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浩勇

    海珊是十七岁时辍学来到海头中学食堂帮着煮饭的。

    元宵节一过，学校来了三个省城师范学院的实习生，都是二十出头年岁。其中有个清瘦高挑戴着近视眼镜的男生，叫张进。她是从他到食堂登记饭票时知道的。

    张进上第一节课时，海珊正从门外过，她就停下听，张进显得怯场，自我介绍后在黑板写自己的姓名，但写“进”字时，走之旁连写三次都显得别扭，写了又擦，擦了又写，仍嫌蹩脚，于是班上就有人笑，他就回头再看那个“进”字，脸却倏地红了。

    海珊在门外盯着那个嬉笑的学生，心里骂：“有什么好笑的，你上去写一下。”

    接下来，张进讲话有点结巴，开始或许是被粉笔末呛着了，干咳几声，就用手使劲撸鼻子，结果手上的粉笔末沾上去了，变成了白鼻子，学生哄堂大笑，他就更尴尬，更用力撸鼻子，一直到下课，他自己也不知道撸了多少次鼻子，反正白鼻子又变红了。

    海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她恨这个班的学生太顽皮了，但她无法去批评学生，就悄悄写了张纸条，在一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塞到张进他们宿舍的门缝下。

    第二天，她特意从那个班的门前经过时，发现张进已扔掉了昨天那个不雅的动作。为此，她心里得意了几天。没事的时候，她还是喜欢从那个班的门外走过。

    再后来，海珊又发现了张进上课时的另一个毛病。走音，可这在教学上是犯忌的。

    她发现，张进在讲解数学题中，讲到多少斤时，话尾里含着一个明显的“溜”字，被学生们传为张进计算不准，明明是多少斤却说多少斤六，比如是五斤，却说成五斤六。于是，背地里，被学生传播开了，她很生气。

    海珊气不过，又像上次一样写了张纸条塞进张进门缝下。果然，第二天，张进在演算数学题，说到多少斤时，不再带上那个溜（六）字。为此，海珊的心里又不由喜悦好几天。

    此后，海珊开始对张进有了好感。

    实习生到食堂用餐是每人一份，饭菜同样，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细心辨，若是猪肉，海珊给张进盛的那一块精瘦一些；若是鱼干，海珊给张进的那一块煎得火候好一些。当然，谁也不注意其中的微妙。海珊常常借着他们用餐时同他们说话，当知道她读到中学辍学时，他们都为她惋惜。她说，海头小学师资力量不足，民办教师多，盼他们能有机会留下来。张进就信誓旦旦地说，这里环境好，食堂伙食好，他一定争取能留下来。于是，她心里不由得为此快慰了几天。

    在张进他们实习快结束的时候，海珊发现那个班有了恶作剧。

    一个课间操期间，海珊无意中发现那个班不少同学戴的手表链都特别宽松，你看我，我瞧你，一齐高高举起手，让手表自然滑落向肘窝处，然后对视哈哈大笑。海珊觉得这个举动有蹊跷，说不定同张进有联系。于是在张进上课时，她去看了，果然发现张进正在不自觉地举着手让手表自然滑落呢，这时候课堂里又不免一阵躁动，一阵喧笑，张进也就莫名其妙地脸红了，神情很窘迫，甚至失态。

    事后，海珊又写了一张纸条，还买了一条黑皮表链再次塞到张进的门缝下。

    第二天，张进上课，她又从门外过，发现他戴的手表链拉得很紧，再也没有无端的举手动作，但她细心地发现，他没有戴她买的那条黑皮表链，而是将原来的表链截短了。她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就离开了。她心里想，黑皮表链，他一定收到了，他为什么不用呢？是他珍惜着留做纪念吧，想到这，她心里又暗暗地笑了。

    直到张进实习结束前夕，他到食堂同海珊算计餐账，才惊讶地发现她的笔迹同塞在他门缝下的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就说：“是你呀，我一直琢磨谁在这样做……但，你买的黑皮表链，我不能用，退还给你。”

    海珊一脸茫然，既不承认纸条是她写的，更不愿意张进退回那条黑皮表链，她说不出一句话。

    张进硬是将黑皮表链留下，面无表情地忙别的去了。

    离校那天，一辆半旧不新的吉普车开到学校来，从车上跳下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扑向张进，挽着他的手，说：“我三个月没看见你，你想我吗？”“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这里环境差，食堂条件更不好，我巴不得早日离开，你不说过要同你父亲说，让我转行不当教师吗？……”

    海珊躲在食堂里，一字不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他脸上的粉笔灰、演算数学题时说话后面的“溜”字，以及那条精致的黑皮表链，眼泪就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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