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雨,长袖在家雨休。她想起好长时间没有包饺子吃了,就穿鞋下地,到院里拔了几棵白菜,剁馅包起了饺子。
长袖不常包饺子,但每次包饺子都会给哑叔送去一盘。哑叔就一个人,这年到那年包不上一回饺子。不会包是一方面,清贫的生活也不允许他吃饺子是最主要的。
长袖给哑叔送饺子是从她家院墙倒塌那年开始的。
那年夏天的一场大雨把长袖家的南墙冲倒了。土墙,不禁冲。周凡没在家。长袖看着倒了一地的石头瓦块直发愁,垒呢,她力气不够,不垒呢,显然是不安全的。周凡还得几天才回来,家里就她和小惠两个人,晚上窜进只猫啊狗的也要吓一跳。长袖想还是垒吧,先把小石头垒上也好。可小石头也不轻巧,刚搬了几块,手就吃不住劲红了。
哑叔从这路过,见长袖一个人垒墙很吃力,没用长袖说,就帮长袖垒起了墙。
长袖先前还有些过意不去,她和哑叔不是很熟,平时没什么来往。长袖想不用他帮忙,可哑叔哪里管她想啥,拉条直线,搬起石头就垒上了。长袖站在旁边想帮忙也帮不上,哑叔嫌她碍手碍脚,长袖干脆回屋做饭去了。
包的是韭菜馅饺子。
吃饭时,长袖看见哑叔的左手受了伤。长袖说看看,给他上点药,哑叔却把手藏到衣襟里,不让长袖看。似乎是说不要紧。长袖心里不是滋味。
哑叔吃得很香,满满一大盘饺子,都吃了。
哑叔狼吞虎咽的吃相,让长袖想起了舅舅家的表弟,舅舅家生活条件不好,表弟见到什么好吃的,就这么狼吞虎咽地吃。
长袖看着哑叔,心里有些难过,以后每次包饺子,都会给他送去一盘。
长袖包饺子向来都是一个人,周凡从来不插手,说他不会包。长袖开始不信,说周凡偷懒,包饺子又不是啥技术活,有啥不会的?就强迫周凡包。周凡搪塞不过去,就洗了手,帮长袖包饺子。说起来很有意思,周凡一双粗大的手,面对一片又薄又软的饺子皮,竟是有些无所适从,费老大的劲包出来的饺子,瘪瘪瞎瞎的,跟死耗子似的。长袖看着笑岔了气儿,以后再没让他包过饺子。
但烧火是周凡的事。
等长袖把饺子都包好时,周凡一锅水也适时地烧开了。蒸煮长袖说了算。长袖知道周凡爱吃蒸饺子,每次都是蒸。这次也是。
饺子出锅时,长袖照例给哑叔捡出来一盘。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着。长袖想让周凡把饺子给哑叔送去。
周凡一听就来了气,他是你亲爹还是热娘,包饺子总给他送!
长袖的聪明贤惠就在于,每当周凡生气发脾气时,她从来不顶嘴。
长袖说,你不去就不去嘛,喊啥呀?
说着把那盘给哑叔的饺子装进一个饭盒里,穿上雨衣,自己给哑叔送去了。女儿小惠也要跟着去,被长袖拦下了。
哑叔正吃饭呢。高粱米饭,小葱蘸酱。
长袖把满满一盒饺子摆到哑叔的饭桌上时,哑叔显得很不好意思,紫铜色的脸膛泛起一层红晕。他推拒着,长袖假装生了气,他才羞赧地笑了,算是接受了。
哑叔打着手电,一直把长袖送到长袖家门口,才回。长袖心里暖暖的,为哑叔的口哑心不哑。
长袖回到家,见小惠和周凡都没吃。长袖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
长袖说,外面的雨很大呢,街上都是水。东河套的水准得涨。小惠明天不许去东河套玩啊。
小惠一边吃饺子一边哦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天晴了,太阳红艳艳的,天空水洗似的碧蓝,池里的青蛙大合唱似的,叫个不停。
长袖惦记南地的高粱有没有被水冲了,就叮嘱小惠别到处乱跑,然后拿上把铁锹,和周凡一起去了南地。
水从地里穿过,风也从地里穿过,刚抽穗的高粱倒了一大片。长袖和周凡忙不迭地一棵一棵扶起来。
扶到中午,才算扶完。俩人刚想喘口气,就听地头有人喊,长袖长袖,你家小惠掉河里了。
长袖一听,头都大了,撒腿就往河套跑。
长袖跑到东河套,看到小惠浑身湿淋淋的,落汤鸡一样站在河边哭。
长袖一把抱过小惠,问她,是谁把你救上来的?
小惠说,是哑爷。
那哑爷呢?
小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哑爷被水冲走了。
长袖脑袋嗡的一下。
周凡扑通一声跳到水里去找。找到天黑,才在下游一里多地的地方,和几个村人一起找到了哑叔。哑叔已经没了呼吸。
长袖披麻带孝给哑叔发了丧。人们都说,哑叔值了,没有一儿半女,却有人给送终。可长袖宁可哑叔没死,她还想包饺子给他吃。五七那天,长袖再一次哭晕了过去,醒来时,一碗饺子热气腾藤在哑叔灵前供着,看周凡,周凡的手上还沾着面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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