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江月的脸上布着抹过的血迹,整齐利落的一头小辫显得有些松垮,神情有点呆,不知是后怕还是什么。
要不是狼胥山的马匪半路杀出解围,这一趟镖非要失了不可。木昭南并未食言,只是短短一月之间马匪内部哪里能全部通畅,只要见到镖车便有人眼睛冒光,经此一事,云月旗后面的路应是会好走很多了。
镖局和镖师是雇佣关系,契定之上写的明白,一旦路上发生劫镖,镖师的生死镖局并不负责。不过一般来说,镖师如有死伤,镖局都会加以抚恤。
这一趟的镖师,都是云鸿雇来的散户,假设云月旗是一家镖局的镖旗,云鸿的身份与一位大当家无异。所以对于路上重伤的三个人,陶江月没法坐视不管。
抓着属于自己的那袋银子,陶江月捏了又捏,端在手上沉甸甸的,紧起双眼看了又看,这心里更是思了很多前、想了很多后,最终抿了抿嘴还是把银子递给了一位镖师。
这位镖师名叫贺平山,是此行镖师里头最厉害的一个,若是没有他不会是只伤三人这么简单。这贺平山人高马大,使一口“凤眼镂空刀”,刀法成熟、开合见势,在散户镖师中这样的高手非常罕见。
“把这些给三位兄弟分了,等伤好起来摆个小摊过个营生,要是哪天我陶江月有幸能在一家镖局说上话,回来做个杂事伙计,一定不会亏待。”
贺平山看着那银子,过了一会儿方才伸出手来,“镖头,要是那时平山还能打能杀,不妨给个镖师做做。”
陶江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生死路上走过镖,天南地北的散户凑到一起也是缘,众人之间都已不生分了,“回去的时候尽量加急,到了宏晔城先到医馆,要尽快换药。”
贺平山点头抱了抱拳,“镖头不回吗?”
陶江月一咬牙,“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
……
土姑堡能称得上酒楼的只有一个地方,名叫“定风楼”,这个楼只有两层,但占地很大,远一看像一只大乌龟。
寻常的土姑堡人都不会来这里吃饭喝酒,这几乎就是一个专为驼帮开设的高档场所,能喝到南边的酒、吃到南边的菜。
翌日晌午,陶江月在这里点了一大桌子菜,静待沙双鲁。
坐在二楼靠窗的地方,时辰一到,陶江月便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人迈开大八字徐徐走来。沙双鲁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百灵。
远远一瞧,就像一个饭后散步的老头子,来来往往的人都和他打招呼,一口一个鲁大人,沙双鲁见人就说“南边亲戚富贵了”。
一路哼着小曲儿,咚咚咚咚走上楼来,一见那满桌子的好菜,沙双鲁立时眼睛一挤皮笑肉不笑开了口,“无功不受禄,陶镖师,这怎么好意思呢。”
陶江月笑道:“从前马帮说愿捧云月旗,可都是说说而已,这一趟差也算验出个明白来,所以一定要谢谢大人给的这次机会。”
一放鸟笼子,沙双鲁便抓起筷子,似是听也没听到陶江月的话,眼珠子左瞧右瞅,一时在想先吃哪一道。
这时候陶江月也不说话了,若不是亲眼见到,她抵死也不会相信一个堡长能是这副模样。吸吸溜溜一顿吃,全无所顾所虑。
“话说,那个……”大肥肉刚进了半截嘴,沙双鲁便吐噜吐噜开了口,“这一趟为何不是云镖师来走呢?”
“嗨!大人还提什么云镖师,他已经退出这行了。”
沙双鲁筷子一停,“为何?”
“不瞒您说,为了这一趟的镖礼他把祖宅都卖了,他那老娘骂他败家,一气之下老病复发,都这等境况了还走什么镖。”
“至于吗?”沙双鲁眼睛一大。
“大人您这话说的,没钱的人才不要命,镖师和劫匪都是玩命。他云鸿要是有钱何必亲自走镖,哪个镖师不是罗锅上山?”
沙双鲁咂咂嘴,双目微皱立时沉了几分,一桌子菜显得也有点不香了。
可就在这时,陶江月忽然咯咯笑了出来,只给正是沉凝的沙双鲁一个激灵!
“大人,我开玩笑的!”陶江月笑道,“云鸿要是没点本事,哪敢走您的镖呀!有这一趟还有下一趟,至于这镖礼的花费,他有的是招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咦?沙双鲁飞快眨眼,忽然发现眼前这妮子不大一样。他那一瞬沉凝,哪里是对云鸿有什么愧疚,这老狐狸是在想是不是在卖惨。可这一笑之后,硬生生就把自己满心狐疑给怼死了,人家昌隆着呢!
所以,这玩笑,有点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姑娘不和你玩真刀真枪,真真假假绝不落在实处,还别说,和自个这虚虚实实的劲头子还挺搭。
陶江月眯眯眼,她吃不准沙双鲁这个人,这家伙一人有千面,说他有精神上的毛病都不过分,人家又是官家,浮皮潦草扯一扯总比一言一语割麦子好的多呀!
就在沙双鲁不知道要说什么提起筷子的时候,陶江月猛然一个大拉扯,又给沙双鲁的眼睛抓过去了,只见她把身后一个包袱拿到桌子上,哧哧一解露出一个小坛子。
这一瞧,沙双鲁的眼睛立时就眯了起来,等这坛子一打开,眼睛陡然瞪得牛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看这一桌子也没几道合您胃口,这是云镖师托我给您带的,尝了之后保证您满意。”
沙双鲁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整个人居然腾起几分恍惚,这是潭州梅酒酱坛鱼。
原本这只是一道美食罢了,可当“潭州”和“梅酒酱坛鱼”同时出现的时候,沙双鲁一时有些不能自持。潭州是他的故乡,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梅酒酱坛鱼更是一道即便他在故乡都很难寻到的人间至味!
原来这大大的一桌子菜,都只是“铺垫”罢了。吃下一口酱坛鱼,那特有的梅酒气味配上不老不嫩有豆豉有香叶的坚挺鱼肉,简直给自己通了一道过往长廊。大的且不说,那细细碎碎的记忆就像大锅炒豆子,噼里啪啦就都绽了,潭州啊,他心心念念的潭州!
沙双鲁面有跳动,竟也有动情难收的时候。
“好你个云鸿,好你个云鸿啊!”
……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