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吏，求神问卜，向来有之，我也不说什么。但这世间，假着这名头作怪的，比如宋时的郭京，也是有的。柳副巡检的出身，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你完全可以推说我是从同窗、老师处查得的，但如果因此出了什么问题，这案子真的跟这位有什么牵扯，那典吏，莫谓言之不预。”
胡宗宪说得很清楚了，包典吏一定不说，那他也不逼问，只是出事，他就划清界限。
而胡宗宪昨夜用命换回那些差役捕快的命，这事在那些差役捕快之中，传播甚广，自然也早就有人告诉了包典吏，甚至还不止一次两次说起。而包典吏自己也是胡宗宪从衣柜里救出来的，那一句：“对我来说，一切皆是已知。”犹是在耳边啊。
所以听着胡宗宪这话，包典吏很快就有了决定：“秀才何必如此？你要问，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柳副巡检是边关将校的儿子，因为父兄有功劳，又都在边关御敌，所以活动了关系，把他放到内地来，当个九品的副巡检，目的也就是给他柳家留个香火，别都死在边关绝了传承。但这柳巡检很会做人，花钱什么的也很大方，所以和绩溪这边的官吏，交情都很不错。
“这样子的话，巡检司里的正巡检，苏巡检，不会对他有意见？”胡宗宪听着，就跟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位家里有军功的手下，父兄边关为将，花钱大方，又跟辖区官吏交好，这样的一位副手，随时能架空首领官吧？作为主官，必然对这样的副手，会很反应才对，怎么会是包典吏找苏检巡，然后苏巡检会让这副手来开口？
“这倒不会，柳副巡检啊，对于升迁并没有什么念想，他也不喜欢跟手下兵卒来往。嗯，他更象是一个文人。”包典吏笑着说道，其实说文人，是往高里说，认真的讲，就是一个二世祖不思上进，也不懂结交下属，对权力也没什么欲望，混吃等死吧。
那这样的话，胡宗宪倒是明白，苏巡检为什么能容得下这人了。
说话之间，吴捕头就快马回来了，还带着几个高大的差役，看着是生面孔，口音似乎也不是本地的，但吴捕头对包典吏回禀：“典吏，巡检司那边，柳副巡检在城里，应该马上就到，苏巡检要点检兵马，略为迟些。”
与包典吏禀完了正事，吴捕头下来低声对胡宗宪说道：“这几位，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胡宗宪其实不用吴捕头说，听着这几人的南直隶口音就知道，应就是吴捕从都察院下来查案，带着的手下了。所以他点了点头，却是对吴捕头说道：“你信我？”
“信。”吴捕头也不知道胡宗宪为什么这么问，但他回答得很干脆。
胡宗宪便点了点头：“让这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把刀盾都装备上。”
“好。”吴捕头并没有多话。
而胡宗宪又对包典吏说道：“典吏，你这案子还要不要我插手？还是让我回家自己玩去？你若是还要我在这里，你却是得信我。”
包典吏倒也是同样的没有犹豫：“自然是信得过秀才。”
“那么，典吏，那位柳副巡检身手如何？跟吴捕头相比起来？”胡宗宪向包典吏问道。
这就让包典吏和吴捕头都大笑起来：“老吴喝醉了，一个都有打他三个，之前啊，有一次柳副巡检在青楼发酒疯，结果两位女校书就把他按住了，生生把醒酒汤灌了下去，这倒是本地官吏之间都知道的笑话。所以柳副巡检出行，包括他住城里，都会带着他父兄从边关给他调来的护卫。”
吴捕头也很诚实：“那个护卫，我不是对手。”
“一会柳副巡检到了，你看我手势，你这几位兄弟把他跟他身边的护卫隔开，你随时准备拿下那位柳副巡检。”胡宗宪听着，就这么做了个安排，无论那护卫如何本事，这几个高大差役刀盾在手，总能抵挡片刻的。
柳副巡检来得很快，因为他并没有和苏巡检一样，跟兵卒住在一起。他直接就是住在县城里，一个月不见得去驻兵的寨子里转一次。这回听着吴捕头报信，便带着护卫匆匆赶了过来，见着包典吏，就急急道：“调兵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这是百鬼夜行啊！”
“得去找茅山的张天师，才是道理吧。你不是说去找胡秀才么？那你也得赶紧让胡秀才来做法，这是正理，调兵济得了什么事？”柳副巡检甚至没有坐定，就对着包典吏一顿数落。
包典吏苦笑着道：“这位便是胡秀才，却就是秀才要调兵的啊！”
柳副巡检看着胡宗宪，冷笑了一声：“见名不如闻名啊！胡秀才，你印堂发黑，只怕不日有血光之灾！”
但一直眉头紧锁的胡宗宪，见着柳副巡检之后，却居然有闲情，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了，却是荷叶包着的炒茴香豆。似乎他的所有困惑都得到了解释，以至于他终于有心思吃零食也似的。
“我知道为什么孤月观的长生子，也就是萧铁壁，会认罪，会把不属于自己的案子，也一并包揽到自己身上，认了下来了。”胡宗宪笑着把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整个人透着无经伦比的轻快，全然没有之前那种紧张、压迫的感觉。
他舒展的眉毛挑动着，有一种年少飞扬的惬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还要请秀才赐教。”柳副巡检倒是很客气地冲胡宗宪行礼。
而胡宗宪把那包着茴香豆的荷叶递了过去：“要不要试试？蛮好吃的。嗯，你不知道萧铁壁为什么会认罪是吧？我知道啊，因为他得替幕后黑手揽下这一切，他的亲人才能得以幸免啊！嗯，严格地来说，他的弟弟，才能得好好地活下去。”
“柳副巡检，你的脸色不是太好，要不要带你去医馆看看呢？”胡宗宪关切地向柳卫问道。
而面对胡宗宪的关怀，柳卫明显并没有感觉到安心，他做了个手势，他的贴身护卫就要过来搀扶他，但胡宗宪也做了个手势，吴捕头领着几个执了刀盾的高大差役，却就挡在了那护卫要过来的路上。
这个时候却就有脚步声从外传来，柳副巡检的脸色，却就渐渐变得从容了：“胡秀才，我觉得，你的猜测，没有什么道理。孤月观的案子，早就结了案了，你重新把它提起来，没有人乐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明白吗？没有人乐意看到。”
而随着他的话，陆陆续续便有十数人走了进来，包典吏连忙迎了上去：“见过苏巡检！”
“当不起典吏这礼啊。”苏巡检浓眉大眼，身高体壮，看上除了没有霍长觉高，倒是跟霍长觉的体型有些相似。都是属于看着就是很能打的角色。
但胡宗宪却不知道为什么，袖手绕着苏巡检绕了半圈，方才拱手行礼。
“胡秀才，刚才在外面就听着，你在里面说，孤月观的案子，萧铁壁会认罪，是因为要让他弟弟能够活下去，不知道，秀才是如何得知的？”苏巡检说话很客气，也很注重礼节，开口就先抱拳为礼。
胡宗宪拱手还礼之后，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因为对我来说，一切皆是已知。”
“秀才，我们是在破案，不是儿戏……”苏巡检不愠不火回了这么一句。
“我当然知道不是儿戏。”胡宗宪笑眯眯地冲着苏巡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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