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妙才刚一眯眼,云鸿又道:“霜雷古琴,霜为清脆、雷为震耳。霜雷拨弦最绽琴师造诣,若是只弹一个清脆震耳实是失了精妙,世间的大琴师,能得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音色,遂有‘霜雷遗音’之称。”
此言一毕,云鸿转身便走。
却见褚妙才一个抢步上前半丈,“慢着!”
云鸿一回身,忽见那沙钟又倒了过来。
“我且问你,你如何发现这是仿品?”
“霜雷古琴的琴身,看上去是黑色,细究来看却有绿蔓相缠。但这绿蔓之状,年代久了便会渐渐消逝,真正的霜雷古琴恰恰是绿蔓稀疏之物。可你的这一把,夜灯都能照见绿蔓,不是后来涂画还能有什么解释?”
这一席话,说得褚妙才头皮发麻!
他的这把“霜雷古琴”取了类似“釉下彩”的法子,能让这些绿蔓经年不衰,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突然闯进来的一个人,揭开了他最大的尴尬。
“霜雷之音,你说的不完全对,那不只九色,而是你想弹什么,音就能从心间来到手指,借由手指入人之耳。当压抑时,它能把内心迸暴,当张扬时,它又能告诉自己何为平静。”
“可你抱着一个假琴,哪来这么多感慨。”
褚妙才喉咙一动,本是情愫满怀,这人一语就跟个大铁杵也似的,把自己捅得七零八落回到现实,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识趣的人。
“你是……”
“在下云鸿。”
同样是这四个字,此时的褚妙才忽有一种被噎的感觉。
“江湖人?”
“公子这话说的,试问这天下谁还不是个江湖人?您在做的是商界江湖,我在做的叫镖界江湖,村子有霸那叫村寨江湖,保不齐一口肉没吃好,不乐意的还是胃里江湖。”
褚妙才直咧嘴,这都哪跟哪啊,这人原是个话痨?
可是刚刚云鸿的几番话,让褚妙才丝毫不敢小觑,这眼前人一定是个见过江湖大世面的人,就和商海沉浮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你如此懂霜雷琴,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你可有办法把真品拿给我看看?”
云鸿一沉,不应也不否,双目略有闪动,不知他在想这什么。
褚妙才的眼一直挂在云鸿的脸,这平淡无奇的一瞬却让他的内心暴绽!直接应了或是直接否了,他都不想看见,惟有这一幕让他觉得——
难不成,这事还真有可能?!
不知不觉,这一盏沙钟又要过去了,褚妙才神色一变,悠悠来到云鸿面前,正好把那沙钟遮得严严实实。
“刚说什么大漠镖?还有什么旗?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都与你说过了,货物一路并不太平,劫匪到处都是,我这个行当就是保驾。”
这个时候,褚妙才是啥啥都能听进去了,“这多年来,走货这块一直稳当,我是从不过问,你刚说的我实在不甚明了。”
云鸿连连点头,“都是些细枝末节,纵然有变也就是几车货的事,还报不到您这里。”
褚妙才咂咂嘴,“那你今天来,就是想把路上的事都放在你家呗。”
云鸿直是瞪眼,看来事儿真的是太小了,这位公子爷到现在才领会到这一步。
见云鸿的样子,褚妙才忽有皱眉,“可是说得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正是此意!”云鸿忙道。
“那便好办,我回头问问是谁料理这一块,尽快和你牵上线,可那霜雷古琴……”
“鹿林集就在半月之后,霜雷古琴要助蚀月剑舞之兴,若不见蚀月,鹿林集又要再续一月,这里头谁也说不好。所以,公子若想一赏古琴,冬日是最妥切之时。”
云鸿说的什么蚀月、剑舞,褚妙才是听不懂的,心里记得的只有节令,“冬日?可是今冬?”
云鸿一诧,“自然是今冬。”
“你的意思是,最多三个月,真正的霜雷古琴就能摆在我面前?”
“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懂,你不懂。”这一刻的褚妙才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步上前就要抓住云鸿,转念一想和人家又不太熟识,原地绕了三步,褚妙才连连搓手,“这一把琴,这一把琴……”
一顿念叨,就是没有下文。
不一会儿,他突然又坐在了刚刚弹奏的椅子上,屁股压住了沙钟却丝毫不觉,他的手刚要碰到琴弦,忽然又猛得一个回缩。
就像满心的****,骤然间就平息了下来,衬得那淡淡的忧伤更淡淡了,淡淡再淡淡,反而还又浓烈了。
云鸿心想,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什么镖?什么旗?”
怎也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褚妙才还又绕了回来。
“鲲鹏镖局,云月旗。”
褚妙才点了点头,“你这个事我应了,可最后你要是骗我,我连和你那镖局有关的全都铲平了,我这人从不吹牛!”
“公子且放心,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财主。”
褚妙才欲言又止,这话说的俗,可也偏偏就是自己一直在做的。看着这眼前人似也不像一个俗人,但和自己一样做满了俗事。想想要是不掺杂这些东西,这件事会一定会更让人更加心旷神怡呀。
云鸿也有此想,能让一把琴勾到此种地步的,又岂能是商之一字所能涵盖。人需要有寄托,人又最怕有寄托。
正当他离去时,琴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听有些熟悉,是那曲“相见欢”。
从名字上看,这是个祥乐的好曲子,可“相见欢”的背后就是“别离殇”,曲声从扬到抑,好似从春到秋,也好像一个人半生的故事。
云鸿不由回了个头,看到了一个无比沉溺的褚妙才,尤其那搭下来的一绺长发,就好像一个人最后的肆无忌惮。
他是那般潇洒,一如自己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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