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有些奇怪的是,历代的孔家家主都会受到册封,今上怎么能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都怪那该死的田令孜,一力把控着朝政,要不然,李克让也不会愤而辞官远行。
“客气,客气,”孔固安已经迈动了步伐,“后生也是想来东海安家的?要我说,来到这里可算来对了地方了,这天底下,象这里这样蓬勃向上,无限生机的地方,已经不会再有了。”
李克让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一直苦于无人解答。他也看得出来,东海大部分都只是粗鄙的农夫或商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象样的读书人,而且貌似还是一个饱学的孔家贤人,不由心中立时就有了主张。
左右也是闲着,不妨跟他打听打听。李克让思考间,已经强行的接过了孔固安肩上的木头道,“老丈住在哪里,索性小可送老丈一程,反正我这些天也没有干什么正经事。”
“这样也行,”孔固安倒也不矫情,笑了笑道,“小哥随我来就行,不远,可不是去我家,前面那个小院,乃是彭大人专门划给我用作印坊的,大人想让天下有无数的年轻人能读书明礼,老夫也不由陡发了许多信心。你别笑老夫上了年纪,扛这么一根木头,老夫可丝毫不弱于你们后生。”
“唉,谁曾想到啊,我孔固安原以为就只能混吃等死了,现在年已五十有一,还能干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不行,我还得再跟老天借上二十年才行。”孔固安疾步跟上了李克让的步伐,暗暗对自己说。
走了一段之后,孔固安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前面。不过片刻,李克让就来到了一个小院之前。可是,看到院门上写着‘东海印书坊’几个字的时候,他不由又犹豫了。
但凡什么局或者什么坊的,都是人家私密性的地方,等闲不会让人家进去的。李克让虽然对读书人有一种天然的崇敬,但也知道,这样贸然进去的话,肯定会把他当作别有用心的人了。
“小伙子,辛苦你了,进来吧,”孔固安走了几步后,意识到李克让没有跟上,不由转过身来笑着说。
李克让局促的走进院子,偷偷瞥了一眼院内,虽然仍是早春,院内却是热闹一片。又怕别人指责他偷学,低着头扛着木头放到了墙边,本来还想和老者攀谈一下的,却打算扭身就走。
孔固安明白过来了,拦在他身前道:“小伙子今天既帮了老夫了,当然要喝了茶再走才行,要不然让人以为我老孔家的失了礼数。放心吧,小伙子,你只管看,无妨的。”
“老丈,你就不怕我把作坊里的技术偷学了去了?”李克让吃惊地说。
“我这里是刻模印书的作坊,若是别人家的说怕被偷学了,还很有可能。但是彭大人一句话说得好,若是偷学了印书的法门,他乐意全天下的人都来偷学这个。因为若是天下人都会刻字印书的话,到时候书籍随处都能见到,全天下人都能读书识字,岂不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么。”
虽然还是有些不理解彭剑锋的用意,但得了孔固安的首肯之后,李克让还是仔细打量起这个院子来。
院子里约莫有十几个人,有的人在抡起斧头将圆木削成方形的,有的人在将削好的方木锯成小块,还有的人,则在将一尺余方的木头锯成更小的块,也有人在将锯好的木头刨成平板。
“嘿嘿,彭大人居然告诉我说,这叫流水线的作业,我还不明白,现在这么一弄,我才明白过来,每个人负责一块,不只能做得更精细,也能做得更快了。你是来得早了,再等几天过来,咱们把这些木头赶制出来,到时候几十个刻字的一齐上,几万个字模几天就赶出来了,就只等纸张和油墨出来,哗哗哗,一本书我们几天时间就能印出来。那时候,不敢说全天下人都能很容易的看到书,至少让今年的学子们人手一本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李克让能明显的看到,这个已经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居然少有的露出了年轻人才有的朝气和干劲。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快他不太关心,但是,能让更多的人读上书,这一定是一件高尚的事情。
“老夫也发少年狂,倒是让小兄弟见笑了。”孔固安当然感到了李克让的异样,含笑道,“可是,老夫不怕人笑我为老不尊。老夫只恨自己年纪大了,恨不能倒退二十年,那时候,嘿嘿。”
孔固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不不,老丈一点都不老,再活上五十年都不是什么事情,”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李克让还是真诚地说道,“老丈既是读书人,李某心头正有无数的难题,可否向老丈一一的讲解。”
“哦?原来小兄弟今天是有备而来?”孔固安咦了一声道,“也罢,看你虽然长相有点异于普通人,既然你有心有问,但请随我前来,咱们边喝茶边慢慢的说道。小六,有客人,快备茶。”
“先生,来了,”立即就有一个小厮应了一声道,不过多久,便见他端着个茶壶茶杯过来。
孔家的茶水,自然不同于彭剑锋家的。他们的茶水中加了太多姜葱之类的东西,喝惯了彭府的茶之后,让李克让自然难以下咽。可是如今的李克让全副心思都在思教理如何请教,一时都没有意识到,一口气就喝了三杯。
“夫子既是曲阜人氏,缘何又会来到了东海?”李克让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个,老夫本不想再提起,既小哥要问,告诉你也无妨。”孔固安的神色黯然下来,“秦宗权那狗贼攻破了曲阜县城,我曲阜无数百姓竟沦为了他的腹中肉食。为了逃命,我们不得不躲进山中。好在彭大人亲赴曲阜,将我等解救出来。可是曲阜已经是一座空城,没有一点粮食积存,为了让大家能够活命,因此,我们便跟着彭大人来到了这里。”
“哦,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刚刚从长安过来,真不知道这件事情,”李克让真诚的答道,“我听说,秦宗权已经伏诛,想必诸位的大仇也得到了舒张。”
“这倒是,我们回到曲阜也是无事,”孔固安很快心情平复下来,摇摇头道,“可彭大人一句话说得对,我孔家人千百年来仰仗百姓豢养,不能再只蜗居在曲阜小县城独自偷生。我们既享受了百姓的豢养,自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孔某虽然只是一介弱书生,但若能将这活字印刷传承开来,让更多的学子们能更容易读书识字,我孔某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要博上一把。”
“先生一定能成功的,”李克让起身拱了拱身,“而且,先生断断不可再言老。就算是二三十岁的青壮,也未必有先生如今的万丈雄心。”
“那是自然,这人哪,就怕没有什么梦想和追求了,彭大人说得对啊,没有追求的人,他就是一只米虫。老夫现在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自然有无穷的力气,老夫现在觉得,和三十岁的小伙子的干劲,并没有什么二样。”孔固安意气风发地说,自己给自己也倒满了一杯茶,“也罢,小兄弟,今天老夫心情好,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老夫我是知无不言。”
“那我就请教老丈了,”李克让恭敬的行了个礼,“我观这东海县内,许多人据说也是这一两年来自外地流落至此的流民,虽然现在据说也不少吃穿,但我观这里的百姓,却有少有的意气飞扬,倒不知这又是何故。”
“小兄弟这个事,倒真的是说到点子上了,”孔固安满意的捋起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若说这东海县到底如何,老夫也才只来两个月,也说不上很仔细,但若说民丰富足,却仍差得很远。我是听说,两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滩涂和海面,是大家万众一心,将它变成了万亩良田。还有你也看到了,这路两沿随处可见的桑树,今年据说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在孵蚕。彭大人已经着手在改良纺纱车,据说要让这里成为全天下的丝绸中心。”
“然后这一切都不重要,哪怕这里有天下最好喝的酒,还有这天下最好用的农具,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万众一心的勇气和决心,这里还有一群一往无前的无数民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着这样一个风气,只要你够努力,你就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好逸恶劳,投机取巧的人在这里,基本上找不到落足之地。”
李克让点了点头,杀死戴二黑的那一幕,他可是亲眼所见。
后来他来问过彭剑锋,彭剑锋告诉他说,一个戴二黑其实不算啥,关键的他是想告诉世人,妄图以自己贫穷就对别人进行道德绑架,在他的眼皮底下,将绝对不能再次出现。
“这天底下,迟早…”孔固安突然止住了话头。自己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虽然这是自己的心愿。
“小兄弟啊,所以你别以为彭大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就象一阵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让所有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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