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戌初。

    李过和魏广宗已经回客房休息，守真道长盘膝而坐，膝盖上卧着狸奴团团，左手下意识的为团团捋着后背，而思绪却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愣神发呆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魏广宗低声唱喏：“道长，事急。”

    守真道长回过神来：“进来吧。”说完，将膝盖上的狸奴放回了木箱，准备从火炕上下来。

    门外一下子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魏广宗，另一个黑影用胡人常穿的斗篷遮住了头，看不出是谁。

    “道长！”一道兴奋的声音传出来，黑影将斗篷解开后，露出了淮阳郡王武延秀的身影。

    “延秀，你怎么来了？”守真诧异道。

    “广宗，你去休息吧，我跟道长说几句话。”武延秀喧宾夺主，想要支开魏广宗。

    “慢着！延秀，你从驿馆出来，崇简知道吗？”守真问道。

    如果薛崇简发现一个郡王从驿馆消失不见，他会疯掉，那可是大事。

    “我让侍从穿上我的衣裳假扮我熄灯休息了。放心吧，我穿着侍从的衣服出来，没有人知晓此事。如果我现在回去，反而会惊动了崇简兄，还有突厥来使团。”武延秀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灯光的照映下，美得让人发不了脾气。

    守真无奈道：“广宗，你去休息吧。记得，安排好自己的人放哨。”

    魏广宗酒意上头，困得不行，便关好门下去安排人手放哨警卫。

    见守真道长同意自己留下来，武延秀马上脱掉了身上的斗篷，随意扔在了桌上，一边脱靴，一边说道：“道长，还记得我们在黑沙城里经常抵足而眠吗？”

    “当然记得，你经常聊起自己的少年往事，把自己聊哭了，哭着哭着便哭睡着了，害得我还得起身看你到底怎么了，刚刚捂热的被子又灌进了凉风。不过今晚却没事，下面是火炕，不怕凉风。”守真打趣道。

    “咳咳，我……我只是近乡情怯，想跟道长说说心里话。”

    武延秀娇羞道，粉腮绯红，在昏暗的烛光下，竟有一种别致的朦胧美，守真差点看痴了。

    好在武延秀正在铺床拿被子，没有注意到守真的失态。

    见武延秀钻进了对面的被子里，守真熄灭了蜡烛，摸黑回到了自己的被子里，黑暗中，他习惯的将狸奴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将它放在自己的腋下附近，而狸奴又将自己缩成一个毛团，继续昏睡了起来。

    “延秀，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回到神都后，走错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要知道，那里的人吃肉从不吐骨头的。”

    武延秀长吁了一下说道：“是啊，我竟然怀念起在黑沙城的日子，那里的人凶狠好斗，吃肉却是吐骨头的。道长，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我时刻记得我刚刚离开神都两个月，就传来父亲大人仙逝的消息。身为人子，竟然无法为父亲大人送终，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父亲就像是一棵大树，可以为儿女遮风挡雨。魏王仙逝（注①）后，你的大兄便遭人诬陷，武延基（注②）继承魏王爵位，都无法逃出这个宿命。如果不是你如重耳一样被迫流亡在外，也会遭此厄运。”守真叹道。

    “道长说的没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我被迫滞留在突厥反而救了我一命。等我回到神都，定要搅它个天翻地覆，为父亲大人、为长兄报仇！”武延秀半躺在被窝里，黑暗中，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守真没有反对，认同道：“二张兄弟着实可恶，依仗圣神皇帝对他俩的宠爱，逆行倒施。只是没有想到，梁王武三思并非袖手旁观，竟然有与二张兄弟与虎谋皮的趋势，双方打得火热。”

    “哼！他以为父亲大人没有坐上皇太子之位他就有机会？痴心妄想！二张诬陷大兄武延基之事，未尝没有他的影子。除了他，李氏子弟也乐于坐山观虎斗，这里面或许有太平公主的影子。”武延秀真乃秀外慧中，如果没有离开权力中心，绝对是下一个魏王武承嗣。

    守真故作不解问道：“怎么还有太平公主的影子？”

    “她？她一心想做第二个天后，第二个圣神皇帝。就如道长所言，无欲则刚，只要有欲望就会露出破绽。我定会抓住他们的弱点，一一攻破，让他们生不如死。”武延秀激动哭诉道，原是半躺的姿势已经变成了坐直了的姿势。

    “我可以帮到你，以道士的身份接触这些权贵，从中探寻出一些内幕信息。李氏皇嗣崇尚道教，武氏一族扶持佛门，我们一道一僧双向发展，定然可以套取出更多的秘辛。”守真劝道。

    “道长，你真的可以帮我？你要是我的长兄就好了，我们兄弟齐心，身后有僧有道，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武延秀憧憬道。

    如今，可以自由出入皇家李氏之门的只有道士和方士（注③），一是寻求长生之道，二是以老子的“无为”为自己开脱丢掉王朝政权的罪责。

    圣神皇帝为首的武氏一族则大力扶佛门，收拢民心，暗中与崇尚道教的李氏皇族抗争。因此，经常看到佛门之人出入于权贵之家，一则为祈福诵经，二则是最重要的，借佛门子弟之便相互传递秘辛。

    守真笑道：“你是淮阳郡王，我若为你的长兄，就要继承魏王的爵位。你的三弟武延义刚刚继承了魏王之位，岂不是要找我拼命？”

    武延秀一怔，没想到守真跟他开起了玩笑：“道长，延秀是真心话，一直视道长为兄长。”

    “我明白。延秀，你有没有办法让可汗之女装病数日，为我们拖延回京的时间？”

    “果儿？她倒是可以。不过，我们为什么要拖延回程的时间？早点回去岂不是更好吗？”

    守真亦真亦假的回道：“我正在让他人帮我置办一份新的道士职牒，需要过几天送来。有着这份职牒，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权贵之门。”

    武延秀奇道：“就这点事？你身边的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不是在果儿身边吗？他俩就可以跟果儿说一声。”

    “清风和明月只是教授可汗之女一些文字，说话没有什么分量，一旦果儿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会误了大事。不如由你亲自出马，可汗之女定会尽心为我等遮掩一二。”

    武延秀不做二话，马上答应下来：“明日我便找果儿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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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魏王武承嗣，圣神皇帝的侄子，公元698年去世，即次子武延秀去突厥的当年。

    注②武延基是由唐中宗李显追封为驸马都尉。公元701年被杀时，他的夫人李仙蕙只是永泰郡主，死后追封为永泰公主。武延基是魏王武承嗣的长子。

    注③方士，号称能访仙炼丹以求长生不老的人，掌握医、卜、星、相类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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