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吃的津津有味停不下来未央觉得可笑，因为刚才我还大义凛然的样子，不情愿的样子，“好吃么，那就多吃点，知道你大胃王所以我要了半头牛过来。”
我停下所有进食的动作，抬头，深呼吸，“不信，车里冰箱里也就三五斤牛肉！”
未央笑话我的无知，“对了，你还不知道，就在此刻，距离我们营地大约十公里的山坳里有只少三辆大型运输保障车在待命。车里有我需要的一切，因为我经常心情起伏，上一秒还喜欢吃和牛下一秒就想吃澳洲的龙虾……”
我连忙制止，“别折腾了，浪费食物就是犯罪，我们先踏踏实实的把眼前这些好东西吃掉吧。”
我身上到处体现着农民习惯，我自己从未觉得自卑也从未感到骄傲，农民只是一个具体身份而已。农民中有富翁有穷人，城里人中少部分有钱大部分也没钱。我对自己出身农村这件事也不敏感，我身边的朋友除了宋恋儿算小城市出身以外其余人似乎都是大城市的富豪家庭。当然小海胆除外，本来小海胆要给我当司机的，未央知道她并且说一定要给这个小妹妹带些礼物回来。殊不知人家小海胆大她好几岁，她才是那个最小的妹妹。
未央并不理会，随手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一个半小时后把泡澡用的橡木桶和热水送过来。”
说完挂断电话，我听的笑了，气笑的，真的看不惯这个熊孩子这种毫无节制骄奢的样子。
她看着我，很认真的表情，突然间，“知道么，刚才我一个电话就可以创造至少百万以上的社会价值，从最好的国内橡木桶生产厂家到负责运送到物流，接着到达蓝掌管的国内公关部后勤小组，最后送到这里来，这样我们便可以一边在橡木桶里泡个热水澡，一边透过帐篷看渭河之上落雪纷飞，人生如此，该知足才是。你知道我的后勤小组养活了多少人提供了多少工作岗位么，你知道他们平均年薪多少么，我只能告诉你蓝提前回国挑选的三十个后勤小组的人平均工资是他们之前的五倍。我的原则是给你最高的工资，不需要你实现全部工资的价值，至少要实现工资价值的一半才可以。”
“你觉得他们很辛苦吗？其实他们很快乐也很满足，因为他们开的后勤车辆都是最豪华的沃尔沃专用货车，里面给司机和送货员设置的驾驶环境和休息环境比国内一般的四星酒店还要好，如果你是你是愿意开原来到处乱响经常抛锚的旧货车还是现在的沃尔沃？关键是六险一金工资翻了五倍，而工作却比之前轻松许多，至少轻松三分之二。”
“我很尊重国内的长途货车司机，因为他们很辛苦很勤劳最有耐力最能吃苦，所以才会给他们如此高的待遇，因为按照行规我只要出高出他们现在收入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便会有许多人蜂拥而至报名求职。”
未央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不再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而是一个跨国公司的创始人总裁，她十分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价值，会带来多少就业岗位解决多少家庭的困难，会带动多少相关上下游产业等等。
跟她比我完全菜鸟一个，看问题的角度只能单纯的从个人得失和一点食物的浪费开始。当然我们不能浪费食物，可未央跟我谈的是大事，是我之前所不能看到和理解的大事，因为我的思维还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因为我缺乏商业现实经验，所以我只能认真的听着安静的学习。未央的意思我明白，她希望我成为专业的人，成为一个行业的领袖，而不是这里一榔头那里一扫把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她接着说，“你妈妈再一次遇到危机局面，但这一次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她决定牺牲自己来保全唐家姬家，保护你爸爸你妹妹尤其是你。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妈妈心里你永远都排在第一位，无可改变。你也已经知道现在并不是你需要找到你妈妈母子团聚的时刻，你要相信你妈妈的能力和智慧，尽管她的身体很不好。本来你妈妈不想你爸爸牵连进来，希望他像原来一样暗中保护好你带好女儿就可以，但这一次你爸爸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决定把女儿送到哥哥这里来，他去跟你妈妈一起承担和解决眼前的巨大危机。你爸爸从来不是无能之辈，只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一直隐忍半生，我想也是时候轮到他发挥能力的时候了。”
十八岁的未央说起我家里的事情，说起我的爸爸妈妈妹妹如数家珍，好像八十岁的老人家。我安静认真的听着，她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终于可以卸下一切担忧和防御表达出自己内心压抑的情感，我站起身，张开双臂，打开帐篷，迎着外面的风和雪，良久，然后回过头，看着依然坐在火堆旁安静等待的未央，“我的泪腺从小就出了问题，因为没钱治不起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所以我不会流眼泪，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不管多么高兴多么悲伤眼泪都与我绝缘。没想到那天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突然有个小女孩……用天使一样的声音，那么熟练亲切的喊我哥哥。我知道她一定不是头一次喊哥哥，我妈我爸从她一出生一定就开始教育她，教会她喊哥哥。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眼泪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我很高兴，很兴奋，但却不能跟任何人说，因为我妈我爸我妹还有我全都深处巨大危险漩涡之中，我爸连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把我妹送到金陵城我身边都不讲，他是怕万一事情有变连累我，他必须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会将妹妹交到我手上。我在等着这一天，恨不得马上到来，却得在所有人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感觉并不好，我想大声告诉全世界我妈真的还活着，我有妹妹了，都长大了会叫哥哥了，会叫哥哥了！”
我近乎疯狂的大声的演讲着，好像一个征伐天下得胜归来的王，我的眼泪再一次滴落下来，在风中在雪里，在渭河左岸，在火堆旁，在未央面前。她也哭了，比我的眼泪掉的还多，也不去擦，就那样我们相互对视着掉眼泪。
虽然只持续了几十秒，但我知道这个场景将永远刻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一生最重要最感动的记忆之一。然后未央站起身，“进来吧，别像个傻子，帐篷有四层，可以打开天幕直接看见雪花落下。还可以像透过落地窗一般看着黑暗中的渭水东流。”
说着她操作起来，居然是电动控制的，打开了一点天幕，可以看见飞雪，打开了面对渭水的那边帐篷的三分之一，真的成了透明的落地窗，而且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清晰度很高的隐私玻璃，就是从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却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每一片雪花飞舞。
于是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的，有钱真好！”
结果未央了呵呵的纠正我的错误，“是有一点点钱真好，当金钱的数目超过一个亿以后，那么金钱便不太能给人带来快乐了。这是个生活中朴素的道理却几乎被所有人忽略，被穷人忽略被有钱人自己忽略。你想如果在你的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突然有了一百万他们的生活会怎么样？一定会变得很快乐很幸福么？我看未必，最可能的结果是夫妻反目孩子争夺家产，兄弟不像兄弟姐妹不像姐妹，家里亲戚朋友邻居都会想办法来借钱，有的真需要钱救急也会归还，有的则是纯粹眼红嫉妒羡慕，借了未必会还。”
我听着笑了，“你这孩子说的好像在我们村生活过一样！”
未央却点头，“我的确去过一次，在那里住了三天，当然你并不在家，我在你家住了三天，那座土房子里。你当然不会知道有一年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了，屋里也被收拾了，那是你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认识你第99天的时候，我突然想要看看你到底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于是就秘密回国然后去了你家里。当然那时候是冬天，人们也不怎么出门，所以竟然没人发觉什么不对。”
我无法也不能怀疑她说的，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她没有任何理由和必要欺骗我，尤其是这件事上。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只知道这件事一般人做不出来也没有经济和能力做到。
前段时间我和宋秦生回家的时候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同，屋里有些变化什么的我只会认为是我爸中间回来收拾的，而未央身上好闻的淡淡的甜甜的槐花香味也不会在屋子里留那么久。也许并不是没人看见我家的变化，没人看见炊烟升起，只是以为是我爸短暂回来一两天然后又走。我爸在村里的人缘一般，远没有我妈人缘好，然后他最近几年基本不跟村里人说话，尤其是我上大学以后。
说什么呢，老婆失踪了生死不知儿子远走高飞上大城市读大学一次都不回来，他成了被彻底抛弃的那个，在某些人眼中最可怜最无能又最可恨的一个。
所以他开始在村子里孤僻起来。
“你用了我的黑灰格子的被子，两个月前我回去的时候就觉得有种特别的味道，却不知道是谁的，是什么味道，因为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你更不知道你身上的气味。我当时还跟宋秦生开玩笑说，三年没回来被子怎么变香了！”我也开始随着她进入美好的回忆当中。
很多人对于老家和小时候的回忆都是贫穷但温暖，我们其实是幸福的一代，比八零后更少见证当年家庭的贫困，比零零后更多了时代的记忆和生活的历练。所以没什么不知足的，当我梦中出现老家那栋土房子的时候，它不是低矮破旧而是高大坚固温暖，大学三年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一想到回去以后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守着已经没有亲人的房子，心情瞬间低落，我怕我会干傻事，依然像小时候那样每天坐在院子门前的大石头上眺望村口的方向，等着我妈自己回来。
未央有那么一点怀疑，我便拿出手机打开一段明显不是我录制的视频，视频的地点正是老家老屋，夜里，冬天，外面北风呼啸，房屋里昏黄的灯光温暖的气温。
我正围着自己黑白格的新被子靠在墙角，旁边坐着一个俊朗少年靠着窗台，也围着厚厚的被子，他对一切都觉得很新奇。
少年：哥，从小到大我一点苦没吃过，这是头一次住农村的火炕，我以为又脏又冷，没想到又干净又暖和又舒服，觉得你家里所谓名牌床垫舒服多了！
我：好玩就多玩会。
少年：哈哈，哥，其实你内心也很兴奋，你早就想回家了但是家里没人，你回来只能更伤心是吧？没事，哥，以后家里没人我跟你回来，咱们兄弟俩在村里打天下！这样我也有了一条后路，反正从小到大我爸都是警告我不好好学习就把你送到村里去放牛！
少年：到了村里我才发现一头牛两三万块钱，如果谁家里养了十头牛那就是村里的首富了，根本没有我爸说的那么不堪。
我：在家里养牛放牛现在比外面打工赚的多，所以最近几年村里养牛的多了起来，而且牛肉价格相对稳定不会出现猪肉那样的起伏，大家的收入也跟着稳定，是好事……怎么三年没回来被子变香了……以前不是这味道的……
少年：哥……能不能不这么自恋……这是你的被子……除了你没人用过……你在变相夸自己很香么……一个每天在球场上流十斤臭汗的家伙还能香……
少年：算了，我还是先睡吧，梦里也许能有一万头牛，我发财了，哈哈。
我：的确变香了……不是我的味道……也不是我妈的……
……
这是宋秦生当时因为好奇好玩用手机录下的现场视频，录完之后还稍微编辑了一下然后发到我手机里，我虽然觉得挺无聊的，但也可以作为我对老家的一个具体回忆，就留下来没删除。宋秦生并不是从屋子里开始录制的，还包括我们俩一起拔院子里的杂草，包括一起劈柴烧火做饭，一起坐在热炕头上吃饭一起盖上新被子聊天打屁。
我给未央看的也是整个过程，视频中了，我有些发呆，然后总结，“起初只觉得宋秦生过于无聊，现在看看其实他恰恰帮我记录了老家最温暖的那些片段。”
未央跟着点点头，忍不住把手机夺过去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意犹未尽，“宋秦生说的挺对的，我去的时候也是头一次烧火灶住火炕，也跟他差不多一样的兴奋，只是当时没能记录下来……这么看你还真发觉了被子的异常……不过当时我并不确定那是你的被子，选那条被子因为我也喜欢简单的黑白格子，而且所有被子里那条最新，崭新崭新的。”
“不过后来盖上以后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的，而且几乎没舍得用过，一直压箱子底了。你家里虽然长时间没人住了，除了院子里的荒草一人多高了实在没办法，屋里到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早就备好的干柴摞在一起很整齐，还有挑水用的两个水桶高高倒挂在架子上，连同一边的玉米干辣椒大蒜什么的挂满了一整墙，很有生活气息。屋子里也都用塑料布遮盖上了，打开后厚积尘的塑料布里面其实很干净。窗子虽然还是很多年前实木窗棱但是油漆重新粉刷过，是那种秋天收获的金黄和夏天海水一般的蔚蓝，再加上旁边墙壁泥土的褐色，远远看过去真像世外桃源……我还没有进屋之前就喜欢上了你家的房子。而且你家的房子在四周房子当中位置最好，避风平坦阳光充足，是块精心挑选的宅基地。在屋里我还发现了你家人留下的各种花的种子，可以想见以前春天的时候房前屋后都被种上各种姹紫嫣红的花草，一定很温馨很浪漫。”
未央的描述让我觉得有那么一点陌生，我的老家真的有那么好么？
还是她爱屋及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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