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直白的尤劲，抛出这么个半调子的谜面，让方元生一度迷茫。
直至三月过半，方元生才终于知道了谜底。
那天下午，方元生听着顾杰在电话里咆哮了半天，待那头挂断后，他便拨通了尤劲的电话，也咆哮了起来：“尤劲，你怎么把胶片机也供到京城了？！”
“我跟你说过，货是活的。”
相机不是活体商品，尤劲所谓的“货是活的”，指的自然是商品的流通性。
去年在巡游前，挑选准备拜访合作的商户时，尤劲选择的基本都是名下门店多的零售大户。
与这些零售大户洽谈时，尤劲反复告诫他们不要轻易将货批发给其它商户。因为一旦在当地失去独占优势，商品价格必会透明，就偏离了小众商品求毛利的初衷。
鉴于阪泰当时并不旺盛的市场需求，这些商户很赞同尤劲的说法，他们牢牢控制着货源，并在这几个月切实获取了尤劲描述中的期望利润。
偏偏在东北，尤劲选择的合作方，是一家纯粹的批发散货型企业。
这家公司，名为关东登跃，批发经销了十几个品牌的电子产品，名下却没有一家实体店。
方元生问过尤劲：“为何在东北合作商的选择上，没有坚持优先考虑零售大户？”
尤劲的回答是：“东北市场大而分散，当地最大的零售商，一家也覆盖不了。”
“一家不行，就两家三家咯。”
“只要是一家以上，必然会打价格战，零售商没了利润，就失去了力推阪泰的动力。既然这样，还不如对接一家实力够强的批发商来得省心。”
上门拜访时，尤劲曾当着方元生的面，明确“警告”登跃的操盘手：往外散货时，只准往北不准往南。
那时的说法是，如果登跃往南散货，导致其它地区劲享合作商的当地布局被打乱，劲享将立即断了登跃的货源。
不过，在把顾杰从饭店包厢轰出去的次日，尤劲便给登跃的操盘手去了电话，开放一道口子：允许将货散向京城地区。
登跃负责阪泰的操盘手，叫白斌。
在十几二十天中，白斌已感受到了握有一件并不难卖、且在当地独占货源的商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再听到尤劲同意登跃将货散往吞吐量大于整个东北市场的京城，白斌当然兴奋。
但是，尤劲又提了条附加条件：接下来，劲享每出一台数码相机给登跃，都要搭售一台胶片型号。
白斌听到这个要求，自是表示不能接受。但他考虑几天后，又和尤劲作了番沟通，最终谈成两台数码机配一台胶片机的搭售比例。
关东登跃，之所以能在批发渠道有所作为，是因其强大的资金实力。
这类资金雄厚的企业，往往不像尤劲这样，过于追求毛利率。毕竟，哪怕毛利率不高，只要周转量够大，毛利额还是可观的。
所以，都不用尤劲指点，白斌对从劲享采购来的阪泰商品，即作了区分对待：数码相机，在采购价上，按常规加3-5%的毛利对外批发；胶片机，则直接以采购价抛货。
另一方面，尤劲搭售给登跃的胶片机，也是设定的0毛利。因而，登跃的阪泰胶片机成本价，和普照是一样，就是协丰给到直属经销商的批发价。
普照在京城及华北市场对外批发胶片机时，自然不可能0毛利，如今冒出来个登跃低价搅局，当然就会动摇许多顾杰的老客户。
登跃愿意在胶片机上一分不赚，仅仅是为了能拿到绑定销售的数码相机。只要数码相机赚到钱了，平抛胶片机就有意义。
而尤劲之所以愿意在胶片机上不赚钱，就是为了抢顾杰的盘子。
普照面子再大，生意人终究只是趋利的，顾家，也没有强横到可以摁着合作商脑袋的地步。
到2002年第一季度，京城地区的阪泰胶片机布局，在普照数月的经营下，已有近二十家门店上柜。
这些门店中，只有五家直属京城普照，其余的，都是合作商。
让这些合作商，看着顾杰的面子，去拒绝其它低价的货源......三两天，可以。长期，是不可能的。
远在关东的登跃，只派了一位拿着一份报价单的业务员，轻轻松松就接触上了这些与普照仅是合作关系的商户。
这些原来跟着普照、又接触上登跃的商户门店，在二月份时，大多还是向普照提货为主。
但到了三月份，除了和普照关系特别好的几家，象征性地提了一两台货，算是照顾面子......其余的，全都转投登跃。
因为，登跃不仅胶片机出货价低，还有阪泰数码相机的货源。
尤劲对登跃执行了绑定搭售，登跃对京城的经销商，也采取了同样的搭售比例。
对那些京城经销商来说，登跃又有低价，又有在京城地区尚属稀缺的阪泰数码货源，自是没人再去向普照采购阪泰产品了。
于是，普照在京城的大半个阪泰销售网，直接落到了登跃手里。
尤劲选择与这家关东登跃合作，有个重要原因：关东登跃，并不是传统照相器材圈子中的老面孔，在与尤劲合作阪泰之前，他家主要经营的都是电脑手机。
生面孔，不容易被圈子接纳，但也不怕得罪人。
钱多，又敢横冲直撞，当然就是用来打破固有势力的好帮手。
尤劲不知道白斌是否能做好阪泰数码系列在京城的布局，所以才“损人不利己”地0毛利搭售胶片机，协助其直接抢占普照原本已布好的局。
说“不利己”，也不尽然。
这样拆一下顾杰的台，等于报复了之前顾杰在淞海的低价骚扰，还是很让尤劲舒适的。
普照虽大，顾杰手里的盘子却不大。
顾梁成确实把顾杰当儿子，但也知道这是个不成器的傻儿子。
因而，普照周转量大的盘子，顾梁成并不给顾杰碰，眼下交给顾杰的，只有顾梁成不怎么看好的阪泰。
被尤劲独占了数码品线后，顾杰手里的阪泰项目，本已没了未来......再被登跃这么一插足，连当下都没了大半条命。
好不容易有点实事干的顾杰，不跳起来才怪了。
顾杰去质问那些合作商为何转投，那些合作商一个个都是用着无辜的表情反问他：“你说不许和淞海劲享合作，我都给你面子照办了。现在找上门的，是关东登跃，且不说胶片机价格比普照低，光说数码型号，你有吗？”
顾杰可以继续咄咄逼人：你们会不知道这登跃的货，就是从劲享出来的？
可要是说到这份上，就有很大的翻脸风险。
生意场上，除非是锁着对方的命脉，通常与利益相悖的交情和面子，都经不起推敲。
顾杰阻止不了这些合作商的转投，便试图让顾梁成在其它品牌的合作上给这些商户施加压力……这要求，也被脑子没坏的顾梁成拒绝了。
所以，顾杰只能去向方元生咆哮。
而当方元生受了气，再在电话里对着尤劲发泄一通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当初选择关东登跃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借他之手，去搅乱普照的布局了？”
“当时，我并没决定要去搅乱普照的布局......只不过，我确实是把登跃当成了在必要时刻、可以用来敲打顾杰的帮手。”说到这里，尤劲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听得电话那头的方元生很不舒服。
“元生哥，你不是喜欢看到我们竞争么？”
这话，把方元生一呛，沉默了十几秒后，他才回道：“数码型号，你伸只脚过去我没话说，可是胶片机......我当初答应过顾梁成，把普照作为阪泰的北方区域代理培养的。”
“顾梁成派个二百五来操阪泰的盘，就说明他根本没准备好好做这个品牌......所以，你就放弃培养吧。”
方元生一听苗头，觉得不对：“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把顾杰逼回谈判桌？”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看看现在登跃的工作成效，我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和顾杰纠缠下去了。”
这通电话被尤劲挂断后，方元生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久久呆立。
普照被这么打残，于业务角度来说，对协丰无甚影响。华北市场在登跃的染指下，大概率做得会比顾杰更好。
问题是，登跃是跟着劲享走的。
方元生之所以一直哄着顾杰，就是希望普照在将来能够制衡劲享，去抑制尤劲一家独大。
如今看来，已然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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