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彦助中将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倒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一张电报稿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飘出去了老远老远。
黑田敏明大佐走进来，从地上捡起了电报稿，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他上前一步，来到福田的身边，立正躬身：“阁下，不要难过！支那有一个成语，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离开支那，返回本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黑田君，你不知道！”福田彦助摇了摇头，沉痛地说，“从军三十多年来，我一直以军营为家，从来没有离开过军营。我曾以为，就是死，我也一定会死在军营里，从没有想过会这样不光彩地离开军营……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他的声音忽然激昂起来，“不！我不要离开部队，我不要回家颐养天年，哪怕让我在部队里当个上等兵也行啊！”
“可是……福田阁下，军部已经给你下达了调令，军令如山，不能违抗！现在，你已经不能不回去了！”
“不！ 我不回去！”福田彦助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黑田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黑田君，我们在一起共事已经很多年了，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黑田皱了皱眉头说：“福田阁下，我能帮你什么忙？你说说看！”
“黑田君，三十多年以来，我参加过的战斗数也数不清了，不敢说所向披靡，但也少有败绩！万万没有想到，由于我的轻敌，由于我的疏忽大意，到老了竟然会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娃娃的手里……真是我福田的奇耻大辱！”
“不！阁下，您并没有失败，我大日本帝国皇军并没有失败！”
“是的！我们并没有失败！”福田的语气由激昂变得舒缓起来，“可是……山炮联队毕竟已经毁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黑田君，请你帮我一个忙，在我临走之前，请你给我一支部队，让我亲自去消灭猛虎小队、击毙国强那个小娃娃，以解我心头之恨！”
“这个……”黑田敏明大佐迟疑起来，他沉思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阁下，现在您已经没有带兵的权利了，我不能答应你……”
“八格！”福田彦助的脸色难看起来，“黑田君，你知道吗？现在我还没有把师团长的权限交给你！广大官兵还没有收到我解职的消息，我还有权利调动部队……黑田君，请你帮帮我吧，就这样回家，我实在是不甘心哪！”福田彦助时而语气蛮横，时而委曲求全，可谓软硬兼施，让人无法抗拒……
“这……”黑田敏明皱起了眉头，思考片刻，只好叹息说，“既然如此，阁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没有意见……不过，这事就当我不知道，出了事情，我概不负责……”
“吆西，谢谢黑田君……”福田彦助的脸色更加刚毅起来，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得让人心虚，“黑田君，参谋部有没有收到最新的情报？”
“有！从济南城逃走的北伐军新一团残部，正在向南逃窜。现在已经到达了南面五十公里处的杨庄。”
“吆西，地图！”一名参谋连忙跑过来，把一张地图铺在福田彦助前面的桌子上。
黑田参谋长指着地图说：“阁下，您看，杨庄就在这里！这个村子坐落在山间盆地里，周围都是大山，只有两条峡谷与外面相通，易守难攻。我估计，这些支那残兵很可能会仗着有利的地理条件，在杨庄休整一段时间……”
“吆西，只要他们敢在杨庄休整，我一定能将他们就地消灭！”福田彦助问道，“黑田君，这个消息是否确凿？”
“确凿无误！是循踪跟出去的樱花谍报组发回来的，有铃木樱子小姐在，绝对没有错！”
“吆西……国强和他的猛虎小队会不会在这支队伍中？”
“一定就在这支部队里！”黑田说，“因为樱花谍报组就是跟着猛虎小队的人过去的！”
“太好了！黑田君，立刻给我抽调一个大队的兵力，我要连夜奔袭杨庄，把他们统统消灭！”福田彦助的右手猛地一挥，刚强有力，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这个……您要连夜突袭？能行吗……”
“黑田君，你放心!此役若能成功，功劳全都记在你的头上！”福田彦助说，“如果失败，责任全都是我的……我已经做好了为天皇陛下切腹的准备了！”
“福田阁下……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预祝您马到成功！”
“吆西，多谢黑田君的成全！”福田彦助一个立正，然后深深地躬下了身。
北伐军新一团在杨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准备离开了！
队伍分成了两拨，外交部长国栋带领着国强和他的猛虎小分队扮作商队，向南开拔；北伐军新一团掩埋了烈士的遗体，把轻重伤员安顿好之后，准备继续北上，去追赶北伐军第一集团军的主力部队。
方司令、吴中天骑着战马刚出村，就见二营长王长明绑着一个瘦小的士兵走过来。吴大胡子一瞪眼喝问道：“王蛮子，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这个兄弟捆起来了？”
王长明一个立正：“报告团长、司令，刚才集合的时候，我偶然向村里一瞥，发现有个士兵不但没向村北来，反而向村南跑去。我感到非常奇怪，便追了过去，没想到这小子一看有人追，跑得就更快了，慌忙中，竟然把被子掉到了地上，从被子里滚出来一个东西……诺，就是这玩意……”王长明把一个小箱子扔到了地上。
“发报机！？”方振武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大吃一惊，连忙跳下马，打开箱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不错，确实是一台小型的发报机。方司令盯着那士兵的眼睛，大声喝问着：“告诉我，你是什么人？”那士兵回望着方司令，一句话也不说。
“娘的，你说不说！”吴团长奔过来，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司令，团长，我问了很多遍了，这小子就是死硬，不管是打他还是骂他，就是一个屁也不放！”王长明奇怪地说，“这小子就跟一个木头人一样，打也不知道喊疼，不会是个哑巴吧？！”
“当然不会！”吴团长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搞情报的人，会是哑巴？！司令，你看，这小子短腿短胳膊的，很可能是小鬼子派来的奸细……看来，我们已经被小鬼子盯上了！”
方司令一怔，连忙问：“王营长，你问过各单位吗，有没有人认识他？！”
“问过了，没有一个认识他的！”
方司令沉思了一下，对那个家伙说：“兄弟，我相信我说的话你能听得懂！听着，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带着发报机潜伏进我的队伍中来，都是死罪！如果你坦率地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还可以绕你不死，否则，嘿嘿……”他从腰里抽出小手枪，顶上火，指到了那家伙的脑袋上。那家伙把脑袋向枪口上一顶，瞪着一双眼盯着方司令，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方司令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看看毫无结果，只好收起了枪：这小子的心理素质非常高，绝对受过严格的间谍训练，可惜一不小心竟然被外行的人给发现了。方司令说：“好了！不用问了，从他的眼神中，我就可以断定，这小子百分之百是个日本鬼！拉下去，立刻给我毙了！”
“是！”王长明和一名战士拖着那小子就下了路。
“慢着！”吴团长说，“一枪毙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了这小子！拿着，用这把刀给我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说罢，抽出腰刀，向王长明抛了过去。那是一把缴获的日军佐官刀，白色的刀柄显得格外鲜艳。
“好嘞！”王长明接过军刀，拖着那小子向下走去。忽然，那家伙大声叫了起来：“不！不要杀我，我不是日本鬼子……”
方司令笑了：“把他给我拖回来！”“是！”王长明抓着那小子的衣领就拖回了路面。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方司令说，“如果你敢说一句假话，我就立刻把你处死！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开玩笑……”
“是！方司令！”那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报告方司令，我是北伐军第一军团刘司令长官的副官刘卫平，奉刘司令之命前来了解你部的情况……”
大家听了一阵愕然。方司令疑惑地问：“你有何为证？”
“我的上衣内兜里有刘司令亲笔写的书信。”
王长明把手伸进了他的上衣内兜，果然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方振武。方司令接过去看了看，果然不错，是刘峙那小子的亲笔书信。方司令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哼……姓刘的，你来了解我部的情况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来了解，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做这种不可告人的勾当？你知道吗？刚才，我满可以一枪击毙了你……”
“对不起，我在执行刘司令的命令，也是在执行蒋总司令的命令，他们要求我不要惊动了你们！”刘卫平坦然地说，“方司令，现在，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把我放开了吧？”
“哼，不放开你又怎么样？”吴大胡子眼睛一瞪，大声说，“谁说你是蒋总司令的人？我看你分明就是一个混进我们队伍里来搞情报的小鬼子嘛！司令，不要跟他说废话，不管他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地混进我们的队伍里来，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看还是一枪毙了他算了！”说罢，黑洞洞的枪口又指到了刘卫平的脑袋上，这次好像不是开玩笑……
“不……吴团长……方司令……”刘卫平语无伦次起来，“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没有杀我的权利……”
方司令不说话。这小子眼睁睁地看着吴团长的食指慢慢地扣向了扳机，他惊皇失措地尖叫起来：“不！不要杀我，你们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全军覆没……”
“什么？你小子说什么？”吴团长的手一松，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继续问道，“我们团为什么会全军覆没，谁在算计我们？”“咳咳……”刘卫平挣扎着，半天缓不过气来。
“放下他，让他说！”方司令走了过来。
“咳咳……是这样，方司令，刚才，我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济南日军已经出动了一千多人，连夜向这边扑来，估计现在已经到山外了！”刘卫平说，“所以，你们不能再向北出山了，再向北去，一定会迎头碰上小鬼子，我们只能向南撤离，也许还来得及……”
“什么？你小子为什么现在才把这消息说出来？”吴大胡子一拳头捶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封眼捶，“我看，分明是你做内应，跟小鬼子合起伙来偷袭我们，是不是？！”
“不……不是……我没有……”
王长明说：“不会吧？小鬼子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杨庄？我看这小子分明是信口开河，吓唬我们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我们不能不防！”方司令问，“吴团长，北山上有没有我们的警戒哨？”
“有！我安排了两组！”吴团长说，“不过，一直没有听到哨兵的警报！”
“你是不是只安排了明哨？现在，他们也该换岗回来了吧？”
“哎呀，对啊，他们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回来？！”
“糟糕，”方司令吃了一惊，立刻命令，“王长明，你立刻率领二营向北山峡谷两侧警戒前进，其他各部立刻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向南撤离！”
“是！”可是，走不多远，北山上便传来了枪声：“吧够——吧够——……”“哒哒哒……哒哒哒……”
福田彦助带着一个大队、一千多小鬼子，已经来到了杨庄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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