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么？
怕！
可是在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面前，怕死有用么？
答案只有一个。
没有！
正因如此，他不管是在面对王介甫的时候还是面对吴恪的时候，都只是尽礼数而无半点敬畏之心。
“你脖子上的脑袋，到底是留还是掉，均有朝廷法度定夺。本官见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把月荷楼最好的清倌人给你送来了。就算是死，临死之前，也好好享受一番。”吴恪起身，扔下一句话之后扬长而去。
徐童一句大人为何对我如此之好被压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说出来，吴恪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了。
吴恪一走，绿翘马上关上了房门，她的脸在灯火下，显得红扑扑的，在原地扭捏了片刻，绿翘走上前来，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一屁股坐在徐童大腿上，两只手勾着徐童的脖子，娇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一瞬间，香风扑鼻而来。
徐童只觉气血上涌，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些不争气的想要挣脱束缚。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
但是这种旖旎的感觉只是持续了片刻，徐童一下就将绿翘给推开了，他起身倒退两步，喘着粗气道：“姑娘自重。”
绿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委屈的揉搓着衣角，也不敢看徐童：“婢子自知身份下贱，配不上公子。可吴大人交代了，今夜若是婢子不能把公子伺候舒服了，明日贱婢就会成为司狱里面的无名鬼。公子，求你救命。”
一边说着，她一边跪了下来。
徐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搀扶，可是一想到刚才触手的丝丝顺滑，他又有些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只是在空中虚抬了两下：“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吴大人那边，到时候我去解释便是了。”
但是绿翘并未就此作罢，依旧跪在地上，口中念着：“望公子垂怜。”
徐童现在颇有些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然不知道吴恪把这清倌人弄过来陪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而言，他是不愿意染指这姑娘的。
一来自己现在是将死之人，临死之前还去祸害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着也说不过去。自己倒是舒服了，就算是死也了无遗憾，可人家姑娘呢？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事他是断然干不出来的，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那些个圣贤书也就白读了。
二来在他没有搞清楚吴恪的目的之前，他也不敢轻易接受这种好意。因为一旦接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到时候人家让他办事，他可就推脱不掉了。
恩师在世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京师的水比汪洋大海还要深几许，如今来到了京师，历经了这许多事情，他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饶是如此，可也不能总是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跪在地上，他只得苦口婆心的劝绿翘站起来说话。
殊不知，此时的门外，一个隐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的稽查司密探，正在观察着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二人说话的字字句句，他都记在了心中。
好不容易才把绿翘从地上劝起来，奈何人姑娘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十分执拗的要求他今夜必须摘了她的红丸。
这可让徐童犯了难，他打算继续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对方打消这个念头，一晃眼半个时辰过去了，绿翘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
突然，徐童捂住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另外一只手在空中胡乱的扒拉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把绿翘给吓坏了，她马上尖叫起来：“快来人呐，不好了，出事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破门而入，而这个时候，徐童已经躺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上前检查了一番之后，嘴角勾起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回头对绿翘道：“待在这儿别动，有人问起，就说徐公子一直都在房内，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直接缇骑徐童，足尖在地上疾点数下，快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绿翘赶忙把房门关上，也不去想那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把徐童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黑衣人只是将徐童带进了院子中另外一个房间，门一关，他就用脚踢了踢徐童腰部：“别装了，此间就你我二人。”
徐童张开眼，双手撑着地支起身子，见眼前是一个完全没有打过照面的陌生人，有些糊涂的问道：“你是？”
黑衣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不过是稽查司一个小卒子而已，奉命监视你。要不是你今夜当了个坐怀不乱的君子，我也不至于出手救你。”
徐童站起来朝黑衣人拱了拱手：“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吴大人倒是看得起在下，我不过一介书生，竟然还劳烦吴大人派人盯着。”
黑衣人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吴中，是吴大人的堂弟。我入稽查司，靠的是吴大人的关系，但是之后，再未求过堂兄分毫。”
徐童闻言有些讶异，脸上的神色似乎在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吴中也看出了徐童的疑惑，自顾自的解释道：“别看我挂着稽查司都尉吴大人堂弟的名头，可在这稽查司中，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若非堂兄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没什么本事的人盯着你，这差事说不定还轮不到我。
稽查司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家里没权没势，想要在稽查司混出头，要么就是得贵人扶持，要么就是自己有足够大的本事。
可惜，我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之所以出手从那绿翘姑娘身边把你带出来，无非是好奇而已。观你面相，你可不像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啊！”
虽然吴中一口一个堂兄，可徐童能够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吴中跟吴恪的关系，只怕好不到哪里去。至于吴恪让吴中盯梢，无非就是因为吴中在稽查司无所事事，而他又是一个小人物，用别的心腹盯梢，大材小用了。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徐童笑了笑，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这世间，哪来那么多正人君子。不才读的是圣贤书，却也是个男人。坐怀不乱的事，我做不来，也做不好。之所以对绿翘姑娘畏之如虎，其原因有二，一为不敢，二位不愿。”
“愿闻其详。”吴中饶有兴趣的换了个倾听姿势。
徐童道：“不敢，是因为不知道吴大人究竟是何用意。我是一介书生，而且是替考书生，已经触犯国法锒铛入狱，实在不想出吴大人为何青眼相加，所以不敢。至于不愿，则是因为绿翘姑娘容貌俏丽，而我一穷二白，就算侥幸逃出生天，怕是也给不了她好日子过。”
吴中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他缓缓道：“其中用意，你难道不知？”
徐童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知。”
二人对视好一阵之后，突然，都露出了笑容。
吴中起身道：“绿翘姑娘容貌可人，乃是月荷楼头牌，还是个清倌人。你若不敢要，我帮你，但是我很想知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徐童同样起身，拱了拱手：“若是我能逃出生天，你我二人，结为异性兄弟，可好？”
“大善！”吴中低喝一声，然后哈哈大笑，打开门：“兄弟你且在此处歇息，为兄去去就来。”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吴中之所以会插手，一方面是因为好奇，另一方面，则是想探探徐童的底。
他一身本领，在稽查司却是一个得不到重用的小卒子，只要有他堂兄吴恪在一日，他便一日没有出头之日。
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京师有所作为，就必须改弦更张。
而让文官集团看好又让后党注意的徐童，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徐童孑然一身来到京师，自己又锒铛入狱，此事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不敢动绿翘，是因为他已经将两方的想法猜了个通透。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敢轻易接受任何一方的好意。
江湖儿女，英雄气短，读书人士，儿女情长。
他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个童子身，一旦跟绿翘苟合，就算他自己不嫌弃绿翘的出身，将来一旦围观，也难免为人所诟病。而且，还会让绿翘成为他的软肋，这并非他所要的结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既然来了京师，一切都在算计之下，那么就证明自己用性命去赌的东西已经赌对了，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愿意在阴沟里面翻船的。
隔壁房间偶有靡靡之音传出，徐童正襟危坐，等待着吴中过来，心中思绪，却已经飞回了武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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