借着意志力坚持到现在，听到穆初辰的话后，她才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地倒在穆初辰的怀里。穆初辰轻轻抱着她，痛苦大吼了一声，随后安静下来。
穆林杰瞧他悲痛的样子，很是得意，“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总算过去了。”穆海也松了口气，看到冷言的模样，他同样后悔不已，暗骂自己不应该判七十棍的，这简直就是在造孽。
他整理一下情绪，大声喊道：“审讯结束，请诸位陆续退场。”
“海叔公正无私，多谢海叔主持公道。”穆林杰不忘拍个马屁。
“谁说审讯结束了？”这时，正抱着冷言的穆初辰突然说道。
声音似从九幽深渊传出，令人发寒。
穆海和穆林杰同时愣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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