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船。”秦玉猫着腰顺着狭小的窗口递上押金。
“小孩儿,有家大人陪着吗?还是你们老师也在。”秦玉个子蛮高,长得也很壮实,不过一张娃娃脸是骗不了人的,甚至还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认识的人还好说些,遇上那些不认识的总会被这样鄙视一把,也的确够令人郁闷的,何况以他的年纪本就是未成年。
“你看,我哥我姐他们一大群人不就在那边。”秦玉也懒得跟人解释那么多,不过这也不能算完全是骗人,同行的人中的确有比他大不少的。
“你们听那小船划桨的声音。”说话的是郝宏兴,因为家里的关系他被硬生生的剥夺了科举的资格,虽然是出来玩,也显得有些兴致不高,听说造纸厂那边也不大想要他了,还没正式开除,大约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岁数也不小了,却又要变成待业青年,而且这一次丢了工作,以后的路更难走了。
“哗啦啦,哗啦啦,就像小时候在大木盆里洗澡,玩水时的声音,每次我妈都会揪着耳朵骂上好半天,不过其实她也知道那根本没有用。”虽然县试都没过,江娜可是一点儿都不上火,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能考中秀才的命,再说一向被认为功课最好的秦玉不也连考都没去考吗?说起来都是林静考上了,让她多少有些吃了一惊,不过想想她那么用功,考上了应该算正常,自己可吃不了那份苦,也就没去羡慕她。
“不,应该说是像乡下的破牛车,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就是那种快散架了的牛车,怎么赶都走不快,可除了它也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不要说马,驴子都见不到。生活总是这样,单调而乏味,总是盼着能有什么奇迹,却从没有过。”郝宏兴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赵乐乐把话接了过去,他还没有回城。被父亲送去乡下,这么久了还是完全无法适应,现在回头看,黄玉山庄的生活简直如同天堂,村子里的人,有点办法的都挤破头要出来,有的进城做点儿小生意,有的给人打打零工,实在找不到门路,还可以跟着那些流浪武者离开,哪怕是九死一生,也好过终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却又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出路。
“你可拉倒吧,当初谁让你走的,要是不走,指不定现在起码也是个小富翁。再着说了,到乡下去怎么了,人家春妮姐姐还是地道的乡下妹子,人家还没说什么呢,再说你看看人家,现在可比城里人还城里人,人家现在也是秀才了,好像还是什么廪生,每个月朝廷还给发些米面之类,还有,我听说有财大叔现再怎么着也有好一份家业了,别的不说,咱们镇上的巡检老爷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的。”江娜倒是不忘在赵乐乐的伤口上再撒点儿盐。不过她倒也没说假话,赵乐乐是最早与秦玉一起做生意的,也是到目前为止秦玉的那些搭档中唯一一个没有发财,甚至混得比当初还更不如。
赵乐乐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又摇头又叹气,接着自怨自艾。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没事别整天垂头丧气的,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谁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我最近刚学了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怎么就知道去了乡下就没有好的前途,不是有句话说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现在都是一股脑的往外跑,说不定去了乡下反倒能干出一番大事也来,再者说留在城里的也不是个个都石头那样的,找不着活干整天只能四处闲晃的光咱们一块来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的,何况……”说话的是马大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任谁都明白他指的是赵乐乐在衙门那边还留有案底,别说他是真的有跟人打架,凡是被衙门处理过的,哪怕是被冤枉的,这会儿想找个活也是比登天还难。
“我还是觉得在城里好。”所有的人里,只有李春妮才是真正的乡下人,只是现在已经看不大出来了,随着家里一天天富裕起来,之前母亲还会让她回乡下帮忙什么的,或者催她赶紧找个婆家嫁了也就算了,对她想要读书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不是有父亲和大哥的支持她也撑不到现在,现在母亲的态度也转变过来,土里刨食的那点而收益早不放在李家人眼里,何况家里出了个秀才一家人身上也是光彩的,唯一让李春妮她妈感到不大满意的是,之前哪些踏破门槛的媒婆们现在反倒是不大登门来,这让她不由担心女儿是否嫁得出去。
李大山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妹妹人长得不漂亮,现在又是秀才了,将来要是再中了举人,那可是有机会当官的,那一家人可就是和那些上等人打交道了,真要现在随随便便就嫁了,他可能反倒还觉得丢脸,再说李大山现在有钱了,也不大看得上之前的那些穷兄弟了。李春妮还不至于看不起乡下人,不过她也知道,留在城里远要比农村的机会多得多,如果不是进城,自己一家又怎么可能起那么大的变化,还不是跟左邻右舍一个样,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偶尔做个高粱烧都不敢用好高粱。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垂头丧气的。”秦玉拍了拍手,说道,“不说别人,乐乐,你就准备一辈子窝在那边,你当初那股子闯劲儿呢?”
赵乐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之前做生意赔得太惨了,给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可不做生意,回到镇子上还不是只能在家闲着,父亲在衙门里当差是不错,可即便是他也没办法再给自己这个活干。
“邢大哥这次也是中了秀才的。”秦玉故意把嗓门提高些,“你们也都知道,进了学就归学政衙门管了,不过学政衙门的老爷们平日事忙,很难分出心思管理这些生员,可若是耽误了大家又不好。学政衙门一直都有印制各种教材讲义的工作,只是一直亏钱,印的东西质量就不说了,数量上就满足不了秀才们的需要,邢大哥高风亮节,准备自己出人出力给生员们帮帮忙,也是替学政衙门分忧。”
众人都望向邢正伦,他自己也是一阵的莫名其妙,他过来不是说要给秦林帮忙嘛,怎么又变成要替学政衙门分忧,这种事不是应该父亲邢智启考虑的吗?
丁兰和梁芸英同样觉得莫名其妙,倒是岁数最小的梁星隐约的猜到了。
“学政衙门这些日子一直在谋求把印刷业务分离出去,邢大哥准备包下来,一年的承包费用要五百两银子,钱的事好说,不过没有信得过的人帮忙,要成事也难,邢大哥开出的待遇可是不错的,一个月包吃包住,还有五两银子,干得好年底还有分红,这种好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几个人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尤其是赵乐乐,不回乡下也是没事干,可要回去却又不甘心,现在有这种好事,要是抓不住机会他还不如自己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要说邢正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无比尴尬,秦玉这小子先斩后奏,虽然看得出是在示好,可自己现在兜比脸都干净,好容易存点儿钱,还惦记着买块玉牌,现在也还没存够,更不要说什么一年五百两银子,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可真不小。不过再想想,父亲每次提到他,似乎都明里暗里流露出这家伙很有钱,如果是真的,又是他提出的,应该能帮自己解决银子的问题,只是经营印刷业务,邢正伦实在没什么信心,不是说连学政衙门的人都一直在亏钱吗?
大家都没了继续划船的心思,很快回到岸上。
“你小子可终于肯出现了,躲得倒是还挺严实的嘛!挺大的谱啊!就凭你个小老样,我呸!”
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个青年来,一旁还有三四个人,似乎是他的跟班。
秦玉没有吱声,看得出来,这家伙就是冲自己来的,只是自己并不认识他。
“怎么着,不识抬举是不是,见了我们乾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找削呢是不?”见秦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青年还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先按耐不住跳了出来。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吧,还真不认识什么乾哥。拜托,好狗不挡道。”对于这些突然冒出的家伙,秦玉也不准备再客气。
“少在那边嬉皮笑脸的。还真有你的,还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以为你是不认识我们乾哥了吗?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呀,以为自己是眉毛上挂剪刀——你高才呀,还是说你门洞里放炮仗——你门外有名声?”说话的又是之前那个小弟。
“你一边去,满嘴的俏皮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算来年参加县试呢。就你那样,你中了的话学政衙门都得关了。”那青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也许他也不怎么喜欢总是在老大张嘴钱插嘴的小弟吧,不过他似乎也就只有这些还算带得出手的,没有这些人又有谁来给他撑场面,还随时可以呼过来喝过去的。
邢正伦就站在一旁,他当然是认识那个青年的,同知郝益仁家的公子郝友乾,起初他还以为两人只是有些小误会,后来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说起来郝友乾也参加了今年的科举,结果府试都没过,只捐了个监生了事,虽说自比那些自己千辛万苦考上的要差些,好歹也要算是天之骄子,也是可以参加乡试的,再加上还有个当同知的老子,也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同样是衙内级的人物,邢正伦都替他觉得丢份,再说他那套作派,整个一地痞流氓,跟他混在一起的不是写趋炎附势的小人,就是附近街上真正的小混混,身为衙内,难道还用得着这些人来撑场面吗?邢正伦原本还惦记着是不是过去替两人说和说和,不过想想也就算了,就假装没看见。
秦玉的样子不像装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不认识,虽然不知道原因,郝友乾应该是受了谁的挑拨,被人当枪使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事让郝公子带了人跑来双石桥,还这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另一方面,经常听父亲说秦玉如何有本事,邢正伦心里可是不服气的,如果连郝友乾都需要自己替他摆平,那承包印刷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做了。
郝友乾还在那里咋咋呼呼,几个小弟已经在撸胳膊挽袖子了,不远处,还有几个人目光不善的看着这边,想也知道也是郝友乾的人,不过老大没有吩咐,他们也只能先忍耐。
时间一刻不停的流逝着,秦玉摆明了没有要服软的意思。
邢正伦有些烦躁。他可不相信郝友乾会不认识自己,也并不为自己担心,只是真要打起来,别人可以不管,他还要护着梁星姐弟和丁兰,看来有必要表露一下身份。
“友乾,你怎么会在那边!”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动了所有人,原本还乱糟糟的人工湖畔一下子静了下来,尤其是刚刚还在那边张牙舞爪的郝友乾,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他实在是比每个人都更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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