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凡上过战场的，没有几个不懂这个道理，何运来当然更清楚，在炮兵掩护下步兵拉近冲锋线，这是个冒险，但也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后续伤亡，因此，现在的步兵是不能停止前进的。

    何运来并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招降那几个鬼子炮兵身上，原定的部署里，如果招降未果，那独八旅将会炮火覆盖城内的鬼子炮兵阵地，这样做固然会给城内同胞造成一定的伤亡，但相较拯救全城百姓，何运来也不得不如此取舍，慈不掌兵，概莫能外。

    独八旅政委刘秀江此时正脸色阴沉的站在炮兵阵地后方，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班手握汤姆森冲锋枪的警卫战士，旁边与他一起的是独八旅政工和情报部门的几位主官，而在他身前站着的则是两个被解除武装且有些鼻青脸肿的东洋鬼子兵，看他们的领章可以判断得出，他们是炮兵。

    “大岛，小泽，道理我已经给你们讲了很多，现在我问你们最后一遍，打，还是不打？”

    刘秀江的日语水平不低，那是因为他跟齐恕有同样的求学经历，不过他比齐恕更早，他跟周树人选择的是同一所学校-仙台医护学校，而炮兵大岛和小泽也是来自仙台，因此打一开始劝降大岛和小泽就对刘秀江有天然的亲近。

    他们固然已经投降了，但现在刘秀江却让他们利用他们娴熟的炮兵技术打他们的同类，这个弯拐的有点大，因此他们一直没有应承下来。

    现在刘秀江的耐心也快磨没了，再加上何运来的催促，这里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

    前面炮火连天，这里面面相觑。

    “我试试。”

    小泽的声音很低，以至于刘秀江等人根本没听到，但他旁边的大岛却听到了，大岛诧异的转头看了一眼小泽，瞟了一眼刘秀江，很快又转回头去。

    “我试试。”

    这次小泽的声音很大，大岛身体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前面开炮的声音吓得，还是被小泽的转变吓得，倒是刘秀江这次听到了，他双眼一亮，向前一步把住小泽的肩膀热切道：“真的吗？小泽君，你说的是真的？”

    小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对刘秀江说道：“刘桑，虽然我说可以试一试，但要达到你们的要求我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可要是...”转头看了一眼大岛，“可要是大岛君能亲自操刀，那把握就很大了，大岛君，你...”接下去他没说，即便刘秀江说了很多的道理，但这会他的倒戈仍然让自己觉得有些不齿，何况还要怂恿未倒戈的大岛呢。

    炮阵地上的炮火准备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独八旅炮兵的技术还算不错，打出的炮弹少量落在城墙下，大部分都落到了城墙的火力点上，偶有几发落到城内，从现在这个方向看，城墙内有几处火光正在熊熊燃烧，那应该就是误炸的民房，伤亡在所难免，但战士们总还是想尽可能避免这样的误炸。

    炮阵地两侧的坦克也在开火，因为炮塔可以轻松转向，所以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对地面步兵有威胁的冷枪火力点，但就目前来看，坦克兵的技术还是略显稚嫩。

    战士们急啊。

    单论打枪，因为获取渠道比较容易，加上入门的门槛低，只要有足够的子弹，只要坚持训练，枪法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炮兵不同，这是一个更高层次的技术兵种，炮火覆盖还好，技术差点只要诸元偏差不大也能滥竽充数，可要想精准打击目标就非常难了，这里面需要丰富的数学知识，而且还要有丰富的战场操作经验，显然，目前独八旅的炮兵和快速反应纵队的坦克兵技术还未成熟。

    众人齐齐看向大岛，此时的他心里百转千结，但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去轰炸自己的同胞，见他这副样子，刘秀江当机立断道：“小泽君，辛苦你了，就由你来操炮吧。”

    “嗨。”

    小泽立正鞠躬，刘秀江留下两个战士看着木头般沉思的大岛，其余人已经带着小泽转身，正在这时大岛突然大声说道：“等等！”

    刘秀江刚好过去大岛一个身位，听到喊声回身来到大岛跟前问道：“想通了？”

    大岛点点头，一脸酸涩的说道：“我好像别无选择了。”

    刘秀江笑眯眯道：“不，应该说，以后你会庆幸今天的选择的。”

    真是意外的惊喜。

    小泽见大岛想通了也很高兴，他还好，只是觉得既然已经被俘，又没有杀身成仁的决心不如投降，既然已经投降了，就如同有些中国人投降他们那样，要为他们做事的，他现在也是如此。

    大岛想的更多一些，小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更多一点就是战争结束以后如果能够回到国内，他该如何向昔日的同袍解释今天的行为，可当小泽毅然倾心投诚八路军那一刻，他也随之动摇。

    自昨夜开始八路军可是杀了不少他的同袍，他很清楚，八路军之所以留下他们两个，就是因为他跟小泽的炮打的好，要用自己的炮打自己人了吗？好吧，打就打吧，幸亏今晚漆黑如墨，除了他跟小泽，只要八路军不说，谁又能知道自己跟小泽做过‘日奸’了呢？

    炮兵营长冯大彪亲自带路，众人一路来到炮阵地，这里一水的日本造火炮，山炮居多，还有部分野炮和90mm以上的迫击炮，林林总总数量不少。

    大岛对刘秀江政委大声说道：“小泽的优势是平射炮，而我更精准曲射炮，所以对付城内目标还是我操作吧，可以吗？”

    刘秀江点点头，又对冯大彪大声嘱咐几句，有战士拖来一门九二式70mm步兵炮，这玩意又称九二步兵炮，妥妥的曲射炮（当然也可作为平射炮使用）。

    大岛来到炮位，单膝跪地，目测城内炮火发射方位并结合城外炮弹落点，看了有两三分钟的样子，这才起身回来对刘秀江大声说道：“需要将炮位前移500米。”

    “大岛，你估算一下，等炮假设完毕，你将城内炮阵地打掉，需要多长时间？”

    刘秀江问道。

    大岛指着城内道：“一共四个炮位，城南2个，城西2个，如果城西可以提前就位，我只需要5分钟的时间。”

    刘秀江估算了一下炮兵就位、从城南这边到城西炮阵地的时间，再刨掉大岛调试诸元的时间，招手让通信兵上来呼叫指挥部，等联系上何运来后他拿起话筒，大声道：“老何，我这边工作已经做通，但要全部打掉城内的炮估计需要20分钟左右，我想了一下，你看能不能延长炮火准备时间，比如在原有的炮火准备结束后间隔五分钟来一次火力急袭？”

    那边很快做出答复，刘秀江将冯大彪喊道话筒边上一起听着，只听那边何运来道：“我们的炮弹很充足，你的建议我批准了，这样还能诱敌上城墙，冷不丁给他来一下子，哈哈，就这么定了，我马上下令。”

    放下话筒，刘秀江对炮兵营长冯大彪说道：“大彪，听到了吧？你去安排吧。”

    “是。”

    冯大彪跑步上前，简短安排后几个战士推着一门九二步兵炮疾步如飞，刘秀江及其警卫战士们和大岛紧随其后。

    三分钟后步兵炮到达大岛指定位置，火炮架设完毕，几束手电筒的呃光亮照向火炮炮队镜，大岛单膝跪地朝后挥了挥手，手电筒光照向两侧，他在盲对诸元，刘秀江等人更加期待后续进展。

    不到一分钟，大岛调试完毕，随后他亲自将一枚炮弹装进炮膛，一拉牵引绳，“嗵！”一发炮弹脱膛而出，众人目光望向城内。

    大岛看了一眼城内，然后再次跑向炮位，重新调整了一下密位，然后再次完成一人全程操作，第二发炮弹再次轰向城内。

    “成功！”

    这次大岛很激动，他已经忘记他是在用自己人的炮打自己人，显然专业的成功让他忘却了之前的纠结。

    两炮就消灭一个炮阵地（其实就是一门炮），这个结果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岛继续操作，接下来他在战士们的帮助下重新调整炮位并调试诸元，这次，依然是两炮干掉了一个日军炮阵地，城南方向日军炮火威胁消除。

    刘秀江高兴不已，他亲手拉着大岛上了一辆装甲车，之后装甲车快速朝城西开去，城西那边自然也是有炮兵阵地的，且因为提前得到了冯大彪的指示，那边已经将一门步兵炮拉到了距离城墙2300米的位置上，与城南这边相同。

    等装甲车到达那里，大岛立即投入操作，或许是他的技术底子很好，或许是今晚吃了兴奋剂，他的状态越来越好，城西方向两门日军火炮他只用了3发炮弹就全部干掉了，至此，城内日军火炮全部被大岛打掉，而他只用了不到20分钟。

    多伦这边炮火准备后第21分钟大岛和小泽同意亲自上阵，加上前面拖炮的时间，到城内鬼子炮阵地被全部打掉也不过用了53分钟，刘秀江和何运来商定的炮火准备60分钟还未到，城内的鬼子却是苦不堪言。

    桑原四郎之第二十五师团龟缩进太仆寺后，正蓝旗和多伦这边已经开始戒严，奉天关东军司令部给他们的命令是固守待援，坚守到援军到达。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很残酷。

    昨晚第二十五师团一战覆灭，消息传到多伦后已经让众鬼子人心惶惶，第二十五师团可是两万余众啊，而多伦加上正蓝旗才有多少人？三分之一，这还得加上伪蒙骑兵师在内。

    正蓝旗和多伦无险可守，但多伦城相对比正蓝旗要大不少，因此得到奉天指示后察哈尔日军司令官当机立断，将到正蓝旗以西迎候第二十五师团的一个大队加上正蓝旗内的一个日军中队连夜撤回了多伦，也幸亏他撤得快，否则肯定会被张亚东的快速反应纵队和马学武的骑兵纵队捂在正蓝旗就地消灭。

    ‘推枯拉朽’这个词之前一直被日本人用在自己身上，但现在他们发现那个词又回到了中国人身上，半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正蓝旗和多伦城外所有防线全部告破，八路军顺势围城，而丰田司令部仅仅是派了几波侦察机过来，但他们并没有发现八路军的炮阵地。

    没错，独八旅和快速反应纵队打扫外围日伪军阵地全部用的炮，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兜里有炮弹打起仗来也是轻松的紧，为了防空，何运来难得奢侈了一回，当然，战果相当不错。

    即便如此多伦城里的鬼子大头目也不觉得他未必等不到援军，毕竟他们手里除了有两座城还几千兵，还有正蓝旗、多伦城七八万中国老百姓做人质呢。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八路军炮火准备的第三十五分钟，正蓝旗城头打起了白旗，城内伪蒙骑兵团投降了八路军。

    这可把老鬼子气得够呛，正蓝旗的失去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800多人的骑兵团，意味着他失去了一座相互犄角之势的城池，意味着他失去了两万多人质，意味着他自此以后只能孤军奋斗了。

    但让他生气的远不止这些。

    首先能给城外八路军造成伤亡的4门九二步兵炮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被精准打掉，这让他手里的远程火力变成了零；

    再说城外八路军的炮火准备，与正蓝旗那边一眼，30分钟后炮击结束，城内鬼子以为没事了，于是赶忙将城墙下几乎所有的兵派到了城头，准备迎战蚁附攻城的八路军步兵，可刚等他们到位，还未开火呢，八路军铺天盖地的炮火就压到了他们头顶，于是比之前面八路军30分钟炮火准备给他们造成的更大的伤亡出现了。

    如此者三，一线鬼子兵4个中队还未接敌已经战损一半，伪蒙军也死伤了五百余人，现在八路军的间歇性炮击搞得前方士兵是上不敢上，下不敢下，左右为难，纠结痛苦不已。

    而最令老鬼子生气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收到准确情报，多伦城内的伪蒙骑兵师内部不稳，自收到正蓝旗反正投降的消息后，这些中国人又要投降的苗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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